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烤摊旁》小说
手里的百叶豆腐很难吃，可能是烧烤摊老板也不想接着摆摊了，随手敷衍我这几串。也不怪他，快入冬了，夜晚的街道空旷而寒冷。在没有生意的日子里，早点收摊回家睡觉才是聪明的选择。
每夜我都要吃一次烧烤当夜宵。因为每夜我都会熬夜。有时打游戏，有时刷视频。最近我还喜欢上了一些虚拟主播，每晚守着她们的直播我能看到凌晨三点，看着看着手机没电了，我便打开电脑接着看。所以烧烤对于我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没有烧烤，我就得饿着肚子看直播，那多不好。大学生的生活大多如此，有课的日子我不去上，没课的日子，和有课的日子也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在赛博世界漫无目的地游荡，寻求着一些或被人设计或偶然产生的快乐和美好。
我再度咬下一口手中的烤串，然而这豆腐实在难以下咽，生涩而粘稠的口感让我感觉像在嚼一块橡胶，而且这块橡胶还裹着一层不均匀的辣油。于是我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对老板喊道：“什么情况，怎么今晚烤得这么难吃？”
“难吃别叫，”老板没好气地回骂道：“明儿个你也别来了，我不摆了，懒得摆这摊了。”
“别说气话，难吃就难吃，搞得好像我刁难你似的。”
老板闷哼一声，道：“你一个学生伢子懂什么，真把你自己当回事了。我不摆了，摆下去也没意思，你看有多少人来这吃，挣得几个钱？”
我连忙道：“别啊，至少我要吃啊。”
他瞪了我一眼：“你一个人养得起我吗？养得起我家里人吗？”
我无话可说，随手把手里我已经丧失兴趣的百叶豆腐一丢，也不将他这话当回事。毕竟再怎么说，他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扭头看，街道上确实空无一人，没有人来吃这一份烧烤，大概都选择了点外卖。我租住的出租屋就在街对面，这也是我每晚会来吃烧烤的原因之一，距离够近。出租屋楼下浅黄的灯光闪烁，照着一楼那扇老旧的铁门和许多黑洞洞的窗户。我一直不知道这条街上住着谁，有多少人。白天我窝在房间里，晚上在烧烤摊则从未见过除了老板外的任何一个人。大概我的感知有些迟钝，可我有时真的相信这条街上或许只有我和烧烤摊老板，没有别人的存在。
我随口问烧烤摊老板：“那你接下来打算干啥？”
“打工咯。”，他正忙着收摊，摆弄着烧烤用的工具。这时我注意到烧烤摊车上的招牌破了一个洞，透过那里刚好可以看到被框住的遥远天空中的月亮。想来有趣，我掏出手机找到角度拍下一张照。照片拍得不错，有一种饱含深意的意境。我仔细端详着这张照片，下一秒却看到手机顶部跳出一条提示。原来是虚拟偶像们开播了。于是我抹抹嘴巴，起身往街对面走去。
“以后我就真没在这了，真打工去了。”
“噢，再见再见。”
我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走上楼梯。
然而今晚我没有看太久直播，可能是因为烧烤吃得不够饱，没看多久就感到疲惫。我于是退出直播间，往窗外望去。烧烤摊老板已经离开了，其他窗户里也都没有光。这一刻仿佛世界上只有我一人。我带着一丝唏嘘在床上躺下，想拥抱着这种做作的孤独入睡。然而刚闭上双眼，一阵嘈杂的声浪就扑面而来。
我吓了一跳，大惑不解，于是又爬起身来向窗外望。眼前的景象让我震惊不已：整个街道光明洞彻，无数行人举着火把与握紧的拳头迈步前进。他们表情愤怒，步伐杂乱，嘴里喊着难以听清的句子。他们混乱无序又团结一致，仿佛一股狂暴的洪流般要摧毁面前的一切。
我目瞪口呆，仿佛目睹奇观。这无趣而寒冷的夜晚突然迎来这许多不知从何而来的行人。出于一种涉及巨变的兴奋与好奇，我立马穿上衣服冲下楼。可一推开铁门，人群就已走到这条街道的尽头。我拔腿追赶，终于在拐过尽头的拐角后追上了人群。
我跟在人群的末尾，往前望，无数火把与拳头挥舞在空中。侧耳听，无数杂乱而吵闹的话语交织在一起。在这种环境中想要弄清状况简直是天方夜谭，于是我不得不抓住身边一个人，大声地喊着问道：“喂！你们在干嘛！”
“革命！”那个人正眼都不瞧我一眼，只是愤怒地大喊着：“革命！驾！驾！驾！冲啊！革命！”
我感到与他无法沟通，只好又抓住身旁的另一个人，问道：“为什么要革命！”
这一个比上一个要冷静一些，但他也不看我，只听他有条有理地说道：“统治阶级已经腐化了，它因无数腐败的脓包而显得臃肿，制度的弊端使得权力分配出现问题，而权力的分配恰恰是国家运行的基石，这种......”
我破口大骂：“你糊里糊涂扯些什么玩意！”人群的声浪吵得我头昏脑涨，可没法去细听这掉书袋式的叙述。不得已，我又抓住另一个人，问道：“你们从哪里来？”
“来自无产阶级！”他的声音光荣而骄傲，可他也不看我：“我们的革命终将成功！你期待没有流血，没有暴力的革命？别瞎扯了！那是不可能的！”
这一次不等我开口，另一个人就已站了出来反驳：“四肢发达的东西！使用暴力的话你跟野兽有什么区别！反对暴力！和平示威！”
“你祈祷用言语感化掌权者？滚回去过家家吧！不流血不革命！”
我逐渐理解了状况，不知道为什么，这条街道上出现了无数革命者。而此时此刻，我好像也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争吵还在继续，可他们前进的步伐却未曾停下。我感到自己被一股力量裹挟，不由得紧紧跟随这混乱却又团结的人群。这时我的衣角被人扯了一下，回头看，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女生。
她问：“你呢？你怎么想？”
我感到措手不及，但我不是一个会靠吹牛皮来维持面子的人。于是我坦诚道：“我不知道，我甚至没想过这类问题。”
“哪类问题？”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这时我注意到，她是至今为止唯一一个瞧着我说话的人。
“关于革命的问题啊，我这个人不大懂政治，没想过这些。”
“不如换一个角度，你觉得革命是为了什么？”
“为了争取一些权力吧，或者说更好的生活。”
“追求一种幸福。”
我想了想，好像是这个意思，于是点了点头。
“那你的幸福是什么呢？”
接二连三的问题让我有些应对不暇，可她实在是很美丽，让我没法拒绝她的问题。
“像是...随心所欲地打游戏，和美丽的女孩子在一起之类的？”
“我爱你，和我一起走吧。”
这一刻游行的队伍停滞不前，这一刻我只想与少女奔向远方的酒店与床。我点头答应，拉住她温润的手。这时游行的队伍中一个人站上高处，高声发表演讲。
“让我告诉你们革命是什么，我们不止反对体制，我们还反对人类！我们反对贫富差距，反对阶级压迫，可只要人类存在，这不平等与压迫就不可避，除非我们改变人类的头脑，否则一切都是不可改变的！一切！”
我看得分明，演讲者的脸就是烧烤摊老板的脸。人群窃窃私语，而身旁的少女则将嘴贴在我的耳旁，说道：“去革命，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我扭头看向她的脸，可她消失不见。再扭头看向人群，人群也无影无踪。抬头望，月亮隐没在云中。我拿出手机翻到先前拍下的那一张月亮的照片，照片还在，依旧有着一种饱含深意的意境，可我却依旧未能读出那深意。这时我看到烧烤摊老板坐在烧烤摊前，手拿着烤串上下飞舞。我疲惫地问他：“你怎么回来了？你干嘛去了？”
他苦笑道：“我做了些别的事，挣了些钱，但是太累了，也难，还是回来摆这摊子了。”
我嗤之以鼻：“这算什么斗志。”
他辩解道：“至少在这里我挺开心的，就够了，你不也是吗？”
我恍惚间想起少女说的那句话，于是说道：“生活差点也行，挺好的。人嘛活得幸福就好。”
“可幸福是一把温暖的枪。”
我愕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