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无声的传递

好安静啊——无论是天桥上，亦或是公园里，世界好像睡着了一样。

栗山未来和伊波樱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今天在新堂家玩得有些晚了，等到要回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钟，不过幸好有博臣开车搭秋人和她们两个一程。晚上的公园小路静悄悄的，因为玩得太尽兴，放松下来后，两人都没什么力气再瞎扯，只顾往前走着，今天穿的小白鞋，走在水泥路面上发出无力却又满足的响声，旁边的树时不时被路过的夏风吹起，发出簌簌的声响，把昏昏欲睡的两人刺激一下，提醒着她们还没到家。

“樱。”栗山未来往她的好朋友的肩上靠了过去，把自己的肩膀贴在对方的肩膀，这样走起路来就能时刻感觉到对方在身旁。

“怎么啦？”樱依旧是雷打不动的中性语气，但是比刚来到长月市找她的时候，明显温柔了不少，而她温柔的双眼已跟着栗山未来的声音，看向她。

“我啊……不知道为什么，总会有那么一种感觉，就是觉得现在好像是一场梦，好没有实感......就是......“要她这个脑袋表达出这种晦涩难懂的感觉，还真有些为难啊。

“怎么了？”樱有些警觉，她抓住了未来的手臂，转过头看着她，使出的力气之大，好像怕她会被抢走一样。

“没什么啦......樱，你这样抓得我疼啊......”栗山未来疼得眯起双眼来，另一只手挥舞着。

“那是怎么了？难道是被亲了之后产生的后遗症？这不正好，明天去玩，让神原学长把你亲个够就好了，你只是亲得还不够......”

这番话让她瞬间清醒过来，茶色的脑袋瓜瞬间炸开锅，“不是啦！！！樱！虽然是有点想......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在说什么！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嘛！啊——超级不愉快啊！”栗山未来挽着樱，开始肆无忌惮地撒起娇来，连走路的步伐直接变成蹦的。

“上次买给你那只唇膏真是浪费了，未来你居然没贴上去，那只唇膏论光泽度和口感都是数一数二的。”樱的吐槽机制稳定输出着，任凭未来在她耳边一个劲的叽叽喳喳。“近段时间没睡好吗？发现你期末考试都打盹了。”樱突然联想到，她近期的一些反常举动；现在晚上睡不够是极少出现的，基本上都是一到十一点左右，就跟定时的下课铃一样，不用她拉着穿睡衣洗漱再一脚踹她上床，她自个儿都能睡着，甚至有时候懒得连牙都不刷，被她一阵调侃“神原学长亲你的时候，发现你满嘴都是乌东面和大葱味道，从此在心里面留下阴影不敢亲你”，让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爬起来刷完再去睡觉。

“应该是吧……”

“应该？”

“就是会经常做噩梦……”

“梦见了什么？”樱警觉起来，她停下脚步了，现在她们已走到门口，正准备掏出钥匙打开门。栗山未来的神情瞬间变得黯淡无光，她双眼无神的看着地毯，双手从樱的双肩滑落，双手掌心相握，抵在胸前：“记不清楚，但感觉是关于自己，关于自己家族的事情……”

樱的心里面像是平静的海面上被砸下一块陨石，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再利索的打开家门，“跟神原学长说这件事情了吗？”樱一边问，一边拉着未来走进去。“诶……能不能先开灯呐……我……我、我怕黑。”栗山未来小声的说道，声音像是一个不习惯黑夜的小朋友那般娇弱，“我还没、还没跟神原学长说......”

樱这时候回想起来，之前一直都是习惯晚上回到家都是立刻先开灯，再经过玄关走进客厅里面，而刚才她在思考问题而忘了这个细节，这一点让樱的担忧更进一层。樱打开灯之后，看到栗山未来还愣在原地，耷拉着脑袋：“我怕他过度担心我......”。

樱思索了几秒，温柔的问道：“不如我们今晚一块睡吧？我们把棉被枕头搬到客厅睡榻榻米。”好像得救一般，栗山未来立刻抬起头来，她一脸的高兴，但又不好意思的一边挠着头发，一边笑嘻嘻的走进门。樱挑逗般的拍了拍她的屁屁：“你先去洗澡，我来弄就好了。”让栗山未来满脸红晕，猫咪走钢丝般的踏着轻盈的小碎步准备衣服去了。樱看着她好朋友那娇小可爱的背影闪进房间后，呆呆的站在原地好一会，她竖耳倾听，听从屋子里面传出来的各种找衣服的声响，“洗澡澡~洗澡澡澡澡澡~洗完澡澡睡觉觉~”几分钟后，栗山未来在哼着三音不全的调调，从房间门跑出来，“啊呀~”跑到樱跟前时故意摔在对方怀里，对此习以为常的樱立刻把她抱起来转几个圈，再小声的哄着她去洗澡。

深夜，凌晨零点的钟声敲响，名濑家的大宅。

博臣走在光线有些昏暗的过道内，最后在过道的尽头停下——这里只有一堵墙。但他右手一挥，在解开了一道神秘的无形之锁后，原本普通而坚实的墙壁上，赫然显现一道门。这道门泛着微微的蓝光，中央是名濑家的家族标志，散发出的强大能量时刻提醒着门外之人，门背后是名瀬家的最高等级会议厅。

会议厅并不大，因为设计之初没打算开人数多的会议，他们认为高级别的会议只需几位关键管理人员参与。中央空调已开，天花板的灯光下是一块圆桌。

博臣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美月已经睡着了，可以开始了。”

“好。”名濑泉的声音很冷静。

除了名濑博臣和名濑泉，在场的人分别还有二之宫雫、新堂彩华，以及会议的焦点人物——神原秋人的母亲，神原弥生。

“把美月支开真的好吗？我们会不会对她过度保护了？即使我们接下来所面对的一切很危险。”二之宫雫问，因为她刚刚执行了强制醒酒，所以现在看起来精神不错。在场的所有人都经过了精神状态测试与测谎，而接下来的会议全程都不会有任何说话声，在他们的桌面上，是神原弥生带来的特殊传音装置——手掌大小、看起来很普通的玉盘，只要把手放在上面，自己想表达的话语都会同时出现在其他人的脑海中。

“她平安无事，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博臣语气冰冷而坚决。“好吧好吧好吧，你们兄妹的我也算是看着你们长大的，我能理解。”二之宫雫无所谓的说。“但是，你明白的，你无法保护她一辈子。”

博臣没有再回应她。

神原弥生利索的啪啪手，示意与会议无关的话题结束：“好了，人齐了，现在会议开始。我这次回来大家也清楚，肯定不是单纯回来逛庙会。”神原弥生发言，她的声音是大家印象中罕见的冷静与不容置疑。“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调查，我们现在手上的证据都表明，现在事情的严峻程度，我们需要立刻做出行动。”听到这番话后，众人的神情变得凝重。泉拉开抽屉，里面是一块特殊键盘组成的控制台，她一番操作后，众人面前的一块百寸屏幕被点亮，弥生接下来要说到的重点内容被一一列举出来，其中有几段被红色高亮显示的文字，像是从恐怖的战场上带回来的刀一般，竟让人感到血腥。

“在展开说之前，我觉得有必要跟博臣和泉说声抱歉，十多年前，富士山那场妖梦暴动，夺走了你们父母的生命，我们现在掌握的所有证据，都证实了那场血腥的妖梦暴动是‘境界的彼方’引起的，那场暴动，就是这个怪物首次从幕后走向台前所带来的震荡。”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而且，你的丈夫也在那次战斗中牺牲了，不是吗？”泉还算平静，唯有博臣面露难色，但只过了几秒钟时间他又恢复了正常。

“也是在那场暴动之后，我逐渐发现秋人的半妖特性，当然，那时候并不知道寄宿在他体内的是‘境界的彼方’，我研究了很多有关妖梦暴动事件，把近千年所有暴动的资料摆在一起，发现了有意思的规律——妖梦暴动的间隔时间正在缩短，从一开始的百年一遇，到后来的五十年、三十年、二十年，到现在，最近的那次暴动——也就是刚才所说的，让数百名A级异界士战死的‘富士山暴动’，是在十五年前，而如今，发生频率正在加快，发生的间隔正被缩短。 ”

“难道说下次的暴动，可能会在近期爆发？”博臣对弥生发出疑问。

“没错，非常有可能。”弥生说。

新堂彩华发言：“自从我产生人类意识这一百多年来，一直在名濑这里居住着，关于‘暴动期’的发生规律，的确跟弥生所讲的一致，‘暴动期’与‘蛰伏期’相对，既然妖梦有消沉的时候，那相对的就会有亢奋的时候。”，她对弥生的调查表示认同，她看着大屏幕上的内容说：“既然弥生觉得近期可能发生妖梦暴动，我猜，肯定跟诅咒一族脱不了关系。”

“这个发生时间能准确到以什么为单位？”二之宫雫问。

“是的，彩华，栗山未来的母亲，不到三十岁就去世了，数据显示，排除非自然死亡因素，诅咒一族的平均年龄，在近几百年来不断减少。”弥生有些难过。“而时间上的问题，目前我们能推测到下一次妖梦暴动发生的时间，是在两年内，因为前段时间在‘蛰伏期’，栗山未来对‘境界的彼方’造成了很大的削弱，所以发生的时间被往后推了。”

新堂彩华补充：“暴动期与蛰伏期相对，但二者每年都会发生，但是造成巨大伤亡的妖梦暴动确实间隔很久，在暴动期这段时间内所有妖梦——准确来讲，还没有像我这样产生类人意识的妖梦都会陷入杀戮的癫狂，期间他们无法控制那天生的杀戮欲望，其战斗力与杀戮欲望都会激增，甚至发生妖梦自相残杀的情况。”

“那，诅咒一族的平均寿命在缩短与境界的彼方、妖梦的暴乱间隔在缩短有什么联系？难道......”博臣话说到一半，突然脑子灵光闪过，一条条被分开的线索不断合并，一节跟着一节逐渐拼合完整，心中的迷惑瞬间被解开，所摆出的残酷真相让他感到非常难过。“妖梦的暴乱的时间间隔在缩短……诅咒一族所剩无几……不到三十岁就去世的栗山母亲，而且，大家都感受到的，栗山未来的异能力正在增长着，虽然增长的幅度并不明显……难道说栗山未来也会跟她的母亲一样，为了对抗不断增强的宿敌，她的异能力也会与敌人成正比的增强，但是生命会被自身强大的异能力反噬，而她最终会承受不了如此强大的力量而过早去世？！诅咒一族天生与‘境界的彼方’相克，栗山未来的异能力正在增强，这难道反映出了，千年显现一次的‘境界的彼方’，正在为了最后的决战，其战力正在超过诅咒一族所能承受的极限？一但平衡被打破，世上再也没有能够与‘境界的彼方’正面对抗的战力？”博臣说完之后，感觉自己的手心正在冒汗，明明他是那么怕冷。

“不愧是名瀬家的总管，非常正确的推断。”弥生的对博臣报以浅浅微笑。

“那现在怎么办？你既然能来到这里，就一定带来了解决办法吧？”二之宫雫有些焦躁的抓着自己的发尾。

“这里面一些情报，是泉前往真城家族，从他们的数据库里面得到的，大家应该察觉到了，自从几个月前的事件发生后，一些不怀好意的势力已经或明或暗的开始行动了，秋人体内是‘境界的彼方’这一事实迟早会被公布于众，但是庆幸的是，目前还没有证据证明‘他们’比我们更快得到了解决办法。而且关于秋人为什么能够把如此强大的妖梦收纳在身体里面，竟然没有出现任何不良反应的原因……”弥生对泉示意把屏幕内容翻页。“我从真城家族的庞大数据库中查到了一些资料，又通过黑掉他们的防火墙，拿到权限桥接到了东京那边的总数据库，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弥生看着屏幕，双眼直勾勾的看得出神。

“你还真敢黑掉他们的网络啊......”二之宫和博臣双双捏了把汗。

“我们母子俩，都是已经消失的炼金术家族的后代。虽然现在这么说很突兀，但是我们的异能力就是跟资料上的完全吻合，秋人虽然没有表现出战斗力，但是他身上却保留了我们这一家族的完整身体特性——能够完美吸收外来的异能力，从这方面来说，境界的彼方无意中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容器’。”

屏幕的内容在泉的控制下不停翻动，一条条逻辑严谨，证据确凿的数据像是满月涨潮般，疯狂涌进众人的脑海中。

“而且， 想让世界走向毁灭的人形妖梦，早已混进人类社会中，或明或暗的与同样抱有相同想法的人类，进行着各种破坏，接连不断的挑起各种争端，想把如今来之不易的妖梦与人类的平衡，弄个翻天覆地。现在我最想说的是，留给我们改变未来的时间，可能要比我们要想的还要少许多。”神原弥生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希望大家能够原谅我之前的所作所为，我可能真的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让我的儿子一直给你们添麻烦，我却一直没能做些实事，但是现在......那两个孩子的未来......与我们的未来是一致的，而且作为长辈的我们，真的无法看着孩子们把美好的青春耗在一个又一个生离死别中。”神原弥生说到激动地站了起来，无比真诚的朝着众人深鞠一躬。“我把我儿子的那份，也替他一同道歉了......真的很对不起，也真的很感激你们！”神原弥生觉得十几年来，从来没有像此刻的一样，那么有作为一个母亲的感觉。

二之宫雫面对这些场面，一直都不那么适应，她有些难为情的挠了挠嘴边，然后松开握着玉盘的手，起身走到还在鞠躬的弥生身旁，温柔地拉着她坐回座位，“就算没有你说的这一切，我也不能对我的学生不管不顾啊，你说是不是？泉？”

泉也微笑点点头，随后好像回想起什么沉重又美好的回忆一样，有些疲惫的把身体往后靠了靠，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秋人总有一天会明白的，她的母亲不是他印象中那样的不可靠。“新堂彩华也安慰道。

泉示意让大家都回来会议中来：”我们下一步要做的，就是两个大方向，一是找到能把栗山未来进行安全换血的方法，这不是简单的置换，而是彻底的更改血的性质，要把她的异能力抽出；第二个就是安全抽离秋人体内的那个怪物，然后找到合适的地方消灭！明天前往大阪的行程，除了新堂彩华需要留下来看守之外，在座的各位都要前往，其中弥生继续暗中行动，我、博臣、二之宫三个会见真城家族的领导。一年一度的大阪天神祭典，真城家族的警惕会不可避免松懈，这是我们的机会。我们行动全程保密，在最终完成各项准备之后，再通知美月他们一行人。“

“实在不行的话......把栗山未来的血跟我对换就可以了，我也是一个好‘容器’。“神原弥生苦涩的笑笑。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走这一步，没有人能保证你能活下来。“泉语气坚决。

“秋人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不是吗？“新堂彩华说。

“秋人会很伤心的，不是吗？“二之宫雫无可奈何的叹气。

“我也......我也好想多陪陪我家秋人，毕竟啊......”神原弥生慢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无力的靠在椅子上，“从小到大我们母子俩真的没有什么美好回忆，就只会做做蛋包饭哈哈哈......我真的等不及了......只要秋人和栗山未来能够平静渡过他们的余生，我会变成什么样已经无所谓了，因为他们的人生......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绝对、绝对、绝对......”弥生像审判重罪犯人一样，用力的挥舞着右手，那只伸出食指的手掌就像一把利刃，愤怒地向命运宣战：“绝对不能再让伊波唯的惨剧重演！其实剩下的问题只有换血的绝对安全性还没解决，把‘它’抽离秋人体内的方法已经被栗山未来用过了，这件事情你们都知道，只要有足够的诅咒之血就能做到，这对炼金师的我来说并非难事，但最为关键的——血的纯度还没有得到解决，所以我们要再从大阪那边找到更多理论来纠正方法。”

泉深呼吸一口气，缓缓来到弥生身边，轻轻的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我们一定能成功的，即使要付出很大代价，伟业从来都是这般，每一步都如此艰难。作为一个母亲，神原弥生，你已经做得比很多母亲要好了，你看啊......秋人他能爱别人了，这个成长已经能让你为之自豪一生。”泉拉着对方站了起来，用鼓励的目光给予对方回应，“今天就到这吧，散会吧，各位今晚都要好好休息。” 

栗山未来的身体在发抖，樱被这阵抖动弄醒了。现在已经是深夜两点多一些，放在以前本该是栗山未来熟睡的时候，但是在她正缩成一团，像一只受伤的小猫一样不停的发抖，嘴边还低声呢喃着让她听不清的话语。栗山未来在大阪抱回来的玩偶被扔在被窝外，那是他深爱之人赠予她的礼物。樱小心翼翼的钻出被窝，为了最大限度避免吵对方，她匍匐前进着，费了好一阵功夫，才把那个玩偶带回到栗山未来的被窝里面。

栗山未来还在发抖，她的脸已经被汗水打湿一片，刘海处的头发已经被浸湿。让樱看着很是心疼，她满脸担忧地盯着这张可爱的脸庞。“要是被噩梦吓醒，会不会就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樱慢慢在栗山未来身边躺下，非常温柔、认真地帮她重新盖好被子，然后用一只手握着未来娇小的手掌，另一只手无比温柔的拍着她的后背，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的......想把温柔与安心的感觉传递给她。

”未来，不怕哦，樱现在正在你身边哦

就算明天一早醒来，世界已不再美好

大地被战火肆虐

天空被恐怖的烈焰灼烧

我都会与你同在”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有半个小时？一个小时？樱只知道自己的手臂越来越麻，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但是让她开心的是，这个在她怀里的可爱女孩，她的呼吸正在一点点变得平缓起来，后背的起伏越来越规律。

晚安，未来。

明天，一定、一定会是开心的一天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