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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阶试炼】妈妈在这里

2020-10-27 00:08 作者:叁零壹肆  | 我要投稿

  即使是在她的墓前,我也只能呆望那棵坟头草说不出话。那棵草趴在墓碑上,根系插进妈妈的名字里。它究竟吸收了什么养分才能在石头上活下去?

  阴天落不下雨滴,好似云朵后悔藏匿了天晴,眼角掉不出泪水,那是我心如死灰追悔莫及。

  在我快过20岁生日的2020年,妈妈离我而去。有人说她是抗疫英雄,但,我只想她做我的英雄。

  “孩子。”

  一个喑哑的声音传来。我猛地抬起头,环顾四周却不见说话的人,只是墓碑、墓碑。可就在这时,妈妈的墓碑居然泛起微光,幻化成一个人形!他身穿长袍,站在原先摆着墓碑的地方,兜帽把脸盖住了大半,那棵草还立在他的帽子上。

  “给你一个机会,去拯救重要的人。”

  这句话来自陌生的声音,但听上去那么熟悉。

  给你一个机会,去拯救重要的人——这是妈妈对我说过的话。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医生。

  我听说发现新型疾病的时候,还觉得那离我很远。比起疫情,我更担心考试周会不会挂课。一切都来的太快,太突然。前几天,我还在选回学校的车票;后几天,全国就都锁在沉默的极限。

  大年三十,父亲收到待命通知,他又要像往常一样去二十四小时通勤,而妈妈已经在去医院的路上。爸爸是警察,妈妈是医生。欢度佳节的夜晚,我,就像孤儿。

  在记忆里,那天就是我和妈妈的最后一面。那天还有一半饺子皮没有包上肉馅,那天她匆匆洗过的床单还没晾干,那天她发消息让我记着门房寄存许久的快递,可那双高跟鞋她哪天才能再穿?

  我头痛欲裂。长袍幽灵话音刚落,我的视野就变得一片漆黑,耳鸣和眩晕紧随其后令我苦不堪言。我跪在地上大吼着,但恍惚间,我认出这是自己家的地板。

  这是我的家,只有我一人在的家。但还有什么东西在吵闹,片刻之后我才认出是我的手机。一瞬,电流狠狠刺激了我的神经——我飞也似地抓起手机狂按接听键——网络好似嘲弄般的不佳许久,这是我给妈妈专门设置的铃声。

  原以为这辈子,我都不会在听到这首歌。

  “妈?”我的声音微微颤抖。

  视频里,她还戴着口罩,眼镜片下面还有层白雾。她的目光比我每一张照片都温柔,她的声音比我所有的记忆还清晰。

  “哎呀,儿子,你终于肯接电话了,你最近……”

  “妈,妈!对不起,呜,对不起!妈!”

  我心里的洪水,决堤了。

  “我好想你啊!妈妈!”

  手机的日期变了。现在,是妈妈过世的前一天。那阵子我好像在为什么小事赌气,但我记不起原因。总之,我没有接到这个电话。从那以后,我常常看着这个未接听发呆。她在这个晚上打电话给我究竟想说什么,我本以为永远也听不到了。

  曾经我以为很重要的事,其实真的没什么分量,可曾经以为的稀松平常,有时却会突变成刺痛一生的绝唱。

  “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了?才几周没打电话啊!”

  “三周,妈。”我尽全力控制自己,我本以为自那以后,我已经很坚强,“三周零两天。”

  “对嘛!快,把眼泪擦了,不像话。”

  隔着口罩,我也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在笑。在生离死别面前,在笑。在魔鬼的爪牙下,她在丛中笑。

  “打电话有什么事吗,妈?”

  我冲出家门。我现在就要去医院,我必须去带回她!

  我怒吼着挣扎,保安一并把我摁在门房,我却差点撞碎保安室的玻璃。他们以为我疯了,但我的确疯了。

  那天以后,我的生活天翻地覆。我大学学医,可在19年年末20年初我看到的,尽是失望和惨剧。考试周的压力甚至让我来不及怀疑自己的选择,只能先去复习。我看到了杨文医生、陶勇医生等等一大群人,而后,我看到了妈妈,她的同事,她背后的爸爸,还有我自己。

  “放开我啊!你们滚开!”

  妈妈明天要做一场手术,可能会很艰难,但妈妈有勇气!你也要加油啊,去年挂了一科吧,开学补考一定要过!

  大出血?你怎么知道?好吧,妈妈会注意的。

  我必须去操刀,这是我的使命!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还有工作,我先挂了。

  “放开我!妈妈!不要去!”我虚脱了,我就这么被几人摁着哭。我劝不了她。我知道她的坚持,眷恋和决然,我太懂她了。

  爸爸被保安叫回来。他乘着警车,警服下的衬衫带着汗渍还沾了点灰。保安把我交给他,和他攀谈了几句就放我们回家了。

  他带我来到单元门站住了。

  “你不回家吗?”

  “车还等着呢。”他指了一下警车,“你自己上去吧。”

  我一直觉得爸爸有些冷酷。妈妈过世,他只说工作忙,时机不好,就大幅推迟了葬礼。我甚至没机会再见到妈妈,只能手捧一撮干灰。我没见过他难受的样子,实际上,我从小到大几乎只见过他皱着眉头。妈妈说过,这是他的职业病,其实他心情很正常。但我实在是看不出他的心情。爸爸对我一向要求严格,但今天,即使我闹了这么久,他还是什么也没说。

  “妈妈明天有一场手术。”

  “我知道。”

  “她会因为,”这是我听过很多遍,却从来不敢面对的话,“因为手术事故感染,然后牺牲。”

  ——你会死啊!

  我这样向电话那头的妈妈吼。

  爸爸半张着嘴,沉默了。他的眼睛暗下来一瞬,喉结起伏像是要吐出什么,但他还是放弃了。他依旧压抑着自己,背身离去。

  我逃不出去。我逃不出囚笼,也去不了医院。即使去了,我也没办法见到妈妈,就像是死囚被压上车子送去刑场。无论车子是否爆胎,是否走错路,是否遇到红绿灯,一旦结果被注定,过程还有意义吗?

  我质问自己。

  手机响了,爸爸发来一条短信:儿子,爸爸理解你的担心,也明白你的爱。但你以为你的妈妈会因为这样的故事退缩吗?不要太看不起她!你的妈妈,和她所有的同事们,都是抱着死的觉悟去的。她参与的是一场战争。哪怕明天我出警时被人打死,你妈妈也不会离开岗位。这对我也是一样的。做你该做的事,爱你的爸爸。

  我什么也没能改变。看着阳台,这才发现妈妈钟爱的花草很久都没浇水了。为他们下雨的云去了黑夜,再也回不来。我随手把罐子里的水全倒进去。

  现在妈妈应该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不出意外,不到一个小时爸爸就会回来告诉我噩耗。唯有这个晚上,他离开了岗位,没有加班。

  一切如我所料。我甚至没有太失望。爸爸告诉我的时候还是很镇定,和记忆里一模一样。我听完,只是回屋关上房门几乎无声地哭。

  我睡不着,突然想起小时候的话。妈妈问我,如果她老去,被埋进土里,我该怎么办。我想都没想就说,给妈妈浇水,等妈妈长大。

  想去看看妈妈种的花。尽管干枯了,但还是迫切希望能有一株,哪怕是一株还能挺过来。可我一出门,就闻到一股酒气。

  今夜无云,月色静好,清幽垂落在床沿,流进爸爸的酒盏。

  “还没睡?”

  “嗯。爸也是?”

  他点点头,又抿了一口白酒。我讲起囚车的事来,希望爸爸能给我一个答案。他听完又喝了口酒。

  “我想不通你为什么知道她要出事。”

  “我穿越了。”

  爸爸笑了,他的脸看上去有些惨白:“看来我喝醉了。”

  爸爸饮干最后一口,拿起相册来。我记得当初我哭了一整夜,第二天刚刚醒过来,一出门又看到这本相册,就又哭出来了。原来是爸爸在看,又忘记放下。

  “记不记得小时候看日出?你说家里也能远远看见,为什么要爬山?”他自顾自说下去,“日出是一样的结果,但爬山的时候,你向往它,努力争取了,所以会更美。”

  “但那是好事,没什么说服力。”我贫起嘴来,“如果坏结果注定了,我们该怎么办?”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妈妈做了对付大出血的准备。尽管她还是被感染了,但病人保住了。”

  我震惊了。因为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次手术,本应该是彻头彻尾的失败。难道到头来我救了一个陌生人?

  我扶着爸爸去休息。当我的手抚摸他的后背时,我才发现他在轻轻抽泣。

  那个病人因为其他并发症过世了,医生的热血也救不了那个人。妈妈的时计就这么停在了早春。

  然后,一切照旧。我还记得一些事。网课我本来还会听,直到有一次老师说抗疫子女可以享受奖学金和加分,就有同学匿名说不公平。

  ——那我把分给你,你把我妈还给我啊!

  那时的我开麦向全班大吼,随即退出课堂,关了手机。我也不想和“冷酷”的父亲多说话,因为我以为他一心扑在工作上,对妈妈毫不在意。我本来也恨透了医学,因为它夺走了我的妈妈。

  但照旧的事,还是有所改变。我没有翘课,也没有恨医学。我补考通过了,我这学期的绩点也不算太拉胯。

  妈妈在病倒后,又和我通了一次话。这是我记忆中所没有的事。

  “儿子,妈妈可能要去另一个世界了。”

  “谢谢儿啊,大出血,我搞定了!”

  “孩子,你要好好努力,别像妈妈笨手笨脚的,手术的答案都有了,还没抄好。”

  “儿子,妈妈爱你!永远爱你!妈妈呀……”

  妈妈种的花没能活过来。可花盆里长了其他东西,那是一棵小草。也许是泥土里裹挟了种子,突然就发芽了。

  生命的传承有时很简单,就是突如其来的灾难带来死去,可坚持不懈的顽强又重获新生。

  我以为从那天起,妈妈就这么离开了我。

  结局也许是注定的,但没人知道结局的样子。哪怕你已然经历过一次,那也不是结局的全部:

  ——妈妈呀,从未离开你。

  我抱着妈妈的墓碑,周围空无一人。有一株小草从妈妈的名字里扎根长出来,立在她的肩头。

  我发现,我触及了冰凉墓碑怀中的温暖。我缓缓掀起长袍幽灵的兜帽,妈妈的脸还是那么温柔,帅气。

  她是我此生最骄傲的伤疤,是拯救我的英雄。妈妈去了另一个世界,而我会踏遍万水千山找你。你离我太远,但我会从现在起奋起直追。长眠于二零早春的木棉与百合,我要替你去看,通往人间的盛夏有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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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故事为虚构。

但同样的是我见的事实。谢谢能看到这里的你,衷心希望我能够用我的故事和笔得到你的推荐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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