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她和她的故事
今年也是老样子,静当班主任,文科总代。
姬识夏只有在静的课上才会有尊师的举止。
这份尊重也随着下课铃声一道变成了浮光。
笔记本被摊开在桌面上,中间夹着打开笔盖的廉价碳素笔。
教室采光是朝南向阳,靠窗的地方刚好能晒到冬天的太阳。
又是静安排好的座位。
写上一天也不会手冷。
阳光自东向西,微微泛红之后,今天的进度也顺利完成了。
老师上的课也是完全没有听进去。
这学期新发的书又堆成了一座小山。
“你们每学期收那么多教辅费,工资怎么还那么低。”
减免申请表格下压着繁复的明目细表,上面的可选项只有寥寥几个。
“工资又不是学校给我开,我签的工作协议都是外包给劳务公司。”
对面的静在对着屏幕工作,双手在键盘上敲着明天的课程安排。
“你教学成果不是挺好的吗。”
单亲家庭的一栏上被打上了✔。
“教学成果和升学率是两回事,大小姐。“
家庭年收入如实写上了去年的存款进项。
“首先,我今年才开始带毕业班,其次,你能有姬知秋那样的成绩,考上帝大,我今年肯定能评上个优秀教师还是先进个人之类的。”
直系亲属亡故也被打上了✔,然后把表格推到了静的面前。
“改改吧。”
笔也被推了过去。
“你一天写了半管墨?”
静首先瞥了一眼姬识夏手里的透明笔管。
从表格第一条开始,副栏上一条条写满了说明细则。
“减免比例给你调到三十整了,不然审核过不去。”
“怎么一年还比一年低了。”
“因为这是你成年以前的最后一次的报送,以后年龄就超限了。”
政策仅限于未成年人。
“再说,我们当初减免比例都是统一的,哪有你这样自由发挥的空间。”
“您水平高嘛。”
静努了努嘴,把话咽了回去。
“行了,闭嘴吧。”
表格举到了姬识夏的面前,副栏上加注了密密麻麻的说明。
“谢谢老师。”
急不可耐地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今天也要回家?”
“姬知秋要回家,书店也还得去。”
“我有点事要和你说。”
“国考?”
碳素笔被塞进了背包的外链包里,姬识夏的桌面上空无一物。
静单手撑着额头,注视着姬识夏面前的一块空白桌面。
“昨天阿秋都说过了,没必要了”
“真的?”
“真的,钱也快了,没必要参加这种考试了。”
合上拉链的速度并不快。
“反正我也考不上的,学费还那么那么贵。”
“你有没有想过姬知秋以后怎么办?”
“......”
沉默不语。
背包在空中转了半圈,固定在姬识夏的双肩上。
“她会过的比我好的。”
“钱用完之后,你又要怎么办?”
“......大不了找你养我。”
憋了半天之后,只能想出这样的回答。
“哈哈哈哈......你竟然指望我......”
一阵笑声以后,静倒在了靠背上,看着天花板上的暖光灯。
“她知道了肯定会骂死我。”
“人早不在了,再说都没用。”
“好吧,最后一个要求。”
静坐了起来,双手撑着桌面,清澈的眼睛正视着姬识夏。
“拜托在我面前,稍微,稍微有点高中生的样子,好吗?”
没有接话。
“搞得我真的像三四十的大妈一样。”
静抓了抓头发,把视线又低了回去。
姬识夏也跟着低头,一步一步地退到房门口。
“二十九也差不了多少了。”
戛然而止。
“提前祝您生日快乐,三十整。”
恰到好处地关上了房门。
书店离学校的距离只有一条横街,直行而过就是正门入口。
天色渐晚。
书店的招牌都拉出了一道细长影子,里面夹着一点店铺招牌的彩色光点。
推开玻璃门就是收银台。
“给,上周的稿。”
纸质笔记本被交到了入口的收银台上。
“今天都周一了。”
对方头都没抬一下。
“你们出版不是周三吗。”
“今晚就得把你这些东西重打一遍,什么时候才能换成电子稿?稿费可从来没拖过你——”
声音很吵,真的很吵。
姬识夏自动滤掉了这段话。
这种东西真的能叫作品吗?
自己写的是什么东西自己最清楚。
也不知道这些废品怎么能卖得出去的。
反正只能按时交付所谓的稿费,姬识夏倒不介意同时开几份工。
姬识夏的工位在最里面的饮品吧台,背靠着整面玻璃幕墙。
今天的客人比以往要少上不少。
正式开班的头一天,大部分人还是会选择回家抓住假期的泡影。
饮品台根本就没人来。
第二本笔记本被摊开在吧台上,中间夹着的东西换成了手机。
十年前的型号,T-Mobile G10,货真价实的老爷机,中古交易市场上的常客。
对姬识夏来说,是少有的投资成功案例。
“200,300,200。”
按下回车之后,分号上下的比例还是完全不对等。
等号后面的千分位数往上爬了一点。
还有小半年,在帝国法院的夏季讼期开始之前就要解决掉。
足额的财产证明,放弃遗产继承权,提交收入证明和近五年的银行流水,还有那个人的证据材料。
都是申请监护人的必要条件。
姬识夏把手机塞进了书包,打开了碳素笔盖。
一台能亮的电脑只要五百不到。
一台能和她联机的得再加个零。
省省吧。
嗒嗒嗒。
钢化玻璃敲起来的声音也很糟糕。
在头完全抬起来之前,先看到了牛皮纸包装的信封。
“原来你还会笑。”
一阵毫无掩饰的讥讽。
“谢谢您嘞。”
可以让人接受的厚度。
“寒假的工资,稿费后天出版之后结给你。”
只有这些话能让姬识夏提起些兴趣。
没问题,有钱拿就好。
帝国要求的公证额度是二十万,这是最低条件。
哪怕交上去的证据再怎么恶劣,监护人都必须有抚养被监护人的能力才能移交监护权。
姬知秋成年以后的婚姻会影响到她的遗产继承,无论如何都只能拿到三分之一甚至更少。
长女的优先继承权,不得移交,也不得转赠,必须得自己也死掉才能被她继承。
唯一的好处是一成遗产税都算在自己头上。
财产转移是重罪。
那个人再烂也是帝国的公职人员,遗产里光那间公配房都足够她和孩子安稳的过上下半辈子。
隔代继承不需要交税,满额继承还有抚恤。
移交监护申诉最重要的地方就是取消原监护人的监护权,需要拿出足够原监护人不作为的证据。
家暴,酗酒,烟鬼,对家事毫不关心,夜不归宿都是小事了。
这种烂人根本没法当家长。
现在还得加上一条。
“渎职。”
总得有人把这件事查清楚,可以是别人,也可以是自己。
背后窗外的灯光切成了淡黄色。
下班时间到了。
姬识夏合上笔记本,宣告着一天的结束。
姬识夏抬头看了一眼这座称作“新家”的建筑。
高耸入云的超高座建筑。
为了满足用地指标盖起来的集约化高楼,同样的面积足够塞进几十上百倍的居民。
外表覆盖了一整层玻璃,看不见里面的内容。
该上楼了,姬知秋早就该到家了。
初一的放学时间要比以前晚上很多。
几个月前的事情足够在她和她的心里留下足够的印痕。
自己最亲近的人,在自己面前变成那个样子。
姬识夏的每一步都十分沉重。
“我回来了。”
门禁区上方的的红灯变成了绿色,另一侧的记录板上显示出了姬知秋房卡的门禁记录。
“已经到家啦......”
姬识夏带上了防盗门,收起了自己和姬知秋的鞋子。
虽然人已经回到了家里,客厅和餐厅里没有姬知秋的影子。
今天没有和往日一样等着自己回家。
姬识夏轻推开姬知秋的房门,看见她坐在桌子前面一动不动。
“今天怎么了?”
姬知秋回过头来,脸色涨的通红,如果不做点什么她下一刻肯定会哭出来。
“我写不出来......”
姬识夏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作业。
作文的标题是《我的母亲》。
小学作文里常见的题目。
抬头瞄了瞄墙上的挂钟,离父亲回家还有一段时间。
“等会.......我现在就帮你写好,明天交过去就行了。”
姬识夏放下了背上的书包,坐到了姬千秋的身边。
这样的作文题目,姬千秋肯定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还小,对母亲根本没有具体的印象。
姬识夏努力回忆着她的影子,然后将她放进了一个个虚构出来的场景里,讲述着姬识夏和姬知秋都没有听过的话。
“姐姐......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妈妈......”
姬知秋看着这些不存在的东西一点点地盖满了整张作文纸,对着姬识夏提出了一个她没有办法回答的问题。
“我见过,我记得。”
姬识夏放下了笔,抱住了站在桌子边上的姬千秋。
“我记得她的样子,我也记得她的声音,她一直都在。”
轻声细语,一字千钧。
在她离席的日子里,总要有人做到该做的一些事情。
到站铃打断了姬识夏的美梦。
现实只会比梦糟糕的多。
“静,那个征文是交给谁来着。”
“班长啊,我昨天没交待过吗?”
“我今天才看见比赛......”
“你昨天班会又没听?”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洛游星,给他,要统一交教师代表审稿的。”
“所以这个洛......是谁来着?”
静抓着前额的几绺头发,趴在了办公桌上。
“你现在不像高中生,像小学生,不对,幼儿园。”
在等待正主到站的时间里,姬识夏又看了一遍征文广告,主要注意力集中在奖金上。
“两万诶。”
“拿不到那么多,要交税的。”
“怎么这次给那么多。”
“有代言,要给他们推广的。”
报单上最大的几个字被静狠狠地戳了上去。
“dolls-line的推广活动,一次推广文案只给两万哪里多了。”
“那还有什么来钱快的路子?”
“之前我跟你一起翻了一遍帝国刑法,一条一条告诉你了。”
静坐回了办公椅,继续准备明天的教案。
“那么......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快了。”
“具体是多少?”
姬识夏比了个数字的手势,带上了一点笑容。
“您可终于笑一回了,我的大小姐。”
高举的手被静按了回去。
“加上这回奖金不就是够了。”
点头是最好的回答。
“那恭喜了。”
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了姬识夏的背后。
“辛苦了。”
轻轻的拍了两下肩。
还没等姬识夏回复,办公室门先被打开了。
“老师......您叫我?”
常见的男声。
静把姬识夏手里的稿纸抽了出去,塞进了男生的手里。
回头就能看见男生的模样。
常见的男生。
校服,眼镜,雀斑,标准发型,标准发色,标准身高。
再普通不过的搭配。
“截止时间已经过了。”
“不是还没寄出去吗?当班长不是吃闲饭的。”
没等申辩就重新关死了房门。
“您可真是客气。”
“要是人人都跟你一样听话,班主任也不会这么难当。”
昨天还说让我跟谁学来着。
当然,这句话不会说出来的。
“好,今天陪我去吃晚饭吧。”
“好啊......啊?”
姬识夏有些诧异。
“稍微庆祝一下吧,二十九。”
“不是下周末吗?我已经预定过家庭餐厅了到时候姬知秋也有空......”
“那是另外的部分,今天只有我和你两个人。”
静伸出手撑在桌子上,看着姬识夏趴在办公桌上画着圈。
画圈就是最好的回答。
“姬知秋会骂死我的。”
“那是你的事情咯,你的姐姐又不是白当的。”
椅背上的上装被静抓到了手里,另一只手半夹着课本和刚打印好的教案。
“等我下课。”
下午第一节课是语文。
第二节也是。
第三节还是。
直到放学前。
直到放学后。
姬识夏的身体愈发沉重,迈出的每一步都像带上了镣铐。
自从搬到了新家以来,这种生活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月。
沉重的夕阳压得人喘不过气。
想必......今天也是一样。
巨大的红光吞噬了小小的身影。
门禁记录上刷新了一条出入记录,连着关门插销声一道淹没在怒喝声中。
反正又是因为没有洗碗还是拖地之类的事情。
高大的身影矗立在面前,背后是冰冷的铁门。
自那以后,他也只能做这种事情来发泄情感。
沉重的击打透过厚重的词典,直到身体以内。
他不过是借此泄愤。
纤细肌肉以内内的的骨骼在微微颤抖,汹涌的情绪几乎吞没了弱小的身躯。
肉体上不会留下任何伤痕,而痛感却会持续很久。
为了逃避所谓的监察,这样的小手段还有很多。
就算真的上门来做所谓的伤痕鉴定和家庭调解,来的人也只会是他的同僚。
姬识夏用力屏住呼吸,把所有的气息攫取在身体以内。
不过是白费力气。
他的愤怒是对的,那个人是因为自己失去了生命。
漫长的时光以后,最初的印象已经磨灭到仅剩几缕闪烁的光影,而恒久不变的关于痛苦的回忆——
绝对不能。
绝对不能让她经历同样——
最后一次重击,而后是漫长无边,连绵不绝,沉寂无声的黑暗。
夕阳西下。
放学铃响。
金色的阳光铺在椴木窗棂上,十字的楔影刚好遮住了姬识夏的脸。
背后的马克杯若隐若现地飘着几缕热气。
窗外的空调外机嗡嗡作响,带起的灰尘随着阳光打在明亮的窗面上,透过玻璃就能看见阳光下的尘埃颗粒。
手里抓着的木制窗框也变得温暖可人。
这是冬日少见的暖阳。
“走吧。”
静把手里的教案丢在桌上,解开了上装的纽扣。
“晚一点就没空了。”
是和上班通勤完全相反的路径,大约也是一条横街的距离。
并不起眼的店面,像样的招牌都没有。
廉价LED板上亮着几片彩点,有相当的部分已经消失在时间长河里。
店口的长筒锅里沸腾着白色的,肉眼可见的香气。
锅底的燃料噼啪作响,长柄漏勺夹在锅缘,和半靠着的锅盖一起微微颤动。
“可别说你带我来就吃这个......”
再简单不过的面档,还有点寒酸。
甚至连单独的座位都没有,只有两人合坐的长条凳。
“今天就想吃这个。”
静入座以后脱下了整件上装,挺起胸膛深吸了一口气。
白色衬衫下面能看到相当少见的场景。
“就是为了便宜吧?不过都是你做东,就交给你了。”
姬识夏匆忙把视线别了过去。
“好好,你应该还是头一回过来。”
静转身吆喝了两份面。
“以前......我还没你这么大的时候,老白......她经常会带我过来。”
在餐品送上桌前的一小段时间里,静望着姬识夏身后的街景喃喃自语。
“其实你都知道我会讲这些。”
静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白念安。”
姬识夏轻咬着这几个字,带着某种细微的魔力。
“当时我就这么高,和姬知秋差不多大。”
静举着手,对着承重柱比划了一个高度。
“那时候我学习比你还烂,七科全挂,学校一学期只去两回,天天在外面找人打架。”
“她对我说什么,如果将来她有孩子的话,我还有机会当她孩子的老师。”
“你就信了?”
“我当然信了,她说的我都信。”
静眼睛里的光一闪而逝,然后下移了几分视线。
“她还说她会看着你长大,然后每年过来检查我工作,会过上最好的人生。”
“她也希望你能得到同样美好的人生。”
声调低了下去。
“但是都被我毁了,我知道。”
姬识夏的双手交在一起,视线同样下移了几分。
“因为我,她死了,都是我的错。”
已经讲了一百回了,非常简单的事实。
毫不避讳,再怎么直白而锋锐的言语,重复了这么多次之后都会变成一杯白水。
直到两个人可以平静的接受这样的事实,摆到桌面上讨论这种话题。
“不是你的错。”
静的手搭在姬识夏的肩上。
“给她哭丧是没有用的,死人不可能复活。”
姬识夏的眼神有些空洞,里面闪烁着播放了无数次的模糊画面。
“姬知秋都没见过她几回,而我这种人......已经忘记她长什么样了。”
“都说了不是你的错。”
姬识夏用双臂拢住了头,闭上了眼睛。
“你父亲本来也不是那个样子。”
“还不是因为她死了。”
过度用力使得指节有些发白。
“我真的......真的已经过了活在童话故事的年纪。”
“你就没信过。”
又是沉默不语。
“如果相信,你就不会去做准备,一切的准备。”
“自作主张还是会被姬知秋骂。”
终于有了一点无可奈何的苦笑。
每次都这样。
“有错的是犯罪者,是帝国的狗屎司法机构,而不是会你,更不是你的父亲。”
“也仅限于当时的那个他。”
“抱着仇恨活一辈子会很累,何况你恨的人还是最亲近的人。”
“如果光恨他就能交换另一个人正常的人生,我很愿意恨他一辈子。”
姬识夏放下了手,试着对上静的目光。
姬知秋的人生不能再毁在他的手里。
完全能读出来的意思。
静别过了头,叹了口气。
“你和她真的挺像。”
“是吗。”
“你该去试着谈谈恋爱......不过这话也轮不到我来讲。”
“算了吧,我的人生已经够烂了,怎么能再拉一个人下水。”
热气腾腾的餐品摆上了桌。
只有一份。
“骨汤叉烧配卤蛋,尝尝吧。”
韧性十足的面条上半凝着的白色油脂,和奶白色的骨汤混合在一起,散发着奇妙的香气。
吃饭最重要,这是两个人的共识。
再多的问题都该放到进食以外的时间去讨论。
“那我就——”
拆开筷子动起手来真的一点都没客气。
“真是......”
一模一样。
静叉着手,看着姬识夏进食的动作的同时,等着自己的餐品上桌。
直到到姬识夏的碗底渐显,第二份面才被端上来。
静并没有动手的意思,姬识夏完全不敢抬头。
“你怎么不吃了。”
姬识夏看着碗底正中的店铺logo,是随处可见的式样,底下还有和店铺名不符的号码。
“大人会回忆一些没有由来的记忆。”
静端起了面碗,分出一半的汤料和卤蛋,倒进了姬识夏的碗里,盖住了简陋的图像。
“都干了还怎么吃。”
对半切开的卤蛋淹没在白色汤汁中。
升腾而起的雾气隔住了静和姬识夏的视线。
“谢谢......”
直到雾气散开,姬识夏才开始道谢,把头埋得更低了一点。
几乎没进了碗里。
静这个笨蛋。
真的是,笨死了。
汤太咸了。
好咸啊。
舌头完全被摄入的盐分咸到麻木,身体也在抗拒这种感觉。
虽然人类体液的味道本来就是咸的。
但是这回,真的,真的,咸过头了。
夜色准点降临。
黑色的鞋子轻轻地压上了薄薄的雪面,印出一长串履印,延伸到街道以外。
紧随其后的,小小的鞋印嵌在先前的印痕里,把一行工整的印迹踩成了一片碎雪。
更远处的天际连成了一片的霞光。
“国考真的要放弃吗?”
走在前面的静停下了脚步。
“两天都提了三回了。”
“以后怎么办?真的要和我一起住?”
“总会有办法的。”
“姬知秋呢,你就打算让她一个人?”
“我不能再去打扰她的人生了。”
“然后呢?你再让她看着你一个人?”
“那我就和你一样,一个人也不错。”
“那你至少得考进帝国师范。”
姬识夏没有接话,静也没有讲下去的意思。
静抬头看了一眼沉到地平线底的夕阳,然后重新走进了雪道上。
这次姬识夏没能找到一个完整的鞋印。
静伫立在红绿灯前,黄色的指示灯在对面微微闪烁。
“如果是她肯定会支持你,所以我也支持你。”
“谢谢。”
“当然了我不可能支持你过不下去过来找我......回家吧。”
绿灯替换了红灯,下方的计时器遵守着规律,一下一下地闪烁着。
“我这个老师是不是太不专业了——”
静的声音被碾碎在人行道的人潮中。
少女的身影在同一时刻消失在了人潮里。
“没有,我很喜欢你,姬知秋也一样。”
随后弹出的消息框从屏幕一直映到静的脸上。
家里没有人,书房当然也不会有人。
白念安。
这几个字已经刻进了姬识夏的身体里,烙印在灵魂深处。
姬识夏看着不远处的橱架相框里那张模糊的脸,重新咀嚼着这个名字。
姓氏,名讳,父母对子代的一切都浓缩在这个符号中。
只是没机会了解这些了。
父辈,母辈,他们的父母,他们的祖辈。
他们从来没有提过,也没机会提过。
姬识夏当然也不会去问。
再过两个月就是清明了。
挂钟上的指针一刻不停地向下走去,直到走完整整一圈。
房间里呼出了一道悠长的叹息。
冬夜的白气短暂盖住了外面的彩色霓虹光,也盖住了面前漆黑一片的光景。
空无一人的冬夜,也不是一回两回的小概率事件。
早就该习惯了。
早就应该。
姬识夏坐到了椅子上,按下电脑电源的开关。
姬明的安全意识差到了极点。
甚至还在用纸质笔记本手写账号密码,大大咧咧地放在书房的纸堆上。
小册子的封皮已经褪色开裂,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塑料硬壳早已泛白发脆,毫无疑问是上了年代的东西。
上面有烟草的味道,页缝里有烟丝的痕迹。
还有些隔夜酒精......高度酒的残留。
合页顶端有酒渍的印痕。
一如既往的作风。
姬识夏拉出手机的备忘录,上面早就记下了姬明写下的一切。
2035年的帝国还允许警员异地多点接入公安网络。
姬识夏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是根本不可能有人过来调查这些小事,帝国的公务效率人尽皆知。
账号所有人今天的工作记录又是一片白纸。
日报,周报,月报,季报,年报。
空白了十年。
帝国也养的起这样的闲人。
这个人的工作记录截止在民事纠纷上,最后的记录日期是九年前。
姬识夏点掉了主页,切进了公示通报库。
重新核对一遍之后,先去谬误的地方已经勘正了过来。
两个社会渣滓已经被送进了刑事诉讼的阶段。
这样就告一段落了。
姬明交上去的笔录,受害人的证词,警情记录加上摄像录影。
证据齐全,百口莫辩。
这样就——
姬识夏退掉窗口之前,姬明的工作日志上多出了一条记录。
奇迹犯罪——2035.2.27
重复的清晨,同一车厢上。
“都是什么玩意。”
小声嘟哝的声音似乎是吵到了姬知秋,枕在腿上的头不安分的动了动。
姬识夏查遍了维基智库和搜索引擎也一无所获。
老糊涂的人发酒疯写的胡话。
姬识夏没把这句说出来,姬知秋的脸还埋在自己的腿上。
向下趴着。
先前的面向社会的通告已经来来回回翻了无数遍,通篇和这个档案名一个字的关系都没有。
“卷宗的入库时间......”
姬识夏张口对着字形,重新梳理着案件的处理流程。
稍后卷宗入库封存的时候还是要再看一遍。
姬识夏当然知道这个人说的都是胡话。
这个人从来没有说过什么靠谱的东西。
地铁的座位紧靠着窗户,后仰就能碰到玻璃窗面。
后脑碰上去的感觉非常糟糕,地铁的运行绝对称不上平稳。
毕竟是几十年前的东西了。
视线的远方,帝国的晨光毫无保留地铺上了车厢,楼宇的缝隙里透着成千上万的光。
和姬识夏殷切的心情一样。
等待的过程永远这么漫长。
“一周已经很快了,我的大小姐。”
姬识夏当着静的面肢解了信件的外封,腰斩了正函的腰封。
“......恭喜......采用奖金......”
一目十行地挑重点。
“报税,20%?!”
加重语气的重读,一般表示强调重点内容。
“行了,银行卡号我已经填上发给他们了,后悔也晚了。”
静从姬识夏的手里抽走了信件。
“他们动作很快的,今天就该到账了。”
“怎么抽税这么高!”
“今年的新税法,单列出来的个人所得税,这种大额外入都是梯级计税。”
“总共才两万块钱我要交四千块的税?四千?”
“这种收入,报税关是躲不掉的。”
脑门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
“他们公司要交完税才能批走这钱,在你想办法动手动脚之前就已经扣过税款了,财迷小姐。”
“唔......”
姬识夏把双手盖在伤处,低头看着办公桌的边缘。
一动不动。
“难道税务真的缺这点钱吗......”
“这种问题不要问我,法案投票又不是我去投的。”
“好吧。”
终于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我......她帮你拟了一份诉状,之后真的上法庭肯定不会有什么家庭和睦的场景,你要做好准备,做好所有的准备。”
“我已经准备很久了。”
姬识夏准备接过静手里的文书材料。
“不会输在这种事上的。”
静的反应反而有些出乎意料,脸色阴沉的吓人。
“先对你老师说谢谢,这是其他人的劳动成果。”
在它们移动到姬识夏手里之前,再次和姬识夏的伤口有了亲密接触。
第二次。
“谢谢老师!”
(此处配图抱头蹲防,总之写不出来捏)
“我当然会支持你,总之——”
静坐回了座位,靠着椅背伸了个懒腰。
“我帮你找了个省钱的律师,你自己和她谈谈吧。”
静指了指姬识夏的身后,半掩的门后探出了一张漂亮的脸。
“下午好......呀。”
太阳自东向西转动,终于走到了地面边缘,阳光也变成了昏暗的红色。
简单的光线折射原理。
静打开办公室的日光灯,人造光源补上了同样明亮的光。
两个人的讨论还在继续。
静盖上教案,长舒了一口气。
工作终于告一段落了,至少今天的部分完成了。
教案下面压着一张个人简历。
照片上的人像和姬识夏身边的女孩是同一位。
帝国政法大学法学系二年级,已经通过了帝国的司法考试,具备从业资格。
毕业母校也就是这座学校。
是可以写进宣传材料的优秀毕业生。
橘色的夕阳落在光滑的发丝上,姬识夏觉得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胜诉之后,他会怎么样。”
“解聘失业,清空公积金账户,断供养老储蓄,收回供配房产,甚至可能坐牢。”
姬识夏早就了解过这些后果。
“要我说的话......你没必要和他对立到这个地步。”
沉默不语。
“如果他现在失业,他退休后的赡养义务依旧在你的身上。”
“我......”
“你没有赡养能力就会让姬知秋来。”
非常简单的道理。
非常非常,非常简单的道理。
“当然了,收回抚养权之后他的资产会按比例移交到你的名下。”
根本就没有。
那个人怎么可能有存款,房子都是租的。
中年鳏夫,晋升无望,还供着两个孩子上学。
姬识夏自己都看过无数次账单和储蓄户头。
“决定权是在你的手上,毕竟直到现在你都没接受过静老师,或者任何其他人的,一点点的经济帮助。”
而且这种事又不是光靠证据就能胜诉。
茜咬了咬嘴唇,咽下了第二段话。
“那么你决定好了吗?”
姬识夏看着A4纸上列出的种种说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当然要起诉,就在之后的夏季讼期。”
“好。”
至此,两人从桌上抬起头。
“讨论好了就赶紧走,你不是还有兼职吗。”
静在门口催促着。
“我和静老师还有点事要说。”
茜的声音很柔和,比姬识夏的声音好听很多。
这样的请求总是更容易被人接受。
姬识夏对着茜摆了摆手以示告别。
茜的发梢尾端是微蜷的太妃卷,会在点头的时候上下起伏。
白色的日光灯和她的笑容相映成辉。
真的很好看。
“坏了——”
手机的震动把姬识夏拉回了现实。
已经到书店的兼职时间了。
来不及道别,姬识夏抓起了包冲出了办公室。
“晚上和小秋一起来我家吃饭!”
姬识夏举起手,来回摆动两下以作示意。
静目视着姬识夏的身影顺着楼梯沉没到楼层以下。
“走吧,上去送送她。”
静也抓起了椅背上的白色大衣搭在肩上,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步步走向向上的阶梯。
“老师您还会这手......”
茜在静的身后看着静摆弄着手里的挂锁。
挂锁的锁芯并不是什么复杂的结构,解开它只需要一根小小的铁丝。
锁簧轻跳了一下,天台的门也应声而动。
静迎着冷风走到了栏杆旁,背倚着栏杆,注视着高远的天空。
“是很厉害的孩子。”
茜靠在栏杆的另一边,由衷地感叹着。
教学楼顶层的天台上能俯瞰整座校园,当然也能看见地面上小小的身影。
静同样靠在栏杆上,试着点着打火机。
“是啊,我抽根烟还得躲着她。”
打火机的火苗马上被风吹灭了。
“啧。”
静重新点着了打火机,摸出了皱巴巴的烟盒。
“你们讨论的结果呢?”
天台的风力比想象的大上不少,静不耐烦地甩了甩手上灭掉数次的打火机。
“她自己很清楚这样的......一切,应该自己研究了很久。”
火苗终于点燃了烟卷。
静却只是看着烟卷末端的火星,或是更高和更远的天空。
“都十多年了。”
扑闪的火光在黑夜中足够耀眼,但还是不足以照出主人的面容。
“是个很有故事的孩子?”
楼下的身影停顿了几秒,回头审视着某处的视线。
“你也就比她大两岁,还天天叫人小孩吗。”
静转过头,看着小小的身影一点点远离视线,深吸了一口烟卷。
“姬识夏......咳......名字很好听。”
烟草燃烧后的废气呛得茜连着咳嗽了好几下。
“给她起名的人已经死了。”
静吐出了烟卷,丢到了地上。
“凶手是个瘾君子,那天在马路上毒瘾发作,对着自己打了四管美沙酮,最后开车撞了半条街。”
烟卷上的火星被坚硬的鞋底碾成了碎屑。
“本来是她父亲的辖区,从他手上经办的案件。”
静用力抓着天台上的栏杆,别开了一侧的目光。
“违规取证,暴力执法,再加上帝国的狗屁避嫌原则,这种渣滓连死缓都没够上。”
静紧闭上眼,屏息了几秒。
“她父亲从此一蹶不振。”
“刚刚我也了解了一点。”
酗酒,家暴,毫无责任心的发泄。
“她在试图补上空缺。”
某个身影终于消失在夜色之中。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弥补一切。”
“姬识夏她——其他人不能做点什么吗?”
“不能。”
静放开手,抬头远眺墨色的阴影。
“无论这次起诉的胜负,或者是所有对于她和姬知秋的决定,她只会接受她自己,并且会为所有的后果负责。”
而远处的阴影之中空无一物。
“原来老师您也觉得这场诉讼的胜算渺茫。”
无声无息的苦笑。
“废话,那是他亲爹。”
空气里带上了风雪的气息,洁白的雪花飘落在烟草碎屑之上,轻轻盖住了一切。
“回去吧,再拖学校该关门了。”
静放开了天台的玻璃门,先一步走下了楼梯。
“之后要不要和她一起来我家吃饭?应该没人和你一起住吧。”
静的声音从楼道里反射到天台之上。
“好呀。”
茜跟在静后面,顺手带上了玻璃门,也锁上了挂锁。
“......不过我想先去见见她,再和她说点话。”
比预想的还要晚上许多。
帝国的轨道交通已经完全停运了,姬识夏刚好赶在末班车关门以前跳进了车厢。
不然只能跑回家了。
“真的是......”
讨论不完的细节,证据和发言,稍微投入一点就到了这个时候。
静是也把店里当成了自己的办公地点,一直工作到打烊的时间。
三个人都没吃晚饭。
“回去带着姬知秋一起过来吃晚饭。”
静重复了一遍同样的命令。
姬识夏摸出电梯卡贴放在识别区内,接着按下了目标楼层。
不过,多少也算有些收获。
这样就——
“我回来了——”
和预想的一样,姬明又没有回家。
帝国的冬天非常非常的漫长。
外面的道路上已经积起了雪。
姬识夏踢了踢粘在鞋上的雪花,一边看着墙上的挂钟。
之前开封的酒瓶还放在他的房间里,满屋子都是酒精挥发的味道。
今天回来的实在太晚了一点。
“姐姐!——”
在姬识夏的两只脚踏上地板以前,姬知秋就先一步扑了上来。
巨大的冲力把姬识夏撞到了门板上,柔软的脸颊紧贴着姬识夏的侧脸。
近到足够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离。
姬识夏依然没有反应过来,像块木桩一样的站在原地。
不管怎么说也太反常了一些。
姬识夏嗅着空气里的气息,得出了结论。
“你是喝酒了吗?!......”
完全可以闻到酒精的味道,脸色也红的不正常。
“我们班——都看见你写的东西了!”
姬知秋的手里抓着宣传单一类的东西,在姬识夏面前晃来晃去。
“啊......我看看我看看......”
上面印的dolls-line的征文活动选刊,他们的款项今天刚刚打进自己的账户。
“当她们在舞台上闪耀着自己的光芒时,那些身形深深的烙进了我的心房,成为我心路的道标和启明星——”
姬知秋跟着把手指划过的字句一起念了出来。
“姐姐你好厉害!听说下次公演她们要邀请你去参加现场活动!”
“啊......”
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姬识夏已经扶住了两次额头。
“如果有钱的话我当然很愿意。”
姬知秋继续贴近姬识夏的身体,脸上都能感觉到她呼出的微热气息。
“所以说姐姐还是很厉害~”
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发光的眼神。
“离得太近了......”
姬识夏好不容易推开了姬知秋。
“下次有机会会带你去的。”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姬识夏把换洗的衣服装进背包里,转头看向姬知秋。
“等会要去静家里过夜。”
“好。”
“我有事——”
“我知道的。”
姬知秋把手里的账本摊开到姬识夏的面前,脸上带着满溢出来的笑容。
“你也会做家务的吗......”
只要到自己的房间里稍微打扫一下就能发现的东西,就在自己的书桌上。
他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情,姬知秋也不可能。
当然,眼前的现实说明并非如此。
“所以说姐姐真的超厉害。”
比之前更夸张的力道,把姬识夏从衣柜边撞到了单人床上。
“姐姐永远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怎么可能的事情。
“当然了。”
姬识夏轻轻摸了摸姬知秋的头发。
姬知秋紧抱着姬识夏被厚重冬衣包裹着的,并不算高大的身躯。
紧贴着另一个人的心脏,血脉相连的声音在纤弱的身躯里回响。
“世界上不可能有比我们更亲近的人,我们是永远可以彼此信任的人。”
绝对不会有人可以替代她的地位。
对姬识夏来说。
对姬知秋来说。
“下次不准喝他的酒。”
“好。”
干脆的回答。
“因为实在太兴奋了没忍住......”
细若蚊呐的辩解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顺利的话,之后我们就永远不会再看到那个人。”
如果顺利的话。
这场雪比预想的还要大。
“好冷......”
识夏小姐不禁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北风吹扬,雪花粘着在姬识夏的衣服上,随着步伐簌簌而下。
帝国的公交线路在这个时间点已经全部停止运行了,想去静的住处只能跑。
或者打车。
看了看APP的预期费用姬识夏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静的住处离这里有五站远。
“会走很久,你真的没问题吗?”
“反正明天是周末,有姐姐带着我就没问题——”
姬知秋现在还抓着自己的另一只手。
“不管怎么说都兴奋过头了,你是喝了多少......”
脚步也踉踉跄跄,就差往自己身上倒了。
静谧的雪夜,白色的雪径上,两行脚印不断的延伸开去。
一行比另一行齐整些,而一行紧贴在另一行上。
漫长而无声的沉默后,紧抓着自己的手松开了。
“所以说......姐姐有想过失败的后果吗?”
“肯定啊。”
“失败了会怎么样......”
“总不会比现在还差。”
“嗯!”
在收到了这样的答复以后,姬识夏受到了今天的最后一次冲击。
“喂,给我下来。”
地面上的脚印变成了一行。
“不要。”
姬知秋紧抱着姬识夏的脖颈,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用力。
“我要喘不过气了......”
勒的也太紧了一点。
“我很累了,我需要休息。”
什么都没听到,和往常一样我行我素。
真是......
姬识夏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悠长而富有韵律的呼吸,从衣衫的缝隙渗透到身体以内。
“不会再有下次了。”
当然,也没指望得到什么回复。
吱呀——
锈迹斑斑的声音在雪夜里回响。
塑胶铁丝上的外胶终于彻底开裂,原本固定着的门架被风吹得吱呀作响。
除此以外,世界只剩下雪落声和姬知秋的呼吸声。
而姬识夏终于可以静下心来思考一些事情。
白色的雪地倒映着银色的天光,刚呼出的白气一遇寒风就散的一干二净。
静是绝对可以信任的人,而静推荐的茜小姐......
姬识夏对漂亮的女孩一向不太信任,而茜似乎是个例外。
她似乎对自己有种莫名的好感,加上无可比拟的亲和力。
也许以后可以和她成为朋友。
等到一切结束之后,不管结果如何——
属于自己的人生,属于她的未来,所有的一切。
在姬识夏的面前,静谧的午夜也像初升的朝阳一般,只需一直前进就好。
雪花一片片叠在她身上,而她的步伐依旧没有停。
姬知秋的身体出人意料的轻。
在姬识夏走进公寓大厅以前,姬知秋先一步跳回了地面。
“你是不是就没睡着?”
没等姬识夏喘过气,就抢在之前跑进了电梯口。
当然也没有回答。
“好吧。”
姬识夏拍了拍身前的雪,跟在后面关上电梯门。
电梯门合上的刹那,姬识夏收到了短信的通知。
“到哪了?”
到你门口了。
静公寓的房门没有关。
暖黄色的灯光从内而外照进了电梯口,带着熟成食物的味道。
“我们来了。”
饭桌上没有人,静还在准备之后的教案,茜在书桌的另一侧研究着案情。
两边的目光在这一刻交汇到一起,又飞快地错开。
“来了就开饭吧。”
把手里的笔丢到一边,静示意姬识夏入席就坐。
“你怎么看起来气喘吁吁的。”
静拉开椅子,坐在姬识夏的正对面。
和之前春节时的位置一样。
“因为我得把人带过来。”
‘带’字咬的很重。
“你竟然会给她喝酒。”
“那是她自己喝的。”
姬识夏低下头点开了手机屏幕,一边拧开电火锅的旋钮,容器里浓郁的汤底重新沸腾起来。
“生日快乐......老师。”
姬识夏把头低了下来,刻意避开了对面的视线。
升腾而起的白雾好像一道实体的壁障,隔开了相对而坐的两个人。
“原来你也记得我的生日。”
静站了起来,穿过白雾,伸出筷子夹了一块肉放进了碗里。
“老师今天生日吗?!”
姬知秋慌慌张张的拿出了手机。
“我和姐姐订过家庭餐厅......”
“已经被我取消了。”
在姬知秋确认这个消息以前,同样冒着热气的食物就放进了她的碗里。
“给我老老实实吃饭。”
之后是姬识夏的碗。
“这是你要吃的火锅。”
是的,的确是自己的要求。
“老师......”
在姬识夏作出她的答复以前,同样冒着热气的食物就放进了她的碗里。
“吃饭的钱就好好拿来吃饭。”
姬识夏终于抬起了头,努力直视着静的眼睛。
静微笑着看着她。
“这种事不要让我教。”
看着静的身形,隐藏于心底的壁障终于迸裂出了裂痕。
“姐姐......”
姬知秋看着透明的泪滴满溢而出,顺着着脸侧滑落,汇坠在同一处上,而后——
“这种事情也能让你哭吗?跟个小孩一样。”
静的筷子准确地落到了姬识夏的头上。
用的是筷尾。
轻柔到像是充满感情的爱抚。
静收回了手,再次拉开椅子,走到水龙头下开始冲洗手上的油迹。
在姬知秋的印象里,上次姬识夏在哭是非常遥远的事情。
“你们的感情真的很好呢。”
茜用两只手撑着脸,看着姬识夏和她身后的静。
“再废话这顿饭就没你的份了。”
静甩干了手上的水迹,重新坐回座位上。
“吃饭。”
简洁明了的命令和指示。
食物的香气永远都能打动人的心。
而饭后的善后工作当然是交给姬识夏。
洗碗池上方的玻璃窗上挂着半凝的水迹,折射着窗外的黄色灯光。
姬识夏看着窗上的倒影和远方的灯火,身后是阖家欢乐的欢笑声。
“这可比前几天更像过节啦。”
流水冲涤着碗碟里的油花,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之后肯定会更开心吧。
一定会的。
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