【空】我们未曾相识（二）
卸下一身疲惫。
身形没入泉中，倒影绰绰。
长发悠然盖身，着了水渍，紧在一处。
用一只玉手收拢起，闭上眼，微微不悦道:
“在飞云商会旗下的温泉里抽烟，你也不怕被赶出去。
“凝光。”
被指名道姓的成熟女性笑了笑，指节轻点华饰的烟管，朱唇轻吐一口缭绕。
“不错的笑话，这次我请你。
“飞云商会的老爷子估计现在已经收到消息，正绞尽脑汁琢磨着我打算干什么吧，毕竟，天权和玉衡同往一家平凡温泉去沐浴，怎么看都不正常。”
“哼，一个个看我当妖怪似的。
“那请问，他们是不是要有求于天权星大人，马上派两位青春可爱的小男孩来服侍一下您呀？”
“呵……算了吧，飞云商会养的书童，已经沾染俗世太久了。
“全钻钱眼里去了，比谁都会谄媚。”
没入清泉中，轻抒一口气。
肌肤自是第一流，白嫩碧玉。
“倒是刻晴小姐，不知有没有婚爱的念头，咱们共事了那么久，我也颇担心这璃月，无人敢娶你啊。”
“哼，无须天权星大人废那个闲心思——况且，你好意思担心我？还是担心担心自己会不会孤独终老吧。
“干脆早早养个小男孩做夫，免得你老是说人家‘浸满人间气’。”
“嗯……我的话，最多领养一个孩子吧，这辈子，大概也见不上能让我满意的人了。
“我，嘴太刁。”
自己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凝光还真没怎么去思考过。
自己经商半生，搏智一世，无暇顾及感情。
现在细细想来。
求财的，自己见到太多。
夺权的，身边比比皆是。
看透了整个社会，也就那稚嫩的孩童能让自己心悦。
他们够纯净。
够像曾经的自己。
凝光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倘若再来一次人生，她依旧会选择走到这个位置。
但她并不中意这类生活——繁琐而糜腐的官场不能叫做人生，她渴望谁能调和自己这一辈子过于猛烈的投心官政。
凝光需要。
但很可惜，这位璃月人中凤身边所包围所认识的……
罢了。
凝光也知晓。
干脆应了刻晴的设想，领个属于自己的童养夫得了。
“等人老珠黄了，可就来不及咯，凝光。”
“呵……天天和一群官场老妖精混迹在一起，估计在别人眼里我也该是个老家伙了。
“罢了，我还是多操心操心你吧，毕竟向你求亲的成功人士数不胜数，不是么？”
“成功人士？一个个家族抽出来的窝囊废二世子也想找我？先去把元素力玩明白吧，十个里面抽不出一个有神之眼的。
“人呐，一旦居安不思忧，荒淫无度，别说未来，强烈的心愿都找不出来。
“再说了……
“想找我，先得证明比我有能力，还要比我优秀吧？”
“刻晴小姐，要求太高了。
“比这里的水温，要高得多啊。”
……
……
“嗯……是这样吗……”
少年虚握手掌。
指尖的雷电顺着他划过的轨迹，燃起灼光。
炫目逼人。
身旁的紫韵韵和黄灿灿的两只史莱姆十分认可，并不存在的眉毛高扬。
头顶的湛蓝色小史莱姆也由衷的高兴。
吐出个不大不小的水泡，在和煦的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闪出七彩。
“感觉……蛮简单的。”
“当然，得靠你们教得好。”
如今的少年……
大可以称一声天才！
在他人感应心中无与伦比的强烈愿望后才能掌握一种元素力的情况下，他已然能在各色史莱姆的指导下用出七种此世的本源。
不知是谁额外给的馈赠。
他仿佛是这个世界的坐上宾，无忧无虑地享受着它的宠溺。
随手一划，便是他人半生流年。
少年被一堆史莱姆簇拥着，暖心的笑意涌上面庞。
没有神之眼也能使用元素力。
或许，他们之间的确有什么本质的联系。
“有点，热了……”
“我想去洗个澡，要和我一起么？”
少年捧起头上的团子，认真地盯紧它的眼睛。
它变大了。
自从自己回应了属于水的本源后，它愈发黏着自己。
而且，开始一点点变大。
它需要的不是水，但也是水。
自己不知道如何导出，但既然此法有效，那就让它随时随地挨在自己身边吧。
史莱姆上上下下摇了摇身子，又爬回他的头顶。
少年应着，褪下衣物，直截往河中走去。
够自然，够直接。
他像独属于这个世界的亚当——无法判定，无法认同，保持着最基本的理智，坚持着属于自己的准则。
他整齐叠放自己那格外暴露的衣裳，轻踩河面，没入河流里。
静静地冲洗。
小史莱姆仍爱贪玩，蓄满一大口水，鼓起腮帮，又突然吐出。
水花打湿了少年的面庞。
很干净。
鱼儿似乎明晰他的需要，从不停留。
他的长发散落着——从来到这里开始，少年便放下了自己的长辫，任由发梢触及自己的腰身。
倒也不怎么需要清洗。
“唔，我要洗身子了，别待在我肚子上了哦。”
少年含起今日晨光中每一份温柔，语调暖暖。
史莱姆于是顺着他洁白的身子往上，带着水渍爬到他的肩膀上。
无聊地向他身后望去。
这里很隐蔽——可以说是人迹罕至，没有什么财宝，也没有什么值得讨伐的魔物，大抵不会是有人类想来这里的。
史莱姆倒是曾经见过一个身后跟着小幽灵的女孩子便唱歌便蹦蹦跳跳地走过。
还有一只大鸟领着一个头上长角的女人经过。
其余之外，就没见过谁了。
它瘫成一团，眯起眼睛。
感受着自己身下少年动作的起起伏伏。
唔……
还是，挺舒服的……
终于不用自己走路了……
“等等，重云！”
“行秋，我实在是，好热……”
“那也不能……”
这里本该只有自然的和语。
却从远及近地传来了颇为迫切的喊声。
吵散了静鸟，闹落了枝叶。
听楞了少年。
空呆呆地看向那个方向。
一个满脸通红的男孩咬着符箓，仿佛全身都要冒出烟来。
飞奔到河溪旁。
俯下身，挽起袖，一个猛子把头扎进河水里。
气泡直冒。
紧随其后的，是个身着衣袍的少年，脸上印着三分焦急，收拢起纸扇，三步并作两步也兀然上前来。
替友人轻抚后背。
那一头扎进河中的男孩也不知犯了甚毛病，白嫩细短的小脖子上满是青筋，被温红包裹着。
半晌，才沓着湿漉漉的短发直起身，大口呼吸着。
“哈……得救了……”
“重云……今日怎么便忘记带冰棍了？也怪我，没想着提醒你。”
“今天不大一样……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冰棍应该也不顶用……
“待会看看有没有薄荷可以嚼着吃吧……”
春日正暖，河水的温度也让人惬意。
浅蓝色头发的少年舔了舔嘴角，微微甘甜。
方才火上心头，浑身燥热，不管不顾就奔着河水来了。
也不知道这里是哪，但应该超不出华光林吧。
本是应了委托来的，没想到差点就燥死在这里了……
重云摇了摇头，甩了甩水渍。
一双眼睛总算明清了。
也总算能看清这世间，这人道，这幅好风光，和这……
这身旁不远处酮着体的少年。
震惊地看着他。
他头顶的小小魔物也瞪大眼睛。
四目相对。
看着这比女人还漂亮的金发少年，重云不由得楞着神。
特别是他还衣不蔽体，只靠着人本真的廉耻遮掩着应该遮掩的地方。
嗯……
该夸他皮肤好么？
“那个，你好……？”
重云和行秋转过头来。
看得少年护着肩的手一紧。
“你们，为什么还要接着看……
“你们，是谁……”
少年诺诺地发问。
他不理解——在他的认知里，每个世界，他所知晓的，有人的“世界”的概念里，看人家洗澡都是很变态的事情才是。
为什么，他们目不转睛……
少年还没做出反应。
行秋二人也正楞神。
少年头顶的史莱姆却是气的鼓起身子了。
仿佛自己挚爱的妻子光天化日之下被人看得精光一般，怒上心头。
鼓起嘴巴，吐出毫无威慑力的小水泡，恶狠狠地朝两个偷窥狂吐去。
快马突袭，占尽先机。
让刚刚筛完水分的重云又蒙上了一脸水珠。
没甚伤害，但行秋还是警惕提起剑来。
掐诀用法。
“那边的……少年！请快过来！你头上有一只魔物！”
“请让我来收拾它。”
“我头上……魔物？
“你们，在说它？”
空握过它胖嘟嘟的身子来。
小小的史莱姆在掌心扑腾挣扎，仿佛要和面前两个偷窥狂奋勇战斗一般。
“我不知道你们对魔物如何定义……但，它不危险，它是我的恩人，我会保护它。
“如果你们一定要伤害它……我只能请你们离开！”
眼前的同类本是让少年所欣喜的。
但他们对自己的恩人施以恶意。
自己，不能容忍。
顺手取来衣裳，在二人的注视下略显羞耻地套好。
抹了一把脸上的清水，神色坚毅。
他没有剑，没有枪，没有刃。
他将恩人放在肩头，握紧拳。
深呼一口气。
“请，离开。”
“我不想伤害谁……但我可以做到。”
行秋皱眉。
双指按在剑柄，轻微摩挲。
重云扯住他的袖袍。
“行秋……别激动，我没事。
“他对我们没恶意。”
“我知道，但……”
“如果他们相熟的话，毕竟是我们打扰人家洗澡……它不开心也正常……
“人鬼尚能厮守，我觉得，人和魔物也可以。”
重云前踏一步，挡在行秋的剑锋前。
“少年，他为了我，有些激动，我很抱歉。”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他开口，音调轻软。
史莱姆在空的肩头无声地骂骂咧咧，以表拒绝。
但空点了点头。
“好，多谢。请问……”
“你是不是，拥有很多种元素力？”
“重云，你为什么会觉得是他？
“难道是因为……他在河里洗澡，又与魔兽为伴，天生地长，吸日月精华？
“好像是有一点道理！古籍居然也有真的么……”
“……才不是。
“是因为我们进来那么久，华光林就他一个人啦。
“问问总不亏。”
空听着他们相声一般的接话。
眉头一挑。
“元素力……”
“你们说的，是这个？”
重云还打算压制一下行秋发散的写作思维。
却发觉光亮灼灼。
那金发的美少年竟是指尖点起一簇焰，转而又于阳光下甩出一道水痕。
熟悉的元素波动让行秋心神一怔。
“居然，真的是他。”
“真是耗心不如废运。”
“刚才冒犯了阁下，和阁下的……宠物，小生行秋，在这里道声罪。”
“敢问这位先生何许人也？”
是谁。
刚才自己暗暗观察，也没发现他哪里佩着神之眼——毕竟他就穿那么点衣服，刚才还被自己和重云看光了身子来着……
没有神之眼也能用元素力，还是多种？
怎么听都像是稻妻传过来的爽文……
不过……
不过他近在眼前。
他肩膀上的史莱姆……自己是怎么在它的眼中看到警惕的？
“我……我不知道我是谁。”
“抱歉。”
他的诚恳让人迷惑。
行秋眯起眼，托着下巴。
“嗯，隐藏身份么……也是，你这类人，自然是常受人针对的，我理解你。”
“这样吧，我先自述情况吧，我叫行秋，是璃月飞云商会家的人，他是重云，是璃月有名的驱魔师。”
“我们接了委托，有人想见你一面，托我们找到你。”
“故特地来此。”
真诚对真诚，行秋坚信人与人之间可以没有隔阂——特别是像他这种看起来就善良又温柔的少年，一定和自己有不少共通之处。
果不其然。
他开始眉头紧锁，喃喃自语，似是考虑。
他开口。
“那个，我可以提几个问题么？”
“当然，我保证无所不答，毋有隐瞒！”
“好，那，请问。
“什么是飞云商会。”
“还有……
“什么是璃月？”
……
……
“额，行秋……”
“没事，重云，委托的钱我去赔！但这个人，我要了！”
“啊……委托小事，但……”
但人家还没说愿不愿意和我们回去呢……
重云挠挠头。
行秋对这个不知从哪里来，单纯到可爱的少年充满了兴趣。
他们富家子弟的爱好……真是奇怪……
重云疑虑间，行秋已经握紧了少年的手。
神色写满正派。
“这位少年，你天赋异禀，人又俊俏——怎么看都是练功奇才！我古华派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来振兴啊！”
“啊……古华派又是什么……”
“是璃月源远流长的武学门派之一，经小生领悟，写就歌诀，如今想要传承十分方便！保证你能学会！”
“武功……？歌诀？我……”
“毋需担心！以后你的起居作息，都由我来负责！保准你在璃月用不着一分摩拉！”
“摩拉……是货币么？”
“是！跟着我吧，摩拉，要多少有多少！”
行秋两眼放光。
他第一次这么急着自曝自己富家金贵的身份。
眼前的少年仿佛一张白纸，就等着自己为他挥就如小说般精彩的一生了！
自己执笔写章，实在是不快意。
不若自己亲历！
“我……我该去么……
“我该去么？”
少年扭头向自己的左肩膀。
轻轻询问着恩人。
要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自己想探寻，想前进。
自己想迈进人类的社会——想看看他们口中，那大同而富庶的璃月。
而史莱姆则瞪大了眼睛。
星星点点。
这两个人类……
刚才说的……
吃的……
好多好多好多……
写惯章文的行秋对食物的描写巧生秒辞。
揪住了这小东西的无处安耐的心。
它没有唾液，但它感觉快有什么要流出来了！
它靠了靠少年的身子，激动地弹来弹去。
“你也想去么……
“好，那我们就，去一趟吧。
“璃月……”
“好好好，你做的好啊！
“少年——我们的相遇是命中注定的！”
重云撇撇嘴。
如果方式没显得他们那么变态那就好了。
“是，是么……我很荣幸……”
“不，深感荣幸的应该是我。
“命运选择了你，少年。”
行秋端起身形，语调郑重。
他说的命运，或许是他行秋自己的命运，或许是古华派的命运。
或许是璃月的命运。
但眼前的这个少年……
究竟是谁的命运选择了他？
哪个世界选择了他？
他的瞳孔中满是懵懂。
他不知世事如何，他不知前程如何。
他被时代浪涌推着前行。
又或者……
他只是被他贪吃的小宠物带着跑。
“请容我，向我的好友告别……”
“好友？”
“就是……它们。”
指了指肩头。
自己也总算知晓了，自己的恩人叫史莱姆。
不大好听的名字。
空微微躬身，转头向深山走去。
行秋笑意盎然。
“行秋……你真下定心思，把他拉进古华派？”
“哪能强求呢，先带他回璃月，想方设法找寻到他亲人再说。
“若他真是天生地长，那就我收了他吧。”
“对了，他是不是没有名字来着？我们总不能老是称呼他少年吧。”
“嗯……那，叫什么呢……”
“看他与那小史莱姆情谊深厚，便单取一个水字，如何？”
“好俗……”
“那，取个荧字，如光微灼，冉冉世间，如何？”
“这个么……总感觉不太好……”
“唔……他似人本，又居于自然，就叫个原，如何？”
“这个不可以的吧……”
“罢了罢了，等他来，让他挑便是了。
“嗯……我大约能看到他的身影了……
“等等……
“那一堆是什么？史莱姆吗？那么多？少说有几百只吧！
“他们……是来给他送行的？？
“是给他送行还是给我们送行啊？”
“行秋……它们，不会还记着我们看他洗澡的事吧……他会不会是哪只史莱姆的童养妻……”
“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