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灵记

第一节 菩萨龛前香火盛，张李庙里公案忙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街市尚未开张，酒馆的旌旗挑起天边鱼肚白，几点疏星撒在湖里，隐入波光。桥头人影攒动，或是身着麻布短褐的老妇人，荆条挽起一头苍发，鬓边杂丝尽皆收在头巾里，臂上挎个筐，筐里两个西葫芦，四五个苹果，压着半串铜钱，横了几支香；也有穿着长衫的书生，腰间挂着流苏，提起下裳，迈上桥去，一时贪看天边残月，看早雀振翅，又踏晨霜而去；还有数顶软轿，轿帘严严实实遮着，偶尔探出一盏杏眼，寻向桥头卖香老翁案上各色符字香包。桥那头是城中一座小庙，无甚名声，亦不知灵验与否，每日上香者络绎不绝，若逢初一十五，更是热闹非常，更有人夜色里去挣头柱香，期待来年风调雨顺，让他捡个头彩。 树影掩映着山门，大殿里已上了灯烛。说是大殿，不过是对着山门一座重檐堂屋，挂着青幔，黑铜阿弥陀佛端坐莲台，垂手合眼，慈目笑看龛前。炉中香雾袅袅，信众持香跪拜，祈求菩萨保佑。忽闻得墙内一声高呵，众人皆向院内探去，或有几个不为所动的仍旧唱着他们的词，但里院早亦围了一圈人。却是一对老翁老妪起了争执，老翁怨那老妪纵着儿子百般不管，如今越大越不成器，老妪却道“你老张家管教从来都是棍棒底下出孝子，大丫头凡迈错一步，说错一句，你没有不骂的，如今可好，自出嫁不曾回来几趟，受委屈也不知说出来，打她一棒子还只当是规矩，你看那日外甥闷声不吭的，哪像个孩子？”老翁一听更是火上浇油，反说“荒唐！子不教，父之过，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难道还教错了不成？为人父，我教她是害她么？她出嫁后可曾听过亲家抱怨？可见教得不错。小子这里你一味遮护，万事由他心意，今成什么样子了，挑吃捡穿，百无一用！现你求神，让佛爷护他百事由心，还是点他一夜成龙呢！”老妪被这话呛得一时无从分辩，直抹着泪，人群里或有相识的，劝道“李婶啊，要我说，你那儿子也忒不像了，整天游手好闲，也没个营生，实在该说！”老翁闻言也愧然低头不语，众人拉扯着向外有去，有人议论那姑娘倒是个好的，十分安分，就只生的儿子不好，木头一般。 却说众人哄闹时，庙里一老一少两僧用了斋，老僧只叹这天下父母心，舀了水去收拾碗筷。小和尚咬了半块馒头出来打扫庭院，却被这好戏留住，直看到众人散去，正要拿笤帚，却见花坛里菊花开得正艳，忍不住丢开活计，跳上花坛去攀折，不想口中馒头掉了出去，一只野猫赶上来夺食，小和尚又举着花去驱猫，猫见馒头被拿走，当是玩闹，竟上来扑抢。老僧方出厨房，见这一幕，笑着走上前去，从小和尚手里讨来一块馒头掷出去，野猫也自逐食而去，吃完又跑来索食，老僧这会却不给了，厉声一呵，那猫溜着墙角跑了。小和尚着花给老僧欣赏，老僧看看他中的花，又看看花坛，道“当真好看，厚瓣承滴露，绿叶掩花枝，你这枝选得也好看，这花坛里旁的也不逊，或是插瓶，或是供奉，或是那方内人鬓边簪花，都使得，在那里争奇斗艳，更别有生气。”小和尚闻言想再折来几支去佛前供奉，那老僧笑道“供奉又何止菊花，玫瑰月季，塘中荷花，枝头丹桂，皆可！如今就只这菊花好欺，他日去折那月季芙蓉，丹桂红梅，或是扎了手，或是掉进泥潭，或是摔下树来了怎么好！其实说供奉，万物向天而生，逐日而长，或以颜色填世间繁华，或以滋味供养形体，各从其分，即是供奉，并不拘在这庙宇内外，花开送时归，且伴人世浮沉，也自有他们的定数，岂可只因人一时起心动念，便折了去。你手上这枝即来了，算是它的缘法吧，且供着。”小和尚供了花也便扫地去了，扫去满地晨霜，一老一少自去耕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