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最伟大的旅行者
写在前面的话:
某天看到了一位up主始终坚持着无派蒙的游戏的直播,在没有元素,没有风之翼,没有角色的困难情况下依然把这种枯燥的游戏模式玩得有声有色,甚至打进了深渊三层以上。虽然他没有获得香菱,但我想,这一瞬间他的成就感应该会比获得一个香菱大得多吧。前些日子看到他在挑战深渊4-3,无派蒙没有元素,面对着两个水深渊法师只能依靠物理伤害硬打,死了一次又一次,经历了各种各样的死法,从早上直播到下午始终不曾放弃,观众进来又出去,最低的时候甚至没有人看,播放跌到了零。最后在无人见证的时刻成功抵达了无派蒙游戏的终点,成功通过了深渊4-3的考验。在挑战成功的字眼浮现而出的时候,他又是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情呢…而对于荧来说,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怀着这样的思考,我写下了这篇文章。
无派蒙游戏里,挑战的每一间深渊都像我们打深渊时的一整层深渊一样困难。而挑战到单人深渊的终点4-3,刚好就是12间,正对应着我们所需要挑战的层数12层。这巧合的数字是否有什么含义?我不知道。或许是在象征着什么吧,因此我在本文中,把每一间都当做是一层来写,通过单人模式的12层,或许能给各位带来和通过普通深渊的12层一样的感动。

……
醒来的时候,她花了好一会,才把视线聚焦在眼前。
熟悉而乏味的景色。
高耸的天顶点缀着如星空般深邃的深沉黑色,如长剑般巨大的未知建筑物倒挂在顶上。白色的墙面上铭刻的金色铭文在微弱的流光中若隐若现。
除了身后一扇被一片星空般深邃的黑暗所笼罩的华丽拱门和身前的一条巨大而漫长的阶梯外,自己四周只是个悬空的未知平台。只有极力远眺,才能看到在极远处,有巨大的,华丽而宏伟的建筑物在黑暗中静静悬浮着。
现在是第几天了?
躺在冰凉的平台上,她迟缓的扭动脖颈,看向平台外虚无缥缈的黑暗,脑中忽然闪过这个问题。
这是个好问题。
因为自从她放弃计算时间后,时间的流淌就好像变快了,快到让她感觉好像从停止计时的那天到现在,仅仅只过了一两天。
但她完全可以肯定的是,至少从她踏进这个未知的世界,从她穿过那扇门到她决定放弃计算时间的那一刻,就已经整整度过了一百天了。而在那之后,虽然记忆中时间好像是在飞快的流逝着,可从停止计时到现在,她在这里所能记得的事情却比那一百天只多不少。
又一个一百天?或者是一百五十天?又或者取一个整数,两百天?
她很快又放弃了思考时间的这个愚蠢的想法。在这里时间又不会真正流逝,反正无论过了多久,她和这里永远都只会是这个恒久不变的样子。
去回忆时间,就好像想要去探究天花板到底离这有多高一样愚蠢。
虽然在过去,她也不是没去尝试过做这样的蠢事。毕竟在这儿待久了,好奇心总会驱使着人去找点别的事做。
但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去思考,什么都不好奇。
良久的沉默后,她转过脑袋,面向虚无的黑暗。视线似乎越过了虚空,穿过极远处的悬空造物,思索着,好似在寻觅着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
寂静是这里的主旋律,她很享受这样的寂静。可以让她短暂地忘掉所有,丢掉一切不好的记忆来享受这片刻的奢侈。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叹息了一声,随后翻身站起,从身边的地面上拿起了剑。
无锋剑,不是什么好的武器。优点仅仅只是用起来顺手,便宜而容易得到。
即便如此,这也是她目前所能持有的最好的武器了。
幸好,在这里,每次醒来后这个世界都会重归平静,无论是阶梯之上的那个地狱一般的角斗场,还是她和这把剑。
至少现在,她是无法从那锋利洁净的剑锋中再寻找到一丝血迹和锈痕。一切就和刚进入这里的时候一样,那些曾经无数次将这把剑掩埋的血与碎肉,钢铁嘶鸣间剑身破碎的痕迹,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像她依然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一样。
深境螺旋是个神奇的地方,传说这里是一座倒悬的尖塔,最深处有整整三十六层。但她在这里走了已经整整十二层,却也没感觉自己究竟是在上升又或是在下降。
在这里,时间不会流逝,似乎有无处不在的恶意排挤着她,许多与外界全然迥异的规则沉默地守卫着这里。进入这里之前她带了不少食物和药品,可进入后她便发现,附着在药物上的治疗的魔力被消除了,药变成了普通的物品。她也不再会感觉到饿,生理的需求似乎在她身上消失了,对精美的食物不再有食欲,想要去进食,却仿佛是在咀嚼树皮。
最开始的时候,她还坚持着进食和睡觉,尽管味同嚼蜡,完全无法入眠。但至少这样,她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还是正常的人。
后来时间渐渐久了,她便懒得再拿食物了。
再后来,她嫌行囊碍事,将它丢弃在了第四层。
再后来,她就忘记了睡觉,只剩下昏迷和清醒。
晃晃脑袋,她拿起剑,慢慢地走上了那长长的阶梯。
阶梯的终点是一扇极高大的门,没有门扉,可以直接看到里面的角斗场。两边的幕墙装点华丽,未知的扭曲的金色铭文在其上游走着。
角斗场是她给这个地方起的名字。厮杀,争斗,不眠不休,她觉得这名字很合适。
穿过巨门,她进入了角斗场的中央。正圆形的角斗场,四周是高耸的围墙,头顶是难见其顶的高大穹顶。与外面的穹顶一样,那上面弥散着也如同星空一般闪烁深邃的黑暗。
角斗场的中央有一个低矮的平台——说是平台,实际只是个正圆形的,比周围稍高一些的台阶罢了。她站上平台,深吸了一口气。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模糊的钟声,在钟声中,似乎还夹杂着齿轮转动,钟表滴答作响的声音。幽邃缥缈,似从极远处而来。
一种莫名的力量忽然注入了她的身体,手中的无锋剑似乎轻盈了几分。
传说深境螺旋中寄宿着神秘的意志,会为前来挑战的勇者降下深秘的祝福。
冒险家们总是赞颂这样仁慈的存在,她却对此不屑于顾。
若是真的想要帮助勇者,那又为何只是降下祝福,却直端坐在黑暗之后眼见一轮又一轮无止尽的厮杀?
天空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巨大的沙漏,点点细沙缓缓流下,极远处的时钟正滴答作响。十分钟的倒数开始,她握紧了手中的利剑,已准备好迎接即将来临的一切。
角斗开始了。
几个人型的野兽从虚空中浮现而出,稳稳地站在角斗场上。它们长着细长的绒毛,驼着背,戴着绘有同样神秘图案的面具,智商低下,只会发出无意义的吼叫声,惹人烦躁。
她面无表情地避过这些野兽直截了当的攻击,熟稔地将剑刺入他们的身躯和脖颈,将它们杀死在这冰凉的角斗场上。机械而干脆利落的动作,就随手好像杀死了一个日落果,只微微侧身避过猩红的四溅而出的果汁。虽然估计不用多久一切就会再次重置,但至少现在,她还不想让自己身上沾满污秽。
又是一轮新的攻击。
尚存温热的尸体连同泼洒在地面的血液一同沉入地面,巨大的持斧凶兽从虚空中同时浮现。两只黑色的尖角闪烁着暗红的光芒,白骨面具下隐藏着深邃的混沌。
疯狂的野兽提起巨斧,抬起沉重的步伐向她迅速冲来。漆黑锃亮的斧面上总残留着些许猩红的色彩,似乎是这里的力量忘了将它重置,又似乎本来就是这样。
矮小祭司手持着与体型不符的巨大法杖,颂念着无法理解的咒语,躲在那高大野兽的身后阴影中。讥笑的面具后时而闪烁过狡黠的目光,更多的时候却只是冷漠的驱动元素,赐予她难以遗忘的痛苦。
她站在平台上,静静看着那巨兽大步而来。
侧身闪过漆黑巨斧劈头盖脸而来的沉重攻击,回身出剑,却被回旋而来的斧柄挡住,只削去了那巨兽的几根长毛。
剑尖微颤,她脱身而走,伺机而动。
徘徊着,脚步逐渐靠近祭司。祭司是一个烦人的敌人,它们驱动元素而战,而不会轻易接近它们的敌人。元素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它们平时只静静地在空气中流淌,可若是受人驱使,进入了体内,那便成为了痛苦的代名词。那是一种极为难忘的,无法言说的感受,虽然她已经习惯了那种痛苦,但也绝不想再体验一次。
她很快靠近了那个矮小的祭司,轻而易举地将它逼入墙角。
尽管被逼入了绝路,祭司亦始终握着那根巨大法杖,讥笑面具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她也并不在乎敌人会有什么反应,只握紧长剑,抬手便刺。
灼热的力量忽然在体内爆发,四肢一下子变得极为迟缓。
长剑刺入心脏,那只紧紧握住法杖的手忽然抽搐了一般颤抖了好一会,便无力地垂下了。法杖随之脱手而去,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吃力的转过身,她看到水元素紧紧附着在自己的身上,拉扯着,束缚着。远处的巨兽不知何时在斧上浸染了一层火元素,斧刃散发着高温,向她快速冲来。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时钟的滴答声一直回荡在耳边,却好似混入了别的什么杂音。
低头,胸前的巨大伤口正流淌着鲜红的血,顺着身躯落下,在地上与那祭司的血混杂成了一片。
受到火元素伤害是一种挺奇特的感受,先是一种撕裂般钻心的疼痛与高温,持续不断地附着在身上,让人感到极度的痛苦,恨不得立刻用剑抢先杀死自己,以逃避这样的痛苦。
接着就是一种莫名的清凉,好像皮肤从身上离开了,血肉与内脏暴露在空气中,气流轻轻吹过,便会恐惧地微微颤抖。热量随着血液从体内快速的流失,逐渐感觉到彻骨的寒冷。顽强不灭的火元素却会附着在伤口上肆意横行,即便身体逐渐冰冷,伤口处却始终灼热疼痛,那是一种密密麻麻如同千万只细小的蚂蚁在爬行,撕咬般的刺痛。
再然后,随着伤口发出了刺鼻的焦糊味,身体就会突然地再度感到一种由内而外散发的热,意识如同发了高烧一般的昏迷不醒,身体各处剧烈的疼痛却始终让你无法睡去,只能在这如同撕裂一般的可怖痛苦中逐渐体验死亡将至的乐趣,直到最后被始终不灭的烈焰烧成了灰烬。
吐出一口鲜血,身体的力量正在快速散失,她已被水元素完全束缚,只能静静等待着死亡的再度到来。
剑从手中滑落,她眼见着巨兽向她而来,感受着身体四周熟悉的痛苦,心情却始终平澜无波。空白记忆的最后,只记得一道红色的斧光落下,意识便远离了身体,沉入了悠长的黑暗中。
……
醒来的时候,眼前的依旧是那熟悉而乏味的景色。
剑落在身边,身体完好无损,如同只是经历了一场噩梦。
花了些时间将思绪重新聚拢,她再度站起,不知为何总感觉有些疲倦,睁开眼睛却感到一瞬间的目眩。
似乎从许久之前就这样了,可是一直以来每次重置,她身上的一切都会回复原样。难道深境的力量也有极限的么?
也许是错觉吧。
毕竟她长久以来除了一直伴随着自己的痛觉,已什么都体会不到了。
拾起剑,她再度走向眼前的台阶。
越是深入深境螺旋,所面临的挑战就越是强大。
她无所谓走到最深层需要多少时间,这样等候的时间她有的是,她只担心无法在沙漏落下的十分钟内解决战斗,担心……在那最深邃的黑暗中,没有她所想要的一切。
没有......他。
再度踏上角斗场的平台,伴随着缥缈而来的钟声,角斗再度开始。
熟悉的力量再度注入,人型的野兽在不远处再度浮现。重复而机械的战斗再次开始,如同按着写好的剧本上演的无聊戏剧。
她冷漠的看着那几只野兽向她攻来,而她也如剧本写好的那般,再次将剑刺入了它们的体内。
尸体沉入地面,凶兽与祭司再度降临。她提剑而上,越过铁斧的劈砍,抢先一步冲到了祭司的身前。
祭司抬起沉重的法杖想要护卫自己,却被她轻而易举的躲开,让它拍了个空,反而重心不稳,跌倒在地上。
想要转身再度站起,一柄利刃便刺入了它的面具之中。抽身而退,顺势避过巨兽背后偷袭的一轮斧击。而那祭司的头颅被击剑刺穿,片刻不到,还未待血液流出,它便再也不动了。
可惜的是,利剑的攻击始终没能挑开那魔物的面具,看看它究竟长得什么样。不过她也早料到了这个结果,倒也没什么感觉。过去她也曾尝试过很多方法却也无济于事,好像那面具本来就是它们身体的一部分,与它们的脸融为一体了。
单纯只是想刺破那层讥笑的面具罢了。
解决了祭司,战斗就会变得很轻松。
相比于懂得运用元素能力的祭司,那壮硕的凶兽只不过是个持斧的野兽罢了。对付它,就像斗牛一样简单。
最后的致命一击从正面刺入它的心脏,铁斧斩落了她几根发丝,随后便支撑不住那巨大的身体,倒在了这角斗场的地面上。
微微喘息,站直。她转过身,看到了最后一个敌人。
一个驱动水元素而战的深渊法师。
透明的水盾笼罩在它的身边保护着它的身躯,驱使水元素力的深渊法师漂浮在空中,白色的鸦嘴面具的背后是不屑的嘲笑和阴冷的目光。
欺身上前,无锋剑砍入水盾,却好似泥牛入海,力量被坚硬的水元素回弹,完全无法对它造成任何伤害。
元素真是个该死的东西,然而更该死的是她没有这样得力的武器。若是拥有一个雷元素的神之眼可以让她驱使雷元素力,只消片刻,就可以让这个该死的深渊法师沉入地下了。
念头刚刚升起,便被她立刻打消,只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元素的力量来源于此间的神明,她正是要去质问那该死的神明,现在却想要祈求神明的恩赐?
真是天大的讽刺。
深渊法师挥舞着细小的树枝创造出小巧的水球,随手一掷便带着呼啸的风声向她极速而去。
水元素并不止能够将她束缚,过去在这里漫长的战斗中也未曾没试过被水元素贯穿身体。她抽剑而走,与深渊法师玩起了闪躲的游戏。
剑锋在躲避的空隙中不断击打着那层水盾,剑尖微颤,水盾看起来却纹丝不动。
无果的攻击。
她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沉默着重复着这个动作。
又一颗水球飞来,她扭动身体堪堪避过,却正好迎面撞上一颗巨大的水球。
深渊法师的面具下闪过一丝阴冷的笑,驱动水球将她完全困住,随后便惬意地躺在空中,欣赏着这场残酷的死亡表演。
在水中溺亡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首先,会感觉周围的东西都变的模糊,耳膜渐渐地有种破裂的感觉。四肢不受控制地四处挥舞着,想要去抓住什么,脱离这窒息的深渊。
无源之水顺着每一个毛孔钻进身体里,在鼻腔和咽喉中肆意流动。因惊恐瞬间引发的呼吸本能令你的肺部与胃部大量吸水,身体开始膨胀,窒息感始终萦绕在你的脑海中,你拼命想要脱离这份痛苦,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向着死亡大步迈去。
睁开眼睛,眼前只有白茫茫的模糊一片。耳边能听见的只有好像自己在逐渐远去的耳鸣,以及在这之外的一种虚无的寂静。
然后皮肤渐渐地肿了起来。水份进入组织液,将你整个挤压膨胀,然后在你的身体里的水充斥到极限后皮肤开始破皮,毛孔被迫扩大,身上逐渐遍布细小的裂痕。同时眼角膜开始出血,将那片纯白的视野涂抹上刺眼的血红色彩,直到渐渐扩大,除了一片猩红再也什么也看不见。
接着你会感觉自己呼吸越来越不连续,好像一直在不停鼓动的心脏失去了力气,又好像一直不断尝试着挽留自己的肺先一步没了生机。身体各处的知觉从末端开始一点一点的消失,挥舞的手脚渐渐变得没了力气,局部出现抽筋,剧烈的痛楚顺着残留的神经反复冲刷着你的意识,直到手脚也失去感知。
在缺氧窒息的极度痛苦的持续折磨下,最后的求生欲望就会令你疯狂地喝水,想呼吸到空气,而越是这样就越是痛苦,最后在死寂的猩红中感觉到意识的逐渐消弭,身体因为缺氧而死去。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她依然死死瞪大眼睛,盯着那深渊法师的鸦嘴面具,直到死亡缓缓来临。
……
醒来的时候,眼前依旧是那般乏味可陈的景象。
疲惫似乎更深了一层,目眩感好像更强烈了。
站起身,眼前似乎依旧是熟悉的长阶,又好像是白茫茫的一片。
拾起剑,再度走上了台阶。
那种感觉又来了。
浑浑噩噩之间忽然惊醒,她发现自己已经再度来到了深渊法师的面前。
之前的记忆似乎被用橡皮擦擦干净了一样,模模糊糊之间,看不清自己是如何打倒了巨兽和祭司。
和上上次苏醒时的感觉差不多,时间就好像加速了流逝,让她来不及意识到忽然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胳膊上多了一道血痕,不过无伤大雅。
提剑上前,她再次靠近了深渊法师。
剑锋打在水盾之上,只溅起点点涟漪。水波荡漾着,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在那片水雾中,她又看到了那一幕。
那让她始终无法忘却,在每一个梦魇中饱受折磨。让她无法再回忆起任何一个美梦,总在寂静冰冷的深夜惊醒,冷汗淋漓,只得死死盯着眼前黑暗的星空,翻来覆去却再也睡不着的一幕。
一同跨越了万千世界,走遍无数星空的双子在此处被陌生的神明拦下,未知的力量举手间便击碎了他们的攻击。
“外来之人,你们的旅途,到此为止。”
神明沉默无语,漆黑的方块如同锁链,封锁了所有逃离的路。
力量的悬殊令人绝望,竭尽全力的攻击随手便被粉碎。最后的画面成为了她一直挥之不去的梦魇,令她永远无法安眠,当时的每一个瞬间都不断在脑海中浮现。
那一瞬间的场景就像定格了的油画,那禁锢身体的冰冷的方块,那脖子被牢牢卡住时的窒息,那让她心如刀绞的,来自金色眼眸的冷漠、锋利的视线,还有他最后看向她时抬起的脸......一切都好像刚刚发生,那画面,新鲜得像刚从海里捞出来的鱼。
她被随意地丢弃在海岸边,只能独自行走在陌生的大陆上,孤独无时无刻包围着她。语言不通,文字不通,与当地人民截然不同的外表,异乡的烙印深深铭刻在她的心中,令她始终无法融入这里的一切。
力量被神圣的神灵夺走,为了寻找哥哥的踪迹,她如幽灵一般独自游荡,荒野,树林,又或是海岛,沙漠......能去的地方都已走遍,与魔物刀剑相向的记忆远远超过了与文明交流的记忆。她睡在荒野的山洞中,饥肠辘辘时用蘑菇和偶尔能打到的动物寥以充饥。
世界无时无刻都在拒绝着她。踏遍了这片大陆,哥哥却始终没有线索,她只能一遍一遍地用双脚丈量这片土地。未知常常是人们恐惧的来源,但却是她甘之若饴的目的地。人们总说未知代表着危险,对她来说,未知却代表着希望——他在那未知迷雾中等待着她到来的希望。
游历了整片大陆,在找寻哥哥线索的旅途中一次次经历失望,绝望裹挟着黑暗一点一点地往内心深处渗透,终于在海的那边发现了异常——一处古老的遗迹,神明残留的踪影,未知的深渊,残暴而凶险异常的魔物,与世间截然不同的规则。常人避之不及的凶险之地,对她而言却是通往希望的最后通道,仿佛正预示着他就在那深境的最下方。
因此,她提起长剑与行囊便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涟漪再次荡起,长剑划破水泡,避过水球的攻击,持久的攻击却没有起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效果,冰冷逐渐占据了内心。没有元素的力量,平凡的钢铁兵器根本无法与水元素组成的护盾抗衡。
无论在此处停留多久,她的结果都已经注定。
这就是神明的愚弄么?越是想前往更深处去直面神明,就越需要利用元素作战,就越需要去祈求神明的恩赐以获得神明的力量。
想要对抗神明,却需要祈求神明,真是极讽刺的愚弄。
不过还好,她还有别的办法。
渊月祝福是一个奇妙的东西,与每一层中所获得的祝福不同,这是一个需要挑战者主动去祈求才能得到的加护。
在过去悠长的历史中,她也不是没用过,但也仅仅只使用过一次。
祈求的办法也很简单。
她忽然脱身而走,面上露出了一个难以捉摸的笑容。还未等深渊的法师有所反应,她便迅速调转剑锋,用力的刺入了自己的体内。
猛的吐出一口鲜血,内脏痛苦地发出了剧烈的信号,体内的血肉痉挛着,抽搐着,血液顺着剑锋伤口涌出,浸染了整把利剑。生命力似乎在快速的流逝着,但她能感觉到,有种奇异的力量附着在了剑锋之上。
时间不多,要抓紧了。
默数着时间,她面无表情地抽出了染血的利剑,随手擦了擦嘴边的血迹,好像正在流血的不是她,而是那深渊法师一般。没了剑锋的阻隔,巨大的创口成了血液的决堤之处,喷涌而出的粘稠血液很快染红了她的白色衣服。
新的战斗拉开了序幕。
提剑猛攻,她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已经不在乎生或死,深渊法师释放的水泡被她随手划破,凝聚的水球也只是微微避开,仅仅只是确保不会受到致命的伤害。
而她的剑上似乎多了一层奇异的能量,明明剑锋依然无法划破护盾,但那种力量却会顺着利刃附着在护盾上,短暂膨胀后炸开,给护盾带来一层细小的裂缝。
深渊法师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明明受了重伤,她提剑的速度却比之前几乎快了一倍。细密的裂痕仿佛一瞬间就从从护盾各处爆发出来,原本还看似无比坚固的水元素护盾眨眼间就变得摇摇欲坠。
它飞快的凝聚了一团水球向她攻去,但她只是微微偏过头,任由那水球打在她的肩上炸开,血肉在元素力的爆发中不受控制地四溅而出,她却好似不知道一般不闻不问,依旧是那般面无表情的样子,保持着猛烈的进攻。
最后一击在未知能量的爆发中穿过护盾击打在深渊法师的肩上,它只看到那层护盾被一剑砸出无数细密的裂纹,无数涟漪从护盾上飞溅出去,仿佛它发出了最后的悲鸣。最后一丝护盾减缓了这一击的力道,深渊法师的身子在重击中向后倒飞出去,跌落在墙角,崩解的水元素护盾就仿佛血液般一路飞散。
迈步走向那失去庇护的深渊法师,染血的剑锋与她身上的伤口不住地往下滴答着自己的鲜血,留下一路血痕。失血过多的寒冷正在逐渐席卷她的身体,意识在生命的快速流逝中飞快的散失着,眼前时而会陷入黑暗,久违的耳鸣声再次出现在耳边。
但至少现在,她还不会突然倒下。
一剑刺入深渊法师的身躯,未知的能量顺着伤口鱼贯而入,细密的爆炸声从它的体内传出,一同传来的还有它尖锐而凄厉地惨叫。
双腿忽然失去了力道,时间真的不多了。
她坐在地上,毫不在意地面上四处流淌的鲜血飞快地浸染了身上的衣服。牢牢握紧手中的剑,调戏一般四处刺穿深渊法师的身躯,听着爆炸声与痛苦的悲鸣一同源源不断的响起,意识越发模糊,她想笑,却发现没了力气。只好另一只手从地上沾起一些猩红的血,给自己的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从嘴角一直延伸到耳根。
哥哥说过的,无论什么情况下,咱们都不要愁眉苦脸的,要保持微笑。
生命快要到达尽头了。
她感受着自身的毁灭,细细的品味着那深渊法师的悲鸣与痛苦,在理智和狂热的痛恨之中反复拉扯,享受着陷入失控的快乐。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她看到那深渊法师死死盯着角斗场穹顶上闪烁着星光的黑暗,目光中没有痛苦,也没有恐惧。
那是一种混杂着憎恨与释然的眼神。
……
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未知的平台。
身上的伤口已消失不见,但衣服和剑依然维持着原样,沾满了鲜血。
疲惫感更强烈了。
勉强站起身,视线中的一切似乎都在旋转,她不得不闭上双眼,待这强烈的目眩回归原状。
该进入下一层了。
她拾起剑,摇摇晃晃地踏上台阶。
可只刚刚踏出一步,她的动作又停下了。
“十二”,在这深境螺旋中似乎是一个极特殊的数字。
若是推开这第十二层的大门,会看到什么新的景象吗?
门后,会不再是另一个冰冷的角斗场吗?
会有......会有他吗?
她犹豫了。
很奇怪,明明在这深境之中,她理应已经丢弃了一切无用的情感了才对。战斗中若是总是多出几个无关的念头,只怕她到达这第十二层的时间还会要再多个几十天。
如同雕塑一般站在第一级台阶上许久后,她突然调转身形,回到了刚刚醒来的地方。
她将水囊拿起,打开,冲刷在自己的身上,打湿了身上的白裙,冲走了那些附着在裙上的血污。
她丢弃了很多东西,行囊,食物,却一直执拗的带着这个水囊。
哪怕她早已不再需要补充水分。
小心翼翼的用水囊中并不多的清水将身着血污的白裙一点点清洗干净,她彷佛又变回了那位来自洁净星空的双子的一员。
重新打理了凌乱的头发,从水囊夹层的最深处再次取出那朵花别在发梢。她深吸一口气,却感觉自己几乎迈不开步伐。双腿沉重得不可思议,全身似乎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哪怕是面对几十只怪物的围攻,她也不曾感到过慌乱,可如今恐惧却在内心欢快的生根发芽,如蛛网般迅速茧住了她的灵魂。
尽管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为何而发抖。
就算推开门,他并不在门后,那也就只是进入下一个角斗场罢了。
她甚至不会感到意外,她只会痛恨总是会对此间的神明抱有希望的懦弱的自己。毕竟在这之前的十一层中她早就习惯了,绝望才是这深境的主旋律,总是抱有无端期望的她明明才是最可笑的那一个。
勉强止住颤抖得越发厉害的双腿,她奋力直起身躯,一步一步地向着台阶之上走去。
没什么好怕的,如果下一层是神明,那她就去质问神明。如果下一层是又一个角斗场,那她就和之前一样,拼尽全力去夺得胜利。如果下一层是新的未知之地,那她就探索这片未知,直到找到有关他的一切联系。
这都是她早已做好的觉悟。
可是......
到底是为什么......
不,不对......好像少了什么。
不详的预感在心中突然升起,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意识到了一直弥漫在内心的强烈恐惧感的来源。
没有声音?为什么没有开门的声音?
她脚步忽地一顿,随后咬紧牙齿,几乎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了台阶的最顶层。
抬头的那一瞬间,她的呼吸仿佛一下子停滞了。
下一层的门没有打开。
身躯好似突然掉入了极寒的冰窟,失去了对四肢的控制,僵硬而无法动弹。
极度的惊恐一瞬间冲进了她的脑海,恐惧如同一只巨大的手牢牢握住了她的心脏,令她感到无法呼吸。她几乎是逃也似的飞快地丢下长剑,连滚带爬地冲到了那同样铭刻着未知的金色文字的巨门之前,想要确认这件事的真实性。
门紧紧关闭着,最后的一丝幻想也破灭了。
她想过很多门后会有的景象,却从未想过大门不会为她打开。
为什么?我明明已经按你们的要求,取得了角斗的胜利啊?!
是因为角斗还没有结束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她立刻回到了角斗场中,站在那微微凸起的平台上,极力的挥着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听到缥缈而来的钟声。
发现没有用处,她便回到那未知的平台,毅然穿过上一层的大门,来到了11层。
如角斗完成后的12层一样,这里四溅着她的血,而魔物的血早已随着尸体沉入了地下。
11层也并没有任何异常。
她快速地往螺旋的上方前进着,第十层......第九层......一直到最上层,也没有见到什么异常之处。
跨过第一层的大门,她回到了提瓦特大陆中。海水缓缓冲刷着海岸,天上有海鸥鸣叫着盘旋而过。温和的风吹拂着草地,刺眼的阳光忽然闯进早已习惯黑暗的眼睛,令她不得不眯起双眼。
没有......吗?
心中忽然闪过一丝侥幸,说不定只是她一时间看错了,又或者大门打开的要求就是她重新跑一遍螺旋。
还未等海水的涛声再度传来,她便立刻掉头冲回深境。
一开始只是快步的走,但在内心的一种莫名的催促下她不断加快步伐,到最后,就好似身后有一只手持火把的红毛野兽在追赶一般奔跑着。
冲回12层的一瞬间,她似乎产生了幻觉。她好似看到那扇大门从未关闭过,哥哥就在门的对面,带着笑,等待着她的归来。
然而通往下一层的大门依然紧闭,拒绝了她的前来。
仿佛梦魇忽然变成了现实。在那深沉的噩梦中,她曾见哥哥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她哭喊着,追逐着,却怎么也追不上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没入了未知的黑暗,只留下一道冷漠的视线。
好像一瞬间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下子站立不住而跪倒在地。绝望与席卷而来的疲倦在她的内心深处反复冲刷着。
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她独自一人蜷缩在那华丽大门的门口,背靠着拒绝了她的螺旋。精心清洗的白裙随着倒下的身躯铺落在地,再次沾满了血污。
长久以来孤独的折磨与思念,压抑已久的疲惫和痛苦在这一瞬间伙同着思绪与委屈一同爆发。好像心里的某个坚硬无比的东西一下子破碎了,泪从眼角落下,冲刷着身上的血,模糊了她为自己勾勒的笑容。
放下剑,扬起脸,举起双手想要拭干泪水却根本止不住。抽泣声中饱含着浓于墨的悲哀,努力忍住哽咽却无法再感受到呼吸,一个人的啼哭在这宽广静寂的深境螺旋中显得极为空洞而渺小。
“哥哥......你究竟在哪里......”
循难知兮深境,
郁长蛇兮螺旋。
“哥哥......我好想你......”
悲形影兮飘渺,
恨天地兮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