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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仪物语——第一章间章 第一节

2019-12-18 06:55 作者:霜野夏詩  | 我要投稿

1.新大陆

 

来到一个新的城市,最开始要做的都是尽快熟悉这里的环境。刚在羽山大学安顿好的牧知清,在没有课的上午,喜欢早早起床,然后坐车进到市中心去闲逛。

在洗漱完毕后,他倒了一杯水喝下,然后拿上钥匙,穿戴整齐走出房门。在门前,他回过头看了看属于自己的房间:一套桌椅,一张床,一个衣柜以及固定在书桌上方的书架,这几样家具将小小的空间占据的满满当当。这间房子的房东把整套房子划分成了许多快,然后每个房间都出租给单独一个租客,公用的就是客厅和厨房。房间虽然小,但是在信奉极简主义的他看来,一切都已经足够。

对于现代高速发展的社会,牧知清一直抱着一种贴近但不迷失的态度,纵然当今世界物质与精神极度丰富的,但是一旦杂念过多,就会陷入一种近乎贪婪的困局:对人脉的贪婪,对知识的贪婪,或者对感情的贪婪。但对他来说,一切从简就是最好的,必要的事情上花费更少的时间,面对不需要的知识选择观其大略,不必结交的人就无需刻意接触。所以他和合租人们的关系,也是不远不近,平日里回来如果在客厅碰见,也会点头示意,但是不会有交谈。于是时间一长,身边的人总会给出一个“淡漠的人”的评价。

淡漠倒也没有错,他做的只是在斩断和世界的不必要的联系而已,而且表现出清心寡欲的他,反而觉得生活越精简,杂念越少的时候,欲望才显得弥足珍贵。

坐在公交车上,阳光照亮了车厢,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看着这座刚苏醒的城市。还没到早高峰,路边只有早餐店开着,支着热气腾腾的锅,摊主在灶边搓着手等待着顾客。街上行人寥寥,偶尔路过广场,能够看到老年人们早早地就在那里开始晨练,偶尔在人行道上也见得到几个慢跑的中年人。看向天上,群鸟掠过楼房顶,仿佛像一片云,在某一个瞬间遮住冉冉升起的朝阳。

从前在家乡的时候,牧知清也喜欢在周末的时候,早早起床,然后沿着横穿城市的河的两岸,听着随身听,看着周围繁华而又宜人的景色,悠闲地散步,顺便呼吸新鲜空气,再在回家的路上,进到早餐店去慢慢喝一碗凉茶,再加上几颗虾饺或者叉烧包。从前的他,一直觉得这样的生活,就是自己理想中的完美的生活。

虽然相比起自己的家乡,羽山市还是略显落后,比如没有地铁,没有星巴克,公交车还是老旧的样式,但是这里同样充满着生活气息——当然,随处可见的辣味还是让他认为生活充满了挑战。就仿佛带着像是欧洲人踏上新大陆时的好奇心与探索欲,他走在铺着整齐地砖的人行道上走着,小心避让着骑自行车的人,决定去到一个体育场前的广场走走。

广场上早就有附近的居民来到这里,孩子们戴着护具滑着滑轮,老人们自己带着收音机放着音乐,慢慢悠悠地练着太极拳,还有一些老太太们拿着健身球、扇子或者是健身剑,分成不同队伍,在练习着他们的舞蹈——就这一点看来,和他的家乡还真是相似。不远处就是一座摩天轮,据说是五年前建成,此后就成了羽山市的一个地标,远远望去,在众多低层建筑之中鹤立鸡群,而近距离看,更有一种雄伟到令人窒息的感觉。

“要是有机会,还真想坐上去转一圈啊……”他这样想着。在广场上转悠了几圈,找了家早餐店吃过早饭之后,他开始折返,乘车回到了住处,收拾东西准备赶往学校去。

 

来到学校,离上课的时间还早着,于是牧知清决定去宫雨兰的实验室看一看。之前他和鹿英弘交流的时候,被告知这个时候,宫雨兰正好给学生们上完实验课,如果有什么事情要找她的话,这个时候再合适不过。于是他看了看表确认了一下时间,然后往实验楼走去,经历了七弯八拐之后,他终于顺着鹿英弘给的地址找到了实验室的正确地址。

“应该就是这儿了吧?”

他看着字条上的字,喃喃自语,确认无误之后,走了上去。门是开着的,音乐从门口传来《1812序曲》[1]的乐章,实验室里全都是穿着白大褂,带着护目镜和白手套的人——估计是来上实验课的大学生——在水池边清洗仪器。他敲了敲门,学生们的目光全都盯向了他,这让他感到一丝不安,于是赶忙说明来意:

“我想找宫雨兰老师,请问她在么?”

学生中有人举起手指向实验室另外一边,顺着手望过去,在角落里,同样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坐在桌前,看着书,边上的音响连着笔记本电脑,音乐就是从那里发出的。在学生提醒有人来找之后,那个人抬起了头。和平时散发不同,银色的头发此时扎了起来,梳成了马尾,但呆毛依旧顽强地挺立着。见到牧知清的来访,她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然后马上皱起了眉,似乎有些责怪的意思。

“牧知清,进实验室要穿实验服,你的实验服呢?”

“啊?”

牧知清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抬起手一边慢慢往门口退去,大学读哲学系的他显然没有上过实验课,自然也不知道什么实验室的规定。

“抱歉抱歉,我马上出去。”

“算了,反正实验也结束了,回来吧……那么,你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我……之前听英弘说你一般在这个时候在实验室闲着,所以就想来看一看化学实验室是怎么样的……”

牧知清环顾四周,实验室的两面是通风橱,里面摆着各种各样的玻璃仪器和瓶瓶罐罐,房间的中间摆着一张大桌子,上面放着一些书本和烧杯,当然还有宫雨兰的笔记本和音响。他转过头看着宫雨兰,似乎恍然大悟。

“大学的实验室原来长这个样子……话说你居然喜欢听这种激昂的曲子,还真是有点意外啊,放松的时候难道不是听一点弦乐四重奏更加好么?”

“是么……这个提议不错,然而我喜欢柴可夫斯基,所以就放了他的曲子,随机放的啦,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说起来你之前居然没有做过化学实验,不可思议。”

牧知清无奈地摊手,叹了口气,一来自己学文科,自然也就没有学过化学实验,二来大学的时候自己并不对自身专业以外的学科感兴趣,自然也不会去涉足理学和工学的领域,所以也没有去参观他们的实验室,再加之自己的“能不做的事情就不去做,必须要做的事情一律从简”的理念,曾有朋友拉着他去,也被他谢绝了。

“所以刚刚你们做了个什么样的实验?”

“乙酰水杨酸的合成。”

“什么杨酸?”

“……就是阿司匹林。”

宫雨兰站起身来走到白板前,拿起笔熟练地画上了反应式,对牧知清解释起来。

“把水杨酸和醋酸酐混合,然后加入浓硫酸,那这个酚羟基上的氢就能通过酰化反应被乙酰基取代,就能生成乙酰水杨酸。”

说完她转过身,目光和牧知清相对,然而她看到的只有一个迷惑的眼神——确实面对太多的专业词语和概念,眼前学哲学的人听不懂才是正常现象。她叹了口气,转身把白板上的字迹擦掉了。

“算了,太深奥的东西你也比较难接受,待会儿等他们收拾完了给你做个实验吧,那在此之间,作为交换……”

她从衣架上拿起一件实验服递给牧知清:

“这件是我备用的,你应该穿着不会小。去拿一双手套,帮我把那盆瓶子给洗了吧,不要告诉我你连这个都不会。”

说着她指向水池边那一小盆瓶子。牧知清顺从地接过了实验服,穿好手套,默默地去走到了水池边,而宫雨兰则是拿出一个小药瓶和一块铜片,再将一个烧杯装上水,用电热丝炉子开始加热,将小药瓶里面的粉末倒了一些到烧杯当中,又撒上了几颗锌粒。

过了不久,牧知清甩了甩试管刷上的水,把洗好的玻璃仪器挂在了风干架上,然后走到桌前,看着这些仪器,然后看了看宫雨兰。宫雨兰拿着铜片,放进了那个烧杯里,然后一本正经地看着牧知清:

“你知道吗?铜和铝混合加热能生成氯气和金。”

“你这是欺负我读的不是理科么?你这个冷笑话也太冷了吧……好歹义务教育里面也包括化学了……”

“那就好,看来你还有点化学常识。说正经的,中世纪的炼金术士们认为金属都是活的有机体,比如说铜是未成熟的金,锡是得了麻风病的银什么的,然后他们认为通过各种手法能够让那些贱金属逐渐发展成为十全十美的黄金。就像是把四种常见金属铜、锡、铅、铁熔合,然后使这种合金表面变白,他们认为是给金属赋予银的形式,最后再加一道手续,把金属变成黄金。”

“然而这种炼金方法不可能得到真的黄金吧?好歹我是很久以前学过化学的,金很难和其他物质发生反应啊。”

宫雨兰点点头,然后拿着镊子把烧杯里的铜片夹了起来,红色的铜片现在变成了银白色。

“确实如此,想要从别的金属得到金的方式除了核聚变之外没有其他方式,但是黄金的色泽并不是不能模仿,因此很多的炼金术士就以此招摇撞骗。”

她点燃了桌上的本生灯,把夹着的银白色金属块放在灯焰上烘烤,不一会儿,整块金属就变成了金黄色。把烤热的金属放入冷水中冷却之后,她将它放在了牧知清手中。

“这个实验就是当时炼金术士们经常做出来的所谓的‘黄金’中的一种。但是炼金术所探究的远远不止制造黄金,它还包括很多方面的东西,比如制造万能药,寻找哲人石以及创造人造人。说起来,牛顿也是炼金术士,而且还是最后一个对炼金术理论作出过贡献的炼金术士。”

“牛顿?就那个被苹果砸了然后发现了万有引力的那一位?”

宫雨兰点了点头。

“关于他,以后你想听可以单独拿出来讲。牛顿的同事波义耳最后提出了新的元素论,才去除了炼金术中的神秘学思想,而将自然哲学思想独立出来,就成了近代化学。从那以后,炼金术就完全被归为神秘学的范畴,而到了现代,荣格又说,古代的炼金术实际上是一种人以自己的心灵发展为参照,对自然界现象的投射行为,这么说来,炼金术又能牵扯到心理学上。”

牧知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把金属片还给宫雨兰。

“虽然能够听懂你说的这些,但是感觉涉及的东西很多,似乎要看很多典籍才行啊。今天突然打扰你真是抱歉,但是谢谢你了,告诉我了这么多东西。那……我就不多打扰你了。”

他摘下手套扔进垃圾桶,脱下实验服叠好交给宫雨兰,然后微微点头,走出了实验室。宫雨兰熄灭了本生灯,默默地收拾着桌上的实验器材,呆呆看着那件叠的整整齐齐的实验服,转过头又瞥见风干架上刷的干干净净的玻璃仪器,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真的是,都说了有什么问题去找鹿英弘,不要来找我啊……”

 

下午的课是牧知清旁听的一门西方音乐史的课程,由于小时候学小提琴的缘故,他在那个时候接受了一整套的音乐体系的学习,因此也有了很好的音乐素养,自然对音乐方面的东西感兴趣,恰好羽山大学就有这样一门与西方音乐有关的公选课,于是他就选择在这个时候坐在教室靠边的位置静静地听着,下课之后也偶尔会和讲课的老师聊上几句,于是在很短时间内,教授就对这位旁听生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也就是这一天,牧知清在和教授交流的时候,经常坐在他附近的一位女生怯生生地凑了过来。在他们结束了聊天之后,教授转过身来看向女生:

“请问你有什么事情么?”

女生摇摇头,然后指了指牧知清,似乎是来找他有什么事情。牧知清看看她,戴着眼镜,梳着一个简简单单的马尾,脸上也没有化过妆的痕迹,似乎是刚刚高中毕业进入大学的学生,手上抱着一叠材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低着头。面对一个不熟悉的女生来找他,他有些不知所措:

“来找我的?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您的么?”

“前辈,那个……虽然很唐突,也有点不礼貌,但是……我必须来找您……”

“嗯?”

牧知清盯着眼前的人,女生咬着嘴唇,目光躲躲闪闪,半天没有开口说话。一旁的教授一边看着两人,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然后临走时拍了拍牧知清的肩膀,给出了一个加油的眼神,牧知清很是无奈,但是还是给了教授一个表示感谢的眼神。终于教授离开之后,整个宽敞的教室就只剩下两个人,女生终于开口了。

“那个……虽然这么做可能会让前辈困扰的吧,但是……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就是……那个……希……希……”

“……喜?”

牧知清有一种说不上好还是坏的预感,但是唯一能肯定的是,今天的风平浪静的下午已经不可能存在了。他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女生,终于她仿佛下定决心了一样,把手上一叠材料递了过去。

“希望您能去和我一起递交一下材料……”

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教室里的挂钟的秒针的滴答声格外清晰,窗外时不时传来几声鸟叫。牧知清突然有了一种放松的感觉,但是隐隐约约又有一种失落,于是他问起了女生的名字以及为什么眼前的人要提出这样一个近乎无理的要求。

“抱歉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松(まつ) 和(か)凌(りん),今年刚读大一,这些材料是交给学生会主席团的,但是我不敢再去直接和主席说话了……”

牧知清皱了皱眉,但是看到女生可怜无助的求助眼神,还是叹了口气,接过了材料。

“你带路吧,要送到哪儿?首先我先声明,我也刚到这儿不久,地形不见得比你更加清楚。”

她笑着表达了感谢,然后带着牧知清前往学生会的办公室。一路上,他暗自忖度,学生会主席也是人,又不会把她给吃了,怎么看都不至于像是耗子见了猫一样连交份材料都要拜托一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人吧……

五分钟后,到了办公室门外的牧知清,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松和凌会害怕这位学生会主席。虽然门是关着的,但办公室里训斥人的声音还是清清楚楚地传到走廊上。他疑惑地看着她,指了指门,她点了点头。牧知清叹了口气,走上前去,轻轻敲了敲门。训斥声停了,不一会儿,办公室的门打开,一个女生红着眼睛捂着嘴跑了出去。牧知清皱着眉看了她一眼,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没想到的是,在交完材料之后,他被学生会主席叫住,以一个非常莫名其妙的理由训了差不多十分钟——大概主席把他也当成了大一新生。主席那看蝼蚁一般的眼神和滔滔不绝的说教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同时,对于对方要扣留他毕业证的威胁也让他觉得好笑而且无奈。

“大概他就只是想在新生面前卖弄自己有多厉害吧……”

牧知清这么想着,一边面无表情地接受着他的暴风骤雨,直到学生会主席气急败坏准备开始破口大骂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一个沉稳而熟悉的声音出现在了门口。

“主席大人,你这是又在教育那个不守规矩的下属啊?”

听到这个声音,学生会主席的脸由震怒马上变为了一本正经,甚至还有些不好意思。牧知清回过头,走进办公室的正是那天招待自己,又陪着宫雨兰一起前来的鹿英弘。

“鹿老师,你看我这不是在教育新生嘛,刚入学,什么规矩都不懂,还得我时刻提醒。”

鹿英弘看着主席,又看了看牧知清,然后带着微笑问他:

“那么请问你是如何把一位研究生认成刚入学的大一新生的?”

学生会主席瞪大了眼睛,重新仔细审视着眼前的牧知清——他右手抓着左手大臂,脸上依旧没有表情。鹿英弘拍了拍牧知清的肩膀,向他表达了歉意,示意他可以离开了,于是他向鹿英弘点了点头表示了感谢,然后云淡风轻地走了出去。

松和凌还在门外等候,一脸内疚地向他道歉。

“其实你不需要道歉的,早点退出学生会吧,大学四年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比在办公室里听学生会主席的教诲有意义得多。”

说完,他叹了口气——如果说羽山大学就是他的新大陆的话,那这片新大陆上还真是充满了意外和挑战。



注释:

[1] 柴可夫斯基创作乐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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