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桶

  垃圾卡车每天清晨都来一次，四五个不同颜色的垃圾桶被扣在链条上，“咔咔咔”地翻过因为常年垃圾粘粘而变得发黑的车身，所有的垃圾都倾倒在了同一辆卡车里，发出来的恶臭让路过的旁人竞相捂鼻躲避。今天，又是城市里干净美好的开始。

  在每个社区里，街角有四五处放置了这些垃圾桶。伴随着漂亮的抛物线，垃圾应声入桶，匆忙的年轻打工者首先撞响了垃圾桶的响声，但并不是每一袋都能够精准入桶，散落的垃圾掉在了垃圾桶的旁边，有昨晚上吃剩的快餐盒子、奶茶塑料杯子，还有一个不显眼的蓝色饮料瓶子埋在了一堆纸巾当中。

  数双浑浊的眼睛，在小巷子里发出了光亮，他们相信第一个“开市”的人会更有运气。一个拄着拐杖的中年男人捷足先登，用拐杖利索地从垃圾中挑出那个蓝色的瓶子；他是社区里的残疾户，因为几年前一场不幸的横祸，夺走的不仅是一条腿，还有整个家庭。他眼光锐利而麻木、动作敏捷又粗暴，若有谁上前来，便遭其大声呵斥，像捍卫领地的暮年狮子，待他捡够一天的酒钱，便悠然离去。但是他并不能同时出现在社区内每个垃圾桶前，对于专门拾弃的老人来说，这是一场生存的游击战，一个塑料瓶、一个纸箱是生命的延续，生活的苟且；他们有膝下无儿女的，也有的身患恶疾，行动不便的。宋大妈便是老年人团体中的一员，留着贴头皮的白发，一张又黑又硬的围裙裹着她细小弯曲的身体，围着垃圾桶忙活着。

  “今天大收获喔？”

  一个肥胖的妇女拎着一箩筐烂水果来到垃圾桶面前。

  “宋大妈，我说啊，”她从烂水果堆里掏出两个雪白雪白的大雪梨，用一根戴了两枚金灿灿的金戒的手指勾开她围裙上的口袋，并扔了进去；围裙因雪梨的重量而下坠、变形。

  “以后呢，就不要总在我家档口转了哈，我老公说会影响生意，不好！”

  宋大妈嘟哝了几句，但是没人听见；除了生存，也有日常简单的“社交”。

  这时候又来了几个壮汉，他们从社区新装修的房子里抬出了很多装修的废料和老旧的家什，有家具、碗柜、还有大量完好的旧衣服，这一定是某户人家好事将近，垃圾桶也会载着生活的喜新厌旧。宋大妈看到此景，绑紧了自己的围裙，今天又是异常忙碌的一天。

  那个一条腿的男人又出现了，他手中的那根木棍仿佛装了某种电子装置，强大的能量领着他的身体快速前来。

  “走开！走开！”

  满嘴酒气散播在空气中，他一只脚和拐杖尽可能地叉开，只为占领更多的垃圾面积，孔武有力的腰间像大钳子在作业。宋大妈并没有离开，从大件杂物里挖出一些金属条递了过去，他顿了一下，接过金属条，把它们紧紧地打包在一起。

  “你家里还有多少瓶子，我等会找人来收。”

  她点了点头，她的脸因为笑容而堆满了皱纹，露出了黑黑的牙齿。她把两个雪梨放到了一旁，两人开始拆解这堆垃圾。

  “上屋搬下屋，不见三箩谷咯！”她又嘟哝了几句。

  垃圾桶前的垃圾被清得很干净，没用处的都塞进了垃圾桶里。夜幕降临时，社区里的师奶们走出了家门，公园里的空旷地是她们跳广场舞最佳地点。在此之前，各家各户的残羹剩菜都被轻快地扔进垃圾桶里，装得盆满钵满。一个老头穿着黑色老旧的中山装，戴着发黄的白色棒球帽，身影与没有路灯照射的垃圾桶融为一体，他的腰间绑着灰色的蛇皮袋，没人知道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他身后紧跟着一条干瘪的黑狗，肮脏的尾巴快速地摇动着，迫不及待地等着主人从垃圾桶上拆开垃圾袋，它已经嗅到了可以果腹的一顿美餐。

  “狗杂种！噎死你！”

  等待黑狗餍足而去，垃圾桶满满当当的接待就结束了，除了偶尔路过呕吐在旁边的酒鬼，就再也没有人愿意靠近这臭气冲天的垃圾桶；当然，老鼠才是垃圾桶的主宰者，无论白天或黑夜。衣着光鲜的人嫌弃它们，天真无邪的儿童嘲笑它们，楼阁上的宠物猫也不会正眼瞧它们一眼，它们是肮脏、卑鄙的最底层，依垃圾桶而生，以人们的残渣剩羹而活。

  很快，这五六个颜色各异且装满垃圾的塑料桶又被倾倒进同一辆卡车，城市里干净美好的一天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