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LP|彩虹工厂翻译】《天马设备:清算》第七章
原文标题:Pegasus Device: Reckoning
作者:AuroraDawn
原文链接:https://www.fimfiction.net/story/483427/pegasus-device-reckoning
原文标签:MLP:FIM; Gore; Violence; Death; Profanity; Dark; Horror; Alt. Universe; OC
译者:乱山昏、藤椒向日葵
已获得授权,中文版转载请经过许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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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云掩仍然盘旋在礼文的办公室中央,感觉自己有点像一个旧式卡通角色。门一打开,她就跳到了空中,后腿晃来晃去,前腿也吓得翘了起来。现在,她想,她需要一个能躲在后面的细灯柱,或者可以让她消失在锤状空间里的通道。
门猛地打开,但只移动了一英寸就突然停了下来。她能听到外面喃喃的争辩声,于是她一边祈求时间能停下来,一边疯狂地环视房间。一微秒后,她想起了左边的木柜,跳了进去,迅速把门关上,她能感觉到它在原地摇晃。她勉强能塞进这个空间,身后堆满了各式夹克和职场风格的服饰配件。如果她呼吸得太深,她的肚子可能会推开门,所以她下意识决定停止完全的呼吸,以避免这种可能。
一道微弱的光从两扇门之间的缝隙射进来。她咒骂起自己的好奇心,痛苦地伸长脖子,勉强看到了一丝外面办公室的景象。
门现在完全打开了,她认出了早先那匹名叫远见的奇怪雄驹,他为礼文拉开门,好让她进来。尽管她还挂着那副僵硬的表情,但云掩觉得她看起来很累,甚至是筋疲力尽。她眯起的眼睛很昏暗,步态总是带点神经质。远见跟着礼文走进房间,随手把门关上。
“我最后得到的消息是,第十三辅助工厂的发生器出了问题,一个失灵的混沌转换器导致一个发生器模块无法上线。”
“那么它还在按计划进行吗。”礼文轻声问远见,在云掩听来,她好像连续说了一整天的话一样。她在采访中使用的严厉语气而今荡然无存。
云掩对这突然的变化感到十分疑惑。半小时前——或者比她感觉的时间更短——礼文听起来和云掩前一天采访的那个冷酷无情的婊子没有什么不同。是什么让她丧失了所有的能量,像被扔在太阳底下的蘑菇一样蔫了?她紧紧盯着说话、移动的礼文,突然张口愣住了。也许这才是礼文的真面目:一匹衰老的雌驹,在全世界的重压和无数小马的罪孽下破碎,筋疲力竭,但拒绝——或是无法——离开。
“是的,油翼女士。他们还没告诉我,但是,中央魔技护盾五分钟前上线了。所以真的……”他听起来悲伤得说不下去了。
礼文没有回复。她绕过桌子,走到落地窗前,离云掩的藏身之所不到一英尺。她把一片窗帘拉到一边,望向外面的夜空,皱起了眉头。
“您从这里是看不到的,”远见说道,在她开口询问之前就回答了她的问题,“如果您想,我愿意陪您去大厅,那里可以看到中央光束。”他在破眼镜后面尴尬一笑。
礼文转过身,对远见温和地微笑道:“不用了,谢谢你。我相信你。我们什么时候能召——”她顿住了,盯着桌子上打开的鲜红色文件夹。
哦,露娜啊,我他马把报告搞忘了,她会知道我在这里的。死了。死了。云掩脑子转得飞快。她尽可能安静而缓慢地移动膝盖,准备打碎胸前的护身符,并努力不让恐慌改变她克制的平静呼吸。
礼文默默走到文件夹前,远见疑惑地看着她。她扫视了打开的那一页,然后轻轻合上文件夹。云掩无法从自己的位置看到礼文的脸,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对不起,油翼女士,您在考虑……?”远见问道,语气和他好奇的脸很配。
“……抱歉。我想问什么时候能召集董事会。在我们推进项目之前,我想确保每匹小马对其认知相同。”她说得很慢,漫不经心,扭头环顾小办公室。
“根据指导方针,所有董事都在待命。我们可以让他们十分钟后在会议厅集合,听您吩咐。”
礼文走回她的桌子,把蹄子放在文件夹上,仍然用一丝微妙搜索着房间。远见对此只字未提,而是选择等待他的老板来回答。礼文把目光投向柜子,顿了一下,走了过去。她转而盯着——让云掩松了一口气——光谱瓶,自云掩动过以后,它一直静止不动。
“……不,”礼文说道,从嘴里拽出这个词,从她和雄驹的谈话中回过神来,“不,我很抱歉,远见。”她说着,走到他跟前,用一只蹄子捧起他的脸颊。
远见皱起了眉头:“我知道您想说什么。”
“我知道。”
“除非您叫我做,否则我不会做的。”
“我知道。”
他们凝视着对方,云掩祈祷其中一个能打破沉默。一分钟后,礼文终于开口了,这样她也可以吐气重新呼吸了。
礼文做了个怪相,放下了蹄子:“远见,把董事们召集到主剧院室。不幸的是,是时候迈出下一步了。我知道,对不起,我知道。别担心。你会做得很好的,我知道这点。这是必须做的。”
“油翼女士。不,礼文。”
老雌驹震惊得后退了一步。“什么?”她悄声道。
“礼文……没必要这样。”远见抽了抽鼻子,一滴眼泪顺着他的脸流下来,滴到地板上,“我仔细考虑过好多可能、许多替代方案。这没效率,这不对。我们不需要这样做。”
“你说得对,远见,”礼文说道,她那强硬的职业嗓音又回来了。云掩不确定这是为了恫吓她的同事,还是为了掩盖她自己的情绪。“我们不需要这么做。但我需要。我必须,远见,我知道你明白这点。没事的。过来。”她把远见搂在怀里,语气和动作的抵牾把云掩搞懵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是一对吗?她要甩了他?调任他?或者可能退休?这太怪了。哦,露娜,我的背开始抽筋了……快走,快走,快走……
“把他们集合到主剧院室,远见,这是命令。按照计划,十五分钟后开始。”她又无力地笑笑,把他的眼镜扶上眼睛,走出了门。
“油翼女士,你说的是MTR吗?”
“是的,当然。”她说道,已经到了外边。远见紧随其后,关上身后的门。
“那你怎么说了全名……”云掩听到半截,就被锁上的门打断了。
然后,她在狭窄的柜子里等待着,只肯冒呼吸得更深更快的风险。感觉五分钟过去了,没有小马回到办公室,她推开门,从里面倒出来,大口大口地真正呼吸着空气。她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轻轻地咳嗽,颤抖着,满心疑惑。
她刚才听到了什么?他们所说的一切好像都跟她听说的预案无关,但远见似乎非常担心,所以情况一定很严重。礼文·油翼,云中城气象公司的独裁者,目光如铁,头脑敏锐,却跟她的下属情绪崩溃了,这一切都是怎么一回事?
云掩拉出桌子旁那把豪华椅子,扑通一声坐下来。她觉得自己好像不停被卷入这个该死的工厂里的奇怪权斗中。十八年前,她被海德·阿玛斯菲用作夺取云宝黛西——如果不是名义上而是实际上——的控制权的工具。她现在又出现在了这里,而这个地方的现任老板和物流部门主管的关系上有些问题。
她低头看了一眼桌子,吓了一跳。预案A文件夹,不见了——礼文把它拿起来夹着带走了。云掩唯一能证明公司已经意识到大灾变并拒绝提供拯救大部分小马利亚的唯一方法的确凿证据已经没有了。她把头埋进蹄子里,哀嚎着。她本来可以在跳进柜子之前顺便抓走它,她应该抓走的,因为现在礼文知道她在办公室——
她表情呆滞地猛站起来。礼文知道云掩在办公室里。她肯定知道——不然那个本来摆在特别纪念品下面的文件夹为什么会被动了却没有拿走呢?那她为什么不更仔细地寻找她?为什么她要继续谈论她的计划,暴露自己的情感,尤其是在她认为云掩是一个废物的情况下?
她看了看桌子,然后意识到那里放了张之前没有的身份卡。她刨过它来,目瞪口呆。
这是礼文用在电梯上的身份牌。
她拿起文件夹时就把它落在了那里,而且她清楚宣布了自己要去的地方:主剧院室,云掩生命中一切邪恶的中心。她上次在那儿的时候,看到了一个鬼魂——是云宝黛西一个老……“朋友”的瘦弱躯壳。安森莎,那是她的名字。她记得那匹萎缩的雌驹把她从云宝黛西蹄下救了出来。她记得把安森莎从一间满是锈迹和尸体的房间上方的锁链中解脱出来。她记得房间后面庞大的天马设备,那个由血迹斑斑的金属和中空玻璃管组成的蛛网状怪物。
她还记得当她第一次触碰那扇平平无奇的灰色大门时,成百上千只小马驹如同厉鬼一样尖叫着向她袭来。
很明显,这是个陷阱。云掩短暂想了想礼文是否会因为觉得她是愚蠢的废物而掉以轻心,但稍加思考后,她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对于礼文来说,她可能算不上一匹天马,但仍是一匹活生生的成年马,而该公司的执行董事绝非一个以低估他者而闻名的职位。所以这显然是个陷阱,但也是一个礼文算到云掩会心甘情愿跳进来的陷阱。
她敲了敲下巴,又拍了拍护身符,又敲了敲下巴。她想起了日华,意识到自己在过去一天左右取得的进展比过去十年来取得的都要多。他会怎么做?她又敲了敲护身符。他会尽快逃离危险。但现实一点就是懦弱吗?她摇了摇头——没时间讨论哲学问题了。
云掩会怎么做?她换了一个思路。
她看向自己的可爱标记。
我会去调查,无论风险。
奔向必然的死亡是勇敢吗?
她张开翅膀,向下使劲一拍,起飞。她从桌上抓起身份卡挂在脖子上,调整了一下鞍包,冲着门。
“我想我得弄清楚才行。”她说着就匆匆动身了。
从房间后的窗边飞到门口的半途中,她想起门是向内开的。她奋力振翅,在空中调整角度,用肩膀撞上了玻璃板。门的铰链并非由安全材料制成,云掩被惯性带着往前时,整个门框都炸开了。那扇门猛然朝外飞出,撞倒了门外正打算伸蹄开门的两只穿着背心的大雄驹。
云掩还在往前冲,肩膀又撞上了礼文办公室对面的墙壁。她低头一看,只见两只受惊的雄驹正朝她大喊,试图挣脱对方以及门的残骸。她从门板上跳下来,把两名警卫撞了回去,然后向前飞跑,胡乱地飞过走廊。
她转过拐角,一面在空中打滑,一面把眼睛锁定在电梯面板上。在她与目标之间有一小撮员工:几匹穿着实验服,一匹穿着装甲背心。她冲过走廊,大喊大叫,撞翻了员工们。警卫想过来抓她,但她没有绕过去,而是沉下身抓住那匹雌驹的后腿,把她脸朝下摔到地上。电梯口冲过来迎接她,她抓住中间,合上翅膀,在电梯口前迅速降落。她赶忙爬到安全面板前,把身份卡一遍又一遍往上砸。
她看向走廊,那两名警卫转过了拐角,正指着云掩,大声呼叫员工来阻止她。她转回面板,意识到自己把卡拿反了。她一翻过来,读卡器立即识别,电梯门顷刻大开。她跳进去,迅速按下关门键。就在这时,她发现一名困惑的科学家拦住了门,正要伸过来抓她。
她拍开他的蹄子,咆哮起来。他退缩了。在她潜意识深处,一个微小的声音想知道他眼中的她是什么样子的。衣衫褴褛,汗流浃背,鬃毛蓬乱,浑身油腻,龇牙咧嘴,面露凶相,只要胆敢靠近一寸,就把他的前腿打个稀巴烂。她立在那里,颤抖着,像一头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狼一样鬃毛直竖,怂恿这位科学家再试一次。
他双眼圆睁瞪着她,按了一下外面面板上的一个按钮,电梯门又跟刚才一样嗖地一下关上了。
云掩坐下来,惊讶于事态的转变,然后按下了主楼层的按钮,这样警卫就不能再打开门了。小空间颤抖着,云掩一动不动,感受到了熟悉的运动感。她看了看现在能按的楼层,陷入思考。
她之前来时,主剧院室在上层工厂的最底层。她努力回忆着,二十年前,当她乘上通往自由的电梯时,是在第几层。它一定比办公区低一两层。中央控制室就在那里——
她眨眨眼睛。刚来的时候,八楼的按键是暗的,但现在跟其他的按钮一样亮着。她又看了看让她进入电梯的身份牌,意识到不是电梯灯坏了,而是她之前没有选择权限。但现在她以礼文的身份扫描进入,所以开放了。她按下那个按键,电梯叮的一声响,嗖地一声打开。云掩赶在门关上之前走了出来。
她感觉很怪。对她来说地板上的一切似乎都很陌生,但同时她又回想了起每一处复杂的细节,就仿佛见过了上千次,或者无需记忆而夜夜入梦。墙壁白得发亮,与二十年前的铁锈污垢相去甚远。她靠在坚固的护栏上,小心翼翼地沿着悬挂在无底深渊上方的金属格栅走着,她的视线随着一些更大的管道看向下方明亮的雾气。
恶心和头晕席卷了云掩,她蹲下身喘了口气。没有蛛网般的软管和管道,没有时不时冒出火花的低垂电线,也没有开裂的通风口把云漏到工作场所来。一切都干干净净,井然有序,保养良好,然而,一股油和血的恶臭似乎从墙上散发出来,从管道里泄漏出来。不过,这并非真实的味道,而是一种存在于她记忆,由一些熟悉的鬼魂触发出的气味——那边有个黄色标识,这儿有扇门,前面走廊有个拐弯。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但她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四条腿带着她穿过廊道——几乎每晚的睡梦中,她都由它们带着跑。她经过一个干净而老旧的通风口,终于意识到她的一部分困惑来自于大小比例的不同。她上次来这儿的时候,还没有她现在的膝盖高。
她拐了个弯,僵住了。她记得这条走廊。一切高压冲洗、锃亮的新塑料和显眼的反光警告带都不能阻止她认出过道中间那扇又大又平的灰门。她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小马,便坐着喘了会儿气。
门后面是礼文和公司的其他董事——五匹活着的最为强大的天马,至少是在云掩所知中的。她想起了远见和他的破眼镜,猜想也许是四匹活着的最为强大的天马,和他。他们现在可能都是又老又可悲的小马。仅仅因为控制了成千上万的同类,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是训练有素的职业战士。她也许没法恐吓他们,但可以探讨一下小马天性。也许他们不知道礼文有别的选择?
好吧,最坏的情况就是,我袭击那个婊子,在混乱中抢到文件夹,用魔法让自己获得自由,云掩想,一步一步来。她悄悄走到门口。在她眼中,它还是和她小时候一样巨大。她又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冲向门,拉动把手,把全身重量都压上去。
谢天谢地,这次没有尖叫声。然而,不幸的是,云掩刚闯进主剧院室,一阵灼烧的痛感就撕裂了她的身体,仿佛每根神经都被点燃了。
“礼……啊!”云掩算是进了屋,倒在地板上,无力地滚到房间中央。她在刺痛中眨了眨眼睛,看见门边有两个飞着的卫兵。他们各蹄持一件奇怪的小装置,末端莹莹冒着电光蓝,正低头蔑视着她。
操。
她想砸碎胸前的护身符——如果她的腿还听使唤的话,她已经这么干了。因为头无法转动。她的眼珠子往下瞧,看到她的前腿和身体其他部位一样瘫软无力,微微陷入云中。
操——
“把她拉起来对着我,然后出去。”那是礼文的声音,又回到了死气沉沉的专业语气。
操————
一个警卫木然地提起她的后脖颈,打断了她的思路。她就像一只被母猫叼住的小猫崽一样被吊起来。一架活动梯台从房间角落里拖出来,云掩被扔到了上面。梯子顶端托住了她脆弱的头,让她头一次好好看到了房间的全景。
如果把云掩看到的称为“不详”,那未免过于保守。这个房间就和彩虹工厂里她见过的其他地方一样明亮,有干净的云墙和整齐的管道电线。四匹小马,其中三匹西装革履,剩下一匹是远见,他们站在房间对面悬吊的脚手架下。就像是在图书馆里听到了高声喧哗一样瞪着她,看起来并无恶意,只是相当生气。
房间中央,后墙根上,才是真正让云掩内心充满了恐惧的东西。在纤尘不染的一切中,有一台巨大的机器。它的钢壳已经氧化凹陷,倒金字塔形的进料斗顶部,口子上一圈铁锈。在底部,左右两侧各有四根巨大的玻璃管伸出,每一根都染上了彩虹的不同颜色,急转弯后插进了地板,通向未知的地方。
云掩以前见过这个,只是当时把它看作了一匹被铁链吊起来的胆怯衰弱的雌驹的背景。灰尘和血迹蒙住了她的全身,四周堆着被鸽子啃噬过的尸体。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根据她所读到的和皇家审查结束后看到的,她知道那一定是天马设备。
礼文·油翼站在它面前,背对云掩和其他董事,摆弄着装置面板上的一些控制元件。云掩听到门在她左边关上了,礼文转过身来。
“你他马真是个大麻烦,知道不?”她说。
礼文·油翼站在它面前,背对云掩和其他董事,摆弄着装置面板上的一些控制元件。云掩听到门在她左边关上了,礼文转过身来。
“你他马真是个大麻烦,知道不?”她说。
“为什么,礼文?”云掩大叫着,不想敷衍搪塞,也不想假装友好。她估计自己就快死了,所以她一定要知道。“你为什么要让所有马去死?”
“因为他们该死,”礼文心不在焉地说,飞到左边的脚手架上。她开始拉动小杠杆,转动大轮子,没有多说下去。
“清算不能被停止,小云。”礼文几乎厌倦地答道,按下一些开关。
“可以,你明明知道!我看到你的报告了,礼文,你藏在办公室的那份。预案A!”云掩恢复了一点点移动能力,她竭尽全力转过头去,看向每一位主管的眼睛。“那么多生灵可以得救!想想公司的遗产,想想天马的遗产,我们本可以成为英雄!她给你们说过吗?”她问道,盯住远见的眼睛,那匹雄驹低头看向别处。“她有没有告诉你们,我们本可以拯救世界的绝大部分?”
礼文从脚手架上飞下来,悬停在云掩面前。她向后举起蹄子,然后往前一挥,给了瘫痪雌驹狠狠一拳。用力之大,连梯子都摇晃起来。
“你不能用‘我们’这个词。”
云掩重新抬起垂下的头,盯着她死敌的脸,身体因为用力而颤抖:“是为了城市吗?为了保持云中城的完整?那他马不过是朵云,礼文。这就是你驳回它的原因吗,啊?”她对着房间里大喊,希望能有一个主管在听她的话。“你们真的要为了保全巨云座而牺牲数百万生命吗?要这样吗?”
礼文又对她抡了一拳,然后飞回脚手架上。
“你到底听进话没有,废物?”她说话的时候压根没看云掩。“我已经告诉你了。对他们的清算是无法停止的。”她转过身,站得高高的,俯视着她的俘虏。“这个工厂被诅咒了,你知道吗?孩子们把它当笑话一样唱。在彩虹工厂,”她用一种孩子气的嘲讽口吻唱道,“撕裂了灵魂逃脱的翅膀……但事实就是如此。我亲眼看到了,目睹了诅咒生效。任何与云中城气象公司打交道的小马都注定要死在它的蹄下。要么就是疯了,或者只是被……”她顿了一下,吸了口气。“或者被打碎。”她又停了一会儿,平复急促的呼吸。
“那跟其他小马又有什么关系?”
“你有没有环顾过你的四周,小云?你是否曾在雨夜后醒来,吸入白天晴朗焕发的芬芳?你有没有坐在公园里,对着彩虹微笑?嗯,我想你可能没有。但是你有没有在阳光下温暖过你的翅膀?吃过雨水浇灌的食物?在有节奏的隆隆雷声中入睡?所有生灵都和公司互动过,小云。所有。这就是我所说的清算。”
她把一个巨大的翻转开关往下拉,咕哝着与卡顿的枢轴点做斗争。它砰地一声放了下来,激起一阵火花,空荡荡的大房间里,轰隆作响的低沉电喇叭打破了寂静。天马设备嗡嗡作响,大匣子里的马达、活塞和泵都启动了。喧哗了一分钟之后,喇叭安静了下来,只留机器震动的噪音充斥着房间。
云掩盯着进料斗,看到镰刀状刀片在生锈的边缘上来回交替。
那不是锈,她意识到。她张大嘴,转过头去,看着栈桥上那匹疯马。
“你疯了。”云掩道。“她疯了。”她朝主管们说。“她想让大家都去死,就因为他们都生活在天气里?你们有马在听吗?你们没必要遵循这坨狗屎!第一个预案……!”
“没用的,小云。”礼文飞来,落在她面前。云掩缩了缩,准备再挨一拳,但它并没有来。她睁开眼睛,看见礼文伸出一只蹄子轻轻滑过她的脸颊。她唾骂她的触碰,但没法把头移开。“这家公司建立在忠诚之上。除非我另有指示,否则他们不会改变既有路线。”她又转身朝设备走去,主管们的目光默默地跟随着她移动。“不管怎样,已经太迟了。清算已经开始了。”
“什……什么?你撒谎。你明明还有几十年时间。”
礼文轻声笑起来。“你知道,云掩,云宝黛西的计划老容易被毁掉。她总是行动太快,走得太早,从不计划,从不思考,只管往前冲。”她转过身,令马疑惑地朝云掩微笑,“当时你把她的事情完美搞砸了,她的计划完全没有考虑到你。而这正中海德下怀。但我不是云宝黛西,小云。”
她飞到装置跟前,把胸口贴在上面,前蹄慢慢滑过机身,就像与老情人拥抱一般。她把头靠在机器上,甜蜜地微笑着,然后松开机器,转身面对云掩。
“你一直是我计划的一部分。自从我掌控公司之后,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出现并试图毁掉我的一切努力。击碎我的公司。”她的话语开始颤抖,愤怒浮出表面。“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买下了云中城早七点。这就是为什么我同意接受你的采访。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留着你的小命,而我本可以轻轻一拍蹄子,就让你在一夜之间消失。”
“如果我会成为一个麻烦,你为什么要让我活着?”她让声音里充满愤慨。礼文每多说一句话,她的四肢就会多恢复一点感觉,就能控制多一点的肌肉。
“这样我就能把你击碎。这样我就能看到你得知自己还没开始就已经失败了。彩虹工厂是无法逃脱的,小云。”她飞了起来,直直升到天马设备前。“银衬、蓝调音符,”她指着房间左边的两只天马,“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保持空气墙在线。保护云中城的安全。”
他们点点头,面无表情地盯着飞行的领导。
“蓝宝石(Sapphire)。”
远见旁边的雌驹抬起头,那眼神与礼文如出一辙。
“确保安全区内的秩序。你知道对市政厅的计划。管束好云中城。”
蓝宝石点了一下头,咧嘴邪恶地笑了。
“远见。”礼文走到雄驹跟前,抱住他。过了很久,要不是房间里的大象在咆哮,本来一切会很静谧。她放开他,飞了回去。“接下来就由你来领导云中城走向新纪元了。其他马已经得到知会,在我之后,他们会效忠于你。嘿,别这样。没事的。我很快就会见到你。为云中城坚强起来,远见。你是唯一能组织并引领这个新世界的小马。”
远见迅速点了点头,痛苦地皱着脸。他扶了扶眼镜——云掩怀疑他这么做是为了掩饰抹泪的动作——站得直直的,这一次显得坚决而肯定。
“云掩。”礼文的这句话也很轻柔。她飞到她面前,靠近瘫痪的小马,轻言细语,声音只有云掩能听到:“你逃脱是对工厂的极大侮辱。你不能逃避你的清算,就像我也不能。”
云掩的思绪转得飞快。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命令是关于什么的,礼文为什么要这么说,在这个该死的洞穴般的房间里举行这次奇怪会议的目的是什么。关于触发清算的事,礼文一定在撒谎。这是一次从侮辱到伤害的猛击,旨在把她扔进设备之前先行摧毁她的灵魂。礼文就在这儿,就在她身旁。她试着抬起她的腿,虽然蹄子抽搐了一下,但其他肌肉毫无反应。她瞪着礼文,希望并祈祷着,如果她的恨意足够,鄙夷足够,那匹雌驹就会倒下死掉。她绝不会流露出恐惧好满足礼文。
她只想礼文撤销命令。肯定有什么东西,任何她可以用来做筹码的东西。某种哲学或道德上的论据,某种悖论的想法,让她意识到她错了。
礼文缩了回去,另一只蹄子爱抚过云掩的脸,然后拧起她的下巴,把她甩到地板上。云掩瘫倒在地,滚来仰躺着。从她的位置只能隐约看到十米开外的天马设备,倒转过来,但一如往常研磨着,颤抖着,乞求着食物。
然后她看到了礼文,正悬在料斗上方。她在空中悬停着,四肢放松垂下,依次看向四位董事,朝他们点头致意。然后她低头看着云掩,笑了。
“这是无法修复的,小云。我们都必须接受诅咒。我已经把自己的清算拖延了太久。它在召唤我。夜晚,我听到它柔情似水的絮语;白天,我看见它神往遐想的化身。在它身边时,我感受到温暖的拥抱;当我远离时,闻到它血液和光谱的味道。你和我都把这件事拖得太久了。”
“……你要干什……?”
“但我绝不能让一个废物获得先行一步的荣耀。”
她在空中浮华地螺旋上升,随着最后一次她的翅膀完全舒展,一头扎进天马设备做剪切运动的刀片里。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各式内部模块在检测到液体后开始嗡嗡作响。她的浅绿色毛皮消逝了,滚滚血浆取而代之,在快速搅拌器中翻腾冒泡。一旦意识到礼文做了什么,云掩就尽可能紧地闭上了眼睛,但她晚了一秒——空中滑稽抛起的断腿和残翅的景象牢牢烧铸在她的内眼睑上。
“不——”云掩尖叫,喊声盖过了礼文残体汩汩作响的溅射声。没错,她是想让礼文去死,甚至可能就是死在她自己的机器手里,但不是现在。要在她下达了执行预案A的命令之后。要在她的恶毒计划被公之于众,她被逮捕、审判和处罚之后。要在云掩逃脱之后。
礼文的最后一部分落入机器,一道明艳的光芒照耀着整个房间,设备喷射出新鲜光谱,灌满了巨大的玻璃管,放射出闪闪发光的绿色和红色。云掩没有睁开眼睛。
机器完成了它的任务,齿轮减速到空转时发出了一声呜咽,耐心等待着下一餐的到来,永远都不会餍足。最后几滴光谱也都流到了低楼层去,主管们缓缓步离房间,谁也没有正眼瞧过死死躺在地板上的云掩。她闭上眼睛,希望这只是又一场噩梦;希望露娜随时能出现,击碎梦境,安慰她;希望她随时能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家中,躺在床上,浑身冷汗,但安然无恙,活得好好的。
她听见门开了又关,董事们鱼贯而出。她听到门再次开了又关,她猜是那两个把她弄瘫痪的警卫进来了。她感觉前腿被抓住了,察觉到被抓的地方有种奇怪的电视静电感。她试图踢动一条自由的后腿。它弹了一英寸,但她的希望破灭了。这是进步,但不够。
云掩没有睁开眼睛,她感觉自己在慢慢向前移动。两名天马警卫在身边一左一右走着,把她拖向设备。虽然最近经常祈祷,她也并不觉得自己是虔诚的宗教徒,但她在心里大声呼喊,祈求任何小马,任何神或女神,什么都行,快快显灵救她。
她想起了日华,佩服他的勇敢,不仅敢于面对死亡,而且主动召唤死亡。她仍然害怕彼方的未知。
她感觉前腿被扯了一下,然后第二次拉得更加用力了,但她没有睁开眼睛。警卫们又使劲拽了她一次,弄痛了她的臂膀,她意识到自己没有移动了。她的胸口压着一股重量,呈圆形,集中在她的心脏部位,把她重重地按在地板上,她能感觉到背上的云在肩胛骨旁堆积起来。
云掩睁开眼,立马后悔了。
站在她后腿之间的是一匹雄驹,一只蹄子重重地踩在她的胸腔上。更准确地说,它差不多是一匹雄驹。他有淡蓝色的毛皮,一头深海军蓝的鬃毛,尽管从他身上道道没骨深的伤口中很难看出颜色。他就像一匹斑马,只不过身上不是条纹,而是伤口。一条条肠子和白花花的内脏从他的尸体里滑出来,黏糊糊地堆在云掩身上。
然而,他的脸是完整的。苍老的面容上,一双疲惫的绿眼睛盯着她的金色虹膜。脸上也有伤疤,但和周围的内脏相比,绝对是小伤口。云掩认出了那张脸,但她想不起来是谁,也不记得是怎么认识的。她抬头看向捉拿她的小马,好奇他们对于这一新进展作何感想。
两名警卫吓呆了,恐惧而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的景象。云掩试图把腿拉出来,尽管她还很虚弱,行动也很有限,但很容易就从警卫的蹄子里挣脱了。
云掩听到一阵突然的沉默,她低头回望天马设备。房间里噪音水平的变化显然也分散了警卫的注意力,他们暂时放下了站在云掩上方的尸体,就跟她一样,因为她看到他们也把头转向了机器。
他们三匹马立马都后悔了。
在他们周围,有成百上千、上百万只小马驹,每只都是各异地腐烂破损。他们一齐斜睨着警卫,眼睛一眨不眨,其他地方一动不动。云掩和警卫回头看着尾烟,后者现在也加入了小雄驹和小雌驹的行列,怒视着他俩。
警卫们尖叫着冲向大门,一齐撞了上去,铰链上的钢板炸开了。它被撞飞到外面走廊的栏杆上,在两匹小马逃窜出这块区域很久之后,才平息下来。
然而,云掩并没有目送他们离开。她的注意力全放在在尾烟身上,和警卫们感到一样害怕。她羡慕他们拥有逃走的能力,而她应对这种恐惧的唯一办法就是把自己吓尿,这实在无法让她感到丝毫安慰。她眨了眨眼,所有的小马驹都消失了,但尾烟还在。
“……你是……?”她问道,没有停止对视。
尾烟没有回答,而是抬起他的蹄子,松开云掩的胸膛,向前伸,停在了她脖子上挂的护身符上。她向下瞥了一眼,然后又抬头看着他。
“等等,别,别,别,别,先别,你是——”她才说了这几个字,浅蓝色的蹄子就踩了下来,打碎了她的护身符,她消失了。
有那么一阵子,尾烟站在主剧院室的中央,只移动他的头,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然后,他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