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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秋/重云同人文】绯云锦(二十三)

2022-05-19 23:43 作者:梧桐流雨  | 我要投稿

照例预警:

从第十七章起,《绯云锦》已进入关键剧情,新入坑的朋友请戳目录或点开我的主页找到合集,从阅前须知或第一章开始食用。假如在不了解前文铺垫的情况下直接阅读第十七章及后续章节,将会极大影响全文阅读体验。感谢大家的理解与配合~

本章阅前说明:

有人开始杀伐决断搞事业了。

第十五、十六章出现了一个发糖的延宕(因为一章写不完),第二十三、二十四章又出现了一个办正事的延宕(还是因为一章写不完)。正事不会略笔写过去的,这章造势完了,下章会明明白白地揭晓行秋到底办成了什么,以及怎么办的。

本来真想写一章的,但是真写不完。所以到第二十五章才会开启双线。重云那时候就会再次出场了~

说人话:

《越雕越细》,所以写不完。行秋一面度人度己,一面降下报应。都不是闲笔。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耐心。

 

  

那以后过了足有三日,行秋再不曾往账房里去过一回,每日又只一心一意的在长盛爷书房里伺候着。中间有一日长盛爷出门去,晚间回来一问,行秋也只安安心心的在屋里待着,与玉桃、玉叶并青荼几个凑趣儿玩了半日的骨牌,午憩过后与红豆念了半日的诗。长盛爷不免略为惊诧,打趣他道:“秋儿前些时往账房里跑的那样勤,日日早出晚归不见人影,活像我真给你派了桩差事在那里似的。眼下忽而不去了,又整日在这屋里四处见着你的影子,倒叫我每每喜出望外,总还疑心是我想秋儿想的看花了眼呢。”

行秋闻言抿嘴儿淡淡笑说:“我倒还想替五爷管事分忧,就是这一回为着帮五爷把那阿颖哄到手,当真将冯叔得罪的狠了,恐怕说是结了仇家都不为过。我还有那个胆子上赶着去讨没趣儿呢?往后若有心叫我办个什么事,只怕还须五爷金口玉言,亲口讲明了叫我管,我仗着背后有五爷撑腰,才敢稍稍伸一伸手。不然,五爷就只当我什么也不曾学过的,就在这屋里当个瓷瓶儿摆着,等五爷几时看厌了罢!”说的长盛爷笑不能止,心中爱极他乖觉灵巧,惟有作势轻轻的拧他脸蛋儿而已。

如此到了老冯叔当真来书房门口求见长盛爷时,敬义入内传了话,行秋便与长盛爷对望一眼。长盛爷见了他那副微微挑眉、稍稍撇嘴的模样儿,再瞧他那眼色,若放在别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郎身上,就只差张口伸舌作怪相了。偏是他神态意思都到了,水盈盈一对眸子顾盼之间光彩灵动,好生活泼俏皮一副小少年情状,却又做的这般庄谐合度,不失端重。长盛爷是愈看愈爱,不待他说出什么告退回避等语,斜倚在太师椅上探过身子去抓着他手,便抢先一把将他拉近身前来。行秋稍须趔趄一小步,半真半假的轻轻扑在那椅背上扶了一记,眼中既含笑且略带埋怨的盯了长盛爷一眼,方慢悠悠挣开手,作势略一整衣裳。便听长盛爷笑道:“怎么,秋儿还真怕了?”重又在底下捉住他手,指尖在他手掌心里轻轻勾两下,拿出一副半是哄劝半是调笑的声气来,放轻了声道:“怕什么。五爷给你撑腰呢。”

便在这时,敬义已领了老冯叔进来。行秋立时转为不苟言笑状,夺了手退开两步,低眉敛目立在长盛爷椅背后边。老冯叔一见了行秋,也即刻低下头去,恭恭谨谨向长盛爷俯身行礼问安。起了身,仍垂着眼不大看人。长盛爷见了此状,先长长的叹一口气。末了方慢慢的向老冯叔道:“老冯若要向我动气呢,原是该的。这回是怨我太也不厚道。却又何必记恨我这个小郎君呢。你也知道他左右不过是凡事先看了我的脸色才去办的。”

说着细细打量一眼老冯叔,又转头望一眼行秋。两边俱是低头不语,垂眼只看着地下。长盛爷便又作无可奈何状,干咳了一声,再向老冯叔稍稍赔笑道:“我这里先给老冯赔不是了。凭那会儿再怎么不得已,论理也是该向亲叔父回明了,再说后边的事。我也听见说了,阿颖往后还是情愿在账房里跟着自家阿叔做事。这些都由他,他还小呢。我先还想他跟了我,总不会亏待了他,后来才想着我的房里人也是不大好当。一个两个都那样鬼精灵,要说我这个秋儿还算是好的,就数他待人最和气。旁的几个只有更掐尖要强,更容不得人。若没点本事,夹在里边也是白受罪,捞不到好。还是等他年纪大一两岁再看,倘若又情愿跟着我了,到时再来与我说,这都无妨。眼下情愿跟着他阿叔呢,就让他跟着自家阿叔。总归凡事都随他自个儿愿意便是了。老冯如今且消消气儿,还有什么话只管说,莫要心里记恨我。这么可好?”

他说是赔不是,老冯叔如何敢受,当即跪地俯身道:“千万不敢!这都是他们年纪小的不懂事,擅作主张,末了又自家反悔。老爷宽宏大量,不说治个欺瞒老爷的罪名,反倒纵着小人这个糊涂孩儿任性妄为。小人替他谢老爷的恩尚不及,岂敢说什么要老爷赔不是这等大逆不道之言!”说罢抬头望长盛爷一眼。长盛爷果然连声唤他请起。老冯叔遂起了身,毕恭毕敬的垂首立着,再道:“今日拜见老爷,原是有要紧事禀告。老爷这般仁厚恤下,小人岂有不为老爷尽忠尽职的道理呢。只是求老爷听了小人所言之事以后,千万莫要太过动气,恐伤了老爷身子。”说着便又稍稍抬眼,打量长盛爷脸色。长盛爷知道是正经事,果然收笑,往椅背上靠了,半眯起眼来盯着老冯叔道:“讲。”

老冯叔便一五一十的将这三日以来查知之事禀报长盛爷。果然隐去了行秋所言,只说从账目上边起了疑心,便吩咐长盛府差遣在那绸缎铺子里帮工的一个小厮设法探听一二。那小厮说是茂才府的人捣鬼,因老冯叔不叫他打草惊蛇,是以只知有鬼,还不曾查出个究竟来。如此这般说了。长盛爷听罢,不怒反笑,先转头瞥一眼行秋,半玩笑道:“这可是你的老东家闹出鬼来了。”行秋只顺势低头赔笑。长盛爷再向老冯叔似笑非笑道:“这也稀奇。若是靖安府都还罢了。他家如何敢做下这等事来?”

老冯叔急忙躬身道:“小人不敢有半点假话。老爷尽早差人去彻查此事要紧。”便听长盛爷轻笑了一声道:“我几时说老冯有假了。你是我亲自拣选上来的人,这等要紧事上若敢装假,长盛府这位子当年也轮不到我来坐了。倒是那茂才府早看着有些不像。前几年靖安府是什么名声,可我看靖安府做不出的,他家就做的出。靖安府是背弃旧主,他茂才府是从来不认天底下哪一个是他主家。哪一家有他的好处呢,赶明儿就立刻去拜那家是他主子。你当他有多怕我呢。”冷笑过了,便又懒洋洋的叹气道:“罢了。待我寻个人去管上一管就是。老冯有心了,回头叫人送些东西上你那儿去。你且安心收着。”

老冯叔也没一句敢应声的,末后终于谢了一句恩。略一揣度长盛爷神色,任是他口中淡淡的不当一回事,面上到底有些厌烦之色。老冯叔遂再不多话,躬身告退,自回账房里去。

是日午时方过,长盛爷差来的人已捧着点心瓜果、抬着大小箱箧上了账房的门。因阿颖这几日总有些神不守舍,恹恹的没什么精神,老冯叔遂每日安顿他在里间床上午睡,自己只在外间原先安顿行秋小憩的榻上歇一阵。阿颖从前一贯不肯午睡的,这回却乖乖的依了。有时甚或睡到未时将尽才醒,老冯叔也只任他安心睡够,不去提早唤他。这日长盛爷差人送东西来时,阿颖尚未醒,老冯叔急忙自己起身来,披了外衣,去将里间房门轻轻关严实了。便迎着那一行人,谢老爷的赏,道一声有劳。打头那个小厮手捧一张单子,正要一件一件朗声念出上边列的东西,老冯叔连忙止住了,一再说不必。且又再三再四的谢恩。

那小厮看模样儿是个办事有些老到的,也就卷起那单子来递在老冯叔手里,一面笑容可掬道:“冯叔信得过咱们办事可靠,是咱们这些人的荣幸。等咱们去了,冯叔自个儿也看看这单子,若缺了短了一二样,或是什么碰坏了一点儿,只管来问着咱们。他们那些年纪小的手脚不稳当,若有个什么疏漏,罚一回也是该的。冯叔千万莫要因为顾着咱们,委屈了自家。”将些客套语说罢,又稍作神秘状,愈发笑嘻嘻的向老冯叔一挤眼道:“还有一件喜事呢!老爷让给冯叔带个口信儿:如今差了沉秋公子一手接管茂才府那桩事,令牌已给出去了,许沉秋公子问账房里支五百两银子。那沉秋公子么,他是总有法子在老爷跟前讨到好,老爷亲口许的,这五百两银子凭他怎么花去,老爷是不过问的。冯叔的喜事就在这里了。老爷吩咐冯叔,叫令侄阿颖去跟着沉秋公子,凡事替他盯着些。若事儿办的妥帖呢,全都有赏,大家欢喜。若发觉沉秋公子有什么徇私,回来如实禀报老爷,就是令侄的功劳,一样重重的赏,连冯叔脸上也有光。可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足见老爷何等亲信冯叔,眼下阿颖也等来真正出人头地之日了。小的这里先向冯叔道喜了!”

那小厮说着便向老冯叔连声贺喜。老冯叔只得脸上堆笑,一面谢,一面自谦。好容易将那一行人送走了,心中再三思量,却是喜忧参半。放轻着脚步走到里间屋门口,将门推开一条缝儿往里看看,果然阿颖已醒了,睁眼在床上躺着,呆呆的不知想些什么。老冯叔便推门进去,在床边坐了,唤他侄儿。

阿颖见他叔父来了,忙坐起身来。分明已听见了方才那小厮所言之事,此时望着他阿叔面上神情,既像为他欢喜,又隐隐有不安之色,便一句话也说不出了。末后终于是他阿叔先叹一口气,便语重心长唤他道:“颖儿啊。如今能有这么个结果,老爷非但不追究你胆大妄为的不是,倒还准了你去学着外边的差事,说是老天垂怜也不为过了。恐怕也有沉秋公子在其中出力的缘故。老爷差来的人是那么说,叫你盯着他些,实在我看他也不是那等胡作非为之人,不会有什么错处叫你为难的。你且放心去跟他这一回,见个世面也是好的。颖儿说呢?”

阿颖却只微微蹙眉,垂着眼睫,半晌方嚅嗫道:“我、我不大想去。我只留在这屋里跟着阿叔就是了。老爷也不曾说非叫我去不可罢?”说完便紧紧抿着嘴儿,低着头。老冯叔看他心里又怕了,如何不心疼,忙安抚道:“老爷自然从不讲什么非如何不可的话。阿叔也就是把这话来问你一问。你若不愿,阿叔替你去回过了老爷,另寻旁人去当这个差使就是了。”

如此说罢,眼看阿颖那副怯生生的受惊之状,忙更加温言哄他道:“方才那许多人来,吵着你了罢?阿叔与你把门关好了,你再安心睡一阵可好?”阿颖初时垂头不应,过了一阵方微微摇头,仍旧细声道:“阿叔放心,我没什么要紧。这就穿衣起来帮阿叔干活儿。”老冯叔听了忙道:“既是这样,你慢慢的起来不急。活儿也没那许多忙的。”便起身去将他午睡前解下的外衣外裤取了来,一件一件与他搭在床边。阿颖却又呆呆的垂头坐着不动了。老冯叔只是无限疼爱的看着,并不出言催促。半晌却听阿颖声极微弱冒出一句:“我若不接这个差使,阿叔在老爷跟前是不大好过去的,是么?”

老冯叔怔了一怔,一时愈发心疼起来,却不知如何作答。正在为难,忽听大门外有人道:“沉秋公子来了!”又一人道:“沉秋公子且稍候,咱们这就去告诉冯叔出来迎着公子!”跟着开门声并一阵脚步响。还不曾到里间房门口,又听行秋在外门口笑道:“回来!谁叫摆这么大阵仗了?从前如何来的,今日也照旧,我自己进去拜会冯叔就是了。”

老冯叔闻言,也急忙出去迎着。两厢在堂屋中间碰了个正着。老冯叔一见行秋今日一身衣饰颇有些华贵之气,穿戴自与平日不同,格外严整考究;眉眼间也端出几分平素鲜少得见的庄重威严气度来了。再一看后边随着他来的两个小厮,立在门边犹不掩春风得意、神采飞扬之状。便知今日之事分量不小,遂加倍恭谨持重向行秋行礼问候。行秋亦端端正正的回礼,并无半分骄矜怠慢之意。两相见礼毕,老冯叔先极是客气道:“老朽这里早已接着老爷的命令,知道沉秋公子要来支五百两银子,正候着公子大驾呢。斗胆问公子一声,这五百两银子是现下全数要呢,还是先支几成?老朽好就去办。”

却见行秋也是十足客气,微微欠身道:“冯叔且不必忙。银子没什么要紧,过一两日再支都无妨,左右这会儿也不急用。倒是五爷吩咐了,叫阿颖也来一同办这桩差事,是以沉秋不敢怠慢,特地来请阿颖上我那里去小住几日,早晚一道出入,也好省事些。冯叔安心,在我那里决不会亏待了他。若是不惯与人同住也无妨,我便每日出府时来接着他,回府时将他送到冯叔跟前,或是送回家中亦可。总归这差事是我向五爷讨来的,五爷又吩咐了阿颖相助于我,此番银子事小,要紧的是今日须得亲来拜会他一面,才不算短了请人共事一场的礼数。”淡淡含笑说毕,看一眼里间房门虚掩着,再不疾不徐问道:“阿颖可是还歇着么?我并没旁的急事,也不必搅扰他,就在这里等上一阵便是。”

老冯叔看看他,又看看门边立着的那两个小厮,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脸上不觉已是愁眉不展了。行秋看出些端倪来,便稍稍放轻声道:“冯叔可是有什么难处,但说无妨。”

老冯叔迟疑了半晌,只得半吞半吐道:“要说实在对不住沉秋公子,却万万不是存心叫公子犯难。就在公子来咱们这里不多时以前,老朽才与颖儿讲了这事,谁知我那不成器的糊涂孩儿一听就怕了,说他自知学浅才疏,不敢去给沉秋公子添乱。公子想也知道老朽的为人,若只是我这侄儿胆小怕事,惫懒偷闲,寻些借口来搪塞公子,老朽头一个就容不得他。然老朽这几日看他,确是精神头儿不大好,饭也吃的少,觉也睡不安稳,成日病恹恹的,恐怕当真是身子有些不舒坦。这也不是老朽袒护他,实在他近来这么一副模样,去了不正是给沉秋公子添乱么?”说着又看一眼门边那两个小厮,知道那实是长盛爷的人,虽跟了行秋有些时候,却还未见得与行秋一条心的,遂又添上一句道:“如今这个景况,也不敢劳动沉秋公子去回老爷,我明日自当亲去跟老爷回明,是我家孩儿自己不争气,非关沉秋公子之事。这里先与公子赔个不是,冤枉公子白白的跑一趟了。”

说罢向行秋躬下身去。行秋伸手扶起,仍旧甚谦和有礼道:“冯叔不必多礼。五爷原是从不强人所难的,去与不去,自然全看阿颖自己情愿与否。不过这差事一来是五爷的恩宠,推辞了总有些可惜;二来也并非何等繁重,未见得真会累着他,倒是个叫他多见些世面的机会。今日我既已来了,就且容我当面与他说几句话儿,让他再好生思量一番。冯叔看如何呢?”

老冯叔心里实在情愿阿颖跟着行秋去接这趟差使,只因阿颖恹恹的不甚热心,他心疼侄儿,这才替他满口辞谢。如今听了行秋此言,想行秋大约劝得动他侄儿,岂有不应的,忙携着行秋往里间房去。先自个儿往门缝里张上一眼,阿颖已穿戴妥当了,却低头坐在床边,紧紧交握着两手发怔。老冯叔便敲门进去,先向他侄儿招呼一声道:“颖儿,沉秋公子好心来看你。你好生与人家讲两句话。”

阿颖自然早听见是行秋来了,原不敢出去相见,此时还道他这就已跟着老冯叔进来了,惊的猛一抬头。只见行秋还在门边立着,也不向屋内多看,要等阿颖答允见他,老冯叔唤他了,他才进屋。阿颖也并非头一回见识他此等体贴知礼,仍不由得心头一热。原本心灰意懒,不欲见人的,此时心里却也有些活络了。老冯叔看侄儿并不出言推拒,忙唤行秋进屋,且挪了张椅子来与行秋坐。行秋还未坐,阿颖已忙忙的站起身来跟他行礼。行秋淡淡含笑回礼毕,倒先请阿颖坐下。老冯叔在旁道:“沉秋公子不必同他客气,有什么话只管跟他说。老朽且先出去。”说着便推门要走。

行秋在后边追来一句:“冯叔若要在旁听着,也没什么妨碍。”然老冯叔只是摇手道:“你们十五六的小后生之间讲话正该活泼些,我一个老家伙在这里掺和什么呢,没的拘着你们了。”便推门出去,又将房门仔细掩上。却隐约听得他在外间向随着行秋来的两个小厮寒暄,又稍须打听些老爷关于这差事的吩咐,又招呼他二人吃老爷才赏的水果点心。这厢行秋仍面朝房门口立着,听见老冯叔在外边与人攀谈的热闹,还留心略听了一听,方慢悠悠的垂下眼收回目光来,稍稍抿嘴儿会心一笑。便与阿颖相向而坐,敛容正色以对。

阿颖见他眼中神色平和依旧,却又别有一般说不出的凛然可敬之感,一怔之下,已面带惭色起来。几番欲言又止,终于鼓足胆气道:“有劳沉秋公子跑这一趟。只是我……不大敢接这个差事,方才正与阿叔商议,要去老爷跟前当面辞谢。以沉秋公子之才,独力办妥此事想也不在话下,倒不必好心惦记我。若我去了,只怕还给沉秋公子帮倒忙。”颠三倒四的说罢,便垂头不敢看行秋。等了一阵,耳中听得行秋轻轻叹了口气,跟着分外严肃道:“阿颖,你且抬起头来。”

阿颖平素何曾见识过他这么一副利落果决、不容置喙的声气,一惊之下不敢有违,只得抬起头来。但见行秋眼中神色淡然依旧,细看之下却暗蕴锋芒,一瞬不瞬牢牢盯住他双眼,沉声问:“你害怕老爷么?”

阿颖又惊又怕,半晌颤声道:“什么?”行秋只望定了他,等他答话。阿颖心知此番不可避而不答,只得低声道:“自然怕的。”却见行秋微微眯起眼,再问:“你瞧我害怕老爷么?”

此言一出,阿颖先愈发怕了,呆呆的望着他,只不敢答话。行秋便稍须缓和些声气,仍旧淡淡道:“我且告诉你,自然也怕。你瞧得出么?”

阿颖怔怔的不住摇头。行秋愈发盯紧他双眼,一字一句道:“我心里再怕老爷,只要连他自个儿亦看不出,那便是我不怕。没什么了不得。你看你阿叔那样老实,今儿他还敢顺着老爷的话装糊涂,将计就计哄老爷。若非老爷心里只当你们叔侄二人还记恨我,今儿也不会有这么个好差使落在你头上。”见阿颖面上不无惊恐之色,便轻轻笑道:“若不信你阿叔有这副胆气,回头你自个儿当面去问他就是。在贵人们手底下谋事呢,左右不过是这些道理:胆大心细,遇事能决,有眼力见儿,识得利害轻重,该报则报,能瞒就瞒。谁人不喜欢寻个有见地有决断的来代为管事,报喜不报忧,倘若能耐再高些,将忧事不声不响的全抹了更好。然这等机敏伶俐之人又必定免不了为自家捞好处。总归万事没有两头好。自来不都是睁一眼闭一眼,容忍过去罢了。”

阿颖早已全然不知如何应声,惟有呆呆的听着而已。末了又听行秋一笑道:“要说这些是什么人情世故,恐怕也不过些旁门左道罢了。只是身在此处,少不得学上一点儿。说一千道一万,最要紧的无非学个胆气。这点胆气决断尚且没有,何谈再去学正经真本事。真刀真枪的反倒容易。眼下老爷派的这个差使,你若肯跟我走上一趟呢,有的是门道教你。真本事学到手了,将来就是要离了这长盛府,任往世间哪一处去,全都容易。如今只要你一句话,肯是不肯学。”看阿颖眼中犹犹豫豫的,分明已然动心,只是尚不敢拿主意。想了一想,遂又自己玩笑道:“若你疑心我是要藏着掖着的,不会十成十的教你,情愿另去寻一个更诚心的来教,我倒没什么所谓。只是看你再等到几时去。”

说了这些,还不忘回首朝房门处望上一眼。依稀尚闻老冯叔与两个小厮闲谈说笑声,不见有旁的动静。便好整以暇的坐定,只待阿颖回话。阿颖这回倒并没教他等上许久,一咬牙道:“我跟着沉秋公子去就是!公子既不嫌弃,要接我去同住,从今往后多有叨扰,阿颖先在此谢过了。”说着便起身要拜。行秋受了他一拜,见他还要再拜,才赶忙扶住了。一面笑叹道:“阿颖当真与冯叔一般。一家子都未免太实心。你今后既要跟着我,切不必凡事如此客气。一来平白折辱烦累你,二来我也受不惯。”

阿颖稍稍红了脸应许。便与行秋一同出门去辞别老冯叔。老冯叔先露了些喜色,然不料二人这便要走,心中到底不舍。一时忙乱,也顾不得许多,便将侄儿搂在怀中,爱抚他头颈。一面向行秋托付道:“小儿不才,劳烦沉秋公子往后多看顾些。”行秋郑重应允。老冯叔又道:“匆忙之间,尚不及为他收拾行装。公子或者再坐一坐,用些茶点,老朽尽快收捡两件要紧的来便是。”

行秋却微微笑道:“这倒不妨事。除开贴身穿戴之物,他去了我那里要什么,都有新的与他。若实在有什么要紧东西,冯叔也不必忙,叫这两位小兄弟在此处候着,待冯叔收捡好了,再交与他们送来。我先伴着阿颖一道回去,还须回了五爷,且叫屋里各处早些为他收拾起来。”说着便向两个随行小厮略一示意。那二人也连忙应了。

行秋向老冯叔行礼毕,就要携着阿颖出门去。老冯叔在后边拽住阿颖,噎了一阵,末后终于只匆匆道:“好生侍奉沉秋公子,凡事多向他学着些。若有什么疑难处,只管放胆去问他,再莫像跟着阿叔在家时一般,成天作个闷葫芦了。”

阿颖稍稍红了眼眶,连连点头应着。行秋也不催促,只静立在门边等候。却是那两个小厮笑着插话道:“冯叔只管放心,咱们沉秋公子岂会亏待人的!早些放人去了罢,公子还须去回老爷的话呢!咱们也还等着冯叔收拾东西不是。”便劝解开了。老冯叔只得送至门外,眼看着行秋携阿颖与他一同上了轿,给人一荡一荡的抬着远去。

 

 

三日后是个大好的天。早上巳时许,绯云坡十里长街已是人流如织。中有一间绸缎铺,铺面极尽气派堂皇,正是玉京城中顶顶显贵的三位大老爷合开的。传闻惟有此处的各色绫罗绸缎是京中第一等,更有许多名贵稀罕品目,别处断买不着的,其中便有那遐迩闻名的绯云锦。是以不论京中人家,异地来客;操办赠礼,购置家用;甚或外乡富庶之家慕名前来,一掷千金,以充家藏,皆蜂拥至此。从早至晚,门前车马喧腾,人声鼎沸,端的是门庭若市。

如此一副喧闹景象之中,长街对侧巷口驻着一辆简便轻巧、装饰略为华贵的双驾马车,也就不甚打眼,更不足为怪了。车夫已拴了马,立在车旁恭候主人家命令。两个年方十六七的清秀小厮亦在车外侍立着,衣着都甚为干净齐整。道上行人见了,只当是不知哪家的贵人前来购置绸缎,因厌烦人声嘈杂,不欲亲自露面,只教下人照单去办,便可在此处清清静静的等候。自然无人以为怪。众人往来间,忽而有个二十出头年纪的小厮,相貌举止较之那两个十六七岁的更要老成许多,大步赶至车旁,神情却甚从容。两个年轻小厮半打起车帘来。那个年长些的凑上前去,向车内道:“回沉秋公子,那人还不曾来。”

便听车中回道:“不忙。有劳二位,今日务必候着那人,请他来一遭。”那小厮一点头道:“咱们一直紧盯着呢,不敢松懈。沉秋公子受累,我且去了。”车内语调甚和气道:“不敢。叫二位受累了才是。”那小厮行了礼,便转身离去。这厢两个年轻些的又将车帘放下。

行秋在车内与人交代完了话,便又往后靠在座椅上,慢慢长出一口气。阿颖挨着他身旁坐着,显然见得面上神情忐忑不安许多。行秋看他一眼,便轻轻笑道:“这有什么好发慌的。要紧的事儿前边都办完了,猜也猜的八九不离十了,今儿无非是来寻个人当面对上一对。”见阿颖绞着衣摆儿点头,到底仍是慌的,便又笑说:“也不妨事。过了这回,今后再多经几回,慢慢的也就见惯了。前几日教给你的,你也学着些。记着我说的,莫要怕错,要紧的是学个胆气。有什么话只管讲去,错了有我兜着。这回要抓来对证的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

阿颖心中回想一番近日行秋所教之事,果然镇定不少。遂点头应道:“我记着了。”行秋淡淡一笑,也点头道:“这才是。且候着罢。”便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阿颖跟了行秋这几日,亲眼见他为此事连日操劳,运筹帷幄,排兵布阵,真正是劳心费神;且果真能一力掌控偌大一盘局面,更见得其本领不俗。更对阿颖毫无保留,倾囊相授,凡有一事,擘肌分理,甚至于旁征博引,必定将里里外外的门道都与他讲透了才作罢。因此近日以来,愈发对行秋崇敬的无以复加。此时见他歇了,赶忙噤声,连自身稍有动弹,亦极力的放轻放慢,惟恐搅扰了他。

如此又等一阵。两个前去绸缎铺盯着的小厮轮番回报,说还不见那人踪影。阿颖不愿打搅行秋,便代为应着,一力摇手,示意回话者不可高声。日头渐高,当顶炙烤。究竟已是入暑时节,不多时车外几人头上脸上都显出汗迹来。阿颖见行秋仍合着眼,鬓边发丝也微微的粘着。踌躇一阵,向自己荷包内摸出些碎银铜板来,轻手轻脚的起身,便要下车去。不料这一起身,仍惊动了行秋。便听他在身后问道:“何事?”

阿颖回头正欲答话,却见行秋微微的松一口气,大约此时方才明白,原来并非有人回话,不是要紧事。再看一眼阿颖手中捏着铜板银钱,便稍稍一笑说:“我当有什么事呢。你要买东西,叫外边那两个替你去买来就是了。自己出去做什么。”

阿颖迟疑一阵,终究如实说道:“这恐怕不好叫他们去跑腿儿罢。沉秋公子不知,那日我阿叔托人送来的包袱里边给了些银钱,另有一张字条,叮嘱我在外时须得有些眼力见儿,且要出手大方些,时常拿出些钱来买点吃食,犒赏底下听差跑腿儿的,如此大家伙儿都高兴。我正想着今儿天热,他们在外边候着也实在受累,我且去那边摊儿上买些新鲜果儿来,大伙都有份,沉秋公子也吃上些,岂不正好。既是我要请人吃果儿,怎么好又去劳动人家呢?”

行秋听了便失笑说:“原来是这个。”却拉着阿颖坐下,方徐徐说道:“冯叔这一节教的在理,在外办事,正该有这么个考量。只是叫人跑腿儿又是一码事。且不说如今你是老爷钦点的,正经来管事的人,他们是下人,原该服侍你。单说咱们这里正事尚不见个眉目,你要体恤下人,亲自去买果儿,等你去时,那边人带来了,正主儿又不在,是什么意思呢。若这般误了正事,岂非本末倒置。”

阿颖听了,便恍然大悟。只是要他去使唤人,却还有些怯生生的。行秋遂又笑说:“买果儿事小,只管叫他们去,买回来了横竖有他们的份儿。若实在过意不去,多给些赏钱也使得,只是你手头的钱大约还经不起这么使,则也不必硬充阔气,犯不上。你肯出钱与大家买吃食,就是你的好心了。要我去吩咐也成,不过岂非又成了花你的钱,为我充好名声。我可不作这等没脸面的事。”

阿颖听见如此说,不觉亦笑。只得鼓足了胆气,自去招呼车外两个小厮道:“阿颖冒昧,想请二位哥哥帮个忙,代我去那边摊子上买些果儿来可好?我看大伙儿都热得慌,有劳二位将这些钱全用了,多买些回来,人人都有份。”那两个小厮听见说有果子吃,果然喜滋滋的,好生爽快应承着去了。这厢行秋又摇头笑道:“你也是当真客气,他们也是当真敢受着。”阿颖遂也讪讪的笑。

不多时,两个小厮拎了两串新鲜水灵的葡萄回来。自然先拣着顶好的出来奉与行秋。阿颖接着了,望一眼行秋,见他还靠在座上懒怠动弹,似无甚兴味,便说:“不劳沉秋公子动手,我来剥几个与公子吃罢?”说着先取手帕儿出来仔细擦手。行秋稍稍一怔,便摇头道:“吃个葡萄还要人服侍了?你只管先吃你的去,我一会儿若要吃,也不是自己没手。”

阿颖听罢,想了一想却道:“沉秋公子并非这会儿不高兴吃,倒是嫌麻烦怕脏了手罢?就容我替公子将皮儿剥了,岂不省事。再者,我阿叔也叮嘱了在外边须得尽心服侍沉秋公子的。公子切不必与我客气,我也不嫌这个麻烦。”说着便拈起一个葡萄来。行秋叹一口气,半是无奈、半是好笑道:“你且不忙。既是这么说呢,不妨也与你略讲一讲正经服侍人的门道如何?”

此言一出,阿颖忙丢过了葡萄,正襟危坐而待。只听行秋稍须忍笑,不紧不慢道:“单说这葡萄。出门在外,买果儿来吃,葡萄、杨梅、樱桃、各色莓果,也算上选了。顶好是小巧无核的,吃起来不易脏手脏衣裳。葡萄若买西域运来的那一种绿皮儿、细长形的马乳葡萄,滋味也甜,汁水也少,且不必吐皮吐核儿。只是价钱就贵了,暂且不论。既买了这种,便依这种讲。首先第一条,讲究人家贴身伺候人的,剥果子前先要净手。可不是手绢儿擦一擦就完了,须得舀清水来仔仔细细的洗净,再讲究的人家或者还要自备小块儿的香皂出门,指尖指缝洗上几遍。我倒不至于这般讲究,只是若要自己剥,也须得略洗一洗的。”

谁知他说至此处,那阿颖真个儿掏出车上备的水壶来,就要下车洗手。行秋忙拦住了,哭笑不得说:“你忙什么!这水不是备着大伙儿路上喝的么!且听我讲就是。——净了手,剥出来果肉,也不可单用手拿着给人吃,须得用干净帕子托着,不然汁水要滴在人身上。剥下的果皮,吐的核儿,也须得有东西接着,且不可用手,手还须剥干净果子;更不可是盛果肉的同一张帕子。”见阿颖听的瞠目结舌,遂也渐渐忍不住笑了,眉眼弯弯的续道:“再有,伺候人吃完东西了,更需仔细净手。若未洗净,莫说碰着主人家衣裳,就是不留神摸了拿的东西,坐的椅子,盖的毯子,凡有一丁点儿粘乎乎的弄上了,看不挨骂挨罚。”

阿颖听完早呆了,瞧瞧那葡萄,又望望行秋,便不敢再动手。行秋终于掌不住笑道:“说一千道一万,无非就是一条:吃的,穿的,用的,都须得干干净净的才是。不可脏手污了吃的,也不可叫吃的沾着穿的用的。便是这么个理儿。”

才说罢,只见阿颖沉吟一阵,似在默记方才之言,末了又当真要下车去净手。行秋忙含笑止住道:“你还去做什么!我叫你跟着我,原是来学正经办事的门道,谁要你学着服侍人了?我讲这些,不过眼下在这里干等着,随口说些玩话,与你解个闷儿。再者也叫你听来开些眼界,知道那些贴身伺候人的是怎么个讲究法。这些功夫归根结底也无非多花心思,力求妥帖周全,办什么事儿都是一样的理。你心里知道就是。”

说罢吩咐阿颖将干净帕子沾些水,伸手要了来,将双手细细擦拭一番。又递与阿颖擦。便自己拈起一个葡萄来吃了。且叫阿颖也吃。阿颖才听了他那番净手、剥皮儿、帕子托着之类的长篇大论,这一下又惊的呆了。但见行秋咽了葡萄,也不知葡萄皮是怎样含在口里的,双唇稍启,便吐字一丝儿不含糊道:“旁人是那么讲究,我却懒得理会那许多。自己生了一张嘴,会吃果儿,就不会吐皮?”说着取出自己的帕子来接着,吐了皮儿,又递与阿颖。阿颖瞪大了眼忙道:“我用自己的便是!怎么敢吐脏了公子的手绢儿呢!”

正在说笑间,外边两个小厮忽而打起一半车帘,其中一个稍稍探进头来,低声道:“沉秋公子,人找着了。瞧见在街对面,正要带来呢。”

行秋立时收笑,手中帕子在指间三两下折拢,从容一拂衣袖,身已坐正了。便向那小厮缓缓稍一颔首。小厮忙放下车帘,也在外严阵以待。阿颖是周身一颤继之以一僵,却又止不住的着慌起来,忙忙乱乱的收捡东西,整理衣裳。只听行秋在旁笑道:“收拾什么?东西就任它搁着。”

阿颖转头一望,见行秋姿态虽正,却分毫不显局促,眼中淡淡含笑,颇有些成竹在胸、好整以暇意味,果然是真正不怒自威。他见了此状,也觉心中安定不少,忙有样学样,状似平常坐了。倒学的有几分像。便见行秋眼中稍露赞许之意。且听他不紧不慢的道:“正主儿可算到了。咱们来会会他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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