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日记（六）

“咳咳。”一口瘀血混合着粘液被吐出。我看看镜子里嘴角边的血丝，眼睛里的血丝，颧骨上的血丝，“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无意义的狂笑着。

我知道原因，一切都源头都是我的心。曾经它也鲜活过，也曾经跳动着，也曾经满腔热血，不遗余力的驱动着这具机体。然而，它已经冷了。在无数根黑色的细丝，千万惨白片的碎屑，长久的，永无止境的冲击下冷却。它终于冷成了坚硬的一块。

但它们似乎不打算停手。

扭曲，缠绕，挤压，切割，最后崩解。

我无力阻止，漆黑的冷寂迎面而来，挥之不去，如同倾盆而下的石油。

它们粘稠着，由内而外地腐蚀着。

我无力改变，我无力挽回，我甚至无力反抗。无尽的漆黑的潮水浩浩荡荡，四面围攻，八方来袭，而无尽的黯默之下，冷漠的世界默默注视着，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毫不介意的注视着，饶有兴致的注视着，无动于衷的注视着。

“呵呵呵呵。”我捂住自己的胸口，痛苦的呻吟在它们眼中等效于愉悦的欢呼，惊恐的哀嚎对它们来说仅仅是享受的音乐。它们，只是冷漠的看着，面带嘲讽的看着，嬉皮笑脸的看着。

我忍着剧痛，拖着残缺的机体和扭曲的心脏来到这座漆黑的铁质牢笼前，站起。高高的绞刑架下，是一排排一列面带狰狞笑容的它们。“解脱吧。”我冷冷的对自己说，随即走向那漆黑的铁质容器——铁处女。

手铐，铰链，我不慌不忙的将刑具戴上四肢。拉下闸门，重锤牵引着铁链，将我缓缓吊如那漆黑的铁制容器。生锈的铁锥，锋利的铁锥，尖锐的铁锥，密集的铁锥，随着面前的门的关闭，我被尖刺簇拥着，走向沉眠。暗红的流体，是什么？是我的血吗？那很好，很不错。

我满意的看着自己被无数尖刺刺穿的样子。丑陋啊！丑陋极了啊！大大小小的窟窿参差不齐，错落有致，四下散开。最粗的那根刺入胸膛，直直钉在那颗丑陋的，冰冷的，扭曲至极的心脏上。我享受着这个过程。感受着痛楚从每一个神经元里流过，从每一个细胞中流过，最后汇聚成中枢里一个十分清晰的感觉：痛。

狂喜，狂喜，狂喜。此刻我放声大笑：“痛痛痛痛，太痛了。”

血已经流干了，大门打开，尖刺将那颗丑陋的心脏强行拔出，尖刺上无数的倒刺争分夺秒，争先恐后的撕裂我的机体。重锤滑动，我被吊出容器，重重的摔在刑台上。

狂喜，我站起身，以更加狰狞的笑容面对着台下的它们。

心脏，没了，现在一切只由我自己控制了。我看着尖刺上抽搐着的心脏。

它们惊讶的看着我，似乎疑惑，狰狞的脸上出现了难以名状的表情。

然而我的脑海只有一个字：滅。

扑下刑台，扯断刑具，对着最近的它疯狂啃食。它只是蠕动了几下，便死去了，其它的它们却只是无动于衷的看着。于是，肆无忌惮起来了，疯狂的啃食和噬咬，血流成河和遍地生花。地上早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血，谁是谁的肉。成吨的碎肉和白骨堆积成山。

良久，地面上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不，我已经不是了。我看着空空如也的胸膛，一把撕下残存的碎肉，然后走到黑色容器前，从尖刺上拿下那个扭曲的心脏，扔向天空，待其下落之时一拳击碎。

雨下起来了，很大，冲刷着大地，也冲刷着我空空如也，似乎要洗去这些污垢的它们和同样污垢的我。惊雷，惊雷，又是一声惊雷。一束束闪电径直劈下，正中我的头颅。

我只是笑笑，不以为然的看看天。

我又一次爬进了锈迹斑斑的铁处女。在无情的尖刺中感受愉悦和痛苦。

也许，对我来说，最好的归宿不是大地而是这漆黑而猩红的铁处女。尖刺于内，苦修，尖刺于外，渡人。

我最后看了一眼无数齑粉中的某一粒，曾经我也相信过，也悸动过，但现在，一切归于平静。我心如死水，万物皆寂灭。丢下了自己的自己和一切的一切，我带着焕然一新的残缺的机体，套上自己的铁处女，默默离开这造就我的因我而生的的死地。

铁处女之下，是一张无人敢直视的面孔——无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