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乐国
你是一名歌手，音乐是你的灵魂，你的灵魂也是音乐。童年的你不大幸福，因为父母不“认识你”，他们眼中的你被恶魔侵蚀，灵魂腐败。即使你反反复复地申诉，说这就是你灵魂原本的样子——
——音乐。
所幸你已经长大，成年之后你选择离开原生家庭的束缚，搬到了福乐国。
福乐国是艺术的国度，音乐在这里占了很重要的地位。
但是就在刚才，你的朋友a告诉了你一个坏消息:
国家开发出“虚灵”，可以根据居民的需求精准生成歌曲。
你的第一反应是麻木。虚灵的技术早已存在，你也不是第一次听说。但愤怒的火焰逐渐在你心底燃烧——别的国家再怎么使用虚灵，身为当代艺术天堂的福乐国也不应该跟这股歪风!
也许不是坏事。你还尝试着安慰自己。时代在进步，你不想成为父母那种故步自封的灵魂老人。
可是当你听说友人b的歌曲被拆分后融进了虚灵，一种阴森森的寒冷沁入你的骨髓。
可怜的朋友，你想安慰安慰她，可是等你来到她的公寓却发现那里已经被烧毁了。废墟周围围了很多人，他们都是b的追慕者，他们有的在大声呼唤，有的甚至不顾危险钻进废墟，却只能灰头土脸地出来。
你在外围摇了摇头，掏出了b家院落的数码钥匙，独自进入了b在南极的私家小院。
院子里也聚了不少人，不过比福乐国那的废墟公寓外少一些。
人群的中间是b，她瘫坐在地上，眼泪滴入冰封的土壤。她的灵魂被侮辱了，你想。于是你挤到她身旁说你要帮她。
虚灵的火还没有烧到你的身上，这意味着疼痛还没来得及折磨你的灵魂，但愤怒已经达到顶峰。
此时的你有无限斗志!
——你要找福乐国的领导人讨个说法。
你是国内一个小有名气的歌手，但没想到国家总统会亲自接见你。
所以你当时还抱有希望。
然而总统不愧是总统，他看待问题的方法和常人完全不同。也许因为他不是艺术家，也许因为他“站得高，看得远”。
总统满脸的激情澎湃，说虚灵是伟大的技术，是新时代的diy。
游民有精神需求，虚灵可以针对性地满足他们，福乐国现行的政策正是为了惠及大众，是名副其实的惠民政策。
有了虚灵，游民可以自己进行“创作”……
总统的话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你习惯性地频频点头，这是你从小到大接受的教导。但你的灵魂却脱口而出:婚姻和嫖娼不是同一种东西!
忽然，窗外传来火警声，总统的身影闪烁几下，噗地熄灭了。
房间里冷清下来，你这才发现刚才与你交流的只是国家的虚拟影像。你嘴角上扬，笑了起来，起先是无声自嘲，然后笑声昂扬起来，就如同窗外的火警声一般。你笑了很久，颤抖至力竭，跌坐在地后你继续笑，一边笑一边捶地，试图用骨和肉筑成的拳头撼动这座钢筋水泥的大厦。
你停下来的时候，肺腑中几乎没有多余的空气来发声，全身无力的你瘫在地上，侧眼看见用来盛放灰尘的红色皮毛地毯。
原来这不是喜庆的红地毯，你慢吞吞地思索着，因为你发现皮毛的根部是纯洁的白色。
接着你又高兴起来，因为这地毯不全是被你双手的鲜血弄脏的。
你就这样躺着，天很快黑了。虚拟总统再也没有回来，也没有其余的工作人员来这房间。一片昏暗中，火警声依旧不绝于耳，赤色的火光透过玻璃窗照进室内，你跌跌撞撞爬起来走到窗边。
举国上下一片火海，这就是现在的福乐国——比三年前的动荡还要恐怖。
这是水灭不了的火，是艺术家的心火。
激进的虚灵抵制者用他们的心火点燃公寓，在火光中愤愤离去，给游民中她的追慕者留下遥不可及的背影
你忽然想歌唱:
这心火点燃的心血啊，正多么美丽地燃烧!
……
几天后，总统发表演讲，表示会调整关于虚灵的政策。你站在繁华十字街口看着大屏幕上熟悉的、衣冠楚楚的形象，第一感觉是怀疑，尽管虚灵的确消失不见了。
——
虚灵只是在艺术家眼中不见了!
你的一些追慕者告诉你，他们还能看见虚灵。
走在回家的路上，你无端地想起一则寓言——《皇帝的新装》。
“聪明人都看得见。”
艺术家就是一群笨蛋!
……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朋友a邀请你参加一次茶会。来的所有人都是创作者，朋友a保证道。
茶会地点在月球，通过二维通道你很快来到目的地。茶会的组织者c是一位文人，他是你的前辈。你的绝大多数歌曲都由自己作词作曲，但偶尔也有情绪难以言说，只作出曲的时候。
c老师不仅文字功底了得，共情能力也非常人可比。
当年你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歌手，你的歌甚至不被国家广播注意，在收到c老师为你写的词后你热泪盈眶，那是生平第一次被人理解的感觉，你感觉这位前辈甚至比自己更懂你。
c老师平易近人，没有大佬的架子，在他的引领下，你也慢慢在福乐国混出了一些名堂。
但是三年前的那场战争逼走了c，这次茶会正是你们的久别重逢。
你压抑着激动与c对视一眼，他冲你礼貌地点点头。来人络绎不绝，c温文尔雅地与所有人问好。
茶香弥漫。
你忽然缓缓舒了一口气，c老师的出现让你心安，大家聚集在这里竟产生了家庭般的温暖。
……
何去何从是讨论的中心。
友人a坐在你身边，她平常是个活泼伶俐的人，在遇到这种事时，开朗便化为面对危机的机敏。她举了很多例子，有拉常国、里心国、勤更国、巨息国、半界国、大绿国……
一位著名小说家摇了摇头，拉常国位于浮空大陆，那些能去拉常国的人也都能去己案圣界，福乐国存亡与否对她们没有影响。但是现在这里的大部分人没有这个能力，他们没办法离开这片沉重的土地。
提到己案圣界，到会者都不免慨叹，回忆起天梯断裂的那天。
而且拉常国也有虚灵……浮空大陆是最开始研究虚灵的地方，你说。
里心国和勤更国倒是方便到达，只是两国都比较新，景点没有建设完全，游民和艺术家都很少，这对于冷门景色爱好者是个艰巨的挑战。
而且，谁知道他们几年后会不会和福乐国一样!你颇带些讽刺意味地说。
话刚出口你就觉得不大妥当，不过没有人提出反对，大家都静默地思索着。
巨息国也被一些人否定。
“那里的‘厕所革命’进行得不错，”你的同行，歌手d说，“举国上下都是厕所，每一位游民都能找到最心仪的茅坑，还有很高的粪战自由度。”
d说着，咯咯笑起来。
你觉得他的幽默有些低俗，但是又透露着天真的诚恳。
还有半界国，你想，那里是个巨型幼儿园，是“未成年”艺术家的舞台，你们这些一把年纪的应该识趣地远离。
至于大绿国……你扶了扶额头，既压缩歌曲品质，又限制文章篇幅，还不允许任何创作者提起其他国家。虽然很多艺术创作者在那有房，但都不愿长住。
不知阑珊国怎么样了？d忽然回忆起来。
“如果能回阑珊国就好了……”不少人附和。
“不可能了，”e女士说，“那里只有男厕所。”
e女士既是歌手，也是文手，她的粉丝众多，在艺术家中也极有名气。她的话让你的心隐隐作痛。
“前几天，我回了一趟阑珊国。”你环顾四周，与每个人对视，“那里让我想起圆明园——一片断垣残壁。曾经辉煌的社区早已人去楼空，但是我走在街道上，还能断断续续地听见当年的欢声笑语。”
当年阑珊国忽然说幺柒年之前的砖有不合格品。于是国家机器人不由分说地“回收了”那些已经被砌在高楼大厦中的砖块。
很多建筑因此倒塌。
你还是喜欢阑珊国的社区。
“每到夜晚，我便点起一堆篝火，然后坐在它旁边歌唱，陆陆续续会有人也坐在我的篝火旁，他们细心聆听，认真评论……我很感谢他们的鼓励和意见，我时常即兴的唱歌，作为对他们的感谢。现在，我无比向往那时亲近的氛围。”你说。
f说:“不仅如此，不同的社区还会在特殊节日互相串门，创作一些有意思的文学和乐曲，它带来的快乐属于所有社区成员……”
但是现在没有这样的地方了。还记得多年前，走投无路的你们来到福乐国，却发现这里把创作者困在高高的舞台。没有固定的社区，只有景点，创作者是景色，供游民观赏。
你每日登台歌唱，却不知脚下踩的是神坛还是展台。追慕者的呼喊渺远空寂，你的耳朵也开始变得如目光一般空洞疲乏。
陪你长大的人消失了，你常常在想，曾经阑珊国谈天说地的朋友会不会也成了高台下若即若离的游民。
你抿了一口茶。
c开口:“虽然我已经离开福乐国，但我仍然很怀念大家，听说福乐国最近开始效仿他国吸引游民，有这回事吗？”
“的确如此，”你的朋友a笑说，“出现了很多类似跳音国和晓国的景点，特别是‘晓国文学’，收费可高了。”
“那可不是文学!”著名小说家反驳，“晓国以前是学术聚集地，但现在只是文字版跳音国!文学的核心是展示思想，而不是像妓女一样迎合众口!”他哼了一声，“向众人展示自己的情色，待到欲望被挑起想往下摸的时候却说这是另外的价钱。”
你忽然想起自己的话:婚姻和嫖娼是不一样的。
大家又一起聊了很久，临到结束，开始交流自己日后的打算。
不少人要去里心国，还有的打算和b一样烧毁福乐国的公寓，只留一个南极院落的数码钥匙。
“你呢？”c看着你。
你说你准备去十三国。
众人先是震惊，后是沉默。
“十三国是个大国，我们同仁族是那里的少数民族，”c说，“你真的打算去那里吗？”
“我相信每个人都在十三国有房。”你笃定地说，“我们可以有缘再会。”
a和d要去里心国，e打算和b一样退隐南极小院，c依旧不置房产、不回圈子，f准备效仿c前辈彻底离开。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最激进的小说家却不准备离开。
“离开福乐国还能去哪儿？”小说家转头凝望着你，“在阑珊国之前还有更美好的国度，你年轻，没见过。那里比后来的阑珊国还要有意思……”
他叹了口气:“我累了，也不想再做没有目的的候鸟了，哪个国家都一样，物极必反，盛极必衰。你们说的那些国家，总会在某一天变成曾经的阑珊国、现在的福乐国……无论在哪，‘虚灵’的魔爪都会伸过来。…它们是以吸灵魂之血存活的!”
挥手告别。
你回到福乐国的街道上，最后地欣赏那由同人族构筑的辉煌。
你不打算烧掉公寓，但也不想再回来了。古书中记载了一种原始的职业:吟游诗人，你打算成为现代的吟游诗人，游走于各国，不留恋于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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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繁华的十字路口，商场的大屏幕上放着精美的产品宣传，你忽然想起一门失传几百年的手艺:绘画。
你居然想起了什么，那是历史课中一笔带过的文字，是考试从来不会考的知识点。
你后知后觉地发现，“虚灵”不是新时代的魔王，它是一条时间的蚕虫，悄无声息地啃食艺术家的心血长达百年。
接着，你回忆起课本中它最初的名字——
A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