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江山业(21.故人非故人,兰花识长风)
次日,慕梓醒得很早,秋日难得有那么好的晨阳,慕梓也难得地起了兴致,大清早地拿了把剑去庭院舞起了剑。
白若飞来的时候,便看见了一身玄衣在庭院里舞剑的慕梓。
慕梓所修武功并不是剑术为主,但这把剑在她手中也舞得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加上她的一身玄衣,肃飒之气也让她的剑法添了几分凌厉。
一如慕梓这个人,明明对谁都看似谦逊有礼,但偏偏就是会让人觉得她身上都是利刺锋芒,一般人若想靠近她,总会被她无形中散发的气势打压。
白若飞立在廊下看了一会儿,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然失了神地笑了出来。
正在舞剑的慕梓察觉到呼吸声,侧眸一看,只见白若飞正端立在廊下,不知为什么,整个人看起来竟有些神不守舍一般。
慕梓手中的剑在指间旋转了一圈,利落地将剑背在身后后,对白若飞道:“白姑娘,你来了。”
听到慕梓声音的白若飞才回过神来,对着慕梓盈盈一笑,点了点头。
“劳烦白姑娘了,请稍等片刻,我整理一下,便可启程了。”慕梓道。
“无妨。”
“多谢。”慕梓朝白若飞一笑,便往屋中走去。
在昨晚三人决定今日往清风楼走一趟的时候,慕梓便亲自写了一道拜帖,请人送去了清风楼。
拜帖中所言,便是她慕梓有要事要请夏千影帮忙,个中缘由,还望明日能在清风楼详谈。
拜帖送出后的一个时辰后,夏千影给了回帖,自然也不曾拒绝,只言说在今日巳正,流影亭设宴而待。
慕梓拜帖中没有说到会带着白若飞一同前往的事,留了一个心眼,等待会儿到了清风楼,看情况再随机应变。
雪含烟不与他们一道同去,不过杨朔依旧尽职尽责地备好了马车,并且亲自随她们一道同去,若有什么突发情况,杨朔是雪含烟最信任的人,有他在,也是一份保障。
慕梓和白若飞上了马车后,也是相对无言,气氛竟莫名地有些尴尬。
慕梓自觉自己是一个坦坦荡荡的人,心无挂碍,可如今在这马车里,也多了几分不自在。
看着白若飞那欲言又止的表情,还时不时看一看帘外坐着的杨朔,也就大概猜到了白若飞想问什么了。
撑死白若飞想问的,估计就是她和雪含烟的关系了,可碍于杨朔在此,又只好忍下,也算是难为她了。
就在慕梓认为白若飞会这么憋一路的时候,白若飞却忽然开了口。
“慕姑娘!”白若飞轻轻地喊了她一声,声音小到差点要被马车的轱辘声盖过。
慕梓转头应了一声“嗯”,随后问:“怎么了白姑娘?”
白若飞笑了笑,问道:“慕姑娘与含烟,认识许久了吧。”
慕梓蛾眉轻轻一挑,随后回道:“不过三个月的时间,算不上许久。”
“那真是有趣了!”白若飞笑道。
“何事有趣?”慕梓似有些摸不准这白若飞到底想说些什么。
“倒也没什么,只是若飞觉得,慕姑娘与含烟相识的时间虽然只有三个月,可我昨日看含烟看慕姑娘你的眼神,三分缱绻七分欣赏,我与含烟认识了那么久,可还真没看过他对谁有这种眼神呢。所以我想,含烟对慕姑娘,定是有些不同的。”
这下慕梓算是彻底明白了,明问不成,这是玩旁敲侧击这一招呢!
为了不显得自己对雪含烟太过在意,却是把矛头对在了她的身上,却不想,在她慕梓看来,这样的做法却将她的想法更为明显地暴露出来。
不过没关系,白若飞定是料定了她就算看出来了,也无法说什么,只能顺着她的话走,毕竟她要的效果,是车外的杨朔听不懂就行了。
而杨朔也还真是帮忙,居然在车外应口道:“白姑娘说得对啊,这么多年了,我也没见公子对哪个姑娘这么好过呢!”
……
慕梓看着神色突然冷了那么一下的白若飞,对着车外的杨朔打心底里翻了个白眼。若不是在这里不好动手,何止一顿数落,慕梓简直想揍他。
“呵,”慕梓面上倒是神色不变,笑了笑说道,“白姑娘,杨护卫,你们说笑了,慕梓师承燕华山,虽以居士之名修行,但也是燕华山的弟子。情之一字,乃我燕华山道门第一戒,我可不敢犯。”
“况且,我倒觉得,我与雪公子之前的交情,更像强者间的惺惺相惜,我看雪公子对白姑娘也是与对慕梓一样的态度,而且以白姑娘和雪公子的交情,你们之间的交情,应比慕梓这个才认识三个月的人要深的多才对。”
许是没料到慕梓会这般回答,白若飞脸上的神色竟然一瞬间,充满了一丝不敢置信。
这时,杨朔又在车外道:“我觉得慕姑娘说的好像更对些,公子对白姑娘和慕姑娘,都不同寻常就对了。就昨天,公子可是一早就去城外十里亭候着白姑娘呢!”
“是啊,我也记得,雪公子还跟我说过,白姑娘你是妙人一个,当时我还想,能让千羽公子如此称赞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女子,而见了白姑娘后,才发现,白姑娘确是受得起雪公子和江湖人那般的称赞的。”慕梓笑道。
“是嘛,这么说来,倒是若飞多心了,让慕姑娘见笑了!”白若飞说罢,对着慕梓带着歉意笑了笑。
慕梓心中一笑,到底是个在情字面前的痴人啊!
至此一路无话,直到马车随着马夫的一声“吁”,停了下来,慕梓和白若飞下了马车后,立刻便有一位小厮迎了上来。
“慕姑娘,我家公子在流影亭恭候多时了,请随我来。”那小厮说完便开始为二人引路而去。
慕梓与白若飞相视一眼,心照不宣,随着那小厮的脚步往清风楼后院流影亭走去。
到了流影亭外不远处的石道小径,慕梓看见了在流影亭外修剪着兰花的夏千影。
白若飞跟着她的脚步站停,往夏千影的方向看去,却在瞬息之间,变了脸色。
慕梓看了一眼白若飞,眉头一蹙,问:“如何?”
白若飞微微摇了摇头,神色凝重地回道:“人非故人。”
人非故人,意思便是,眼前此人,竟不是夏千影,或者说,不是白若飞曾经认识的夏千影!
压下惊愕,慕梓收回目光,负手信步向夏千影走了过去,开口道:“夏公子好雅兴啊,这兰花也美得别致,不知可否送慕梓一盆啊!”
听到慕梓声音的夏千影抬起头来,放下了手中的剪子,笑道:“若慕姑娘喜欢,我待会儿差人送几盆到飞羽山庄去。”
慕梓一笑:“说笑罢了,这兰花一看便知是珍稀之物,慕梓不识也不知如何打理,怕是送给我只会毁了这兰花。不过这兰花确是少见,不知是何品种?”
“如若我没看错,这应该是产自郑国西北荒原的兰花玉紫烟吧!”
白若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也引去了夏千影的目光。
“据说这兰花培育不易,可是只有郑国皇室才可一观的珍稀品种,不想今日竟能在此看到,实在是平生一件大幸事呢!”白若飞行到慕梓身边,站定笑道。
夏千影似是有些惊讶,道:“不错,正是兰花玉紫烟,这位姑娘是?”
“哦,”慕梓笑了笑,介绍道,“这位是江湖人称云裳仙子的百合谷白云城城主,白若飞姑娘。”
“若飞久闻映雪公子大名,今日有幸得见,方才失礼插话,还望映雪公子莫要怪罪。”白若飞颔首含笑说道。
“原来竟是白若飞白姑娘,夏某也早已听说过白姑娘的事迹,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不想,竟能在今日,在鄙人的清风楼见到白姑娘。”夏千影也客气地回道。
“不知白姑娘是何时来得晋国,又怎么会,和慕姑娘在一起,同至我清风楼呢?”在把二人请进流影亭,夏千影给二人都倒了杯茶后,才开口问白若飞。
“实不相瞒,”白若飞答时看了一眼慕梓,“我白云城,早在两年前,就已归入千羽楼了,今日之所以会和慕姑娘一起来清风楼,是因为应了雪公子的请求,来玉阳,帮慕姑娘一个忙的。”
“也是我要请夏公子你帮的忙。”慕梓附和道。
“哦,慕姑娘要夏某帮的,到底是什么忙?”夏千影问道。
“是关于夜寒宫的,近来经雪公子告知,我才晓得,这几年来,千羽楼一直都有受到来自寒青崖夜寒宫的各种攻击,而这几个月来,我们又一直受到夜寒宫的刺杀,所以我们猜想,这其中定不是巧合那么简单,他们可能还与东胜国有联系。”
“东胜国?”夏千影惊疑了一声。
“不错,如若不将潜伏在玉阳的夜寒宫势力连根拔起,怕是会影响到晋北的局势。而如今郑国又已向中黎出兵,若飞姑娘所在的歧阳城也有夜寒宫的人出没,而中黎又毗邻魏国晋国,若不早做防范,只怕后果会很严重。”慕梓道。
“慕姑娘需要千影做什么?”夏千影问道。
“当初夏公子曾给过我和雪公子冥夜寒宵的消息,所以我想,夏公子对夜寒宫一定知道些什么,我想请夏公子,帮助我一起寻找潜伏在玉阳的夜寒宫的细作,不知可不可以?”
“这……”夏千影犹豫了一下,随后回道:“关于夜寒宫,我能给的消息,在几天前,已经被苏洛郡主清理干净了,他们新的据点在哪,千影也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慕梓说了一半,蹙起了眉。
“是的,”夏千影点了点头,“我也只查到弑天堂有问题,不过,慕姑娘既然有这要求,为了子煜,我愿意派出清风楼所有人手,为姑娘打听一二,若有消息,立刻告诉慕姑娘如何?”
“如此,便先谢过夏公子了。”慕梓颔首道。
“不敢,若慕姑娘有其他需要帮忙,也尽管知会千影。”
慕梓点了点头,随即起身,和白若飞向夏千影道了告辞。
出了清风楼,慕梓回头看了一眼清风楼的大门,暗暗道,但愿这真话假话掺在一起说的谎话,能让夏千影相信。
人非故人,究竟是怎样的人非故人啊!
慕梓和白若飞回到飞羽山庄后,雪含烟已经在西院的会客长亭候了许久了,一见她们二人回来,忙上前相迎,可见二人神色都不太对劲,他也蹙起了眉。
给慕梓和白若飞各倒了杯茶后,雪含烟开口问白若飞,这一趟清风楼之行如何,而白若飞只摇了摇头。
“不知从何说起,我初识夏千影时,虽是在我十五岁之时,可我记得夏千影是比我大三岁,纵然五年没见,我自问是不会认错人的,可我方才在清风楼看见的那个夏千影,不是我五年前认识的夏千影。”白若飞道。。
“不是你五年前认识的夏千影?”雪含烟反问了一句,同时看了一眼旁边的慕梓,却只见她双眼离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嗯,”白若飞抿着唇点了点头,“所以我现在也很疑惑,为什么他不是我认识夏公子,却依旧会秦庄前辈的千花幻影剑法!”
确实蹊跷。雪含烟听了此话,也思考起来,虽然他曾与夏千影交过手,可在此之前,他也不曾见过夏千影,若说他不识得千花幻影剑法,江湖人总归不会全部人云亦云。
可如今的这个夏千影,若他不是白若飞认识的夏千影,那他又是谁,他又是如何得到,且冠了夏千影的这个身份,在晋国扬名江湖!
他这么做,又有什么目的?
还有,白若飞认识的夏千影,如今又在何处?
种种疑问,皆一一涌上了雪含烟的心头,也困扰了慕梓和白若飞。
慕梓自方才拿起雪含烟给他倒的茶后,就一直端在手里晃着,也不喝上一口,目光游离,也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雪含烟看了一眼她,不禁开口叫了一声:“慕姑娘!”
可慕梓好似在想着极为困惑的事,竟然没有回雪含烟的话,也不知是不是没有听到。
雪含烟见此,不禁又叫了她一声,这次的声音高扬了一些,也让失神的慕梓一个激灵,手里的茶水晃了几滴在桌上,目光才重新聚起了神。
“慕姑娘可是想到了什么?”雪含烟开口询问道。
慕梓放下手中的茶杯,挑眉一笑,回道:“倒也没什么,都是一些猜测罢了。
“不妨说说。”雪含烟道。
“其实方才在清风楼见过夏千影后,我就一直在想,白姑娘说如今清风楼里的夏千影,人非故人,我便想的是,这位夏千影,是如何的人非故人法。本来我也无甚头绪,倒是刚才看着这亭外的白菊,忽然醒起,方才白姑娘在清风楼的时候,是不是对夏千影说过,他的兰花玉紫烟,是郑国才独有的品种,而且,还是只有皇室才可一观的珍稀之物。”慕梓看着白若飞问道。
白若飞眸子一垂,细忆了一下,回道:“不错,我是这么与他说过,可这,有什么问题吗?”
“本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只是这个郑国,让我想起了我们才说过不久的,那件关于郑国太子卫长风的事,再加上白姑娘你说过,映血千影鬼秦庄,可还是收过一个身为郑国后裔的弟子的。”
“同与郑国有关,且都会千花幻影剑法,可这个人又不是白姑娘你认识的夏千影,这就不不难让我联想到,这个清风楼里的夏千影,有可能,就是三年前才初回归到郑国的太子,卫长风!”
“卫长风!”雪含烟与白若飞异口同声得惊道。
似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两人还面面相觑了一眼,又仔细咀嚼了一番慕梓的分析,竟又瞬间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可是,若他便是郑国太子,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晋国,而且一呆,就是两年之久需知,他若真是卫长风,他根本就没有离国的时间啊?”白若飞想不通。
白若飞想不通也不无道理,如今但凡是九州中人都知道,如今的郑国,舒太师倒台,卫长庭被软禁,卫照早已不理政事,权力早就已经被卫长风架空了,整个郑国,就掌握在卫长风手里。
若夏千影当真是卫长风,他要看着郑国,根本就没有时间在晋国徘徊这么久。
“时间!”慕梓淡淡答道。
“时间?”白若飞反问道。
“不错,正是时间,这便是关键点,若我没记错,这个夏千影,是在两年前才出现在晋国的。”慕梓冷静地分析道。
“在郑国的历史往回走三年,卫长风回到郑国后,奇狠辣决绝的处事手段,让他一年就把对手舒业成逼到倒台,还把支持卫长庭的官员都清洗了一遍,就这样,仅一年,他便把郑国掌控在了自己手里。”
“慕姑娘你是说,卫长风仅用了一年,便把郑国之事处理好,然后在两年前,突然出现在晋国中。”雪含烟也有些不可置信。“虽然江湖传言这郑国太子乃智妖一个,可你这般猜测,是不是也太过抬举了卫长风?”
慕梓听罢摇了摇头,继续回道:“我们能猜想到的,传为智妖的卫长风也极有可能做到,就算他一个人做不到,你们是否忘了,那个指引卫照,把卫长风找回来的神秘人?”
慕梓说到这,神色凝重起来:“这个神秘人,他在其中又充当了什么身份?虽然我们暂时不知道,但却不可放过其中一丝一毫的联系。何况,秦庄死的时候,他的两位弟子去哪了,根本就没有多少江湖人知道,而知道秦庄还有个郑国后裔弟子的,江湖中更是少之又少。”
“世人只知是庄溱带走了卫长风,可卫长风对外的宣称是,庄溱已死,这样一来,所有人想查卫长风失踪之时的过去,根本就查不到,同理,有人想查夏千影的过去,秦庄已死,也一样查不到什么!而如此细密周全的布局,仅卫长风一人恐怕做不到。”
雪含烟听完,眸色一沉,顺着慕梓的思路也继续思考了下去。
半响之后,雪含烟脸色深沉地开口:“若按慕姑娘你的思考,那继续接下去的话,我们要想的,便是当初那名自毙于郑国皇宫的方士了,江湖传言中,那方士曾说过的话,其中便有提到的,那个摆弄天意,相信人定胜天的人。”
“不错,若卫长风其母族的悲剧从一开始便是一场设计,那这个人,所谋甚久,其谋也大,而且,一直延续到如今,延续到,今时今刻。”慕梓重重地咬下了最后四个字。
“甚至,他还算尽了九州各国,也算入了你我。”雪含烟附和道,显然,他也想明白了。
“的确,”慕梓点点头,“我,三皇子殿下,雪公子你,还有高子煜,高子文,我们这几个人,基本上就代表了九州某方的势力。”
“再回到此时此刻,我们所查的夜寒宫,谍雀能找到清风楼有问题,估计也不是夏千影说的什么,有夜寒宫的人,到他的清风楼,查有关于我的线索了!而是有可能,夜寒宫和夏千影,本就是一伙的!”
慕梓说完,一旁的白若飞和雪含烟都忍不住长吸了一口气。
雪含烟更是神色凝重地开口道:“如此说来,事情倒是越来越严重了!本来以为是夏千影与郑国有问题,现在看来,是郑国与东胜,都有问题啊!”
慕梓听着雪含烟说罢,微一叹气,同时心有所思。
如今事态已发展到这般严重的地步了,那她,也要做好应对的准备了!
岁次甲申,九月初九。
今年的重阳节,玉阳城的百姓过得不甚顺心。
本来是好好的一个追思亲贤的日子,还可以外出玉阳登高采菊,却因为城门处的戒严,和提早了一个时辰的闭城时间,让许多玉阳百姓都不能尽兴而归。
酉初时分,天已将近日暮,在闭城鼓声的最后一下前,一个青罗衣衫的女子才从南城门外的泥路匆匆走回。
这女子有着极为美丽的容貌,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温婉的气质,让就要开口下闭城口令的士兵硬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女子行得匆忙,在经过那个一直看着她走过来的士兵的面前的时候,女子停下脚步,对着那士兵盈盈一个万福,说道:“谢过将军了!”
士兵有些心虚一般,耳尖瞬间红了起来,支支吾吾地回道:“不谢,不谢。哦,姑娘赶紧进城吧,城门就要关了!”
女子微微笑了笑,朝士兵微微颔首,随即往城门内走去。见人总算走远了,那士兵才拍着胸脯吐了口气。旁边的朋友见他如此,不禁打趣了他几句。
士兵立马就怒了,佯装要打人的样子骂道:“关你的门去,哪这么多废话。”说完又看着那姑娘远去的身影,继续发起了呆。
这踩着时辰点进城的,正是四日前受了慕梓所托,帮忙慕梓追查十地毒物线索的青黛。如今她回城后,不是往这几日栖身的茗香楼的回去,而是直往城东飞羽山庄所在的月华坊走。
慕梓在几日前交给她的任务,她已经办好了!
飞羽山庄。
在飞羽山庄的东北角,有一个较为偏僻,却极为阔大别致的院子,只是这个院子不同于飞羽山庄其他的住院,这里,供奉着雪含烟已经逝去的双亲。
而此刻,雪含烟正在这里,给自己的父亲上香。
灵台之上,摆放着的两个灵位,一书“先父雪飞云之灵位”,一书“先母秦惜兰之灵位”。
在把香端端正正地插在灵台上的香炉后,雪含烟退后两步跪下,对着灵位重重地磕下了三个响头。
一切礼成后,雪含烟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高空的夕阳晚云,忽然地笑了起来,自言自语地说道:“爹,娘,又是一年重阳了,你们让孩儿等的姑娘,孩儿已经等到了,她很好,也很聪明,有时候连孩儿都有些自愧不如呢!”
说到这里,雪含烟又是不自觉地一笑,可这一笑过后,他的笑容却沉了下来,继而是整张脸神色阴沉,就连搭在窗台上的手,也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关节都泛了白。
没有人知道雪含烟为什么会突然如此,只有他自己隐忍着声音说:“可你们的仇,孩儿却至今未得报,甚至连那人是谁,在何处都不知道,孩儿无能,不过……”
雪含烟抬眸看向父母的灵位,继续道:“不论多久多难,孩儿都会找到他,为你们,报仇!”
雪含烟说罢,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衫,一次闭眼睁眼间,眼底的阴鸷已全然消失,他依旧是那个清雅绝尘的千羽公子雪含烟。
走出祠堂的时候,雪含烟正好迎面碰上了前来寻他的白若飞。
见白若飞神色中透露出几丝欣喜,他不禁有些疑惑:“若飞,你这么着急的来寻我,是遇到什么高兴的事情了?”
白若飞一笑:“不是我,是我们都该高兴,青黛姑娘回来了,如今正在西院,和慕姑娘在一起呢,看她的样子,应该是找到你们要找的线索了。”
雪含烟眸子微微一眯:“哦,是嘛?”
两人正说着,行廊的拱门处杨朔也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公子!”杨朔恭敬地对雪含烟抱拳行了个礼。
“何事?”雪含烟问道。
“几日前公子让我去暗羽阁调这几年来,郑国宁朔中,关于卫长风的一切事迹,我们用了这几天的时间,把关于卫长风的消息,都整理出来了。”杨朔说着,把手中的纸卷递给了雪含烟。
雪含烟接过杨朔手中的纸卷,细细看了一番后,对旁边的白若飞道:“果然不出慕姑娘所料,这两年来,一直有一个卫长风,留在郑国宁朔,可这位卫长风,极少出太子府,一切政事奏折,皆由专人送至太子府给他,而且,这些奏折,都必是三日出头,方有批复。”
“如此看来,慕姑娘说的,若郑国真有个假太子,且行事若是异常,则必有问题的猜测,又多了几分证实的证据了。”白若飞道。
“不仅证实了郑国有个假太子,也证实了卫长风,和夜寒宫必有联系。”雪含烟笑道。
白若飞看着雪含烟笑意盈盈的脸,嘴角也扯出了几分笑意,只是细看之下,竟有几分苦涩夹含其中。
“慕姑娘真的心细如尘,也聪慧至极。”白若飞喃喃道。
似没注意到白若飞有些失落地心情,雪含烟依旧带着那满含温柔的几丝笑意,把纸卷递回给杨朔后,对白若飞招呼道:“走吧,我们去见慕姑娘与青黛姑娘。”
雪含烟说完转身便走,杨朔也紧随其后,只留下白若飞还立在原处,她回头看了一眼雪含烟出来的祠堂,眼底是掩饰不去的落寞。
其实方才她已经走到祠堂的院子了,可却在要踏入祠堂的时候,听到了雪含烟自言自语的话。
含烟父母要他等的姑娘?是慕梓吧!
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句话,可雪含烟可有意识到,他自己一个人对着长空忆着某人说这话的时候,有多温柔?
可这言语里的温柔,于他,是缱绻的思恋,于她,却是锥心的利剑!
想她堂堂百合谷白云城的城主,也是独自一人撑起白云城的存在,她一直自认江湖中比得过自己的女子甚少。
而自己在雪含烟面前,也曾经骄傲无比,只是那人不曾变过的平淡眼神,把她的骄傲摧折得从云端落到了深渊,自此只能仰望,而遥不可及。
本来在慕梓没出现前,她还存了几分侥幸,可雪含烟的变化真真切切地告诉了她,她的侥幸,从来就没有过,自始至终。
在嘲笑了自己一番后,她便快步逃出了祠堂,直到认为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神色正常了才上前跟他如常交谈,可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撑住,不嫉妒不愤怒。
没想到,还是高估了自己!
白若飞转身,拭去眼角落下的一滴泪,随着雪含烟的方向走去。而这一次,她的眼里已不再有任何情绪,深邃无波。
雪含烟和白若飞到西院的时候,慕梓和青黛已经在会客长亭等了许久了,见他们二人到了,两人皆起身相迎。
雪含烟特意看了一眼慕梓的样子,神色中并没有什么担忧或其他失望之类的表情,也便猜到了,青黛这次来,的确是找到慕梓想要的线索了。
雪含烟与白若飞行到长亭中,皆对着起身相迎的青黛施了一礼,四人这才相请坐下。
“劳烦青黛姑娘往玉阳城走的这一遭了,真真是帮了我和慕姑娘一个大忙,几日前含烟未能亲自去迎接青黛姑娘,还望青黛姑娘恕罪。”雪含烟笑道。
青黛闻言微微颔首,回道:“雪公子言重了,公子有吩咐在前,青黛来帮忙,也是分内之事!”
“之前一直便听闻归幽谷有位青黛姑娘,素有毒医之称,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今日能与青黛姑娘一见,实是若飞之幸啊。”白若飞也对青黛客气道。
青黛一笑:“青黛也对若飞姑娘,神交已久呢!”
待三人皆客套完毕完毕后,旁边随侍的侍女也换上了新沏的茶,四人这也才正襟促膝端坐下来。
落座后,青黛便从袖中拿出了一个锦囊,把锦囊打开后,露出了里面装着的东西。是几根黑茎墨叶的草。
“这便是十地毒草,黑叶薷!”青黛道。
“黑叶薷,”雪含烟看着那几根草,蹙眉回想,“我记得在归幽谷的时候,青黛姑娘曾与我们说过,当初使得叶玄殿下中毒的暗器上,便抹有黑叶薷毒草制成的毒粉,可这不是十地才有的毒草,青黛姑娘是在哪里找到的?”
青黛一笑道:“青黛别的本事没有,可这寻毒的本领,估计也就独我一家了,我想公子修书让我北上玉阳助你们,也是因为考虑到了我的寻毒本领。我归幽谷毒医一脉,自几百年前便以青鼠作训,在它们的嗅觉之下,所有的的毒物,都无所遁形。这黑叶薷,便是我散放出去的青鼠,在玉阳城外十里处,一个名唤杨丘的地方发现的。”
“杨丘?”雪含烟眉目一敛。“听青黛姑娘这意思,莫不是这杨丘中,有人栽种这十地毒草黑叶薷!”
“不错,”青黛点了点头,“而且不是有人,是整个村子,都栽种有这种毒草。”
“整个村子!”白若飞有些惊讶。“莫非这整个村子,都有问题吗?”
“有没有问题青黛并不知晓,只是我昨日曾让卢刚帮我查过这个村子,据卢刚给我的回报所言,这村子里的人,其实都不是玉阳城外的原住民,而是两年前,在卫国与东胜交战时,从卫国逃亡晋国玉阳的流民,得了晋国国主的圣恩,才得以在杨丘建村落籍安身。”青黛回道。
“又是两年前!”雪含烟沉吟了一句。
“所以今日我还特地往杨丘周围的村子走了一趟,问了一下当地村民,这杨丘村平日里都是如何过活的。有趣的是,那些村民跟我说,这村子里的人全都少言寡语,平时与其他村子也少有往来。
“而且,户部批给他们田地,他们也少有耕种过。不仅如此,当初晋国国主曾念及流民之苦,免了所有落户晋国的流民两年赋税,但即便如此,这个村子也比其他逃难的流民村子要懒散的多。”青黛将得到的消息一一回道。
“那如今,按照青黛姑娘所说的种种信息看来,这杨丘,确是有问题了!”白若飞道。
雪含烟看了一眼白若飞,又看了一眼一旁一直不作声的慕梓,含笑开口问慕梓:“那,慕姑娘对此,是怎么看的?”
慕梓被问及了,这才回神,想了一会儿,答道:“若按之前推测,夏千影当真是郑国太子卫长风,且与夜寒宫有勾结,那就先把这消息,透露给他吧!”
雪含烟闻言眸子一抬,看着慕梓,许久才道:“未免不打草惊蛇,却来了个引蛇出洞。”
慕梓一笑:“知我者,雪公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