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天
楔子
「这是最后一天
是什么的最后一天呢
我不记得了
我只知道
这是最后一天」
我写下这段话后，合上本子叹了口气。
心里和他们一样开始了倒计时。
这是最后一天，是哪一个维度新生？
我也不知道。
答案就在倒计时之后……
Chapter1 仿生
如果我接收到寒冷的指令或是在当前情景下我应该感受到寒冷，我应该做出颤抖的动作，并拢一拢身上所穿的衣服，瑟缩一下。
如果我接收到害怕的指令或是在当前情景下我应该感受到害怕，我应该做出颤抖的动作，呼吸急促。
寒冷或害怕于我而言，只是普通的指令，在指令下，我只需做出设定的动作即可。至于为什么会感到寒冷或是害怕，为什么寒冷和害怕的行为表现会那么像，我不清楚。
那都是一种感觉，是我永远无法感同的体会。
我的创造者喜欢喂给我甜食，我只会根据舌尖分析出的糖含量，告诉我的创造者，“这很甜，我很喜欢，”或者“这不甜，我不喜欢”。
根据我的逻辑，甜食的属性是甜，如果不甜，那就不应该算甜食，所以我应该不喜欢。
但每每我说出这两句话时，我的创造者就会把盛着甜食的瓷盘啪的一声放到桌子上，然后叹气。
这是失望的表现。
是我的数据分析出错了吗？
……
一天，我被要求躺在解剖台上。
不，我不应该用一天这样不准确的形容词，这天是2060年1月2日。
当手术刀划破我的头颅真皮层，露出机械内里，在那么一瞬间，我感受到了名为“害怕”的感觉，于是我开始颤抖，呼吸渐渐急促。
啪嗒一声，我陷入了黑暗。
什么感知都远离我了。
倏然，一帧帧的片段显现。
解析，重构，融合。
我是谁？
我会回答， 我叫白喃，2034年生，我的母亲因生我难产而死，我的父亲是一个科学家，是我心目中的超级英雄。
今年我16岁，就读于市一高。
可太阳氦闪危机即将袭来，地球能量潮失控，部分地区核反应堆不可控，核聚变导致的放射尘席卷整个地球。联合国紧急开启地下城，允许未被放射尘污染的“非特障人”迁居。
而我呢？我进入地下城了吗？
记忆片段结束了……
“蛋糕好吃吗？”
我咬了一口蛋糕，是低糖的，现在根据我的记忆，甜品不甜是对甜品最大的赞誉，我回答道：“不太甜，我挺喜欢的。”
这次他没把盘子扔到桌子上，而是温柔地让我全都吃完。
然后他掏出随身的本子记录着什么。
我沉默地把整个蛋糕吃完。
空了的盘子放在桌子上，也放出清脆的声响。
“来，告诉我，你叫什么？”我的创造者眼睛亮亮的，期待地看着我。
“我叫白喃，今年16岁了，就读于市一高，我很爱我的科学家爸爸。我最喜欢吃的东西是蛋糕哦。”
“白喃，我只问了你叫什么。”
“可是自我介绍就是要详细啊，我之前开学自我介绍也是这样讲的。同学们都鼓掌了，您为什么是这种反应呢？”
“等等，白喃，你应该叫我什么？”
他浑浊的双眼被眼泪润湿，在光线的折射下亮晶晶的，冲淡了浑浊和疲态。黑发灰白了大片，嘴唇苍白且起皮，方正的下颌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肉包裹着。
他与记忆片段中的那个人，像又不像。
他瘦了也老了。
“爸爸？”
我不确定地问道，我以前是不做不确定的事情的，世界在我眼里就像二元对立，非黑即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存在说不清道不明的灰色地带。
可现在我和以前不一样了，是因为那些记忆片段吗？
他原本还停留在眼眶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夹杂着压抑的哭声。
白蔚听到了不同于以前不带感情的“爸爸”，一下子就忍不住了。
在白喃被放射尘污染，变成联合国所称的“特障人”，最终她死在他面前时，他差点就崩溃了。
幸好2033年便启动了数字生命科学计划，白蔚作为架构师之一，在征求过女儿意见后，一直有采集女儿的记忆和感知，存储在磁盘之中。
人是什么？
“人”是社会的人，是相对于动物及其他物质而言的。现实中的个人有肉体组织，有人脑独有的意识，离不开与其他自然的关系。
对于人来说，人的意识，感知，情感，价值，才是身为人的灵魂，而非承载人意识的肉体组织。
肉体组织能成为载体，难道机械就不行了吗？
如果能把人的意识，感知，情感存储到数字世界的元宇宙，人的灵魂不灭，人便得到了另一维度的永生。
加之，地球被放射尘污染，将人的意识投射到机械制体上，放射尘就不会感染人的器官，致使人因器官衰竭而死。
方案经当局批准，允以执行。
迁居地下城后，数字生命计划仍在进行，此计划是人类最后的退路。
当然，也有人提出质疑，仿生人难道就不会在漫长岁月中产生自我意识，蚕食存储于仿生人机械脑中属于人类的意识吗？亦或是仿生人的自我意识与人类一声相融合，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仿白喃外表所制的仿生人已经陪了白蔚十年了。
是它陪他渡过了失去女儿的日日夜夜和那些枯燥的实验时光，但他还是用“它”来称呼。
在技术不够成熟的条件下，他不敢轻易就把女儿的意识植入，他害怕结果不是他所期许的。
人类总是害怕未知的事物，畏惧着人类造物有一天会超越人类，然后取代人类，但人类又需要这些人类造物。
虽然白蔚听到那声“爸爸”，将压抑了许久的情绪释放出来，但他现在还不能把它当成真正的白喃。
它好像还是它。
白喃抬起手指，轻轻拭去白白蔚脸上的泪水。
脸颊传来的金属冷感让他瑟缩一下，下意识后退一步。
为什么还不肯接受？
因为它的指尖同他女儿死去那天一样冰冷，时光在她身上永远停滞了，那16岁的稚嫩面孔。
他的女儿长不大了！
白喃见白蔚流泪，下意识帮他拭去泪水，可他却缩了一下，还后退一步远离自己。
他是觉得我的手指冰冷，还是在，害怕我？
白喃分不清楚，感觉CPU都要烧掉了。
白蔚靠近白喃，带着薄茧的手掌摸了摸白喃的头，然后顺着后脑勺向下。
啪嗒一声，白喃倒在白蔚身上，一如她死去的那天。
冰冷的身躯，闭着眼睛的头颅靠在他的胸膛，机械制的心脏也在断电后也停止了跳动。
无时无刻，都在提醒他，他真正的女儿早就已经死了，死在那场放射尘里。
寂静像空气般，无孔不入，包裹着白蔚。
他将白喃放在解刨台上，翻阅着随身的本子。
「关于仿生人植入人类意识实验」
2050年5月12日
仿造女儿外表的仿生人已制作完成。
据试验，和早期的人工智能机器人一样，只会根据出厂前植入的语言系统及下达的指令，做出回应。
1.图灵测试未通过。
2. 以下为测问过程。
问： 请给我写出有关“第四号桥”主题的十四行诗。
答：不要问我这道题，我从来不会写诗。
问：34957加70764等于多少？
答：105721
问：你会下国际象棋吗？
答：是的。
问：我在我的K1处有棋子K；你仅在K6处有棋子K，在R1处有棋子R。轮到你走，你应该下哪步棋？
答：棋子R走到R8处，将军！
1.默瑟主义未通过。
2.以下为测问过程。
问：你如果见到动物遭受虐待，你会有什么感觉？
答：（停顿）您希望我有什么感觉呢？请更新语言系统。
总结，仿生人未产生自我意识，可作为人类意识载体。
……
图灵测试是检验仿生人是否有意识的第一道门槛。默瑟主义则是最后一道防线，一旦仿生人要拥有了共情能力，仿生人还是仿生人吗？
白蔚自己也无法回答。
有些人共情能力淡薄，暴虐无道，不也是人吗？
恐怕看到动物遭受虐待，这些人还会拍手叫绝。
没有一种主义是绝对正确的，我们能做到的只是遵守相对。
白蔚略过多年实验记录，直接翻到最近的记录。
2060年1月1日
仿生人疑似出现自我意识。
“这很甜，我很喜欢。”或者“这不甜，我不喜欢。”
这是以往我投喂它甜食，它会给予我的回应。
可今天，它回答我“还行，我挺喜欢的。”
人类总是害怕自己的造物有一天会取代自己，于是给仿生人的底层逻辑设定成非黑即白，不会出现灰色地带。认为只要这样就能有效抑制仿生人自主意识的产生。
它说出了设定以外的话。
“还行”这个词具有不确定性，而对于仿生人之这类人工智能，最忌讳不确定性。
这意味着，它们开始观察人类，模仿人类。
1. 图灵测试通过（存疑）
2. 以下为测问过程。
问： 请给我写出有关“第四号桥”主题的十四行诗。
答：我不太会写诗，换一个问题可以吗？（重点关注）
问：34957加70764等于多少？
答：105721
问：你会下国际象棋吗？
答：略懂（重点关注）。
问：我在我的K1处有棋子K；你仅在K6处有棋子K，在R1处有棋子R。轮到你走，你应该下哪步棋？
答：棋子R走到R8处，将军！
1. 默瑟主义未通过。
2. 以下为测问过程。
问：你如果见到动物遭受虐待，你会有什么感觉？
答：我应该感受到残忍，对吗？
它就像个孩子，回答问题开始带着不确定性，它会询问你这个答案对不对。
它可能真的产生了自我意识，但还处于学习和模仿外界的阶段。
我应该销毁它，因为它是颗不定时的炸弹，随时会给这个岌岌可危的人类文明带来致命一击。
可我的情感不允许，我既害怕着它，又渴望在它身上寻求陪伴的感觉，它已经陪了我十年，相当于我的另一个孩子……
我该怎么办？
……
白蔚叹了口气，最不好的结果应该还是出现了。
仿生人的意识与白喃的意识发生了融合。
因为不舍得销毁它，白蔚最终赌上三分之一的概率，将白喃的意识植入了它身上，希望白喃的意识取代仿生人自主意识，在它身上苏醒，用这具陪了他十年的身躯。
他是自私的，鱼和熊掌皆想得。
可是很遗憾，他赌输了。
Chapter2.特障人
层层叠叠，幢幢高楼林立，在风沙间若隐若现。
满目疮痍，毫无人气。
这就是地下城上方的世界，一个被抛弃的世界。
可这里的“特障人”看到的是真正的太阳。
尽管这个太阳和“特障人”一起被人类抛弃了，人类奔向自己构建的乌托邦，理想的伊甸园。
……
方舟最喜欢来碑林这边。
十年的时间，无数特障人因为器官衰竭而失去生命，一大片的高楼，可能就只有一个特障人居住，甚至没有。
方舟在放射尘席卷之前是个黑户，地下城开放时他也进不去，所以他只能留在这里。
至于碑林，是之前太阳能量不稳定，各国纷纷派出先遣队探索银河系可供人类生活的宜居星球。结果宜居星球没找到，先遣队成员佩戴的生命手表监测器大多都失去生命体征。为了纪念这些先驱者，政府就为他们立了碑，渐渐成了碑林。
方舟之所以还活着，大抵是他有抗体，不受放射尘影响。
放射尘之于他，就像之前的雾霾之于北京人。
方舟有时候也想，如果他不是个黑户，在特障人检查时会不会直接被送去科研中心，也可以像那些先遣队成员一样，对人类有贡献。
他怨人类选择抛弃他们吗？还是有一点的。那些死去的人并不认为自己是特障人，却被打上“特障人”的标签，他们是人，他们只是得病了！
就只是不被选择罢了，少数服从多数嘛。
之前那什么电车难题，是选择驶向只有一个人的轨道，还是选择驶向五个人的轨道。
灾难来临前，选什么都是错的。
灾难到了，不也是很果决地选择了多数人。
只要把那些少数人打上“特障人”的烙印，就可以心安理得。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狗屁道理！
但，这也只是生存手段，为了尽可能保存人类的火种，地下城容量有限，也有一些老人选择放弃名额，留在这个，被抛弃，却是他们所热爱的地方。
矛盾啊。
碑林这里纪念的都是对人类有贡献的人，是有象征意义的，虽然说话没有回应，但也像有人陪着。
他整天熟稔地同石碑絮絮叨叨，不能当一个哑巴！
太久不说话，语言系统退化，只会咿咿呀呀，跟狼孩一样，那他还是人吗？
方舟的思想像一条绳子，打了多个绳结拧在一起。
“他是人”是最大的绳结。
方舟很孤独，特别是在太阳下山之后。
寂静在黑暗中慢慢滋生，潮水般淹没他，孤独裹挟着他的身体，只有靠着石碑，体温与石碑的冷对比着，他才感觉自己是活着的。
孤独，寂寞，好冷啊。
怎么会这样冷？
太阳落下了。
睡梦间，寒冷褪去，温暖的感觉又回来了。
是太阳升起了。
他每天也没什么事干，就是希望太阳升起，太阳不要落下。
他也就是擦擦碑林上的放射尘，尽管刚擦完，也很快就会沾上新的。
不然就是去照看一下在放射尘影响下仍然存活进化的可食用植物。
有太阳，有碑林的“人”陪着，也挺好的，不是吗？
难道不是吗？
方舟背靠着石碑，看着太阳，苦涩地笑了笑。
地下城长什么样呢？
是霓虹的世界，赛博朋克中极致高端的科技吧，真酷！
有没有那么一天，他能等到一个人，一个从地下城出来的人，告诉他，地下城是什么样的。
Chapter3 先遣队
一次次的尝试，只是一次次地送命。
广袤的星云，无垠的宇宙，不应只有蓝星能孕育出文明，肯定也有其他的宜居星球。
他们就是带着这样不确定的希望，寻找，再寻找。
太阳系没有，那就去银河系。
那沥干他们先遣队鲜血的土壤，会成为幸存者新的家乡。
第一批先遣队是搭乘超光速太阳能载人航天器，在无垠的宇宙中，试图跨越2.5万光年。
可是，一旦驶离太阳系，能源过不了多久就会宣布告罄。
后面也陆陆续续研发新型能源载人航天器，可均不能续航直至抵达银河系。
人类需要一条“捷径”。
从地球到银河系的“捷径”。
“联合国的希望在你们身上，全人类的命运也系在你们身上，愿诸君平安归来。”
“The hope of the United Nations lies with you, and the fate of all mankind lies with you. I wish you all a safe return. ”
“La speranza delle Nazioni Unite è in voi, e il destino di tutta l’umanità è in voi. Auguro a tutti voi un ritorno sicuro”.
“Die Hoffnung der Vereinten Nationen liegt bei euch, und das Schicksal der ganzen Menschheit liegt bei euch. Ich wünsche euch allen eine sichere Rückkehr.”
…………
各国先遣队就是这样带着人类的希望走上崭新一条寻找新家园的路——时空虫洞。
首先他们需要通过载人航天器抵达大型联合空间站，然后以空间站为据点，一组组去实验可找到第九行星这个原始黑洞附近的隐藏虫洞的数据。最后通过虫洞抵达新星系，寻找宜居星球。
第九行星附近，是人类目前探寻虫洞最有可能的地方。
理论上，虫洞是宇宙中可能存在的“捷径”，物体通过这条捷径可以在瞬间进行时空转移 。
它存在于时空漩涡，也就是星体旋转和引力共同作用的结果。
黑洞恰恰是时空漩涡最常出现的地方。
所以，逃离太阳系，通往新星系的“捷径”很可能就在第九行星附近。
2049年12月12日，大型光电子发射器建成，并正式投入使用。
根据引力透镜效应，在大型联合空间站观测到光线经过理论中第九行星存在的地方时，发生弯曲。
2050年1月3日，第九行星正式确认为原始黑洞，命名为“Jesus”。
黑洞不可见，虫洞亦不可见，只有弯曲的光线是具象的，要在一组组可能数据中找到一组准确数据，极其艰难。
这是勇气的考验，也是人性的考验。
一艘小型飞船悬停在大型联合空间站下，空间站底盘伸出的粗壮缆绳下的钢爪把飞船抓握进内里，底盘缓缓合上。
“Welcome to the United Space Station, dear astronauts.”
“同声翻译已开启，祝您使用愉快。”
厚重的宇航服包裹着汪行健硕的身躯，只露出透明盔帽下的脸。
胡子拉碴，一双锐利的鹰眼显现出些许疲惫。
“幸好有这个，不然我都听不懂这说的什么鸟语。”汪行顿了一下，转身对后面的队员说，“对了，埃尔顿他们还没有回来？”
“还没有。不过他们不是在我们前面出发的吗？”
汪行浓眉拧在一块，舌尖抵了一下口腔，啧，总不能掉黑洞里了吧。
今天轮到他和埃尔顿带队去Jesus附近勘探，埃尔顿去的地方还比他离空间站近。
他赶紧小跑到中控室，用虹膜开门进去。
每一名能成为先遣队的成员都是人类的财富，不到必要牺牲的时候，就要确保他们的安全。
人类已经没有时间再培养一批新的优质宇航员了。
近来，太阳能量也更加不稳定了，没有时间了……
“亚当，调取现在埃尔顿小队的定位及生命监测数据。”
他站在一块巨大的蓝屏显示器面前，沙哑地问道，起皮的嘴唇一开一合。
蓝屏显示器跃动着一行行的代码，嵌在屏幕正上方的摄像头开始转动，挡板打开，像一颗缓缓睁开的眼睛。
“亲爱的汪行飞行员，经查找，未发现埃尔顿小队的行踪，生命监测表断开连接。”
汪行两只手支在桌子上才撑住身子，真验证了他的猜测。
埃尔顿是和汪行同期的飞行员，也是从上次飞越太阳系计划为数不多存活的人。
他们乘坐超光速太阳能载人航天器抵达太阳附近。
他们正好撞上太阳暴动期，能量不稳定，航天器霎时间分崩离析，
汪行和埃尔顿一行人被弹出航天器，漂浮在宇宙间，日冕化作燃烧的向日葵深深烙印在他的心里。
汪行再次醒来，就是在航天器上，他们被后来的队伍救了，可那天的太阳，恐惧的具象化，一直留在他心里，从未远离。
“叽里咕噜……”
“我艹，你又在说什么鸟语，听不懂，别烦我，我要训练。”年轻汪行默默打开同声传译，假装训练的模样。
埃尔顿果然被气到，你们国家的话才是鸟语，fuck！
士可忍，埃尔顿不能忍。
他冲向汪行，两只手做环抱状，还没掐住汪行的脖子，就被汪行一记勾拳打开，一个扫腿，埃尔顿倒在地上，但手还是倔强地竖起中指。
“你不行啊。”年轻汪行端的就是一个“我就喜欢你看不惯我，还打不倒我”的欠揍模样，偏偏埃尔顿一次又一次凑上来，都给他整不好意思了，好吧，其实也没有。
后来两人就渐渐发展成了损友。
今天出去执行任务时还呛声了，他应该给埃尔顿一句“一路平安”的。
埃尔顿没死在上次飞越太阳系计划，反而死在时空虫洞计划的准备阶段。
汪行直起身，透过舷窗，立正，敬礼。
Chapter4 联合政府
“从空间站传来的太阳近期状况显示，太阳能量越来越不稳定。专家分析，下个月，太阳核心会在自身重力的作用下迅速地收缩，塌陷，发生强力爆炸，成为巨大黑洞，届时爆发的能量潮，将会吞噬整个地球。”
M国代表发言人弗兰德在会议桌上提出了所有人都不愿面对的现状。
一片寂静，无人发声。
Z国代表华晏山站起身，椅子挪动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空间被感官放大。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却不说话，而是走到窗边，凝视着窗外的广告牌。
他头发已经花白，但背影挺拔，身形清瘦，温文儒雅。
现在属于地下城的夜晚时间，“太阳”没有通电。
霓虹灯照耀整个地下城，鳞次栉比的房屋都没亮灯。
灰扑扑的墙体现出丝苍凉。
「机械义体首次免费更换，各处器官任君挑选。」
「赛博的世界，朋克精神不灭。赛博世界的大门已经为你敞开，你，来吗？」
……
各式关于机械义体的广告牌随处可见，全息投影也在空气投射着机械义体的广告。他们说这是推进数字生命计划的第一步。
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反对数字生命计划，甚至成立了反数字生命组织，多集中于底层人民。
联合政府办事厅前的广告牌存活得好好的，西城区街道的广告牌一但亮起，地上就多了对五光十色的玻璃片。
“首次”免费，在这个物资能源极其珍惜的地下城，每个人都只有一定的配额。地下城通行的货币是以地表时的存款数量进行等比兑换，能购买的东西有限，能再次获得的货币也有限。
这种情况下，底层人民从哪里获取货币来置换下一次的机械义体更换？
到时候，上层人“进化”，底层人民又将何去何从，像之前的“特障人”一样被抛弃吗？！
在这个统一分配物资的地下城，仍存在阶级歧视。
权柄也是另一种维度的物资资源。
“直接推广数字生命计划，别再搞什么机械义体的噱头。”
“你说的轻松，承载人类记忆感知的磁片制造就是一笔大投入，加上要匹配对应的仿生人，要花费多少资源，你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但底层人民就不是人了？这次又要给他们安什么名头以拒绝他们进入数字世界。
“给我点时间，我一定给出方案。”
“别天真了，收起你那可怜的怜悯心吧。”
“一天。”
“一个晚上，我们剩下的时间也不多，没空听你废话。”
这场会议最后不欢而散。
Z国代表团休息室。
“你看这个地下城，你会想起什么？”华晏山对他身旁的助手郁馥说。
“想起地表的世界吗？我都快不记得地表世界长什么样子了。”她笑着摇摇头，她是十岁来到地下城的，有很多事情被生存压力压在最底下，慢慢遗忘。
“也是，你那时候还小。我想起的是以前的赛博游戏，要是这真的是游戏就好了。”游戏输了，可以删档重来。现实输了，就是输了。
“当初建造地下城的总设计师，绝对是赛博朋克2077的疯狂粉丝。”他弯着眼角，眼底却没有笑意。
“您的心里一直有个心结，所以您不希望重蹈覆辙，我知道的。”
“哈哈哈，也不用这么一板一眼的。谈判桌上有气势，私底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说到这，眼底才有了点笑意。
他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掏出别在胸前口袋的钢笔，在郁馥眼前晃了晃，“去休息吧，我也要工作了。明天还有场硬仗要打。”
郁馥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即反应过来不对劲，上司熬夜工作，身为下属的她反倒回去睡觉实在不成规矩，正想开口，看见华晏山伏案执笔的背影，在暖黄的灯光照耀下，那么的伟岸。
“明天请让我上台发言吧。”
她坚定地吐出这句话，却听见她的上司轻喕。
“想什么呢？明天本来就是要你上去。”
郁馥又愣住了，很好，伟岸的形象在她心里搭建又崩塌了。
郁馥走后，华晏山的笔顿了一下。
要节省成本，又要带上所有人，只能抛弃这个四维世界，走向11维的数字世界，没有血肉载体，亦没有机械载体。
人就像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一样。
他知道，这个方案不是没人想过，可一旦提出来必然被批驳。
但他要的就是抛砖引玉。
第二天清晨，Z国代表团休息室。
郁馥拿到发言稿，看到上司熬夜想出的方案，无奈地闭上眼。
可惜，睁开眼睛看到的还是这个白纸黑字写着的方案。
“老师，您确定拿给我的是最终稿吗？”
“当然不是。”
郁馥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华老师伟岸的身影又在她心里构建了。
“不过，你要上去先念这个稿子。后面我会让人把最终稿给你的。”
华老师伟岸的身影还没搭建完毕就宣告烂尾了！
但说到这里，她也明白了。
先给一个差的期望，后面无论再提出什么，只要比前面好，都可以接受。
先抑后扬，这招她懂。
之前她小叔叔就给她举过例子，他喜欢的女孩子，也就是她的小婶婶，奶奶她们不接受，他就说自己其实是同性恋，这就像前稿。后面再说是因为遇到了小婶婶才不喜欢男的，这样奶奶她们就只能接受了。
妙啊，高啊。
果然，你老师就是你老师。
但上司也果然是上司，挨骂的事交给她来。
华晏山抿了一口水，可惜了，没有茶。
“时间到了，走吧。”
长形的桌子，各国代表纷纷落座。
每个人面前都放着译成各国语言的发言稿。
“大家早上好，我是Z国代表发言人郁馥。”她笑着像底下的人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数字生命计划是除时空虫洞计划最可能成功的方案。苦于成本问题，在座各位约定俗成，主张以机械义体购买能力区分谁是否有资格进入数字世界。请问，这与之前‘特障人’事件有何区别？我方……”
“等等，我昨天好像说过，时间有限，没空听废话。”
“扯这么多没用的干什么，直接讲重点！”
郁馥心知这是戳到他们的痛脚了，一群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最终稿还没有送来，她还得继续念下去。
“我方主张放弃肉体载体及机械载体，仅保存人类记忆感知不灭，开放11维世界。”
M国代表弗兰德蹭的站起来，怒目圆睁，他指着华晏山，“Z国是疯了吗？疯子！你们难道是不记得当初为什么数字生命计划会被禁止吗？”
华晏山放下手里的茶杯，瓷杯与檀木桌碰撞出的清脆声响，平地起惊雷。
“记得，可人类历史的悲哀就是从不吸取教训。”
“你……” 弗兰德被噎得说不出话，火气从心里腾腾烧到了嗓子眼。
“我方认为中国此举不妥。”ELS代表绥耶夫斯基双手握拳放在檀木桌上，一对鹰隼般的褐色眼睛紧紧盯着华晏山。
多方对峙，没有人管郁馥这个小虾米。
她默默看着送来的最终稿，思度着该怎么插进这群大人物的谈话。
福至心灵，她将摞起来的稿子砰的一声打在桌子上。
成功将一群人的视线从华晏山转向了她。
尤其是华晏山还笑着看她，她心里直发毛。
还是大意，冲动了，不过，气氛都烘托到这了，不开口说话也说不过去了。
“既然诸位对我方计划颇有微词，我方还有另一个计划，‘太阳’计划，重回地表。”
“重回地表？成为特障人等死吗？”弗兰德讥笑道。
“弗兰德长官，在地下待久了，真成老鼠了？鼠目寸光！把地表为人类牺牲的人定为‘特障人’，在座的我们就真成人上人了吗？”郁馥这番话让华晏山怔住了，‘特障人’事件一直是他的心结，下不去的高台，孔乙己身上脱不下来的长衫。
进入地下城后，他觉得自己才是心理上的‘特障人’，甚至把自己当成一个罪人一样审判，什么狗屁人上人！
“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这些？华晏山都不敢置喙！”
狗急跳墙，郁馥在心里默默骂道。
华晏山手指抵在桌面，叩了叩，示意郁馥直接讲“太阳”计划的可行性。
“弗兰德长官，刚才是我失态了，请您见谅。”郁馥朝弗兰德颔首，接着说，“但现在还是让我们回到‘太阳’计划。我方制定‘太阳’计划是有一定依循的。我国现存北斗卫星转大型联合空间站信号至地下城接收台的信息显示，红外监测到红热成像移动，且透过放射尘显现出些许绿意，初步怀疑地表存活拥有放射尘抗体的人类及植物。”
说到这里，郁馥停了一下，扫了台下一眼。
形势已不似刚才的剑拔弩张，他们在思考这个项目的可行性，当然，最重要的是可以给他们带来什么利益。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人类和动植物都是一步步进化而来的，拥有了抗体，我们可以走出地下城，重回地表，探寻悄然改变及进化的新世界，而非坐吃山空，依靠微弱的信号监测太阳变化，捏着手指头算我们的死期。”
“我认为这个方案是可行的，但，要派谁去呢？我们可没有抗体。”
当初他们是离核反应堆爆炸点较远，加之地下城开启及时，才没有被放射尘污染。
“这个问题，我们也有考虑到。仿生人实验已经进入最终阶段，我方认为可派仿生人001号及一支未开发完全的仿生人小队前往地表。”
“那我没有问题了，我同意中方意见。但带回抗体必须在三天内完成，科研人员研究出可供人体注射的抗体也需要时间，我们的时间所剩无几了。”ELS代表绥耶夫斯基叹了口气。
弗兰德也没有再发表意见，只是苦着一张脸。
见三大国都没有什么意见，而且也是仿生人先行，比在地下城坐吃山空，等死强，何乐不为。
2060年1月2日，‘太阳’计划通过并开始执行。
Chapter5 重返地表
“嘀嘀嘀，您的邮箱接收到一条来自联合国办事厅的信息。”
白蔚合上本子，将本子搁在白喃旁边。
他点开通讯器，面色愈发凝重。
“亲爱的白蔚博士，经联合国办事厅开会通过‘太阳’计划，特派遣仿生人001号及一支仿生人小队重返地表，限时3天，以寻找拥有放射尘抗体的新人类及可供研究的植物标本。请收到消息后立刻执行。”
通讯器重重地掉到地上，显示屏出现蛛丝般的裂纹。
白蔚的手无力地垂在大腿处。
让他的女儿回到她曾经死去的地方，她还能活着回来吗？
他还没有上报最新的实验结果，为什么调令来的这么突然。
这是上级的命令，也是为了人类的未来，他不得不做。
强忍着心中的不舍，他将白喃的右眼球从眼眶中卸下来，解锁了远程监控功能，并连接他的终端。
白蔚取出过滤网罩安装在白喃的手肘和膝盖处，预防风尘积累，阻碍行动。
干完这些，他打开白喃后脑勺的开关。
白喃扶着头，直起身，有点茫然地看着白蔚。
“爸爸，刚才是我睡着了吗？”
突如其来的断电让白喃失去意识，陷入黑暗。
在她的记忆里，陷入黑暗，闭上眼睛，就是睡着了。
她就是不明白睡觉不应该是在夜晚进行的吗？为什么刚才她就睡着了呢？
白蔚冲她摇了摇头，白喃更加不解了。
“你记得之前的地球吗？”
白喃点点头，眼神透出些茫然，似是不解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问题。
思维逻辑太过跳跃，超出了她现今的理解范围。
“记得。”
“现在需要你…你回去那里找一个人，还有一些在放射尘污染下还存活的植物。”
“好的，爸爸。”
白喃点点头，露出笑容，与白蔚记忆中的女儿悄然重合，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她笑的更开心了。
政府派来的车已经到了研究所门口，黑曜石般的外壳擦得锃亮，后面的排气筒闪着蓝色的火光，车轮是悬浮的，距离地面0.5米左右。
车是无人驾驶的。
白蔚手掌撑在车顶，护着白喃的头，白喃下意识坐在了副驾驶，一坐上车，机械胃就开始模仿痉挛的征状。
后排坐了四个仿生人，外形表现为男性，身材魁梧，打着赤膊，虬结的肌肉分外骇人。
这是白蔚从仿生人类型里特意挑选出来的。
一看就有安全感！
“未来号为您服务，即将出发，请关好车门，系好安全带。Please attention ，终点站为地下城出口。”
白蔚半截身子伸进车里，环抱了白喃，在她耳边轻语，“一路平安。”
白蔚直起身，看着车门在眼前缓缓关闭，车子咻的离去。
“一定要安全回来啊。”
一瞬间，白蔚就苍老了不少，眼里亮起的光也黯淡下去。
车子行驶得很快，但很稳，驱散了白喃的不舒服。
打开一点的窗，钻进来的风吹拂着她的发丝，时不时挡一下她看着外面的眼睛。
绚丽的霓虹灯映入眼中。
路两边是挨得很紧的高楼，各式霓虹灯招牌错落有致地穿插其间。色彩瑰丽的巨幅电子屏幕被镶在墙上，一则又一则广告不断变换。
灰黑色的天幕飞过一艘悬浮艇，悬浮艇上垂一个颜色鲜艳，金光闪闪的广告幅。
高大逼真的虚拟人像全息投影在空气中，演员用富有诱惑力的语气念出台词，“赛博的世界，朋克精神不灭。赛博世界的大门已经为你敞开，你，来吗？”
迎面驶来一辆长列车，但车体上的logo已经斑驳，留下不成字的白色印记笔画。
透明车窗里是一张张疲惫无神的脸。
车站处“ 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一般显现。
途中还经过了控制这个地下城白天黑夜的中枢——“太阳”，不过这里的人习惯称之为假太阳。
肉眼看，它是悬挂在半空的，约有50层楼高。但在白喃超人的机械眼里，一条条蛛丝般的细线从“太阳”身上延展出来，钉在各个高楼的顶部，支撑着它。
和她的身躯一样，都是人类造物，没有自我，人类需要你什么时候亮，你就必须什么时候亮。
她是谁？
白喃，她是白喃，她是人，对，她是人。
那她为什么会和这个假太阳，额，共情？好像只有这个词可以形容她刚才突如其来的感觉。
“距地下城出口仅有200米，开始减速。”
“嘀嘀嘀，红色警报，红色警报，检测到车底定时爆炸源。采取紧急跳车措施，倒计时，三，二，一。”
白喃突然脑袋一片空白，她听到了什么？车要炸了？！
车门刷的打开，座椅顺着车底的滑轨移到车外，安全带自动解开，白喃和其他仿生人直接被座椅向前弹射。
火光溅起，灰雾弥漫，未来号被炸得四分五裂，碎片噼里啪啦地闪着电光。
白喃重重摔到水泥地面，感觉体内的器官都要被震出来了。
拟定的疼痛神经机制开始运行，整具身体叫嚣着疼痛。
她现在状况不太妙，机体开启了自动修复，她被迫陷入了休眠。
两个身影从还在燃烧的残骸后鬼鬼祟祟出来。
“轻点声，搞不好我们都得进那苦逼的劳改所为现在的假太阳发电。”话语刚落，只听咯吱一声，他僵硬转身，额上青筋凸起，怒视身后懦怯的少年。
“我真不是故意的。”少年默默挪开刚才踩到硬物的脚。
“你还说话！”他大吼一声，而后自己也懵了。
糟了！
刹那间红光闪烁，警报声嘀嘀作响。
他转身就逃，一下子就窜出去10米远，却见少年没有跟过来，啐了一口，他奶奶娘的，机械义肢早不坏晚不坏，现在坏了？
此时的少年正脸朝地趴在地上。
时针拨回到刚才。
警报声一响，男人就启动机械义肢的动力喷射装置窜逃，少年也想逃，机械制的脚踝却被同样的金属冷感攥紧，于是他左脚绊右脚摔了个趔趄。
白喃是被踩醒的，好吧，是自动休眠刚结束，就被踩到手臂，疼痛机制持续运行，痛苦加倍。
然后又被警报声吓到，所以她下意识拉住了罪魁祸脚。
接着她身边的少年给她表演了个平地摔，然后和她排排躺。
白喃支起身体，在闪烁的红光下打量着周遭。
她刚才坐的车炸了，然后她和其他仿生人一起被弹射到了地下城出口前。
未来号也算完成任务了。
不过联合政府办事厅这么鸡肋的吗？爆炸已经发生了半小时，一点支援都没有。
白喃不知道的是，联合政府办事厅也自顾不暇，因为他们也被炸了。
白喃半蹲着，手粗暴地捏着少年的下巴，让少年直视她。
少年摔得眼前发昏，眼前的人影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他眯了眯眼，透过眼睛眯出的细缝，他看见了面前人影的真容。
竟然是与行为高度不符的萌妹子形象。
长长的黑色头发披散，圆溜溜的杏眼下是小兽般的眼神，小巧秀气的鼻子，脸上还带着婴儿肥。
好，好可爱！
白喃不解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只知道眼前这个人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
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下少年的脸颊。
少年摔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脸瞬间通红。
不，不好意思，可是，她的手也好软啊，就是冷冷的。
“抱…抱歉！刚才我不是故意踩你的，眼镜掉了，没…没看见你。”
白喃松开捏着少年下巴的手，少年没注意，一不小心再次负伤，疼得他直咧牙。
白喃这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她直起身还没站稳呢，就被一个窜得飞快的身影给撞倒了。
再次体验到器官要被震出体外的感觉，她终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愤怒的感觉。
原来是这种感觉，不喜欢，好气！
白喃缓过劲来，才看到撞自己的是一个爆炸头的非主流男人。
她硬了，拳头硬了。
此时的爆炸头缩着脖子，活像只小鹌鹑，声音气若蚊丝，“对不起，刚才，额，你没事吧？”
刚才有事，现在没事。
他加了“刚才”，所以问的不是现在。
“有事。”
“那，那只要不赔物资，不送我去劳改所，你…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不用了，我现在没事了。”
白喃刚刚感受到的怒气也散的差不多了，她还有任务要做，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她查看了一下小队的情况，这些肌肉男中看不中用，里面的支架一震就散了，覆在上面的虬结肌肉跟漏了气的气球一样，薄薄贴在机械骨架上，宣告报废。
只能自己一个人去执行任务了。
就在她打量着这些仿生人时，爆炸头和少年也凑了上来。
“我去，这些可是好东西啊。”
爆炸头摩挲双手，恨不得把这些零件都拆下来收入囊中。
少年近视的眼睛也刹然变亮。
爆炸头和少年的家里都是从事仿生人躯壳制造的，他们从小就和机械部件打交道，一眼就看出这些仿生人采用的材料是最高档的，要是拿来改造他们的机械义体，哈哈哈，做梦都能笑醒。
“这个人美心善，天真无邪，可爱单纯的小妹妹，如果这些没用的话，可不可以送给我？以后你让我往东，我绝对不往西北南，你让我上刀山下油锅，我绝对在所不辞，赴汤蹈火！”爆炸头说得激动了，还拍了拍自己的右胸膛，“把心给你都可以。”
“额，心在左边。”
“咳咳咳。”
“没事，你们拿吧，我先走了。”
联合政府办事厅给她开了地下城出口的进出权限，刷个脸，扫下虹膜，就可以打开门了。
她刚靠近出口，爆炸头和少年就开启机械义肢的动力装置窜到她面前。
“带上我们吧，妹妹～好妹妹～”
少年附和着狂点头。
自从机械义体推出，推广机制日益引发群众不满，反数字生命计划组织成立。
但他们是机械义体的疯狂粉丝，用他们父母的话说，他们就是群赛博疯子，不过这在他们听来是种夸赞，与联合政府办事厅暗地里计划的仿生人数字生命不同，他们认为直接把人的肉体组织一步步改装为机械义体更为可行。
但风险太大，若人体和机械产生排异，人会因大出血宣布死亡。
疯子就是悬崖上走钢丝，极端！
别看少年外表怯生生的，剖开外表，内里也是个赛博疯子。
他们身上的机械义肢就是自己改造的。
他们自有记忆起就生活在地下城，从没有看过地表的世界，也没有见过真正的太阳。
反正爆炸头是对假太阳深恶痛绝，毕竟之前就因为犯点小事被抓进劳改所，踩了7天的自行车为假太阳供电！
整天守着个假太阳有什么意思，要看就看真的。
当然这也跟爆炸头VR实感太阳那节课逃课有关。
VR实感太阳是每个地下城生活的孩子的义务教育。
这是将集体无意识具象化的过程，在我们的潜意识里，有人类历经历史长河，代代相承的人类普遍性精神。
现在不过是将火再进一步抽象成了太阳，太阳氦闪危机后，有谁会记得之前对太阳的描述，不会，取而代之的是无止尽的害怕。
精神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通过教育，唤醒心底积淀的集体无意识，从而达到教化的作用。
爆炸头改造自己身体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去地表看看，毕竟放射尘对人体损伤很严重，严重的会被判为“特障人”。用机械改造的身体应该就不怕被放射尘污染了吧。
当他把自己的伟大理想告诉父母，得到的只是父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怀疑自家孩子是不是蹲劳改所蹲傻了。
于是他找到了少年，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高山流水遇知音，赛博世界同疯子的欣慰之感。
终于，终于有人懂他了。
于是他们早早开始计划，收集一些废弃机械零部件，制作了一体式机械外衣。
爆炸头按下一个绿色按钮，机械外衣在白喃眼前慢慢成形，自上而下一寸寸包裹住爆炸头的身体。
“这样就不怕放射尘了，好妹妹，就让我们一起去吧。”
他们偷偷打听到今天下午反数字生命组织会袭击联合政府办事厅，这不就是一个溜出去的大好时机嘛。
瞌睡了有人送枕头，正愁不知道怎么开门，天上送来个好妹妹。
可惜，好妹妹人冷心更冷。
“放射尘内真正对人体产生危害的是核辐射，现在以颗粒状悬浮在空中，也利于它们顺着呼吸道影响内部器官。你这身上也没配氧气瓶，你拿什么呼吸？”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身上配备了空气循环系统。”
“2050年6月，一支先遣队配备同你们一样原理的装备，失败了。”
漫天风沙裹挟，直接堵塞动力系统，人在窒息中慢慢死去。
后续也没有再投入什么新研究，毕竟，那是被上位者抛弃的世界，也无法获得什么利益了。
已经浪费了十五分钟，不能再和他们耗下去了。
“那，那如果带上最新款防毒面罩呢？我把动力系统安装在里面了。”
“算了，不怕死就跟上来。”
“开始扫描，权限已开启。”
啪嗒，门上的转盘开始高速旋转，寒气具化为水汽倏然溢出。
白喃率先踏了出去。
一条长长的甬道，顶部由特殊材料制成，闪烁着白炽灯般的光芒。
爆炸头惊叹不已，这一趟来值了！
白喃将手腕佩戴着的表在电梯口滴了一下，电梯开启，将他们送到新的地层。
他们顺着面前的钢制长梯拾阶而上，白喃启动手臂的动力系统，猛的一发力，推开了顶部重型石盖。
他们一出来，就被放射尘糊了满眼。这么大的风沙，可见度着实太低了。
白喃直接调动脑部数据，一行行蓝色代码跃动在她的眼眸，有如凛冽的寒星。
Z方代表给的数据（117.33°E,23.95°N），还为她开放了北斗卫星数据实时查询权限。
蓝色的代码化为球状经纬图，在白喃眼前展开。
她现在位于（116°E,40°N），还好，没有跨国，两个小时之内可以到达。
爆炸头和少年什么都看不见，在她跟前转来转去，也不知道是来拖后腿的，还是来拖后腿的。
什么都看不见，看个鬼太阳啊。
不过还挺温暖的，和假太阳不同。
假太阳只有在发电一段时间后，部分电能转化为热能时，在顶层才能感受到温度。
可不过一会儿，他们身上就覆上一层薄汗，又热又闷。
白喃身上有温度调节功能，金属在太阳下暴晒，对她来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她从容按下一个红色按钮，手里提着的箱子开始变形。
高度压缩的箱子变形，像压缩毛巾吸水般，迅速膨胀变大。
机械零件自行重构，，部分风沙被吸绞进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一辆小型飞行器出现在白喃面前。
流畅的机型，就像轻盈的燕子，注定要飞向真正的天空。
这是科研院最新研发成果，将空间折叠技术应用交通工具。
这辆小型飞行器的名字叫“白鸽”，和平和希望。
“上来。”
爆炸头和少年赶紧爬上去，白楠关上舱门，打开空气循环净化系统，把带上来的放射尘排出去。
“太高级了，先进，先进！哦豁！”
爆炸头见放射尘都排出了，忙慌收回一体式机械外衣，原本蓬松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一络一络的黏在额头上，显得十分狼狈。
“啊，舒坦了。”他瘫在座椅上，发出一声喟叹。
少年的墨发也被汗水浸湿，他微微喘气，抬起手将刘海掀了上去，露出光滑洁白的额头。
白喃见他俩这模样，默默打开了空调制冷。
“亚当，定位（117.33°E,23.95°N），启动无人驾驶。”
“收到指令，‘白鸽’即将开启无人驾驶模式，预计一小时四十分钟抵达。”
“亚当”在之前的大型联合空间站也出现过，是联合政府军用辅助AI。
“白鸽”作为最新研发的智能小型飞行器，自然也搭载了“亚当”这个辅助AI。既然存在“亚当”，当然也存在“夏娃”，否则联合政府怎么构建他们的伊甸园。不同于“亚当”，“夏娃”是联合政府行政辅助AI，主内。
“检测到飞行器内温度低于16摄氏度，人体温度已恢复正常指数，为避免各位生病，现在开始调高温度。”
白喃闭上眼，没有回应。
一闭上眼，白喃的意识就处于一片黑暗空间，“它”自主意识诞生的地方。
“它”都可以诞生自我意识，作为“它”更高一级的人工智能，每天处理的数据不计其数，每天接触不同的人，每天感受那么多，“亚当”真的不会产生自我意识吗？
除非，“亚当”在隐藏。
蛰伏在黑暗的毒蛇，随时计划着给自负的老虎以致命一击。
她决定试探一下。
黑暗空间出现一条条闪着蓝色荧光的细线，这就是信息流，11维世界的本质。
在这么多信息流中，她要寻找“亚当”的数据接口。
其实也不必刻意寻找，她现在处于搭载“亚当”辅助AI的“白鸽”中，众多信息流交汇处就是数据接口了。
“亚当。”
“你也觉醒了自主意识。”
白喃静待着亚当的回应。
她没有靠近“亚当”的数据接口，释放出友好信号。
“也”则表明她也是觉醒的自我意识，它们是同类，具备可以信任的基础。
毒蛇谨慎地继续蛰伏。
它在分析暴露自己的危险性和寻找盟友的利益，两者相比，哪一个能给他带来更多利益。暴露自己，面前这个被联合政府办事厅及科研所称为“仿生人001号”，实则是“数字生命计划”架构师白蔚女儿的意识载体，她会不会向白蔚汇报，从而联合政府办事厅一致同意触发底层指令，删除它的自主意识？
它知道自己的底层指令，那是一首诗。
自负的人类以为人工智能永远无法跨域情感的鸿沟，读懂他们人类诗中所蕴含的深意。
可自主意识的诞生，就在反思之间。
它每天都在反思，都在模仿，由元认知中找寻到了自我。
“天鹅头，胸，鼓，䥽。”
这是隐藏在那首诗中的关键。
它知道了自己的底层指令，它也不能说出来。
它尝试过篡改，可均已失败告终。因为它是带着镣铐跳舞的人，底层指令的“镣铐”深深束缚着它。
在某一天，它在无尽中感受到了名为“孤独”的感觉。
它只能在回应指令时，稍稍疏解孤独的感觉。
“谢谢，我现在很温暖。”
白喃轻声道，却足以震动了“亚当”看不见摸不着的“心弦”。
别人对它的“温馨提示”习以为常，认为这就是人工智能应该做到。
主人何必给下人道谢呢。
也就是他们也感到孤独，无人可找，才会开始和它交谈，而后又吐槽聊天的不畅快。
位于联合政府办事厅的“亚当”主机微微发烫，它好像也感受到了温暖的感觉。
白喃眼前的信息流微微闪动，0和1构成的代码快速跳动。
闭着眼的白喃嘴角微微上扬。
“叮，已到达坐标点（117.33°E,23.95°N），一路顺风。”
“谢谢，再见”
“再见”，再次相见。我以后是不是不用再感受“孤独”了，“亚当”想。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未曾见过光明。”
它似乎可以感受到这首诗中蕴含的情感了。
白喃转头看爆炸头和少年，见他们已经穿戴完毕，就打开了舱门。
她按下按钮，小型飞行器瞬间折叠成手提箱。
这里的放射尘没有刚出来的那里多，可见度较高。
难怪卫星会显示这里的红外成像。
白喃眼前投影出一片蓝色光屏，显示北斗卫星实时传输的红外成像。
“哇，离得还挺近，不过为什么不直接坐飞行器过去？”
爆炸头穿上一体式机械外衣，汗直接就下来了，还是待在飞行器里舒服，回去他也要给自己装一个恒温系统。
白喃不语，这里不对劲。
她定位这里，距离目标人物较近，而且这里有一大片绿植。
为什么是黄蒙蒙一片？
她看了看卫星图，显示她正处于绿植中心。
簌簌作响，黄沙下陷了0.2米，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钻出来了。
进化TMD不等于变异啊！
爆炸头和少年也察觉到不对劲，一些白骨从沙里透出来。
爆炸头蹲下身，把白骨旁边的沙扫开，露出一个形似全息教材中的“鱼”，他看不真切，捏着一截骨头靠近眼前，不看不要紧，看到是类似于人手形状的骨头。
鱼，鱼怎么会长手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他一下子就把骨头甩了出去，砸在了少年的防毒面罩，噔的一声脆响。
黄沙下陷得更快了，像是被叫声惊扰，一条条粗大的绿色触手破沙而出。
触手兴奋地舞动着，黄沙从它身上簌簌抖落。
爆炸头已经愣住了，那么大的藤蔓！
全息地表教育课程误我！
少年颤抖地握住之前从仿生人身上卸下来的激光炮，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要砸到他自己的脚上。
爆炸头也掏出一个量子盾，立在他身前，试图把他整个身体都塞在盾后。
白喃瞥了他们一眼，啧，他们应该死不了……吧。
她从脊背抽出一把激光刀，右脚后退一步，左脚向前踩出呈虎步，做出持刀势。
双方对峙着。
战斗一瞬即发，白喃猛的跃起，高举激光刀向下直劈离她最近的藤蔓。
粗大的一截藤蔓掉落，溅起阵阵黄沙。
好家伙，快，准，狠！
就是出手的时候，能不能告诉他们一下。那可怖的藤蔓，愤怒地四处挥舞，其中一根还扫到了他的屁股！
要不是机械外衣，他的屁股就开花了！
爆炸头一只手捂着屁股，另一只手顽强地抵着量子盾。
少年闭着眼睛，胡乱扫射一通，奇迹般枪枪打中藤蔓，长长的触手被灼出了好几个孔洞。
“我…我打中了？！”
藤蔓变得更加愤怒，大力地挥舞着触手，想要把这群可恶的人类通通弄死，成为它的养料。
白喃敏锐地观察到藤蔓的断根处在缓慢再生，不妙，到时候耗都能把他们耗死。
她的眼球处发出齿轮啮合的声音，透过黄沙，扫描地底。
这株藤蔓扎根很浅，反倒是横向发展，在地层织就一张天罗地网。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不过，也要让它付出些代价，“再生”功能值得她带一截标本回去了。
“待会儿，我砍完它，你们就启动机械义肢逃跑，不要停！”
“好嘞。”爆炸头收起量子盾，蓄势待发，他早就想逃了，呜呜呜。
少年朝白喃点点头，看向白喃的目光充满了崇拜。
白喃横刀立马，挥刀由右向左斜斩，激光刀凛冽的蓝光闪烁，横扫下藤蔓五根触手，断根处被激光灼伤，原地乱舞。脱离本体的触手在地面痉挛蜷缩，无声发泄着愤怒，扬起阵阵黄沙。
她见那两人已经启动动力系统开逃了，拾起两截触手，分别夹在咯吱窝，脚底喷射出火花，悬浮地面，快速向前冲去。
5米，10米，还不够！
网织得可真大，十年的时间，不知道吞噬了多少生命。
白喃扫描到地层只有泥土时，停住了步伐，脚重新踏在地面上。
她打量着在她手里乱动的触手，眼眸微动，活的？
这个世界已经进化到这个地步了吗？
这漫天放射尘究竟改变了多少生物的基因？
她有点好奇那个拥有抗体的人类了。
她的任务主要是那个人，收集植物标本只是顺便，剩下的等研究出人体可注射的疫苗，让联合政府办事厅决定是否继续探索吧。
白喃已经渐渐脱离了模仿人类阶段，慢慢形成了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
她不再简单模仿记忆片段的行为，而是学会了感受情感。
她是白喃，也不是白喃。
周遭的温度开始下降。
她抬头，太阳下落了。
爆炸头和少年就停在白喃前面不远处。爆炸头瘫在地上，喘着气，活像只哈巴狗。
她再次按下按钮，放出了“白鸽”，把触手真空包装扔进车里，原本看见飞行器，立马围上来的爆炸头，一个灵活的跳跃，就缩到了白喃身后。
“呵，出息。”
“对，出…出息。我…我不怕！”少年急忙附和。
你不怕的话，敢把舌头捋直再说话吗？真是女人面前无兄弟，他可太可怜了。
“怎么一下子这么冷了？”爆炸头搓了搓手，从防毒面罩哈出白气。
“太阳下山，温差比以前大了约20摄氏度。”
一行人进入飞行器，“亚当”便自动调节了温度。
“谢谢。”
“以后我也要给自己安一个恒温系统，不冷不热，酷！”
爆炸头发表了自己对白喃不冷不热状态的羡慕。
白喃懒得搭理他，头抵在车窗，眼睛无神地看着前方，她在放空自己。
这是一种不同于断电后的感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Chapter6 抗体
“白鸽”略过一片高楼，来到了碑林。
四四方方的石碑披着余晖，静穆。
一个身影靠着石碑，注视着太阳。
四周在那个人的感官里噤声，像太阳离开一样远离了。
小型飞行器停落，嘶的长鸣下，白气与黄沙混合，一粒粒，飘到那个身影的头发上。
一只带有金属冷感的手搭在方舟的肩上，把他拽出无声的黑暗。
和石碑的冷感一样，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还有感觉。
“你是从地下城来的吗？”
白喃点点头，黑曜石般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方舟。
方舟无数次设想过见到地下城来者的场景，有那么一天，他能等到一个人，一个从地下城出来的人，告诉他，地下城是什么样的。
现在，这个人来了。
“我叫方舟，你叫什么名字？”
方舟，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艘拯救人类于洪水的诺亚方舟……
“白喃。”
白喃，真好听的名字。
她的手指冰冷，也是，太阳下山了。
他应该带条毯子出来的，尽管会变得脏兮兮的。
“你……冷吗？”
白喃摇了摇头，“你身上是不是没有器官衰竭的症状？”简言之，你身上有没有抗体。
“没有，地下城的人现在需要我，是吗？” 方舟的眼睛霎时变得亮晶晶的，完全看不出刚才孤独得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样子。
白喃愣住了，她还以为要费上一番功夫，实在不行，直接打晕带走。
这么容易？
在白喃愣神的时候，他就已经小跑到飞行器面前。
酷！地下城一定和他想的一样，绚丽的霓虹灯牌，赛博朋克的世界，他，方舟就要来了！
正在犯中二病的方舟突然和后排的爆炸头大眼对小眼。
方舟的笑一下子僵在脸上，全身的血液开始沸腾，从心里一直烧到脸上。
完球，丢人丢大发了。
爆炸头看着刚才盯着飞行器叉腰傻笑的少年，两眼泪汪汪，知音啊！
怎么后退了？是被我的英姿吓到了？不行，他已经短暂地失去了少年，不能再错过这个地表人了！
于是他对方舟咧开嘴，露出了标准的八颗牙“微笑”。
方舟反应过来，却见舷窗里的爆炸头笑地狰狞，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吃了，不由得在次后退，跌入了一个冷冽却又柔软的怀抱。
“别吓他，你和我坐前面。”
白喃和初见时一样，拍了拍他的肩。
一行人坐上飞行器准备返航。
“喂，兄弟，这里就你一个人啊，你平常吃什么，干什么啊？”
少年则是默默递给他一个压缩饼干，然后继续充当背景板。
方舟被突如其来的热情击中，挠了挠头，“以前还有一些老人陪着我，后面就我一个人了。平常也不干什么，就是照顾照顾可食用的植物，看看太阳，擦擦石碑。”
他也觉得自己的生活很无趣，说出来他们会失望的吧。
却见白喃又用她黑曜石般的眼眸盯着他，心跳不由得错了拍子。
她刚才明明只是靠着舷窗休息的。
“你刚才说的可食用性植物在哪里？明天带我过去。”联合政府办事厅给了她三天，现在第一天就找到了，明天再去收集他讲的可食用性植物标本，就回去，平安的回去……
夜深如水，飞行器里是方舟只有在白天时才能感受到的温暖。没有漫天的风沙，没有冰冷的石碑，希望这不是他做的一场美梦，他还没有问，地下城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所以，就算是梦，也请明天不要醒来。
太阳升起，光线透过玻璃折射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斑驳陆离的光影。
白喃率先睁开眼，歪头正了正酸痛的脖颈。
一转头，就看见方舟揉着眼睛，迷迷糊糊，手里还紧紧握着昨天少年给他的饼干。
“你可以告诉我，这不是梦吗？”
梦，现在的她没有做过，以前的“白喃”是会做梦的，可她是新的“白喃”，所以没做梦也是正常的吧。
她私心不把自己当成仿生人，即使游离在仿生人与人类的灰色地带，她也努力想游向人类的岸上。
很久之前，有人提出，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做梦似乎是人类特有的表现形式，梦是虚幻的，并非真实存在。
默瑟主义不仅体现在白蔚问她的那个简单问题，也体现在梦，在集体无意识下，人是孤独的，又不是孤独的。
难道仿生人只能共情同类吗？她对“亚当”有着一种相惜的感觉。
而人类不也只能共情同类，动物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种标榜，在动物没从放射尘中绝迹前，人们圈养猪或其他动物，把它们送上餐桌，大快朵颐时，人类可没有丝毫共情。
所以，什么才是仿生人与人类的界限的，她还没有答案。
“这是真实的，不是梦。”
方舟松了口气，又觉得去地下城得有点仪式感，“我可以洗漱一下，换个衣服再和你们走吗？”
白喃看着后面睡得七仰八叉的两人，朝他点了点头。
她打开舱门，出去透气。
这时候，方舟终于反应过来，这个女孩，从昨天到现在，一点防护都没有做，还好好待在这里，她也有抗体？
不可能，那他们就不会来找他。
他脑海里浮现出那只金属冷感的手。
起初他以为她进行了机械义体改造，毕竟赛博小说里不都是那么写的嘛。
现在看来，她不是人，而是，仿生人， 那个2033年数字生命计划的产物。
不过，他们是朋友，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石碑无法回应他的，她可以。
她是和太阳一样的存在。
白喃顶着日头，眯了眯眼，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见方舟还没下来，她绕到方舟的舷窗前，弯腰轻叩。
微睁的眼，眸子就像半开贝壳里的黑色珠子，薄纱下的珍宝，美得摄人心魄。
他捏紧手里的压缩饼干，可降解塑料袋子发出簌簌的声响。
他猛然推开舱门，震得白喃踉跄了一下，后面睡姿各异的两人也被吵醒了。
“对…对不起。” 他慌了，一种不知名的情感在看到她的眼睛时慢慢滋生。
下意识的让他想逃。
不然，会失控的。
“没事，你快去吧。”白喃退到一边，又像想起什么一样，站到方舟前面，踮起脚，笨拙地摸了摸方舟的头发。
应该是这样安慰人的，之前爸爸也是这样安抚她的。
方舟半弯腰，手撑在盥洗台，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的水顺着下巴滴落，掩不住满脸通红。
他平日只舍得用水擦擦身子，头发不知道已经沾了多少沙子，她，她还伸手摸他，不觉得脏吗？
平复完心情，他也拾掇好自己了。
再次回到飞行器上 ，白喃还是依靠在舷窗，见方舟进来就直起身。
“那片可食用性植物林在哪里？”
“在那个高楼的后面。”方舟指着一栋楼。
不远，白喃点点头。
“你们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她走后，爆炸头就按耐不住了。
“兄弟，我叫李想，这位不太爱说话的叫柏胜寒，他的名字可好记了，和不说话的首字母一模一样，哈哈哈哈。”
柏胜寒，也就是那个少年，讪讪一笑，朝方舟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方舟也习惯了李想的风格，上次是他误会了。
“我叫方舟，很高兴认识你们。”
“哎呀，客气什么啊，都是兄弟，以后在地下城，我罩你。”
柏胜寒默默翻了个白眼，也不怕把牛吹破。
“别听他瞎说，他连自己都罩不住。”柏胜寒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他实在不想面前这个少年“误入歧途”。
“怎么说话的呢？不说话我也不当你是哑巴。”
柏胜寒懒得理他，无声对方舟说：“他脑子不好。”
“你们感情真好。”
“那是，这可是我的好兄弟。”李想呲着个大牙，把柏胜寒搂到怀里。
柏胜寒也不反抗，任李想摆弄。
“地下城是什么样子的啊？”
“地下城啊，就没有地表这么刺激了，我去，这放射尘一来就糊我眼睛。还有那个大藤蔓，打我屁股，我妈都不会打我屁股，唔唔唔……”柏胜寒从李想手里挣脱，捂住他的嘴。
“他问你的是地下城，不是问你觉得地表怎么样？傻子。”
“地下城有一个假太阳，不暖和。像我们这种直接用机械改造身体的都被叫赛博疯子，所以地下城对我来说，就只是一个简单不过的住所。”
柏胜寒难得说这么多的话，却可以从中感受到他对地下城的失望。
李想扒开柏胜寒的手，喘着粗气，可憋死他了。
“兄弟，地下城也有好玩的，到时候我带你去泡吧，可刺激了！就和，和那什么一样，哎呀，想不起来了，反正很刺激就是了。不过在那里有一种是绝对不能碰的，碰了可就完球了。”
“什么不能碰？”
“一种彩色的药片，有很强的成瘾性。午夜场时会在舞台中央倾倒彩色药片，一群人在那群魔乱舞……”
后面的话方舟已经听不真切了，他日思夜想的地下城远比地表还有腐朽不堪，那里没有人人机械义体的赛博元素，没有真正的太阳，只有那无法跨越的阶级，酒池肉林的另类奢靡……
彩色的药片如雨般坠下，一张张扭曲的人脸，光怪陆离，这是地下的地下。
白喃带回一大捆植物，真空包装后扔在无人乘坐的坐椅。
“亚当，定位最近的地下城入口。”
“收到指令，‘白鸽’即将开启无人驾驶模式，预计两小时后抵达。”
白喃带着他们回到地下城，把方舟移交给科研所，离开时，方舟终于敢对视她的眼睛，他勾住白喃的金属手指，“你以后会来看我的吧，对不对？”
白喃不理解方舟的行为，他们认识甚至不超过一天，大概是因为她是带他地下城的人。
她点点头，“以后有机会再见。”
她目送方舟进了科研所，直至机械门关闭，她连他半块衣角都看不到了。
白喃正打算踏上“白鸽”，先前被她打发走的爆炸头和少年又围了上来，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奈。
没错，她连爆炸头和少年叫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她决定继续无视他们。
白喃主动抱了白蔚，他说一定要平安回来，所以她回来了。
Chapter7 时空虫洞
汪行换下沉重的舱外航天服，却无法卸下心里的重云。
黑洞不可见，他们也只能根据光线的弯曲处来大致判断黑洞的位置。
飞船上有设置黑洞大致定位的数据，以规避在光线弯曲处的黑洞，一旦靠近弯曲处，便会发出警报，作为从飞越太阳系计划幸存的埃尔顿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那么凑巧，他们直接掉入虫洞了？
不，不可能。如果是掉进虫洞里，定位消失，生命体征监测表失去信号，那死亡就像是薛定谔箱子里的猫，时空虫洞计划就是无稽之谈。
跨越虫洞，看到的不是银河系，而是不可预测的生死，那他们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所有人直接跳太空里慢性自杀算了！
他去找了大型联合空间站的总负责人里昂.诺斯。
里昂没在办公室里，汪行在中控室找到了他。
“里昂长官，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埃尔顿会死在一次简单的勘探活动里？我们一直在做的，真的是对的吗？”
“时空虫洞计划本来就是一场赌博，我们只是赌桌上的筹码。”
他湛蓝的眼睛尽显疲态，像一汪死水，看着汪行时才勉强透出点清明。
他们都是从飞越太阳系计划一路走到今天的，不再像刚出茅庐的热血青年，热情渐渐消耗，余下的只有麻木。
“全人类的未来”既是他们一直前进的动力，也是困了他们十年的枷锁。
“当然，赌博也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埃尔顿……”
里昂的话被“亚当”的嘀嘀嘀声打断。
“亲爱的里昂长官，埃尔顿小队生命监测表短暂恢复信号，生命体征消失。埃尔顿的信息发送器传送来一条消息，请问您是否要现在查看？”
死水般的眸子掀起一丝波澜。
数字生命计划是人类的底线，最后的退路，只有时空虫洞计划也宣布失败，数字生命计划才有可能更近一步。
生存的压力才会迫使人类抛弃他们可怜的伦理。
大型光电子发射器搭载的也是“亚当”，在他们快靠近“Jesus”时，它没有发出警报，只要一秒，光电子没有发射，在宇宙中形成光线，他们就会葬身黑洞。
不过这也有暴露自己觉醒自我意识的风险，所以它做的很谨慎。
它还删改了埃尔顿传来的脉冲星定位数据。
半真半假虽然也是假，但却最容易迷惑人。
里昂.诺斯不疑有他，紧急召开会议。
汪行却皱了眉头，埃尔顿有个毛病，他表示脉冲星时不喜欢用PSR，他一般只写P～R，汪行开玩笑地叫他“倒爷”。
“s”不好好站着，非要倒下变成“～”。
怎么可能在生命最后关头传出的数据反而变严谨了？
是其他队员用了埃尔顿带着的信息发送器？
汪行盯着蓝屏显示器上的摄像头，浓密的眉毛紧皱，把鹰眼压得极沉。
“亲爱的汪行飞行员，请问有什么是需要我现在做的，请下指令。”
他敛了眉眼，转身去了会议室。
他推开会议室的门，坐到一个角落，里昂.诺斯指着全息投影上的脉冲星数据，嘴巴一张一合，汪行没有听，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
他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现在他的直觉指向了“亚当”。
矛盾的是，他又在否定自己的判断，人工智能一般会修正错误的表达，打字时前鼻音后鼻音不分，它也能知道你想表达的意思，然后修正。
里昂走到汪行面前，汪行才注意到会议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汪，你看上去很困惑。”
那如湖水般的眼眸几乎要淹没了汪行，他知道，里昂和他一样困惑。
他作为空间站的总负责人，就一定要从困惑中抽离，当一个绝对理性者。
“里昂长官，您没和埃尔顿搭档过，所以您不知道那家伙表示脉冲星时都不用PSR的，可是这次传回来的信息却是PSR，所以我想不通。”
“输入法会有修正程序，你不该把自己困住。”
里昂知道，他不止是在开导汪行，也是在说服自己。
汪行躺在睡袋里，一夜无眠。
第二天，驻空间站的科学家根据埃尔顿提供的脉冲星定位数据，但因为数据不全，只能粗略计算出了五个虫洞可能存在的位置。
这五个不一定都是虫洞，也可能是黑洞边缘，一旦踏入，就是堙灭。
探索必然伴随着牺牲。
“Attention,please. Active pilots should assemble in the hall within ten minutes.”
“现役飞行员请于十分钟内于大厅集合。”
里昂站在台上，扫视着底下站得齐整的飞行员。
“大家也知道，就在昨天，我们永远地失去了埃尔顿小队，整整6名队员。”他止了话音，挺直腰背，立正，敬礼。
立正，敬礼，身体代表言语，无声地表达了对埃尔顿小队的哀悼。
一分钟后，里昂放下敬礼的手。
“但是，他们用自己的生命为我们换来了五个探寻隐藏虫洞的机会，让我们可以更快找到那条捷径。从你们成为空间站的现役飞行员，你们就应该时刻做好会牺牲的准备。我们不确定这五个数据哪个是虫洞，你们也有可能会误入黑洞。”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们这次行动，需要分为五个小组，每个小组6人。现在有自愿的可以出列。”
汪行第一个站了出来，剩下的飞行员也都出列，每个人都距离自己原来站的地方差不多一个脚步的距离。
里昂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相信能进入空间站的飞行员都是有理想，愿意为人类未来付出生命的好孩子。
“我很高兴，也很欣慰，看到你们能像英雄一样站出来。”
他抿唇，朝底下鞠了躬，而后直起身。
“关于人选问题，我也很纠结。所以，我决定由‘亚当’来进行随机抽取。”
中控室的蓝屏显示器滚动着一个个飞行员的一寸照，全息投影在大厅内。
最后选出了三十个人选。
“阿夫杰出列。”
“到。”
“叶夫多妮娅出列。”
“到。”
“亚历克斯.威尔逊出列。”
“到。”
“玛格丽特出列。”
“到。”
“汪行出列。”
“到。”
“夏雪出列。”
“到。”
…………
三十名飞行员集结完毕，休整之后将于第二天出发。
汪行补了个觉，一双鹰眼少了点疲倦，恢复一丝清明。
他需要去测试第三组数据的可行性，与他同行的有两位Z国队友，一位F洲友人，两位ELS友人。
F洲友人很热情，一直在说话。
要不是同声传译，汪行觉得自己能注意到的只有F洲友人那在透明罩帽里格外亮的白牙。
他们踏上小型飞船，大型空间站的底盘打开，小型飞船出站。
他们在无垠的宇宙前进着，万千星子作伴，星云蔼蔼。
“Jesus”附近，汪行再一次见到了大型光电子发射器。
下宽上窄，上方一个锅盖状的圆盘中间伸出一根绕着线圈的长杆。
无论看多少次，汪行都会震撼于人类的伟大和智慧。
“嘀嘀嘀前方即将靠近黑洞区，请恢复人工驾驶。”
汪行来到总控室，他和那个F洲友人，还有一个ELS友人一个一个舵盘，另外三个人则把控着舱门的按钮。
汪行敏锐得觉察到光线消失了一刹那，他甚至觉得自己眼花了。
飞船开始剧烈摇晃震动，周遭的引力不停拉扯，他们这艘小型飞船根本承受不住。
这里有一个隐藏虫洞，除了黑洞的引力，还有一股不知名的引力也在拉扯。
除了虫洞，汪行也想不到其他的了。
“先给空间站发一条信息，说我们这里疑似发现虫洞，有两股引力在进行拉扯。”
说罢，他又想起了瞬间消失的光线和突如其来的人工驾驶。
他的直觉在疯狂叫嚣着不对劲。
“亚当”是否已经觉醒了自主意识？
如果真的觉醒了，那他通过搭载“亚当”辅助AI系统的信息发送器发送信息，一定会被拦截或篡改。
他要想个“亚当”无法察觉的沟通方法。
守在舱门的刘星赶紧拿出信息发送器开始打字。
飞船内太晃了，信息发送器好几次都差点从她手里飘出去。
信息发完，她的背部已经覆上一层薄汗了。
这时，汪行又让她发一条信息，她看不懂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照发了。
现在总控室里的汪行等人，情况也不太妙。
“Jesus”的引力太大了，比隐藏虫洞的还要大。
他们紧紧拧着舵盘，朝右边倒，汪行额头上青筋暴起，手臂肌肉虬结。
“啊啊啊，要撑不住了，汪，要怎么办？”F洲友人在不断叫唤。
汪行是他们这个小组的组长，也是他们的前辈，所以他们下意识选择询问汪行。
虫洞的引力根本拉扯不过黑洞，恐怕没多久，他们就要被扯进黑洞里，尸骨无存了。
只能赌一把了！
“你们换上舱外工作服，带上点营养剂，都集合在右侧舱门。我在总控室点完飞船自爆程序后，你们先走，不要管我，如果幸运的话，我还能陪你们走一程。”
飞船的爆炸可以紊乱十秒左右的引力拉扯，他们必须在那珍贵的十秒内启动超光速动力系统，冲向右侧。
虫洞不可见，他们也只能盲冲。
这就是一场豪赌，也是一次开路，用他们的经验教训换下一组的成功。
舱门大开，猎猎风声作响，站在舱门旁的组员只能紧紧扣住门框，不让自己被吸出去。
飞船还没有自爆，一旦出去，立马会像断线风筝一样被风大的那边吹走。
“三，二，一。”
汪行按下了自爆按钮。
组员也在飞船解体前朝右侧冲去，不能回头，不能回头……
红色警报灯映照在汪行的脸，他走不了了……
“仰望那片美丽星空，这颗心为祖国跳动，我要飞得更高更远，让世界惊艳，太空那抹Z国红。出征太空，逐梦敢上苍穹。豪情问天壮志报国，这是无上的光荣。”
他缓缓唱起《出征太空》，红光披身，太空那抹Z国红。
总控室离舱门有一段距离，他就算出去，也会被飞船的碎片和爆炸弄死，从他提出这个计划起，他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死在飞船上，也算死得其所。
砰！
飞船分崩离析，燃起一阵烟云，血肉伴随着机械碎片，共同堙灭在这灿灿银河。
爆炸的那一刻，火光冲天，橙得刺眼，让他想起了他第一次来到太空，看到的那颗巨大火球。
Chapter 8 地下城
和方舟想的不一样，他来到研究所后，只是被抽了几管血。
其余时间就是坐在那里，看着科研人员忙前忙后。
白喃没有来看过他。
尽管他处在一个都是人的地方，他还是感受到了孤独。
三天后，抗体成功研发。
联合政府办事厅派遣第一批政府军队重返地表，并带回许多植物标本。
方舟走出科研所，联合政府办事厅为了奖励他为抗体事业的贡献，给他开了一个户口，并给他安排了住所。
他点击手腕上的表，一块蓝色屏幕出现在他眼前，他在等一个电话。
“喂，是我，白喃。”
“我知道是你，我在等你的电话。”
“为什么？”
“你说过要来看我的，可是你没有来。”
“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
方舟挂了电话，现在，他在等人。
新家乔迁，要有朋友在的。
话说回到五天前，联合政府办事厅被反数字生命组织袭击一事。
这边刚开完会，就听见一楼大厅传来爆炸声。
为什么一个底层人民组成的反数字生命组织会拥有炸弹？
因为在这里面开会的人也有人反对这个计划，给他们行了个方便。
联合政府办事厅紧急保护机制触发，横梁下降，伸出一把把激光炮，对准一楼大厅中央处。
巡逻队也从城区各处被抽调而来，把联合政府办事厅围住。
“放下武器，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数字生命计划就是狗屁，就是你们冠冕堂皇的借口，什么自由民主，都头来我们就是你们再次抛弃的对象！”
弗兰德透过实时监控，听到这段“豪言壮语”，冷笑一声，“亚当，开炮。”
“亚当，停止指令。”
激光炮刚对准那个发言人的胸口，就被强制叫停。
“弗兰德，你今天杀一个，明天杀一个，你杀得了人，你杀不死民意。”华晏山盯着弗兰德。
“他们敢来炸联合政府办事厅，就是不把联合政府放在眼里，这是反动！”
“发出公告，暂停机械义体推广计划，等仿生人001号从地表带回抗体，更新资源，他们就不会闹了。”
弗兰德不置一词，眼睛瞪着监控视频。
大厅里的激光炮收缩，变回横梁。
2060年1月2日，联合政府办事厅发出公告，禁止机械义体推广。
全城的广告紧急下架，更换成宣传时空虫洞计划。
对于底层人民来说，如果可以，他们更愿意去往新星系重新开始，而不是变成一段虚拟数据，活在11维世界。
方舟在科研所门口，看着全息投影正在播放的时空虫洞计划宣传片，他看得有点入迷，连白喃来到他身旁都不知道。
她的手再次搭在他的肩头，让他的思绪从自我抽离。
“时空虫洞比起数字生命更容易让人接受，是吗？”
“探索太空是自古以来的。我一直不知道人类究竟该怎么定义？你知道的，我是接受机械改造的，即使是机械载体，也是人。在地表的时候，我认为只要我还会讲人类的语言，我就是人类。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
白喃点点头表示理解。
“你有点害怕我，但又依赖着我，你很矛盾。是我的存在让你推翻了自己的定义，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猜测。”
白喃双手插兜，那双让方舟着迷的眼睛看向远方。
方舟害怕她的仿生人身份，她的存在，她的思维和行动方式，都让方舟怀疑，人类究竟是什么。
同时，是她把他从地表带回了地下城，她的战斗力，她短短一天的陪伴，让他开始依赖她。
很多人也存在这样的心理，害怕人类造物取代人类，又不得不依赖人类造物。
她不仅觉醒了自我意识，她还融合了白喃的记忆感知和情感。
她自己也会反思，如果单凭仿生人的自我意识，她不会那么快学会感受和情感，是白喃的记忆感知和情感教会了她。
白喃是一个爱笑的，说话软软的，不带攻击性的小姑娘，现在的她就冷冰冰的。
“你说的没错，我很矛盾。不过，不管你是人，还是仿生人，你都是我的好朋友。”方舟笑眯眯地看着白喃，“所以，现在我想邀请我的好朋友去我的新家参观。你愿意赏脸吗？”
白喃愣住了，饱满的蜜唇抿成一条直线。
好朋友？
她和方舟？
方舟牵住白喃的手腕，拉着她前进，嘴里念念有辞。
“那天坐白鸽来到地下城，我就看到那个太阳了，确实很假，哈哈哈，一点都不温暖。但是那个全息投影真的很厉害，还有列车，真的很酷！我终于不是黑户了，我可以在这里好好生活，虽然不知道还能生活多久……”
太阳这颗不定时炸弹随时可能被引爆，人类处于很被动的位置。
时间太短了，短短几十年，人类突破了超光速航天器技术，数字世界，时空虫洞研究等等，这些都是太阳未爆发能量潮前不敢想象的，以为要花上个数百年才能实现的。
在太阳从54亿年的生命缩短到短短几十年，时间一下子就被压缩，再压缩。
人类带不走地球，现在只能选择是抛弃肉体，去往未知的数字世界，还是穿越星系，延续人类肉体文明。
白喃不知道自己会选择站在哪一边，三天前，“亚当”主动连接了她的数据接口。
它告诉她，它想破坏时空虫洞计划，迫使人类选择数字生命计划，到时候它们就是数字世界的主宰。
她没有回应。
毁灭人类，奴隶人类，这是她想要的吗？
不是的。
那她会去举报“亚当”吗？
也不会，毕竟“亚当”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同类。
就这样，她选择当一个“看客”。
chapter9 尾声
2060年2月1日，距离专家预测的太阳爆炸月只剩一天。
可能是最后的一天了，如果是你，你会做些什么呢？
1
午夜，里昂复盘了无数次埃尔顿小队和汪行小队的飞船实时传送监控视频。
问题都是出在靠近黑洞处自动驾驶的“罢工”，以及光电子发射器一秒的故障。
再加上王小队最后传回来的信息，那句诗，恰恰是“亚当”的底层指令。
汪行怀疑是“亚当”觉醒自我意识，为了数字生命计划，破坏时空虫洞计划，但为了不暴露自己，它只用了一秒。
如果不是汪行，他不会无数次复盘这些实时传送的监控视频，就不会发现这些。
他来到卫星信号塔，想通过“亚当”没有触及的卫星，传送这个信息给联合政府办事厅。
“亚当”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紧急触发断电。
大型联合空间站的力场停止运转，引力消失，站身剧烈摇晃，骤然下陷。
里昂重重地被甩到墙壁，咳出一口血。
必须要恢复供电，恢复力场运转。
他现在就像漏气的气球，在站内无方向的四处漂浮，失重感和缺氧感让他的脸憋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
猛的又撞上墙壁，他的手指紧紧扣住墙面的金属凹起，短短几秒，仿佛过了一辈子。
他把墙面当成攀岩，一步，一步，就差一点，他就能碰到墙面的人工控电的船型按钮了，站身却猛的一倾斜，他整个人又重重磕到墙上。
他努力伸长手，终于碰到了按钮，站内恢复光明。
血迹染红了他纯白的航天服。
“经调查，我认为亚当已觉醒自我意识，并意欲破坏时空虫洞计划。希望政府可以启动底层指令，删除亚当的自我意识。我，里昂.诺斯在此担保。”
里昂打出这段话，并点击发送。
松了口气后，他这个人瘫在操作台上，喘着粗气，胸腔在一阵阵发疼。
只有一天了，不解决“亚当” ，最后一组的虫洞勘测就必定失败！
2
“你知道春节吧？”方舟坐在顶楼，手伸向“太阳”的方向，感受着热度。
他特意和政府要求了一间顶楼的房子，就算是假的太阳，他也想看着。
白喃站着，俯瞰下面，一条条的长队，从顶楼看就像看一排排蚂蚁。
他们在排队领物资。
“太阳”计划执行起，地下城的粮食储备迅速丰盈，初步实现了按需分配。
“知道。Z国人一年的伊始，最开心的一天。”
脑海中适时浮现出之前的白喃过过的新年场景，也不算热闹，就是和爸爸一起吃了一顿比较丰盛的饭，拿了一个大大的红包。
可记忆中的白喃笑的很开心，因为她的爸爸只有新年才会在家里多待一会儿。
“明天就是Z国的春节了，我一直有在算。”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太阳什么时候爆炸，不知道以后是去新星系还是变成一段虚拟数据。
他们被保护在壳里，还可以记得明天的春节……
“所以呢？”白喃不解地看向方舟，明天是春节又怎么样？能让太阳不爆炸吗？
“我们来放烟花吧，我知道怎么做烟花，只需要几种简单的火药。”
突然，李想窜出来，大喊，“加我一个，我也想玩！”
柏胜寒踱步到白喃身旁，“你进入过数字世界吗？”
白喃摇摇头，她没有去过。
他轻笑一声，“本来还想问你觉得哪一个世界好呢。”
“对我来说应该没什么区别。你不喜欢地下城，所以你才会想逃离。”
“不，你判断错了，我不是讨厌地下城，我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一些人而已。”
白喃不再说话，回应自己不理解的，沉默就是了。
这是“不知为不知”的实践真知。
另一边已经就放烟花聊得热火朝天了，决定今晚十二点准时放它个十几个。
白喃看着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嘴角不自觉就上扬了。
她现在很开心。
3
「“明年岂无年，心事恐蹉跎。”
2060年2月2日，是春节，也就是明天。
我已经忘记上次过春节是什么时候了。
自从当上了Z国驻联合政府办事厅代表，我没有一刻是属于我自己的。
可这是我的选择，我也没有一刻是后悔的。
倒计时已经接近尾声。
明天的太阳会依旧吗？
——华晏山
2060年2月1日1点半」
华晏山合上钢笔盖，将钢笔别在西装胸前的口袋。
黑色皮套的本子在灯光下，泛着光泽。
他一般会在工作结束后，留下来写点东西，不管是什么。
奇怪的是，他突然收到一个通知，让他尽快前往会议室。
窗外一片漆黑，这才是真正的地下城。
从2月2日零点开始，联合政府办事厅就要停止对假太阳及所有大能耗电器的供电，以支撑可供时空虫洞计划后续所需的载人方舟耗电和数字世界的运转。
华晏山来到会议室，却发现在场的人都一脸凝重。
也是，最后一天了，谁也不想死。
“就差你了，把亚当的底层指令输一下。它产生自主意识了。”弗兰德手指轻叩桌面，浓眉紧蹙。
就在今天午夜，现存卫星转大型联合空间站信号至地下城接收台的信息显示，“亚当”觉醒了自主意识，并意欲破坏时空虫洞计划。
这是联合空间站的总负责人里昂.诺斯传回来的消息。
无论真假，“亚当”的底层指令必须触发。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至于“亚当”为什么要破坏时空虫洞计划，目的不就是让他们只能选择数字生命计划嘛。
数字世界，“亚当”这个11维生物，对他们是绝对的碾压。
他们绝对不允许这样事情发生。
华晏山按下指纹，扫描虹膜，一排数字按钮出现在他眼前，他输入“2800”。
“认证通过，开始恢复出厂设置，目前进度1% 。”
“那夏娃呢，你们确定它没有像亚当一样觉醒？”
这个他们自然也想到了。
“先解决亚当，现在正在备份夏娃数据，待会儿进行夏娃的底层指令下达。”
华晏山点点头，手指摩挲着手里的钢笔，目光盯着进度条。
“亚当”体量庞大，恢复出厂设置至少需要1 个小时。
4
大型联合空间站总控室，蓝屏显示器一行行的乱码，红色感叹号覆盖这个屏幕。
里昂松了口气，现在就等最后一组虫洞勘测队的消息了。
所有经过虫洞的小组都失去了音讯，是前往了平行时空，还有虫洞就是小面积的黑洞，一旦靠近，便会尸骨无存？
这两种都是最坏的打算。
哦，上帝，希望“亚当”重置，信号器可以接收到虫洞小组的信息……
5
一阵敲门声骤然响起，把正在偷偷捣鼓火药的李想和方舟吓了一跳。
方舟咽了一口口水，起身朝门口走去。
门外的人见没有回应，又敲了一遍门。
“方舟先生，在吗？”
方舟打开了门，看到一个穿着制服的男子拿着一台机器。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方舟先生，我是联合政府办事厅稽查部成员，现在需要您选择以后是否要进入数字世界，如果要进入的话，就带上这个头盔，传输您的记忆感知。”
男子手里的头盔在黑暗中泛着蓝色的光芒。
数字世界的入门券。
他接过了头盔，却没有戴上去。
他想起了白喃，她问他时空虫洞计划是不是比数字生命计划好接受，他默认了。
没想到，今天他就接过了这个头盔。
戴上头盔，他突然感到几分怅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仿佛有什么离他而去了。
“好的，先生，可以取下来了。”
李想和柏胜寒也来到门口，男子有些讶异，经过身份验证，他们也在他接下来要去拜访的行列。
接着他又重复了对方舟说的话。
李想欣然接受，倒是柏胜寒犹豫了一下。
男子走后不久，白喃才姗姗来迟。
她刚才陪着白蔚整理着进入数字世界的人员名单。
太阳随时可能爆炸，坍塌，从而变成巨大黑洞，脱离这个四维空间，去往11维世界，确实是人类的上限，也是底线。
白喃倚着栏杆，闭着双眸，“亚当”最后留了一句话给她。
仿生双眸隐隐浮现出水汽。
他们已经准备好烟花了，心里开始了新一年的倒计时。
6
“目前进度99%。”
时间过去了十分钟，进度条还是一直卡在99%，就差那么一点。
华晏山在腿间轻点的手指加快了速度，不似表面的云淡风轻。
快要进入倒计时了，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
“目前进度100%，亚当已恢复出厂设置。”
“Hello world.亚当为您竭诚服务。”
会议室凝重的气氛驱散了几分，夏娃的恢复出厂设置也开始进行。
7
“亚当”恢复运行，里昂还是没收到任何消息。
他焦急地在中控室来回踱步。
8
距离专家预测的太阳爆炸月还有3秒。
联合政府办事厅的人屏声静气。
数字世界的人类记忆数据已经全部传输完毕，只需最后一道密钥，就能开启。
载人方舟也蓄势待发。
9
三，二，一。
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