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星劫》第一部 前尘遗事 第四章
大纲构成：凌宇沫 执笔：尹木
今年年景算不上好，普通人家所有劳动力都排上才能保证一家人不饿肚子，能施舍给乞儿的东西便少得可怜，隔上那么两三天才会有半块发霉的饼子“嗙”地丢在李纤云面前，把饼子丢过来的人往往还翻来覆去念叨着这半块饼家里要做上多久的活才能换来，就因为家里那个不懂事的谁浪费才便宜了这些不劳而获的蛀虫。
李纤云听着骂声，想起家里那一小块菜畦，他想帮姐姐的忙，但他学着姐姐的样子种下的菜总是蔫搭搭的，倒是后来他种了一棵桃树精心伺候着，很快就结了果，他还自豪了半天；后来菜畦被踩烂了，他离开后那棵树怕是也没了人打理，不知道是会被人砍了还是会慢慢枯死。
他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如何，他没有能力报仇，甚至没办法自己活下去，他长时间睡着免得那么快就把小口小口的施舍消化掉再陷入更难熬的饥饿、在梦里苟且偷生，他梦到妈妈和姐姐笑着的样子、母亲无力垂下的手、姐姐守在村口等着自己回家时蹙着的眉和捏皱的衣襟，梦里村子里的农田已经到了收割的季节，饱满的稻穗垂下来、草叶沙沙作响，梦里农人大叔陪他守在那简陋的坟地里乌鸦发出粗哑的叫声、梦里漫长的路上有好心的商人……还有山林里的仙人姐姐。
他还不想死。
前两天，他看到人拖着个脏兮兮的破袋子从他面前经过，有一只枯瘦的手从那袋子上的破洞里漏出来，拖在地上摸破了皮露出白花花的骨头也没有反应，他移动视线追着看过去，正对上了一只不瞑目的眼睛，最后那个死去的乞儿不知道被丢到了哪里。
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也快要死在这个角落，不会有人把他送回到村庄里和母亲、姐姐埋在一起。
李纤云把脸埋进满是污垢的手里，他还不想死。
他闻到那股热气腾腾的香味的时候以为自己又在做梦了。
在他以为自己的一生就会这么荒唐地结束的时候，突然有人拿着食物在他面前问他：“小弟弟，要来我家里做活吗？以后能吃饱，还有住的地方。你和我家侄儿一般大，以后一定能处得很好。”让他想起那个商人曾经说过的话，如果没处可去，可以去他那里工作来养活自己。
“我……我要去！”李纤云甚至没能在这会儿看清这个大姐姐的脸，他透过泪水模模糊糊看到那只递了包子过来的手，很用力地点头，接过包子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噎到要捶自己胸口来顺气，热乎乎的食物进了肚子，让他重新有了活着的实感。
他跟着那个姐姐往能行车的大路上走，迎面过来一辆牛拉着的板车，上面码着不少白菜，似乎是因为怕把菜晒了，还拿深色的布盖了一层。
李纤云被拉着手准备坐上车才看到前头赶车的是个壮汉，怕得抖了抖，转头去问那个姐姐：“我们是要去别的城里吗？”
那姐姐笑着回了句：“我们家在城外守着墙根呢，很快就到了。”
李纤云愣了一下想把手从那女人手里抽出来——他知道城墙下是不会有房子的，那女人看他反应过来也不再挂着那副温柔样子作为掩饰，拉着李纤云的手加大了力气，表情也变得狰狞可怕，李纤云怎么都挣脱不开，只能听着那女人招呼赶车的大汉过来：“把人捆上藏到布底下，动作快点。”
李纤云被按到板车上拿绳子背着双手捆了个结实，盖白菜的布把他完全遮在了下面。
那女人和赶车大汉坐到了车前，大汉抱怨着：“你就为了省钱买那些不顶用的药”，那女人啐了一声，“还不是怕给人药傻了卖不出去，你忘了上次被药傻了的那个怎么处理的了？”，大汉自知理亏，立刻转移了话题：“这家伙看着老实，还挺有劲儿，肯定好卖，咱趁机提点价咱们就该换地方了。”
药……李纤云想起自己吃的包子，脑子也开始混沌起来。
“啪”的一声鞭响之后，车开始移动，李纤云趴在车板上，听着清晰的车轮声，最后因为药效慢慢地昏睡了过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听着旁边有个人在尖声喊着人来开门，时不时还发出踹东西的声音，又等了好一会儿，药劲儿过去后，才勉勉强强睁开眼睛。
原来自己被关到了一个堆满杂物的地方，身上绳子还在，双手给紧紧捆在背后，他只能翻身和靠爬来移动。
整个房间里只有一个比头稍微大一点的小窗能让人看到外面，这会儿天已经快亮了，李纤云勉强能看出旁边堆着的东西的轮廓，方才在他旁边发出声音的人看他醒了，拿鞋底踹了踹他，“喂，能动了吗？小乞丐？”
听声音是个女孩子，但踹过来的两下没轻没重，李纤云感觉这两脚挨下来自己身上可能要添两块青，往旁边挪了挪，想离她远点免得再挨两下，女孩子应当是听到了他移动时蹭出的“沙沙”声，“躲什么啊，诶你身上这么难闻，是乞丐对吧？”
李纤云也不知道该怎么答，看她说话毫不顾忌别人的心情，李纤云也不太想把对话继续下去，就闭着嘴不搭话，女孩子连珠炮一样说着，看他总也不回答，“小乞丐，你是哑巴？”李纤云摇头，女孩子自顾自嘴不停歇地说些杂七杂八，甚至已经说起了家里厨子做的桂花糕。
“你在害怕？”他问出来才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因为那女孩子一边在说一边正全身都发着抖，李纤云也看出这女孩子应当是个富贵人家的女儿，他借着那么点微光能看到她衣服上绣着的时兴花样，看那反射出来的光，绣线里面应当还掺了些金银丝，怎么都不像是吃过苦的样子，就这么突然被拐走了、以后可能再也回不去家了，说不定以后要吃什么苦，不害怕的才奇怪。李纤云想着，自己没处可去差点饿死的时候也是害怕的。
女孩子被问了之后突然停住了嘴里的话，“我……我才没有！”然后她抽了抽鼻子，眼泪“啪嗒啪嗒”就掉在了地上，即使这样也不忘了模模糊糊说着：“你不许看！不许说出去！”
李纤云想这大小姐大概是要面子，想挪远一点时，门突然“嘭”地被踹开了，赶车的大汉提着灯笼骂骂咧咧走进来，灯笼光晃得两人眼前一黑，大汉看了看女孩儿脸上哭过的痕迹，扭头就把李纤云踢倒在地，往他肚子上狠狠踢了几脚：“厉害啊你个鸟崽子，还把人给弄哭了？！给我老实点！这可是被高价订好了的货色，你这蛤蟆还想尝天鹅肉？要不是看你是个男娃好卖早把你宰了给田增肥！扰老子好梦！”
李纤云被大汉踢到胃里反酸、眼前发黑，好在大汉没真的想要他的命——看在他是个“好卖”的男娃的份儿上，没多久就停下了踢打的动作，又破口大骂了几句才摔门出去，李纤云这会儿耳朵还嗡嗡作响，没把这些腌臜话听进去，旁边女孩子听了个全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那大汉太过无礼还是该惊叹这些粗人竟然有这么多骂人的话，甚至忘了关注那句自己已经“被高价订好”，也没能反应过来面前的小乞丐已经被踢得半死不活。
等大汉出了门女孩子才回过神，而那小乞丐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在昏暗的房间里，她看不出他还有没有呼吸。
女孩子的确是个大小姐，平日被家里养得骄纵，时不时会找由头让那些她看不顺眼的家仆挨罚，只是她从来都是坐在高高的、干净的椅子上远远看着那些挨罚的家仆被按着跪下、被打板子，之后他们也很快就会被拖走，他们趴着的地方也都被打扫得不留一点痕迹，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皮肉被打时发出的声响、第一次看到被打过的人这么近地躺在自己面前。
“喂！喂……？你没死吧？小乞丐你动一动？喂你别死啊！”大小姐又要哭出来了，要是这小乞丐死了，她要和一个尸体在一起呆到什么时候？她怕得全身发抖，又没法离那小乞丐远一点，但这次她怎么喊外面都没人进来把那小乞丐拖走。她这次是自己偷偷溜出来玩，身后没跟着那几个人高马大的护院，结果被人拐了来，这会儿她才感到后悔，早知道应该乖乖听乳母的话，就不会受这些委屈了。
李纤云终于听清周围的声音后，就觉得脑子一沉，整个腹部都一边抽抽着发疼一边往胸口顶，喉咙口泛起一股子酸臭味……
……
大小姐尖叫着想躲，但这小屋也就那么一丁点大，她还被捆着站不起来，绣花鞋面上被擦边溅上了秽物，那股子难闻的呕吐物的气味儿弄得她也跟着一起反胃，只是大小姐没吃多少东西，被恶心到吐也只吐出几口酸水，但还是弄脏了自己最喜欢的裙子，又气又急地把方才那大汉骂过的话翻出来现学现卖对着门外骂了起来，毕竟大汉不打人，小乞丐就不会吐，小乞丐不吐，自己也不会糟这罪。
李纤云这会儿终于彻底清醒了，看着那摊东西又干呕了两声，赶忙转开了视线，旁边那个大小姐还在尖叫着骂人，李纤云还想着把那大汉引进来自己怕不是又得挨一顿打，门外却到现在都没动静，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大汉嫌这大小姐烦了懒得再管，但对李纤云来说这是机会，他把背抵在墙根上，还好那仙人姐姐留给他的荷包没被这些人摸了去，大概是他们认为乞丐身上不可能有值钱的东西吧，那荷包在他们眼里也只是个普通的空布袋子。他从荷包里寻摸着想找点什么东西把捆着自己的绳子弄开，那荷包似是通人性，他在里面摸来摸去都只能摸到一张纸一样的东西，只好把那纸掏出来，一下子那纸又没了，李纤云只感觉自己背后被烫了一下，下意识地把手抽开，绳子竟已经松了，再回头看去，绳子上有黑漆漆的断面——被烧开了。李纤云当是自己摸出了仙人姐姐的什么法宝，总归绳子能松开就好，又想起旁边那个大小姐，赶紧转头看去，那大小姐还对着门外骂，应当没看到自己的动作，这才松了口气。
李纤云闻着令人作呕的酸臭味也略皱眉头，把脏了的上衣脱下来盖在了那摊脏东西上，走近那大小姐身边时，大小姐回头正对上了他赤着的上身，“啊啊——！！呜呜呜！！！”李纤云捂住大小姐的嘴，“嘘，我给你解开绳子，外面可能没人了，我们搞不好现在能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