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蔓延

麦加区，美军基地

       几分钟前的那声爆炸惊到了许多人，士兵们争先恐后地冲进了宿舍楼里，控制住了正打算喊人的美穗。在简单的搜索后，他们抬走了地上的大吉岭和楼道的那具尸体。这些人不理会美穗的辩解，为首的一个人蒙上美穗的眼睛，押着她去了一个秘密的地下室。

       “进去，姑娘。”两三个士兵把美穗押到了一个小房间的门口。
“我是清白的！我们被歹徒袭击了！”美穗的手被反剪着，她徒劳地向士兵们辩解道。
“哪个犯罪的不说自己是清白的？”那个士兵把美穗一脚踢进了小房间。
“可我是警察啊！”那一脚把美穗踢疼了，她两腿一歪，差点栽倒。
“警察才可疑，为什么非得来我们基地？万一你们和恐怖分子一伙呢？”说话的士兵“咣”的一下关上了铁栅门。
“你们可以去查那具尸体啊，那就是袭击者！”美穗对着门上的小窗户嚷道。
“那是我们的事，用不着你操心。”士兵锁上铁门，正欲离开，然后又回头看着她，“不过你这小妞长得蛮好看……”
“哼，谢谢夸奖。”美穗瞪了他一眼。

       头顶上的灯忽明忽暗，一闪一闪的，简直和美穗此时的心情一模一样，委屈又懊恼。美穗靠着墙坐在地上，闭着眼回想几分钟前发生的事。有些地方不对劲得过于明显了：消息封锁的如此严密都被泄露，事发之前的那通简讯，亚里莎送来的餐盒，C4炸药，二人围堵……这种情况下，再愚笨的人也该明白了：这个细作神通广大，不管是他们还是美军，这些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细作的眼睛。可在牌桌上出老千也是需要技巧的呀，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而且现在该怎么办？自己第二次背上了恐怖分子的黑锅，已是实打实地被冤枉了。

       美穗使劲晃晃头，力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先不去想自己的事……知道大吉岭位置的人有……我，优花里，安丘比，晓娜酱，亚里莎凯伊和她的手下，罗斯上校和几个高层参谋……

       美穗掰着拷在背后的指头数着数。

       我当然不是细作，优花里，安丘比和晓娜酱也肯定不是，罗斯上校和参谋们……他们是决策层呀拜托！凯伊，亚里莎和黛西她们也不可能是……慢着，亚里莎……？

       美穗的面前浮现出一个满脸雀斑的面孔，同时还伴有一个疯狂的推理。她吓得睁开了眼睛，两手开始不断地打哆嗦。她很不愿意承认，甚至不敢多想，但她控制不住自己，多年的警察身份让她不得不将思考进行下去。

       亚里莎是送饭的人……炸药就贴在盖子上……优花里她们刚走亚里莎就来了……爆炸之后亚里莎却没出现……不，这不可能！她没有动机啊，大吉岭还救过她呢！她为什么……？

       美穗的前额上出现了细细的冷汗。

       不对，这才是最可怕的，没有动机，那就是命令了……

       美穗的思索被锁芯转动的声音打断了，紧接着一只手把铁门拉开，露出一个带着飞官的金发身影。

       “……凯伊？”
“他们没拿你怎么样吧，美穗？”凯伊从一串钥匙里捡出一把来，打开了美穗的手铐。
“没有。”
“……这帮家伙终于做了一件让我满意的事。”凯伊铁青着脸，眉头紧皱，看起来她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了。
“你知道吗凯伊，大吉岭……她……我们……我是说……我！”美穗刚刚想起来自己头上扣着的大帽子，她发现凯伊的脸色非常难看，害怕凯伊也信了自己是叛徒的传言。
“放松，美穗，放松。”凯伊也发现自己的脸色过于阴沉了，她拍着美穗的肩，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脸。“我都知道了。”
“大吉岭她！”
“她……我是说，我很抱歉。”凯伊低下了头，“波尔克医生正在尽力抢救，但是……但是……”
“你说什……？！”美穗的脑袋像是被榔头狠狠砸了一锤，她顺着墙边，一点点滑在了地上。
“镇静一下美穗，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凯伊看着在自己怀抱里嚎啕大哭的美穗说。
“大……大吉岭……！她……”
“别……别哭了，我们……我们得……得找到真相，不是吗……？”凯伊不断帮美穗擦去泪水，自己也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我……”
“振作起来，美穗！眼泪不能解决问题，我们要的是冷静，还有一点点愤怒，只有这些才帮得到我们！”凯伊轻轻拍着美穗的后背。
“凯伊……”
“来吧，我们先离开这儿。”凯伊拉起美穗的手，二人离开了此地。

       凯伊没有把美穗带离地下室，而是在走廊里穿梭，最后走到一个很小的角落处。一个不起眼的门被轻轻打开，凯伊让美穗先进屋等候，自己去了其他地方。

       “美穗酱！”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留着齐耳蓬松短发的姑娘，她一看见美穗，本来忧愁的脸上顿时喜形于色。
“优花里！”
“我以为你被他们……”
“我也很担心你啊……”

       二人一见面就拥抱在了一起，优花里也担心地哭了起来。

       “可你们不是去执行任务了吗？为什么会在这儿啊？”美穗问。
“哼，别提了，根本就没任务！我们被耍了！”优花里转悲为怒，她愤愤地坐在椅子上，两眼瞪着墙壁上的一块污渍说道。
“怎么回事？”
“我们三个本来是去了D4区的操练场上，结果却没见到咱们的人，”优花里咬牙切齿地说道，“然后我们听见了爆炸声，还有枪声，几乎半个基地的人都跑过去了，我们也打算回去看看，但等我们跑到宿舍楼底下的时候，猜猜发生了啥，美穗酱？”
“发生什么了？”
“那帮大头兵把错推给我们了！”优花里生气地捶着桌子，“他们说我们违反规定在基地里乱跑，有间谍嫌疑，然后就把我们抓起来了！你说这多荒唐！”
“是不是还蒙上了眼睛？”
“猜的没错！”

       正说着，门又一次被打开，魏晓娜，安丘比和凯伊也先后走了进来。

       “优花里，拜托小声一点，我在走廊上听得一清二楚啊。”凯伊关上门说。
“抱歉啊凯伊，不过我一想起来就……”
“就生气对吗？”安丘比揉着被抓疼了的胳膊，她同样对凯伊有了不满。“我和你一样呢。”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几位。”凯伊靠在门上，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创可贴扔给美穗，“把它贴上……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在这儿吗？”
“我怎么会知道啊……”优花里一脸不屑地拿起桌上的玻璃瓶，给自己倒了一杯可乐。
“你们刚刚被列为一场恐怖袭击的头号嫌疑人。”
“什……！”优花里大惊，满口的可乐全喷在了地上。“你开什么玩笑？”（美穗：“你好歹注意一下形象啊，优花里！”）
“我像是喜欢乱开玩笑的人吗？”凯伊说。
“你不是吗……”
“别闹了！我们先来……嗯……理一下事情的经过，各位千万别乱说话。听懂了吗？”凯伊的脸开始往猪肝色发展，她清了清嗓子，“你们当时都在干嘛？”
“我们一直在房间里轮流值班，”美穗说，“期间没有任何异常。”
“后来呢？”
“后来我们收到了一个命令，让我们去D4区的操练场集合。”
“嗯……”
“我因为保护大吉岭就没去，然后我等来了亚里莎，亚里莎把晚饭交给了我，当我把那个箱子打开后，我发现盖子上贴着一块C4炸药。”
“你是说……箱子的盖子吗？”
“不，是晚饭的盖子，就像高级餐厅里的那种餐盘盖。”
“……知道了，继续说。”
“我发现了炸药之后及时把它扔出了窗户。我打算带大吉岭离开，但在楼梯那儿遇到了敌人。大吉岭打死了一个，然后另一个人从楼上……大吉岭……”
“不用说了，我懂了……你们三个呢？”凯伊问魏晓娜。
“我们离开大吉岭那儿之后直接去了D4区操练场，可到了之后却发现并没有人。”

       凯伊的左眉毛向下压了一点，她对魏晓娜点点头：“请继续。”
“然后我们听见了爆炸声和枪声，正当我们回去看的时候，你们的人就突然出现把我们抓起来了。”
“等一下，”凯伊打断了正要往下说的魏晓娜，“你刚刚说‘突然出现’？”
“是的。”
“美穗，那个人后来去了哪儿？”凯伊问美穗。
“她……上楼了，估计已经跑了。”
“‘她’？女的吗？（‘She’？Female？）”
“对。”
“你看清楚她的长相了吗？”
“她戴着头套，不过大吉岭打伤了她的脸，然后她往楼上跑了。”
“啧……”凯伊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飞官，“既然她跑上了楼，那么这家伙绝对会跳楼逃跑……安丘比，你们在外面有没有见过什么可疑的人？”
“可疑的人……嗯……”安丘比沉思了一会儿，“没有。”
“你呢，优花里？”
“我不太确定，但我见过一个走路一瘸一拐的女兵，”优花里喝光了杯子里的可乐，“她还捂着脸往战地医院那边去了。”
“捂着脸……？美穗，那个人……”
“是左脸，大吉岭打伤了他的左脸。”
“优花里……”
“她也是捂着左脸！”优花里腾地站起来，差一点打翻桌上的空杯子。

       凯伊的飞官上闪过一道寒光：“……那个女兵，她……长什么样子，优花里？”
“我……？没注意……”
“你先冷静一下，慢慢地，仔细地想一想。”
“她？走路跛脚，呃……”优花里努力回想着那个人的样子。
“不……（No……）”恐惧的眼神爬进了飞官下的蓝眼睛里，但是所有人都没注意到。
“棕皮革色的头发，还有……”
“别说了，优花里……（Stop，Yukari……）”那个声音开始嗫嚅。
“Y形辫子……”
“快停下，优花里！停下！（Please stop，Yukari！STOP！）”凯伊几乎是扑了过去，她抓着优花里的前襟，使劲地前后摇晃起来。
“凯伊你在干什么……”优花里没见过大怒的凯伊，她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也不清楚凯伊为什么会含着眼泪大发雷霆。“我……”

       凯伊的脸埋在了阴影中，眼泪从飞官后面簌簌地流下来。她全身都抖起来了，包括那一头飘逸的大波浪金发。她的声线不再是往日的那种欢快高兴，而是变成了一种嘶吼，像一头受了伤，正在低声哀嚎的狮子。

       “十分感谢各位的配合，你们现在没有嫌疑了。”墙角里的一块砖突然变戏法似的开始说话。
“怎么回事？凯伊，谁在说话？”安丘比盯着正企图让优花里闭嘴的凯伊说道。
“那是沃伦上校。”凯伊松开了优花里，然后瘫倒在椅子上，已经面色死灰。
“他为什么会听到我们的谈话？”安丘比对着凯伊说，“凯伊，你在搞什么鬼？”

       凯伊没吭声，而是闷着头趴在了桌子上，抽泣声和哭声不断从她的臂弯里传出。凯伊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在她的身上再也看不到往日那个活泼开朗的影子。

       门把手被拧开了，一个肩扛银色白头雕的军官走进屋子。
“你是谁？”安丘比对着那个军官喝道。
“刚刚怀特中尉已经告诉你们了，不过我不介意再做一次自我介绍。”军官耸耸肩说，“我是克里斯·沃伦上校，爱德华基地的参谋。”
“上校？可……”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个军官面带微笑，“罗斯上校今天刚刚完成晋升，现在是罗斯准将了，我们这些人也全都升了一级。”
“你为什么要窃听我们？”安丘比声音越来越高，她对这个美军军官有着十分的敌意。
“我并没有窃听你们……或者说，我们是正大光明地在听。你也应该发现了，这是一个审讯室，因此，”沃伦上校油嘴滑舌地说道，“我们听取你们的谈话，用摄像头看着你们，都是完全合理的。不过，”他看起来很高兴，“你们也提供了非常有力的证词。”
“什么？”优花里刚从凯伊的惊吓中反应过来。
“证词（testimony），警察小姐……呃，‘証言’，听懂了吗？我的日语并不好，请见谅。”
“什么证词？我们说什么了？”魏晓娜也问道，不过她的语气比安丘比要弱上很多。
“你们刚刚指控了我军的一名士兵，罪名是袭击了在女兵宿舍楼休养的一位联合国武官，伊丽莎白·简·普林斯顿小姐。”
“我没有！！！（凯伊：“她不是！！！”）”优花里和凯伊同时站了起来，凯伊的脸上还挂着泪痕。“我连这人是谁都不知……”
“‘跛脚’，‘棕头发’，‘Y形辫子’，你还不知道吗？我记得你们前几天刚刚去执行过一次任务吧？”

       “什么……是她……”优花里这才明白为什么凯伊会失去理智，以及她想阻止自己继续说下去的原因。
“既然我们有了目标，那就请各位不要继续呆在这里了，请回吧。”沃伦说道，他弯下腰，非常绅士地给女孩们闪开道路。
“等等，沃伦上校！”角落里传来一声怒喝。凯伊摘下了脸上的飞官，红着眼睛说：“亚里莎不可能是叛徒！您刚刚也说过，我们曾一起去执行过任务，她的跛脚就是那次任务伤到的，您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但是现在嫌疑最大的就是亚里莎·加西亚了。”沃伦说，“我们会对她展开调查，不过我们不会限制加西亚小姐的自由，也不会监视她。”
“她绝对不是！我以我的人格和荣誉担保！”凯伊沙哑着嗓子，厉声说道。
“很抱歉怀特中尉，虽然你是特工，但我们也不会因为你的担保而放弃调查。”
“但……（But……）”
“没有‘但是’。（No buts.）”
“你是个十足的蠢货，沃伦！（You're a real bastard， Warren！）”
“够了！！！（Enough！！！）怀特中尉，”沃伦突然发怒，像一辆大卡车在使劲鸣笛，几个人都被吓得浑身一颤。“你妨碍证人提供证词的事我可以当作没看见，但你要是再对长官出言不逊，我就连你也一起按程序办！立正！”

       凯伊刷的一下站得笔直。

       “滚！”
“……是，长官。”凯伊的身体异样地颤动了一下，额角的青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她抬起右手，硬逼着自己敬了个礼。如果肺能气炸的话，那么在场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凯伊打开了门，意味深长地看了美穗一眼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实在抱歉，我失态了……”看着屋里的其他人，沃伦上校有点窘迫地说，“让你们看到我这样子……各位请回吧。”
“好的……再见，沃伦上校。我们走吧。”或许是最初的彬彬有礼同后来的愤怒反差极大，把离得最近的魏晓娜吓了一大跳。此时的她只想赶快闪人。

       虽然美穗等人有一大堆问题想问，但是见凯伊被赶走了，众人也只能无奈离去。

       美穗等人换回了自己的房间。晚上9点过后，美穗正打算休息，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谁啊？”美穗停下了正在解扣子的手，她把门拉开了。

       凯伊正瞪着通红的眼睛站在门前。虽然惊人的安静，但周围的空气却像在尖叫一般，疯狂噬咬着周围人想要靠近的勇气。她的金发像熊熊燃烧的烈火一样根根炸起，标志性的八字刘海也纷乱地披在额前。

       “凯伊，你……这是？”
“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美穗。”
“又怎么了？”美穗被这几天的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折磨得想要吐。
“跟我来……”一滴眼泪从凯伊的眼角滴落。
“出什么事了？”美穗小心地问。不过凯伊没有回答，她只是默默抽泣着，不断地擦去眼泪。

       凯伊带着美穗来到了一个办公室前，对着锁孔插进了钥匙。这里是基地里一些情报人员的办公场所，一般来说绝对不准外人靠近，凯伊怎么了？她带自己来这儿不是违反纪律的吗？

       美穗很疑惑，但是在下一秒，凯伊把门打开的一刹那，她的疑虑顿时被惊恐挤占得消隐无踪。她捂住了嘴巴，变得和凯伊一个样子。

       亚里莎睁着无神的眼睛躺在地上，脑袋无力的歪向一边，两手掐着自己的脖子，一杯牛奶被打翻在衣襟前。地上散乱着许多文件，在她身边的办公桌上，还放着一份被咬了一口的面包。

       这是氰化物中毒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