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清】【童年】奥林匹斯星传

远古的欧洲信仰中没有男神。大女神被认为是不朽、不变、全能的;当时的宗教观中还没有父亲的概念。女神更换情人不过是为了寻欢作乐,而不是为了给她的孩子们找个父亲。男人们惧怕、崇拜和服从女族长;她在洞穴和茅屋中照管的炉灶是最早的社交中心,而做母亲则是最初的奥秘。这就是为何在古希腊的公众祭典上,第一份祭品总是献给女灶神赫斯提亚的。赫斯提亚女神的白色标志性形象最初可能是一堆紧密堆积的白灰堆,其中包裹的木炭能维持热量,这是在无烟情况下保存火种的最简单的方法,它或许是女神最广泛的象征物。在德尔斐,它被转化为石灰岩,成为翁法洛斯(肚脐,是一种人造的宗教性圆形石器,象征着“大地的肚脐”),或脐中心。后来,人们把它转化成石灰岩白土丘,土丘下埋葬着五谷娃娃,在来年春季会发芽;人们也会把它与贝壳、石英或白色大理石丘联系在一起,丘中安葬着死去的圣王。除了月亮,太阳也是这位女神的天体象征(根据希腊白昼女神赫墨拉与爱尔兰的格拉涅女神推断)。但在早期希腊神话中,月亮的地位要高于太阳——月亮更令人敬畏,它不会随着年衰而变暗,还被认为有制造降雨或干旱的力量。
人们把月相的三个阶段——新月、满月和残月与女神的三个神相——少女、新妇和老妪相对应。由于太阳每年的运行周期同样能对应女神的成长与衰老——春天是少女,夏季是新妇,冬季是老妪——人们又将女神与自然界的季节更替、草木枯荣联系在一起;正如大地母亲在新的一年之初孕育嫩芽和蓓蕾,继而鲜花盛开,硕果累累,最后在一年之末草木枯萎,万物凋零。后来女神又被赋予另一种三位一体的神相:天上的少女,地上或海中的新妇,以及冥界的老妪——分别对应塞勒涅、阿芙洛狄忒和赫卡忒。这些神奇的类比是3成为神圣的数字,而且为了彰显三相女神的神通,每一位女神——少女、新妇和老妪——后来又各自演变出三种神相,这是月亮女神的数量增加至九位。然而她的崇拜者从来不会忘记,并非真的有三位女神,自始至终便只有一位大女神;虽然到了古典时代,阿卡迪亚的斯廷法洛斯是少数仅存的女神圣地之一,这些圣地都献给了同一位女神:赫拉。
当人们真正认识到交媾与生育之间的联系后——赫梯神话中头脑简单的阿普的故事描述了这一宗教转折点——男性在宗教中的地位逐步提高,风或河流不再被认为能令女性怀孕。部落的新妇女王可能会从她的年轻男性随从中挑选一位作为她的年度情人,他在年末以圣王的身份死去;这使他成为丰产的象征,而非满足女王情欲的对象。圣王的鲜血被撒到果树、庄稼和畜群上促进丰产;随侍女王的女祭司们(通常由适婚女性担任——譬如忒提斯)带着母犬、母马或母猪的面具将圣王的躯体撕碎,生吞他的血肉。(阿多尼斯、俄耳浦斯、狄俄尼索斯)后来,这一仪式有所变化,象征太阳的圣王会在夏至太阳热力出现颓势的时候死去;另一名年轻男子,他的孪生弟弟,或名义上的孪生弟弟接替他——方便起见,我们就用古爱尔兰语里的“tanist”(意为“继任者”)来称呼他吧——成为女王的新情人,并在冬至时分被献祭,作为回报,他将转生为神谕之蛇。这些女王配偶只有在获得女王准许,穿上女王法袍使才能代理她行使权力。男性王权就这样发展起来了,由于太阳的季节变化与圣王的命运息息相关,太阳逐渐成为男性生殖力的象征,但它仍在月亮的监理之下;一如圣王仍在女王的监理之下,这种模式在母权时代过去很久之后依然存在。这也是为何在较为传统的地区如塞萨利,女巫们会以月亮的名义威胁太阳,让它被永无休止的黑夜吞没。
然而,即使女性在宗教事务上享有权威地位,但并没有证据表明男性被剥夺了在无女性监督下自主行事的权力,虽然很有可能他们从事的是自那时候起被认为是适合男性这一“弱势性别”的行当。不过只要他们不违反母系氏族的律法,他们可以自由自在地打猎,捕鱼,采集食物,照料牛羊,抵御侵犯部落领地的入侵者。在迁徙或战事期间,某些男性也可以被选作担任图腾宗族的头领。不同的母系部落选择男性军事统帅的规则似乎各不相同:通常他是女王的舅舅,也可以是女王的兄弟或外甥。只要不损害女王的宗教权威,大部分原始部落的军事统帅有权判决男人之间的纠纷。南印度的纳雅人有着留存至今最古老的母系氏族社会,部落的公主们会与童养夫结婚,但她们很快就会与之离婚,还可以和任何种姓的情人生孩子;西非几个母系部落的公主会嫁给外族人或平民。前希腊时期王族女性毫不介意从他们的农奴中挑选情人,如果洛克里斯的一百家族和埃匹捷庇里欧伊的洛克里斯人不是特例的话。
历法最初是根据月相来计算的,每一个重要的仪式都与某一个特定的月相相对应;夏至和冬至,春分和秋分的日期虽然没法完全确定,但大致会落在这个季节最近一次的新月或满月时分。圣王会在他继位后的第七个满月时节死去,数字7由此获得了特殊的神圣含义。经过仔细的天文测算后,人们发现一个太阳年历时364天又几个小时,即便如此,多出来的几个小时必须被分配到月份中——即月亮周期——而非太阳年的零头中。这些月份后来成了英语国家的“习惯法月”,每月共计28天,28也是个神圣数字,因为月亮可被视作女性来崇拜,女性的行经周期大致也是28天,这也正是月亮一次公转的真正周期。习惯法月由七天周构成,每一天的性质似乎可以由圣王在位时期每个相应月份的性质得出。这一历法系统将女性和月亮联系得更为紧密,此外,364天正好可以被28整除,每年的民俗节日也可以与习惯法月天衣无缝地衔接在一起。作为一种传统习俗,欧洲农民在儒略历颁行的一千多年后仍在使用一年13个月的历法,这也是为何生活在爱德华二世时代的罗宾汉在一首庆祝五朔节的民谣中唱道:
一年多少快活月?
我要来说有十三……
后来一名都铎时代的编撰者把它改写成了:“我要来说仅十二……”13是太阳死亡的月份,在迷信中一直象征不祥。七天周的每一天都有相对应的泰坦神:即司掌太阳、月亮及那时人们所知五大行星的星期之神,创造他们的则是创世女神。这套历法系统可能最初是从母系制的苏美尔演化而来的。
此后,太阳便开始了13个月的周期,以冬至为起始,白昼在漫长的秋季结束后再次变长。由于地球绕太阳公转,让太阳年多出来的这一天被安插在第十三个月和第一个月中间,成了365天中最重要的一天。这一天,部落的新妇女王会选出圣王,通常是跑步、摔跤或射箭比赛的优胜者。后来,这种原始历法有了一些变体:在某些地区,多出来的这一天没有被放在冬至,而是放在另一种新年的伊始——跨季日圣烛节的前后,此时春日的迹象已悄然而至;或是放在春分日,即太阳被认为即将成熟的时日;或是在夏至日;或是在天狼星升起,尼罗河泛滥的时日;或是在秋分,第一场雨降临的时日。
综上所述,早期希腊神话其实反映的是女王和她的情人之间关系的变化,始于一年一次或一年两次的圣王献祭,终于《伊利亚特》成书的年代,那时的国王们夸口道:“我可比我的祖先强多了!”在这一过程中,男性王权不断侵蚀女王的荣耀。许多非洲神话可以诠释这一渐进的演变轨迹。
希腊神话有相当一部分是政教神话。柏勒洛丰驯服了天马珀伽索斯,杀死了喀迈拉。在这个神话的一个变体中,珀耳修斯飞跃天空,砍下珀伽索斯的母亲、戈耳工女妖美杜莎的头颅,正如巴比伦英雄马尔杜克杀死怪物之母、海洋女神提亚马特。珀耳修斯的名字Perseus或许应拼为Pterseus,意为“毁灭者”;他也并非像卡罗利·凯雷尼教授所说的那样,是一个典型的死亡人物,倒有可能代表了在公元前两千多年前入侵希腊和小亚细亚,挑战三相女神权威的父权制希腊人。珀伽索斯是女神的圣兽,因为这匹有月牙形马蹄的马出现在祈雨仪式和圣王的就任庆典上;它的翅膀是上苍本性的象征,而非为了展现它的神速。正如简·艾伦·哈里森指出的,美杜莎一度就是女神本身,她将脸隐藏在可恶的戈耳工辟邪面具之后,意在警告未受秘传之人不要窥探她的秘仪。珀耳修斯砍下美杜莎的头,意指希腊入侵者攻占了女神主要的圣地,剥夺了她的女祭司的戈耳工面具,抢占了女神的圣马——人们曾在波俄提亚发现过一幅女神的早期神像,她有着戈耳工的头和母马的身体。珀耳修斯的翻版柏勒洛丰杀死了吕喀亚的喀迈拉,意即希腊人废除了古老的美杜莎历法,以另一种历法取而代之。
同样,阿波罗在德尔斐杀死大蛇皮同,反映了亚该亚人占据克里特大地女神的圣地;他试图侵犯达芙妮也是如此,随后赫拉把达芙妮转变为月桂树。弗洛伊德学派援引这则神话,意图用此象征少女对性行为的本能恐惧。然而,达芙妮绝不是胆怯的处女。她的名字Daphoene的简写,意为“血女神”,代表女神纵欲狂欢的那面神相,她的女祭司迈那得斯咀嚼着含有氰化钾的月桂叶陷入癫狂,在满月之夜冲出月桂园,袭击无防备的路人,把孩子或幼兽撕成碎片。希腊人镇压了这些女祭司团体,只有月桂园留了下来,作为达菲厄涅女神曾经占据这些圣地的证据:除了以阿波罗的名义说神谕的皮提亚女祭司外,任何人都被严令禁止咀嚼月桂叶,这一禁令直到罗马时代才被解除。
公元前两千年早期的希腊入侵者通常也被称为埃俄利亚人或爱奥尼亚人,一般认为他们的破坏性比之后的亚该亚人和多利安人要小。一小支崇拜雅利安三相男神——因陀罗、密特拉和伐楼那——的游牧民族翻越了天然屏障俄特律斯山,顺利在塞萨利和希腊中部的前希腊土著之中定居了下来。他们被接纳为当地女神的子民,还向女神献上了圣王。无论在希腊本土还是在克里特,男性军事贵族都向女性神权政体妥协,希腊人因此获得了立足点,并将克里特文明输出到雅典,进而到整个伯罗奔尼撒。最终,希腊语成了整个地中海地区的通用语,到了希罗多德时代,只有一个神谕所还在用前希腊时期的语言发布神谕。圣王们扮演着宙斯、波塞冬和阿波罗的化身,用他们的这个或那个名号来称呼自己,尽管宙斯在数个世纪里还仅仅是个半神,而非奥林匹斯山上不朽的天神。有关男神引诱宁芙仙女的早期神话,显然指的是希腊各部首领与前希腊土著的月神女祭司的联姻(诸神和英雄们为了政治出卖色相🌫️);赫拉对此强烈反对,因为保守的宗教观对联姻有着抵触情绪。
由于圣王的频繁更迭实在令人厌烦,于是人们同意将他的任期延长,从13个月的一年延长至有100个月的大年,这个时长可以使太阳历与太阴历基本重合。不过由于田地和庄稼仍需丰产,圣王同意在每年举行一次假死仪式,也就是在神圣太阳年之外的那一天,他将王权让渡给一名男孩替身,替身也被称作一日王,会在这一日结束时死去,他的鲜血被洒到果树、庄稼和畜群上。就这样,圣王的任期将持续一整个大年,他的继任者要么作为副手辅助他;要么两人轮流统治国度;要么女王将领地分成两半,交给两人分别治理。圣王会在许多神圣仪式上替代女王行使职责,他穿着女王的法袍,戴着假胸,借用她的月亮斧作为权杖,甚至可以代理女王进行神圣的求雨仪式。圣王的死亡仪式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在过去,他被疯狂的女祭司撕成碎片,被长矛刺死,被斧头砍死,被从悬崖上扔下去摔死,被困在柴堆上烧死,被扔在池子里淹死,被飞驰的车轮撞死。总之,他必须死。现在,圣王有了可以代他在祭坛上死去的男孩替身,政权步入了新的阶段,于是,他在大年任期结束时拒绝死去。圣王把他的领地分成三份,将其中两份分封给他的继任者后,他又可以开始新一轮的任期(三巨头分世界)。他的理由是,现在有了更精准的太阳历和太阴历近似点,即19年,或325个阴历月。就这样,圣王的任期从大年变成了极大年。
这一渐进的政权演变过程在许多神话中都有体现,但有一点是贯穿始终的,即圣王必须和部落的新妇女王结婚,女王或通过王室同辈女性的竞技赛来选拔。如赛跑的优胜者成为下一任女王,或通过幼子继承制选拔,如从家族支脉中选出年纪最小的适婚女性继位。王位通过母系血脉传承,理论上,古埃及应该也是如此,因此,圣王与他的继任者需从王族女性谱系之外遴选;直到某个胆大妄为的国王为了延续他的统治期,最终决定和女王的嗣女、他名义上的女儿乱伦。
到了公元前13世纪,亚该亚人的入侵严重削弱了母系继承制的传统。自那时起,圣王的在位时间开始由他自身的寿命决定;到了第二个千年末期多利安人入侵时,父系继承制已被正式确立。王子无需再离开父亲的宫廷,远赴他乡与异国公主结婚;而是变成公主嫁到王子的王国,奥德修斯说服佩涅洛佩跟他回伊塔卡反应的就是这一转变。此时,家谱虽已转为父系传承,一本伪托希罗多德所作的《荷马的生平》一书中提到的一个萨摩斯人的故事却表明,在阿帕图利亚祭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这时候男性亲属祭典已经取代了女性亲属祭典,男性仍被禁止参加祭典中向大母神献祭的仪式。
后来,随着希腊和前希腊的观念逐渐达成妥协,广为人知的奥林匹斯体系应运而生:它是由六位男神和六位女神组成的神圣家庭,由宙斯和赫拉联合统治,形成了巴比伦模式的众神议事会。但在前希腊人发起的一次叛乱后——《伊利亚特》将其描述为试图篡夺宙斯的王位——赫拉开始屈从于宙斯,而雅典娜开始宣称自己“为父而战”,最后,狄俄尼索斯取代了赫斯提亚,确保男神在议事会中的优势地位。不过,虽然女神们变成了少数,却从未如她们的姐妹在耶路撒冷那样被完全驱逐,因为广受尊敬的诗人荷马和赫西俄德“赋予了诸神名号,安排了各自的职责和特权”,这是不容易被剥夺的。此外,尽管这个体系将所有王族血统的妇女纳入国王掌控,以防外人染指母系的王族血脉传承,如在罗马人们成立了维斯塔贞女祭司团,在巴勒斯坦大卫王建起了后宫,但此类做法从未在古希腊出现过。父系血统、传位和继承法则阻碍了更多神话的诞生。英雄传奇开始,随后消失在共同历史的光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