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秋/重云同人文】绯云锦(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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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钗寻剑记》头一场定在了四月初一那日晚间。给重云的请帖早着三日已差人送了来,云堇亲笔的好生隽秀一页簪花小楷,行秋只在她落款“小女云氏行三”后边小字着了“愚弟秋”三字,末后又是云堇手书的“谨拜”。重云接了这帖子,细细读过一回,便不觉对着行秋落款的三字微微发怔。他自小跟着师父学画符箓的人,练得运笔自如是少不了的,一眼便瞧得出这三字落笔下来颇费了些周折,笔触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几乎便要见得执笔人慎之又慎的形容在眼前了。于是回想起日前翻看《拾钗寻剑记》手稿时,行秋如何赧然笑说他不曾好生习字云云,如今想来分明窘态,却是难得天真可爱。想到此节,不觉眼望那帖子微微笑起来。
待到四月初一傍晚,一面是心急难耐,一面生恐去晚了累得人不便,他也顾不得这时去反有专赶着饭点以便蹭人吃喝之嫌,自个儿匆匆填下几个午间留的冷馒头,便直奔和裕楼而去。一进大门,只见厅中除开零星几个茶客外再无旁人,其余便是下人们奔前跑后、清扫布置,忙活得脚不沾地。二楼戏台早已布设停当了,远远一眼望去好生气派堂皇。下人们正往桌上摆放茶具果品点心之类,台侧立着一位身量清瘦、腰背微驼的老先生,正瞧着几个上了全套行头的龙套在台上来回跑动,一队一队往来穿插。那两堂龙套八个人儿全是十一二岁的小少年,便是上了妆,面上仍瞧得出几分稚气。重云略看了一眼,想他们这会儿已在排演,则云堇青荼几个正角儿也该准备得差不多了,他便赶紧三步并作两步上了三楼去。
到了行秋房门前,正要抬手敲门,廊上却有一人远远望见了他,走近前来向他欠身为礼,微微笑道:“重云公子安。”正是上回有过一面之缘的秋歌,重云犹记得翠儿去了的那日,行秋如何托她帮着照管梨香苑内诸事。他一面回礼,一面听得她客客气气相告说:“是云堇和沉秋二位先生请了公子来的罢。我方才见沉秋先生去了云堇先生屋里了。”重云闻言,便道了一声谢,看她点头一笑去了,方又去敲云堇房门。分明听得屋内有人声,却隔了半晌才闻月牙儿朗声应道:“来了来了!是重云公子罢!”
门一拉开,只见行秋在妆台前对镜端坐,屋内两架屏风张着,隔去了房间小半,云堇许是在屏风后整妆。一听见重云来了,行秋刚转头望他一笑,月牙儿早已忙不迭奔回了行秋身旁去,一面操起妆台上搁的小剪子,一面连声叫道:“秋郎不准动!我才打理好的,这又乱了!”
重云一头雾水,尚不及问,只见月牙儿煞有介事歪头眯眼对着镜子瞧了半晌,慢慢将行秋头颈再扶正一丝儿,好一副分毫必较的架势。而后一手拿了柄小梳子,仔仔细细将他额前刘海儿梳理了不知几个来回,末后终于拿了小剪子,小心翼翼对镜比划道:“这儿?”
行秋正待摇头,早给她一把摁住了:“不准摇头!你就嘴上说!”直嚷得他满脸无奈,只有笑道:“你这不是都知道我准备摇头了么?”却听她喝道:“笑也不许!不然我好容易才梳整齐的,又都给你晃走样了!”
重云此时方明白过来,原来正给行秋修剪刘海呢。只是从未见过修理头发也能闹得这样大阵仗的,错愕之下,他先掌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行秋一听他笑了,跟着也笑,气得月牙儿扔下小剪子直跺脚:“这不成!我不干了!”
那厢云堇早在屏风后边失笑唤月牙儿道:“今儿这又是怎么说?回回就非得赶在临上台的节骨眼儿跟他那刘海儿过不去?你修不成的,放着!赶紧来帮我把绢花和偏凤簪了,看还赶得及,我来给他修就是了。”月牙儿闻言便转去了屏风后边,一面还听得她嘴上嘀咕道:“姑娘又不是不知道!秋郎那刘海儿才真叫为难人,又不比姑娘留的这整整齐齐的好打理。他自个儿又剪不好,叫我剪罢,还生怕我哪一刀动错了!往后我可再不干了,就靠姑娘治他了!”
这话一说,屏风两边四个人都只是笑。行秋自个儿拿了剪子对镜略一比划,作势一扁嘴,又搁下了。重云难得见他稍稍露一回如此俏皮形状,禁不住轻轻发笑。就见行秋转头望他,勉强忍笑道:“我自个儿是真不成,这只有等堇姑娘来救我了。重云笑什么!不如你来试试?”
重云虽则平日里一贯是自个儿修理额发,可那不过是见它长了,便随手剪短些罢了。要他干修剪刘海这等精细活儿,这只有一窍不通,岂敢乱来的,当下连连摇手道:“这我是万万不成的!可不敢给秋郎剪坏了。”
他既如此说了,行秋只有作罢,又转回身去对镜而坐。但见他一手支颐,满脸没奈何朝镜里盯着,微微蹙了眉头,眼里神色半是作难,半是自己也禁不住好笑。重云瞧他今日一袭浅绛色交领长衣,回想中还不曾见他着过如此和暖颜色,今日这副形容真是头一回见。更兼他眉眼间淡淡含笑,灯下更衬得人好生温柔可亲,重云一怔之下,已不自觉走近前去,立在他身后,也向那镜里瞧他。
两人一个琢磨自己发式,一个只顾着打量对方眉眼,如此静了半晌,行秋方觉出重云正从镜里瞧着他。他也一抬眼,坐直了身子去望重云,却似不解其意,眼中便有淡淡问询之意。重云本已有些出神,给他正眼一望,倒惊醒了,懵懵懂懂只是眨眼。待回过神来,定睛再看,行秋早垂过了眼帘,眉眼间神情难辨,不知在思忖些什么了。重云便又瞧着他那副低眉沉思状,自个儿发怔。一片默然无声中,忽听云堇在他二人身后含笑轻唤了一声:“果然是重云到了,恕我方才失迎。可吃过了晚饭不曾?”
重云先在镜里望见她从屏风后出来,忙回身见礼,应说吃过了。但见云堇已是全套行头在身,这次扮作官家小姐,又不比上回扮作渔家贫女,自是倍加娇美华贵的扮相,端的是明丽不可方物。微微笑着向重云寒暄过,便缓步走到行秋身后,也向镜里望他道:“我瞧瞧,这头发又是怎么不服帖了?”
行秋无奈笑笑,双手捧了小剪子,将剪柄朝着她,从自个儿肩头上往后递过去。云堇却不忙接,隔袖轻轻一推他手叫他坐正,自个儿将一对水袖挽了,俯身往妆台上取了那柄桃木梳,先细细给他梳理一番。再倒转了梳柄,顺他右额角轻轻一画,斜分一路出来,两边稍稍一梳。末后一手拢住了自己鬓边绢花凤钗,不叫珠玉悬垂挡着他脸,再弯腰挨在他脸侧,向镜中仔细打量一番,一面就问:“这分的可还好?”
行秋尚未作声,月牙儿早在后头抢着应道:“哎,这可就像了!还是只有靠咱们姑娘出手才成!”云堇将梳子换过了左手里,从行秋手中接了剪子,往他额前稍稍比划着,抿嘴儿淡淡笑道:“这是长了,也该剪了。下回可莫再挨到这临要见人的节骨眼儿上,才想起来跟月牙儿两个抓瞎。总算今儿还没闹得跟上回一样,叫月牙儿一刀剪坏了,又不知多委屈跑了来求我的救。”嘴上这么含笑絮絮说着,手上便已拿准了,再道:“秋郎闭眼,当心碎头发落在眼睛里。”
行秋与方才给月牙儿比划着那时候全然两样,竟是看也不看了,当即合眼,任由云堇一刀一刀如何剪去,他只不睁眼,乖顺得无有不从。云堇手上瞧着不紧不慢的,却是不几下便剪完了。手中换过梳子来给他梳理一番,俯身贴脸向镜中细细打量一阵,浅笑颔首,再拿衣袖笼过了手,轻轻拂去他面上沾的碎发。末了含笑唤他道:“秋郎自个儿瞧瞧?”
行秋闻言睁了眼,朝镜中打量。重云亦向镜中瞧着,饶是他这般不懂得什么讲究的,一眼也见出分别来了,果然行秋那刘海儿说不上怎么的便精神利落了许多。云堇见着不止行秋,连重云和月牙儿都是一副满意形容,便微微笑道:“这就好了。秋郎起来拍拍衣裳,月牙儿把这地上的扫了。咱们早些下去,趁着这会儿人少,先给重云拣个舒坦些的座位要紧。”
行秋依言起身略一拍打衣襟,又细瞧云堇一番,抬手示意她勿动,亲手将她鬓边簪的点翠凤钗稍稍扶正些。两相上下一打量,都觉着再无纰漏了,如此方相视微微一笑。候着月牙儿扫地的功夫,云堇又趁空向重云笑道:“方才我给秋郎修剪刘海儿,重云可瞧会了不曾?他自个儿总是万万不敢动手的。下回再要剪呢,若我不在,重云倒也不妨帮着试试。”
重云万料不到她忽而轻轻巧巧来了这么一句,一时错愕,便答不上话。却是行秋失笑接话道:“堇姑娘才是说笑了,这算什么?重云是咱们下帖子请来听戏的客,叫他候着咱们在台下倒腾这些七零八碎的还不够丢人,倒还差遣他伺候起我们来了?”
云堇淡淡一笑说:“谁叫秋郎每回总要挨到这般要紧时候,才记起来捯饬你那刘海儿。这一回是我顾得上,下回若我顾不得呢?”说得行秋低了头只是笑。月牙儿这时已将屋内都收拾妥当了,催着他们出门,自个儿给屋门落了锁。几人一道从廊上过时,重云随口道:“说来秋郎那刘海儿便算不急着修理,也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秋郎不是只在台下吹一段洞箫么?这也不用上台露脸,何必闹得这么如临大敌的?”
云堇走在最前边,听了他这话,轻轻笑答:“他向来是最不喜上台露面的,只是今儿可由不得他。上回唱的《连心珠》,跟他没什么干系,那还好说。这回唱他写的戏本子,中间最好看的一场武戏又是他亲自吹箫相和,唱完了底下不得哄起来叫他上台去?是了,重云还不曾见过这等场面的,到时可莫要给他们吓着。你只记着那些人一贯是这样儿的,算不得什么稀奇,这就是了。”
重云尚且不解,转头往身旁看一眼行秋。行秋一脸没奈何形容,只微皱着眉淡淡一笑。几人引着重云上了戏厅二层一圈回廊,竟是要为他拣一个雅座。重云惊愕之下,料得必定是行秋和云堇顾及他不喜喧闹场合,有意要给他安顿个清静地方,才有了这么一出。
二层雅座向来是留给出得起高价的贵人们坐的,他二人便算稍稍仗着些身份占下了一个座儿,想必也颇费了些周章。重云念及此处,便有些过意不去,连连摇手道:“我怎么敢占着这样的座儿呢。”一望行秋和云堇面上神色,心知盛情难却,想他二人还须赶去后台作些准备,也不好为此事拖延着他们,忙又抢先道:“罢了,不敢再耽误你们功夫了!既是秋郎和堇姑娘一片好心,我去拣了那个靠着台侧的座儿就是了。”说着一指那曲廊尽头:“我又不计较什么座位朝向正不正的。旁人或者嫌那地方太偏,可我不过瞧个热闹,在那儿离着你们台上近些,既无人来搅扰我,我也看得分明。”
这话说得几人全笑了,也就依他了。云堇离去前再三叮嘱他道:“等戏唱完了,咱们几个想必都是抽不开身来接应着重云的,到时你就知道了。你且只管坐着,权当接着瞧热闹。若是嫌吵得慌呢,就自去了也不妨。一切但凭重云自己喜欢就是了。”重云一一点头应了。
如此诸事妥当,重云便只专心听戏。云堇无论唱功身段都无可挑剔,面上一颦一笑、眉眼一顾一盼,更是直勾人的魂儿,重云便是早已记得戏中情节烂熟于心,仍不免与那戏中的小姐同喜同悲一番。直至戏幕落了,他犹自恍惚静坐,猛然间却听得满座里哄堂叫好起来,直惊得他身子一震。眼望楼下满满一厅的人是欢声雷动,以至于纷纷振臂顿足而呼,这等场面着实叫他吃惊不小。此时方知云堇早先对他再三叮嘱,实非过虑。
好在高处雅座还算清静些许,仍坐得住,他便不无悬心望着云堇与青荼二人打头,领着一应人行至台前,一再屈身致意。台下众人更是叫嚷得有如山呼海啸,重云听得其中一味叫好的也有,叫再唱一段的也有,叫各自喜欢的先生名号的也有。其中以叫喊云堇和青荼二人名号的最为声势浩大,而云堇的名号又听得出略胜一筹。只因了众人皆知云堇是云家的千金小姐,这个名儿又是真名,贵人家小姐的闺名岂是当众叫得,只有称姓,故而此时一声声叫的都是“云先生”。终于是这个名儿渐渐压倒了其他一应呼声,一时厅中但闻声震屋瓦的一声又一声:“云先生!云先生!”
云堇大约早见惯不惊了,只微微笑着一再行礼,由得他们叫去。好容易等到喊声稍歇,忽听人丛中又有人高呼了一声:“沉秋先生!”
重云是全无防备,冷不防听见了这样一声喊,生生惊得心都悬了一悬。众人又齐声高呼起“沉秋先生”来,瞧那阵势,直是不喊得人上台来誓不罢休。果真如云堇所言,既是都知道了演的他的本子,他本人岂能躲得过上台的。不多时便见行秋手中犹自持着长箫,微微含笑上来了。虽是半低了头,乍看一副谦逊拘谨模样,细看却见得出他步子不紧不慢,神色也从容得体,分明半点不怵眼前这场面。行至台前了,云堇隔袖接过了他手中洞箫替他拿着,笑盈盈将他让到正中央。他便向台下长揖为礼。底下又是震天动地的一阵高呼,方才是求云堇再唱一段戏,眼下又是纷纷的求他再吹一节曲了。便在此时,仍是头一个高呼“沉秋先生”的那副少年人嗓音,再度盖过了一应呼喊,一片喧嚣之中听得格外分明:“小少爷!再给咱们吹一首罢!”
重云闻言又是心头一震。更兼他眼力好,远远一眼望见云堇眼中有异样神色一闪即逝,他便说不出的更加提心吊胆几分。喧闹声正在此时也陡然低落下去,仿佛众人亦是吃惊不小。但只片刻,呼声又起,这一回却是以各式各样的年轻嗓音尤为突出了,纷纷喊道:“小少爷!小少爷!”
重云心下愈加不安,以至于不觉轻轻倒抽一口冷气,一双眼眨也不眨紧紧盯住行秋。但见行秋只微微一蹙眉,阖眼无奈轻笑一下,抬起一手以示制止。台下众人不多时便当真寂然无声了。重云直看得目瞪口呆,只见行秋缓缓放下了手,抬眼往座中某处一扫,浑若无事般含笑朗声道:“可是长兴府小少爷屈尊驾临么?”
他方才还给人以“小少爷”相呼,转眼便这般呼人,众人一听,又不免哄堂大笑起来。只这回知是他有意作此俏皮话,笑也都是会心的笑了。座中那两度带头高呼的少年人一挺身站起来,一般的不过十六上下年纪,竟也是朗目修眉,气宇轩昂,好生英气勃勃的一个美少年。给他这浓眉大眼一衬,倒愈发见得行秋纤眉杏眼,其眉清目秀处,直是较之女子犹胜。便见那少年面上微有讶异之色,眼露喜意,朗声应道:“原来沉秋先生认得我么?”
行秋面不改色,仍是淡淡含笑望那少年公子。奇在他如此纤弱眉眼,又并无分毫装腔作势,不过平常浅笑,气势上竟不输人半分。便见他极诚恳一副笑颜,十足恭谨客气之余,犹不减少年人活泼声气:“原来四少爷知晓我本名,则又何必唤出这不成体统的诨名儿来呢?”见那少年只笑望着他,并不再应声,他又徐徐道:“四少爷真是折煞我了。今儿这满座上正经少爷可还少了么?当着这许多贵人面上捅出我这个上不得台盘的诨名儿来,我岂不该无地自容了。四少爷说是也不是?”
座中众人见他如此从容体面应对,便或多或少都有了几分赞许叹服之色。那长兴府四公子倒是落落大方神态,歉然一笑说:“怨我思虑不周,未免冒撞了。在座各位可都亲眼见了,这全怪我失礼,沉秋先生没有半点不是的。我也绝非有意冒犯沉秋先生,只是咱们都想听先生再吹一曲,这不过分罢?若不是给我这般逼得不能不动真格了,今儿是不是又要混过去了?”
他此言一出,众人哄然附和,又是拍手,又是喊叫。行秋垂头一笑,待底下哄声稍歇,他方含笑徐徐道:“诸位既是如此盛情,我们怎么好叫人败兴而归呢。就请诸位先少歇片刻,待我们也略休整一番,我再来给大家吹一段曲儿,看云先生和青荼先生若还有余力呢,也给大家再唱一段。这样可好?”
此言一出,台下又纷纷叫好,心满意足放了他们回后台去了。众人亦纷纷起身,或外出更衣,四处走动一阵,或相熟者聚头,议论得好一副热火朝天景象。重云亦下楼出去了一回,再进门时,眼见厅内最热闹的便是长兴府四公子那桌了,各家的少年公子纷纷拥至他跟前聚了头,一个个激动不已,你一言我一语吵嚷不休。就见一位公子猛劲儿一拍他肩头,高声道:“还真行啊你,说叫就真叫了!我今儿算是服了!”又带头向桌对面一位少年公子起哄道:“小七爷,这是怎么说?说话算数,愿赌服输,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此言一出,一众人都不约而同眼望那小七爷。便见那给指着名儿的人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身量瘦瘦小小,一双眼睛却好生灵动有神,听闻此言,颇爽利笑道:“服,有什么不服的!长兴府四少爷果然说一不二,今儿我算是领教了,真真儿是名不虚传。怎么,怕我赌输了不认?小七我年纪小,可是辈分高,还不至于做出跟小辈混赖这等掉价的事儿!”说着就解了腰间一块极精美的翠玉佩,扬手朝那长兴府四公子一抛:“喏,拿去!”
长兴府四公子一探手往半空里接了。却惊得余人尽数失色,就有一人作势拊胸叹道:“哎哟,小七爷哟,您也稍稍爱惜物件儿些罢!这样金贵东西,随手扔着给人,是生怕它摔不着怎么的?得亏这是四少爷,身手利落,抛的那样歪歪斜斜的,他都能给你接着了。换成是旁人,这要真摔了,小七爷是不心疼的,咱们可都得心疼死了!”
那小七爷果然丝毫不放在心上,随口笑道:“给了人的东西,还心疼什么。”四公子却也不过稍稍打量那玉佩一眼,随手收过了,一般的轻轻巧巧道:“我倒也不大稀罕这些物件儿,不过是打赌总得有个彩头罢了。真要说呢,我对争这输赢都没甚兴趣,实在是我自个儿早就想当众喊那么一声试试了,好瞧他是怎么应对。今儿既圆了这个心愿,赌输赌赢的还有什么要紧?”
他此言一出,那群少年公子便又哄的一声笑闹起来了。一人当即笑着打趣他道:“咱们平日闲话间但凡稍有提及这位和裕楼的小少爷,四少爷总是第一个不以为然,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应当舞枪弄棒,以兵家武道建功立业。似他那般作些戏文写什么才子佳人,本人还以容貌俊秀闻名,又取那么个诨名儿,须算不得正途。可若是我们言语间稍有轻贱了他呢,四少爷又总是第一个替人抱不平,说他平素为人举止实在并无不端,不该给人背后这样说三道四。倒叫我们每每对四少爷肃然起敬,说你这样耿直仗义的人,真是天下少有。今儿四少爷这叫不叫露相了?分明是跟咱们没什么不同,大家一般的心里稀罕他,四少爷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那四公子眼见着面上便泛红了,却一迭声气急道:“胡说!我平生最瞧不起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儿郎,一个个弱不禁风的,生的比姑娘家还秀气,有什么出息!那沉秋先生,我不过是瞧他又不曾作什么坏事,却给人背后说长道短,我这人就要抱不平。倒给你们说成我稀罕他——小爷我连那些比他俊上百倍千倍的姑娘家都没兴趣瞧上一眼,他有什么好稀罕的?”
那群少年公子却都只是笑。又一人忽而大笑道:“哎,四少爷这话不就说到点子上了么!他那样清秀得女孩儿家似的人,刚刚给你一声‘小少爷’叫得险些下不来台,你瞧他是怎生应对,怎样神情?休说姑娘家,就是咱们这些人里边,哪一个能有他那样气度?四少爷只摸着良心说,这还不够叫你喜欢的?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有什么丢人,是也不是?”
重云是万料不到这些金尊玉贵的富家公子竟会聚在一块儿,公然说出“大家一般的心里稀罕他”这样话来,一时便惊得心如槌鼓,自己怔怔的犹不觉,面上早已烧红得跟那四少爷一般了。他不敢再听,转头正要回二层雅座上去,才行过没几步,又听得一旁转角处倚着两个人在闲话,并未收声,故而一字一句都听得分明。一人笑道:“你们这什么沉秋先生,倒还真是个有几分意思的人物。一个戏楼中人,可又不是什么正经唱戏的角儿,偏能哄得这许多如假包换的公子爷一个个心甘情愿喊他小少爷,实在是闻所未闻的稀奇事。”另一人回道:“如何?我同你说了玉京多有奇人异事,这位便是其中之一,可不是哄你罢?”
听他二人口气,这却是一个熟门熟路的京城人领了一个外乡人来听戏,还颇有几分专冲着沉秋先生的名头而来之意。便听那外乡客又道:“所以那位沉秋先生究竟是什么来头?照说才十六不满,这样年纪轻轻的,如何有这般能耐?”
他同伴道:“莫说你好奇,咱们玉京里怕也没一个人说得出他来历到底有什么稀奇!坊间传闻是数不胜数,没一条拿得准。稍微可信一点儿的呢,是说他不过底下穷苦人家生下来的,极低贱的出身,全靠那位云先生青眼,一手提起来的,这就出头了。这话也不全是无凭无据,云先生赏识他,这是有目共睹;而那前半截话呢,云先生似乎也已默认了。”
前一人听了,忽而笑说:“照你这般说,他二人之间莫不会有些不清不楚的?”
他同伴闻言大惊,声也压低了,甚是急切道:“可不敢说这样的话!云先生是什么人,那是天枢云家的千金小姐,莫说人绝不会做这样有失体统的事,便是真有,岂是咱们能乱讲的?再者,和裕楼也不比寻常歌楼舞榭,这是富贵风雅的地方。便算硬要说得俗了,天底下一般的人为财死,这儿的人也都是盯着大富大贵的,眼界比常人高些,就轻易容不下那些太过污泥浊水的了。可明白了么?”
重云平日里鲜少得见此等人多口杂场面,更不曾听过这许多闲话。此时猛然间好的歹的混着听了这么些,他便不由得怔了,也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儿。正在呆呆立着,忽听众人又纷纷欢声叫嚷起来,抬头一看,原来行秋终于手持长箫缓步上台来了。重云不知何故,此时惟恐在人丛中给他望见了,自个儿亦不大敢正眼望他,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便在此时,身后忽有人以一柄折扇轻轻一拍他肩背。重云转头望去,却是茂才府二公子,不料竟会在此情此境下见着他,惊愕之下,全不知作何应答。但见那二公子一如既往一副好生谦和稳重模样,在一片人声嘈杂之中不疾不徐向他轻轻道:
“重云公子且随我来。”
重云随着那茂才府二公子上楼,给他领着一路穿过长长走廊,却是进了重云近旁那处隔间。二公子带上门,请重云落座,又为他斟茶。重云立着接了,谢过一番,待二公子自己也坐了,他方坐下来,略有诧异道:“原来二少爷一直坐在此处么?不过一墙之隔,我方才却半点不知。”
二公子淡淡一笑说:“我还道是谁占了最里边那个间儿,原来是重云公子。可也是为的离戏台近些,好看得分明么?”
重云摇头道:“也并非如此,不过是自觉不大好意思占着那些正座儿罢了。”
二公子闻言又是稍稍一笑,并不再作这些闲谈,只眼望戏台中央,淡淡道:“原来如此。好了,沉秋先生要吹曲子了,咱们且安心听着罢。”
重云心下正有此意,于是二人都不再出言,静坐听那一缕箫声悠悠而起。重云不谙音律,但觉曲调幽古清净,旷远之中,略有一丝苍茫凉意。待一曲终了,台下众人见是如此古雅音律,亦不觉态度庄重起来,喝采也不再似方才那般大嚷大叫的了。二公子轻轻点头叹息,兀自发了好一阵的怔,方缓缓向重云道:“这是《忆吹箫》,果然他是有此等心境的。”
重云度他神色,大抵是颇懂得这古曲的,忽而有些自惭形秽起来,便垂头不语。那二公子也并无意待他答话,只自顾自眼望着戏台上发怔。如此寂然半晌,行秋早下台去了,又换了云堇青荼两个上来唱着。二公子终于长长出了口气,转过头来正色望重云道:“重云公子今日可听了不少闲话罢?”
重云一时却有些恍惚。想面前坐的若是行秋,则他讲出这话时,必定是一副颇耐人寻味形容,或倚身支颐,或低眉抬眼,或若有所思,或淡淡含笑,总归该有一百一千种活生生情状惹得人为他失神。眼前这位二公子却与行秋全然两样,不止正襟危坐,神情庄重,便是才发过一声长长叹息,分明心中有所郁结,此时向人说话,眼中悒郁之色却也早收敛得不留分毫了。
重云见他如此端正平和之态,语调神情中纯是客气有礼,且浑不着痕迹,天然一段淡泊温雅,直叫人有春风拂面之感,便不由得暗暗纳罕,心说上回见他时犹未觉察,此番却真正领教了,实在这也是一位平生罕见的人物。正在寻思间,那二公子见他不答,便仍旧温言劝慰道:“重云公子大约尚不知,和裕楼这类地方既要招揽八方来客,自不免人多口杂,好话歹话都是少不了的,千万莫要往心里去才是。”
重云听他纯然一片好心,渐渐觉着他诚恳可靠,便低声问:“二公子方才也听见了那些话么?”
二公子眸色略沉了沉,即刻收住了,仍是一味温厚儒雅神态,徐徐道:“后来的那两位客人我亦不曾见过。长兴府四少爷那一桌人,绯云坡大约无人不识,不过重云公子还算初来乍到,想来是不知的。”说到此处,转头向底下那桌望了一眼,再向重云道:“长兴府跟长盛府,这两家原是玉京里最尊贵的,因这两家是武将世家,祖上都是立过大功的。寻常文士、商贾之家,便算有泼天的富贵,在这两家面前也只有自认根基尚浅,决计不能比肩。现今长盛府是转求商道了,而长兴府仍是世代习武操练,不忘祖宗根本,如今这一辈四位公子皆是京城禁卫军中大名鼎鼎的少年英才。这位四少爷是排行最末的一个,才只十六,却也颇有些名望了。他为人倒是好的,心直口快,甚或可说天真得紧。方才那般行止便正像他做派。他是凡事率性而为,倒不会存着什么坏心。”
重云早料得那位长兴府四公子该是来头不小,却不承想竟是这般非比寻常的出身。听二公子所言,其为人性情更是富家子弟中少有,回想起他朗声笑唤行秋“小少爷”的情状,不觉怔怔的垂了头。但听二公子又道:“跟四少爷打赌的那位德顺府小七爷呢,又是一个来头不小的。德顺府是行商起家,远不比长兴府底蕴深厚,尊贵不及,论财力却是玉京里数一数二的。小七爷也是家中幺儿,年岁更小,才只十五,可他辈分高,已不是什么少爷了。德顺府几年前刚过世的老太爷多子,一把年纪上得了这个小儿子。如今当家的德顺爷是小七爷长兄,旁的兄弟或有自立门户的,只这个幼弟年纪太小,长兄不能不照料,甚至格外疼爱娇惯他些。当年德顺府老太爷曾与长兴府老太爷平辈论交,所以他确是长着长兴府四少爷一辈。不过他年纪太轻,又是给长兄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尚有些孩童气,是以众人都喊他‘小七爷’,添一个‘小’字,听着亲切可爱些。他自个儿也乐得应,实在还只是个不通人事的半大孩童罢了。今日打赌一事,他就未必解得其中深意,不过是少年人顽皮心性,唯恐天下不乱罢了。加之他自幼大富大贵惯了,凭它多金贵的东西,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物件儿,拿来与人打赌毫不心疼,反倒快意。要说这一个连事理都尚未懂全的,更谈不上有什么坏心了。”
重云默然少时,低声道:“照二少爷如此说,那许多人里边,没一个是有坏心的了。”
二公子轻轻叹了口气,平静如常道:“真要如此说,倒也不错。除开一个尚不懂事的小七爷,绯云坡这许多少年公子,但凡是稍解些风情,自诩年少风流的,各人中意的姑娘呢,那是各人心里不同。可惟独有一个绕不过的:任是明面上是暗地里,哪一个不爱和裕楼的小少爷呢?”
说到此处,眼见重云惊得瞪大了眼不说话,他自怅然一笑,仍淡淡道:“重云公子大约瞧我并不像会讲这样敞亮话的人,这也不错。旁人或有说我未免落落寡合的,或有好言劝诫我为人处世须得收敛些书呆子气的,可知我一向最是拘礼,别家少年公子们平素谈笑打趣说的许多话,我确是说不出口。如今这话从我口中讲出,已是天大的越礼,但我既请了重云公子前来相谈,难不成净说些敷衍客套语,一句实诚话也没有的么?这便是实诚话了,虽则讲出来未免太也大胆,却是半分也没有假的。重云公子方才亲眼所见,应当明白我所言非虚罢?”
重云不答,却说:“二少爷也知道他这个诨名儿么?”
二公子轻声道:“怎会不知?但凡稍有心向人打听他,在那群少爷中间探问不上三句,就要听见这个名号。我是早知道了,不过想他未必乐意听人如此唤他,这才从不曾叫过。今日凑巧,正要向重云公子问问,他可是不喜欢人唤他小少爷的?”
重云见他如此淡淡怅然神色,心中不忍,便只轻描淡写一句带过了:“云姑娘说他是不大喜欢的。”
二公子轻轻颔首道:“这就是了。”又稍稍出了一回神,再道:“罢了,也该入正题了。沉秋先生可有跟重云公子讲过一句话,说‘梨香苑卖的是艺,珠钿坊卖的是人’?”
重云自然记得,想这话大约也是尽人皆知的,故而并不十分诧异,只点头应了。却听二公子又道:“再往后的话呢?‘要梨香苑卖人也容易,只要开得起价’,这话说过不曾?”
重云度他语调神情,此言分明别有深意,便没来由地心头一紧。慌乱之中未及细想,脱口而出:“秋……沉秋先生说过。”
饶是他险险收住了口,二公子自然也已听出端倪。重云但见他眼中稍一失神,极轻声道:“令你唤他小字么?果然亲疏有别。”微微蹙了一回眉,也不容重云答话,即刻正色道:“失礼了,重云公子只当我不曾说过什么罢。言归正传,我此行原是来向沉秋先生示警的。如今碰着重云公子,就同你说了,这般也好。重云公子务请牢记,我今日所言之事绝非危言耸听。劳烦重云公子转告沉秋先生,恐怕有人相中了他,不日便要向他下手了,千万当心些。”
重云听得此言,更加心中乱作一团,不觉已慌得面上失色:“这……这是何意?二少爷是说……有人打算从和裕楼挖人走么?”
二公子肃然道:“再详细些的我也不甚知晓了。只这其中还有一节:重云公子可知为何都说‘梨香苑卖艺,珠钿坊卖人’?因珠钿坊的姑娘们都是有卖身契在和裕楼的,这是真真正正的身不由己,梨香苑的先生们却没有卖身契一说。不过是自小学艺十余载,好容易学成了,一日不得贵人青眼,便一日成不了角儿,盼不到出头之日。若给和裕楼拣选上了,这便是熬出头的第一步。日后若要一朝成名,多半也是靠了和裕楼在背后捧着,再不济也算借着此处的好场子。如此说来可不是欠着和裕楼天大的恩情,凡事不要顾着些和裕楼老板的面子?再者,便是有艺傍身的角儿,说到底又与珠钿坊的姑娘们有何不同?一般的都是仰人鼻息,全凭贵人们喜欢。若是一夕之间无人追捧了,又待如何?是以盼着给哪位贵人相中了,收作私家蓄养的伶人,以为如此方算得终身有靠,这般打算的人,梨香苑中也大有人在。贵人们若动了心思要哪一位先生去,第一须得出手阔绰些,重礼求见本人,拿准了本人情愿,再向和裕楼上礼金。若是本人不愿,和裕楼的老板却不愿拂了贵人的面子,就要派人游说,甚至于连哄带劝。这就是搬出和裕楼的面子来了。如此下来,不甚情愿的往往也依了。几方的面子都做足了,最后才是风风光光接了人去。重云公子这样可明白什么叫作‘开得起价’了?面上说以礼相待,非关买卖之事,实在还不是一般的金银交割、情面往来么?”
重云得二公子如此解释一番,自然领会了,心下更加着慌起来,只是追问:“二少爷是说有人要拿这一套来请沉秋先生,便算他不肯,也未必由得他?”见二公子缓缓点头,他再急声问:“是那群少爷们中间的哪一个么?这要如何是好?”
二公子蹙眉叹息道:“若是哪一家的少爷,反倒好办了。重云公子,此事我也不过略听了些风声,再多的底细我也不知了。如今我所知晓的只有一桩:并非只有那些还算好相与的年轻公子留心着沉秋先生,暗中还有权势更大、城府更深的厉害人物也有些心思,那才是真正难对付的。重云公子若不忍心眼见沉秋先生陷于如此困境,还须早作打算才是。”
重云听他此言,分明又意有所指,不及细想,赶忙问道:“二少爷可是有什么法子了?”
二公子默然半晌,这一回却神色微微有异了:“有。不过这法子浅显直接得很,无非是一个‘先发制人’的道理。再详细的,重云公子也不必问我,若是有心,自己便能想到了。”
重云不料他竟如此说,怔了好一阵,只摇头道:“重云愚钝,不懂得二少爷是何意。二少爷若不愿说,我只回头替二少爷把话带到,告诉沉秋先生当心些就是了。”
二公子眉头蹙得更紧,沉声问:“若他当真给人要了去,你待如何?再要遇上个不好说话的主家,那就等同于给人套牢了,是一辈子的事!”
重云垂头不看他,只怔怔眼望着桌缘低声道:“我自然全不懂得玉京这些人家的好坏分别。到时全看沉秋先生自己的意思,他若情愿,我亦无话可说。”
二公子好一阵不应声,终于再忍不住,气急得头一回失了态,冷声笑道:“好,好!你两个一边是装不懂,一边是真糊涂,倒是我不知替人操什么冤枉心!”稍缓了一缓,自觉未免失礼,长长叹息一声,又几近苦口婆心道:“方才我还说人小七爷不懂事,实在你们一个两个也都孩子气得紧。到如今还讲什么颜面,什么礼数,什么庄敬自持,什么欲说还休?实在没功夫再容你们这般小孩子扮家家酒一样胡闹下去了!重云公子真当咱们绯云坡的大户人家有靠得住的么?”
话说到此时,台上加演的戏也唱完了。厅中众人采声收歇,终于陆续起身离去,偌大一间厅堂渐渐重归于一片空寂。二公子朝底下略张望一眼,起身向重云一揖:“我也该告辞了,沉秋先生大抵要上来寻重云公子罢。方才那些话,还望重云公子好生思量一番。”
重云忙起身回礼,一面问道:“二少爷既是来了,不见沉秋先生一面再去么?”
二公子轻轻摇头道:“我本就没打算当面见他。这是正巧碰上了重云公子,若未碰上,我托人传话也好,留张字条也罢,总有法子把话带到了,何须当面向他讲?”说罢,又再度向重云行礼:“我这便去了。重云公子珍重。”
重云立在桌旁,眼望二公子离去了,他自个儿仍是发怔。不多时又望见行秋打后台出来,匆匆行至厅中央,一仰头望见重云正立在栏边,便眉眼弯弯笑了,加紧脚步奔了那楼梯口去。重云却给惊得心口重重一敲,一面是惊他笑得实在好看,一面又是惊他这一晚在台上向人说话时,百种千般的一颦一笑,都似全不及这一笑的真心。听得廊上已有轻轻脚步响动,赶忙出了隔间迎上去。但见行秋仍是眉眼含笑,好轻快语调道:“哎——可算完了!真累死个人。走,重云跟咱们一道上楼吃些点心去!”
他说着,信手牵过重云袖角便要走。走了没两步,却发觉重云立着不动,于是回头问道:“哎?怎么了?”
重云向他稍稍一笑,眼中神情却分明见得出有什么心事。行秋见了此状,不觉松开了他袖角,也不笑了,重又站近了些望着他,以眼神相询。重云略一迟疑,只是问:“一会儿上楼去了,堇姑娘和月牙儿也与咱们一道么?”
行秋应道:“这个自然。”看看重云神色,又颇耐心问道:“怎么了?重云可是有什么事?”
重云垂下眼睛,不与他对望。过了许久,终于又抬眼,似下了好大决心一般,一字一句向他道:
“我有些要紧事想同秋郎讲。”
本章出场原创人物
长兴府四公子:武将世家长兴府排行最末的一位公子。据茂才府二公子所言,其人年方十六,却已在禁卫军中颇有些威望,是难得的将帅之才。心性甚为天真直率。
德顺府小七爷:商贾之家德顺府已故老太爷的幼子,排行第七,现今德顺爷的幼弟。年纪尚小而辈分较高,顽皮活泼,尚不谙世事,纯是半大孩童心气。自幼锦衣玉食,故而为人出了名的大方,惯常出手极阔绰。因其年纪尚轻,本人亦不喜人看得他太老成,故众人皆以“小七爷”呼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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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的,我最近开始为期一个月的实习了,你们可以理解为这一个月内我的时间安排就等同于 卑微社畜 上班族……用于专心写文的时间肉眼可见地惨遭压缩。所以并不是我故意更新这么慢的,我这几天真的做梦都全是《绯云锦》后续情节,但是没时间写(哭)。也就是说接下来的一个月都可能是这种龟速更新状态,还请大家谅解。(鞠躬)
虽然但是,我似乎仍然有信心在这个夏天把《绯云锦》按照原大纲保质保量完结掉,这莫名的自信心是从何而来啊 这是对八月的产量寄予了多大的厚望啊……我并没有在每一章开头发单篇字数总计的习惯,但是我的word文档清清楚楚有显示,从第六章开始,后面每一章都是破万字的,而且可以很负责地说,并没有水字数。就凭我每章写完都要从头到尾删改至少两遍,每两次审核之间至少要隔上半天。这样修文基本上是不会留下什么死角的,这一次没发现的下一次会发现,但凡有一个字在我看来是瑕疵或者废话或者不够恰切,我都删了改了。至于为什么渐渐收不住字数了呢,因为写的过程中总会发现脑子里新的细节越来越多嘛。是好事。
本章尤其属于这种实操过程中冒出了许多新细节的章节。我本人并不知晓这些细节的完成度究竟如何,具体来说,不知道我心里想的,文字究竟传达出了多少。这章有很多人物刻画,如果完成度还算理想的话,应该是非常耐人寻味的,譬如说一个新出场的长兴府四少爷,一个旧相识的茂才府二少爷,以及二者分别与行秋形成的对照,还有二者之间形成的对照,这些对比和差异都在产生无形的戏剧张力。我在对四少爷的相貌略描几笔之时,几乎就有一副阳刚英武又直率天真的少年人眉眼活生生在我眼前,只是不知道究竟展现出了多少。
唔……大概就是这样吧。总之我现在状态还好,可以称得上相当好,就是没什么时间动笔。有一天晚上我写得上头(就是行秋和四少爷的对手戏那段),熬了半个通宵,将近三个小时才字斟句酌打磨出了不到两千字,自己还感觉写得甚是顺手,畅快畅快。结果一看屏幕左下角字数统计,再一看右下角时间——(往床上摔电脑)可见写文的时间是真的不够用啊!这怎么想都不够用吧!
总之就是产量和质量肯定优先保质量嘛,不然你们看得也没意思,我写得也没意思,对吧。哦,还有,本章不是也破万字(一万三新纪录)了吗,其实在八千多字那里就可以截一下的,分成两回更新它不香吗?可是我不(跪着叉腰)。因为一章之内应该把需要前后呼应交代完整的人和事都写完整了,不然不论行文节奏还是整体结构都被破坏了,那就不美了。我在这一点上永远是不肯将就的,我想你们也乐意看到这样。
好啦,大概就是这么些。谢谢大家对本文继续保持期待,我想我不会辜负大家对本文的喜爱,这点信心还是有的(再次叉腰)。如果觉得以我这可怜的更新频率,一章一万多字还是不够看,那就……那就屯着叭!收藏合集然后屯到八月份再看(???)
不说了,卑微社畜搬砖去了,祝各位夏日快乐。夏天就应该快快乐乐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