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

我和她的人生有25年的重叠，从她生命力的高峰到我生命力高峰的开始。 和妹妹相差一岁半，所以不到一岁的我成了她二十四小时的累赘。她说她一辈子就会做家里的事，洗衣、做饭、带孩子，日复一日，枯燥繁琐又乐在其中，干净的衣服、热乎及时的饭菜、一天天长大的孩子，都让她万分欣喜。 她说从八岁她妈妈走以后，就开始学着做饭照顾家人，一做就是六十年，直到生命结束。她离开前一个月的周末，我说我想吃剔尖，她第一次把做饭交给了爷爷，因为她手抖的完全做不了事。 我一直和所有人说她是全家最聪明的人，无关学历经历。夏天做完手术的她推开了所有人的照顾，教会了她的小老头做饭洗碗打理家事，在此之前从未舍得让在外谋生的小老头为家里操心。告诉小老头要给回家的孩子们准备零食和饭，不要让孩子们吃他吃过的东西，听孩子们的话。 我怕她因为想上厕所不敢吃东西，给盛了满满一碗饭，为了不让我吃她的剩饭，又全塞进肚子。她不懂科学，也不懂医学，她只知道她好像要离开了，为留下的人一点一点地打算。 最后一次回家，打开手机准备录下她看到我的反应，因为种种不可抗力，那是我工作以后第一次隔了两个月才看到她，以往最长是三个星期。可是直到我站到她面前，她才看到是我回去了。当时还想着可能是家里还有亲戚在，也可能是她的眼睛又退化了一点，可是她的耳朵也几乎听不到了，却不曾和任何人提起。 在那之后，生活工作便是种种的不顺，直到妹妹的电话，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无助的窝在爸爸怀里，担心自己给孩子和医护带来了麻烦，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爸爸和她说，老大回来了，她好像听到了也好像是看到了，笑都用尽了全部力气。天真的我以为那是她每年冬天的例行劫难，直到那个最黑暗的跨年夜，她捂着心口就那样没有了气息，在那之后我们偷来了和她的最后两天，她也尽了最大的努力，躺在家里彻底离开了我们。 她走的第一晚，家里灯亮了整晚，天快亮的时候轮流睡了一会，盖着外套，随便找个角落就是床，随时被冻醒。姑姑说，奶奶在的时候怎么舍得哪个受凉，受饿。我们都被她宠坏了，她在的地方就格外任性。 她对所有人都好，我不是她最爱的人，但她是最爱我的人。从抱在怀里一路养到十八岁，突然就去了千里之外读书，还经常安慰我语音视频就和见到了是一样的，怎么会一样呢。一个人在外地的医院号啕大哭，不敢和她说，但是她什么都知道，她能看到儿子脸上的愁容，能看到孙女强装的快乐，这些都比她自己的疾病更为忧心。 异地求学四年，马不停蹄的回到了离她近的城市。我想陪着她，也想带她去看看我待过的地方。可是我真的很差，没有能力，只能和她在老家走走看看，甚至是骑着共享单车。总觉得自己在赶时间，却又一直赶不上，赶不上她衰老的速度，没有赶在她离开之前做很多想做的事情。一直想给她买个外套，种种原因跑了三个地方才买到，平常是慢慢等的，只有这次，一直急着想拿到手送回家，最终她只穿了一次，留下了一张不甚清楚的照片。她总说我不好好给她拍照，我说就是要抓拍啊，好好准备就没有趣了，可是对她来说，每一张照片都可能是遗照，所以她要好好的拍。最后用的照片是她和小老头金婚纪念日的照片，是从合照里裁出来的，很慈祥，也很快乐。 一个多月了，不论伤心还是快乐，没有了那个分享的她，起时警醒，伏时安慰，总觉得生活好像没有了支柱，却又觉得该扛起点什么。不做让她失望的事，不做让她失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