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ZNM-0664】追忆之梦——苏里埃(终章)

前情(2)


公交车只能开到乡镇的边缘,道旁的杂草足以证明此处荒凉寂寥。大型车的辙印到这里就停止了,再要往前便是只能徒步或用其他轻便的交通工具。
郊野的天气一直难以预测,雨下得突然,淌水走土路是不太可能了。我就近向农舍的主人借了一匹马和带帽雨衣,拎着防水的小灯在乡间小道上慢慢地骑。
说是战争纪念馆,其实是在昔日战场上建了一个纪念园,因为地处偏僻,平时除了学校新生游学以外没什么人来参观——战争中幸存者不多,来看望战友的也占少数。
如今战场早已被清理干净,留下的只有土地,望不见尽头的土地。
经历了炮火的苏里埃现在一片宁静。只身骑行在旷野中,唯有远山与飞鸟为伴,空气中的新鲜与陈旧交织着酿出酒的芳香,每一缕都是恍然隔世的沉淀。
大概行了十分钟,我才得以窥探一眼纪念园的全貌。规模应该不大,门口木牌上是被还原出的苏里埃俯瞰图,后方立着的石碑下安葬着在战争中死去的战士。我在还原图里找寻着茶坊的位置,就像背井离乡的老人重归故土,用两眼昏黄搜寻着自己童年的记忆。
我将准备好的几本老诗集放在木牌下,那里有一个存放物品的小盒子,作为我送给父母的礼物。他们魂归故土时也许会路过这里,坐在木牌下歇歇脚,读一读旧时书房里珍藏的读物,回忆一家人一同度过的无数个夜晚。
把马拴在栅栏上,自己则继续往园中走。它很不情愿地甩了甩头,将鬃毛搭在自己的大腿上,弯曲着膝盖打算在等我的时间里小憩一会儿。飞鸟很快发现了这难得一见的活小子,纷纷飞到它的背上,用喙啄起了那些结实的肌肉块。
隔着很远就望见了园后方的橄榄树,它翠绿的枝叶在雨中仍然醒目。等树干完全展现在我的眼前,墓地也就到了。
这里的士兵长眠于橄榄树下,晴可遮荫,阴能避雨。
目光扫过每一个石碑上的名字,他们有的来自于苏里埃乡镇,有的来自远方城市;有的贴着黑白照片,还有的已找不到本名,只有一块空石碑。
其中有几个眼熟的士兵,似乎就是往日在桥上巡逻的几位。
我在墓园最中心的地方停下,那上方的橄榄花正好绽开,在雨中滴落着清香。石碑上的刻字清晰干净,上方的黑白照片还是那么熟悉。
“我们有多久不见了,五十年?”我折下一枝橄榄花放在石碑前,蹲下身来抚摸花瓣,“这样看上去,你真是一点也没变。”
照片的时间永远是静止的。
“很抱歉隔了这么久才回来,这中间发生了一些事......不过现在都解决了,往后有时间,可以多来这里看看。”
“是个好地方,不是吗?鸟语花香相伴,要是有些竹子就更好了。”我打趣道,轻轻拭去了脸上的水。
“我现在在梦管局工作,就是......收集梦境的地方,很有意思的职业,你一定很感兴趣。”
“那封信我收到了,是云儿姐托人带给你的吧,我已看过。她还是那样的性子,永远都那么乐观,永远都那么活泼......”
我缓缓低下了头。
“先生,我希望您不要怪我。”直到现在,我也常会在半夜被梦中的弹鸣声惊醒。
“您送的发簪我一直都留着,呐,就在这衣袋里——我现在比以前明朗多了,交了许多朋友,大家都相处得很融洽,有什么困难都一起解决......”
“......”
您当初不应该骗我。
或许我也不该骗您呢。
曾经各自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却巧合般将夜晚的雾霭重叠在一起,分裂成抓不住的星点,零落成了梦境的碎片。
口中所含涩的温柔的谎言,只会让梦隐隐作痛。
而如今只剩下我做着这场梦,搁浅在它被眼泪打湿的浅滩上。
我望向他的黑白照片,有一滴雨正巧打落在上面,从眼睛处流下来。
他在笑。
包藏着眷恋的微笑附带着如饴般的感觉充斥着呼吸,邈若山海的目光深处,寄留着退藏於密的念想。
我从前想所做的一切有何意义,付出的、得到的,那些出现在我生命里,又从生命中匆匆逝去的东西,都恍若过客渐行渐远,只留下无法触及的渺茫。
现在我明白,苦痛让人无比清楚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楚——意识到岁月的裂痕,以及意念在心中扎根的磅礴力量。
幸运的是,至少梦的最后,我们都回来了。
父母,好友,乡人,战友——我们,每一个人。
笼中鸟舔舐尽伤口,是应该挣脱桎梏了。
我跨上马背,身上的雨衣随即一甩,马便撒开了四肢沿路奔去。群山间我的身影变得很渺小,很模糊,直到近乎与其融为一体,成为一滴滑落脸颊的普通雨水。
倘若尽数倾诉出心里的话,淋湿天空的鸣泣,一定会停歇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