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曾经给我讲过一个身边真实发生的事情：国家安排的扶贫组给贫困的农民和牧民一些羊羔、猪仔和树苗让他们养大了之后卖钱。但过了一段时间，扶贫组发现扶贫的工作没有效果，于是又去扶贫的农民和牧民家里调查，发现羊羔和猪仔都让农民和牧民当作下酒菜吃了，树苗也当柴火烧掉了。

我们可能会说是那些贫困的农民和牧民鼠目寸光，导致扶贫的效果不好。但实际上，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放眼全世界，很多地方的扶贫工作都遇到了阻碍。于是，很多学者参与进来，研究了穷人的真实需求和动机。

这本《贫穷的本质》的两位作者－－阿比吉特·班纳吉和埃斯特·迪弗洛，他们用了15年在全球40个国家开展了240多个实验项目，通过对贫穷的人的生活、教育、健康等生活的多个维度来探究贫穷产生的真正原因，然后著成了这本被认为是研究「贫穷」的巅峰之作－－《贫穷的本质》。

这两位学者都是麻省理工学院的教授，他们的研究为全球的扶贫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在2019年共同获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埃斯特·迪弗洛获得诺奖时只有46岁，是史上最年轻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更有趣的是，阿比吉特·班纳吉和埃斯特·迪弗洛还是夫妻。

1.穷人吃不饱？

2009年6月，联合国粮农组织（FAO）发表的一份声明曾是头条新闻。该声明指出，全球超过10亿人正在挨饿。

正常来说，如果人们更富有，他们就可以购买更多食物。一旦人体的新陈代谢需求得到了满足，所有额外的食物就可以用来增强力量，人的生产效率就会提高，从而生产出更多东西，满足维持生命以外的其他需求。

但是如果穷人吃不饱，那么他们就没有力气干活，没有力气干活就挣不到钱，挣不到钱就会更穷，这就进入了一个恶性循环(在书中被称作为「贫穷陷阱」)。那么按照这种逻辑，扶贫的关键是给穷人们资助粮食，如果他们吃饱了，就有力气干活了，有力气干活了就能挣更多的钱，然后进入正反馈来摆脱贫穷。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粮食援助」的效果并不好。

首先，世界的食品储量充足。如果从食品储量来说，据世界粮农组织在1996年的世界粮食峰会上估计，当年的世界粮食产量足以向每人提供每天2700卡路里热量。而且能提供卡路里的食品的价格都不高，作者根据菲律宾人的价格数据计算出了提供2400卡路里的最便宜的食物的价格(其中10%来自蛋白质的卡路里，15%来自脂肪的卡路里)，只需要21美分，就算是每天收入99美分(穷人的收入)也买得起。

但是为什么还能有10亿人吃不饱饭呢？

研究人员曾经随机选定了两个中国的贫困家庭，然后给他们大量的主食(米和面)价格补贴，这样那两个贫困家庭购买主食的价格就少了，他们就可以用同样的钱买更多的米和面了。但结果恰恰相反，获得粮食补贴的家庭买的主食更少了，但是虾和肉的消费却提升了。换句话说，他们进行了「消费升级」。

这说明穷人不是吃不饱饭，当然这并不是说穷人不存在营养问题，他们的营养问题在于食物种类单一，缺少微量元素等等，这些不在这篇文章的讨论范围之内。他们本来可以把钱都花在充饥上，但是他们没有这么做。当穷人有了更多的钱之后，他们会优先选择味道更好的食物。

因此，穷人在选择食品时，主要考虑的并不是价格是否便宜，也不是有无营养价值，而是食品的口味怎么样。

除此之外，作者对18个国家的穷人生活的调查数据显示，食品消费只占农村极度贫困人口总消费的36%~79%，占城市贫困人口消费的53%~74%。这也就是说，他们把余下的钱都花在了购买其他必需品上。

大量记录显示，发展中国家的穷人会花很多钱来置办婚礼、嫁妆、洗礼等，这很可能是怕丢面子的结果。比如在南非，人们会为死去的成人举办隆重的葬礼，如果家庭里的劳动力患病去世的话，那么举行完葬礼后他们的积蓄就会所剩无几，而他们的孩子可能就会因为要赚钱而被迫辍学。

另外，即使是穷人，他们也会花费一部分钱用于娱乐。

书中提到了作者和欧查·姆巴克的对话：

摩洛哥的一个偏远山村，我们遇见了一个叫欧查·姆巴克的人。我们问他，如果有更多的钱，他会用来做什么，他说会用来买更多的食品。我们接着问他，如果有更多更多的钱他会买什么，他说会买更多好吃的食品。于是，我们开始为他和他的家人感到遗憾，因为在我们坐着的房间里，我们注意到了一台电视机、抛物面天线及DVD播放机。我们又问他，如果他觉得一家人都吃不饱的话，为什么还要买这些东西呢？他笑着回答道：“哦，电视机比食物更重要！”

村子里的生活十分匮乏，没有剧院，也没有音乐厅，甚至没有可以坐下来看看行人的地方。欧查和他的两个邻居（采访时他们一直在一起）一年只干了约70天的农活儿，还有约30天的建筑活儿。一年中，他们除了照顾自家牲畜，就是等着拿到干活儿挣的钱，这使他们有大量的时间看电视。这三个男人都住在小房子里，没有可用水，卫生条件也不好。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接受教育，他们拼命地找工作。不过，他们家里都有电视机、抛物面天线及DVD播放机，还有移动电话。

作者对18个国家调查显示，穷人家里没有电视机或者收音机的话，他们会把钱花在节日上。在在印度的乌代布尔，几乎没有人家里有电视，穷人们会把14%的预算花在了节日上（包括世俗的及宗教的场合），而在在尼加拉瓜，56%的农村家庭有收音机，21%的家庭有电视机，几乎没有家庭为了庆典花钱。

由此可见，穷人也有对于美好生活的基本需求。

我们眼中的穷人世界，常常是一片失去机遇的土地。我们会好奇，为什么他们不把买那些东西的钱攒下来，将钱投入到真正能使他们过得更好的地方？然而，穷人会更加怀疑那些想象中的机遇，怀疑其生活产生任何根本改变的可能性。他们的行为常常反映出这样一种想法，即任何值得做出的改变都要花很长时间。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们只关注当前，尽可能把日子过得愉快，在必要的场合参加庆祝活动。

这也就是说，穷人倾向于「即时满足」。他们更有可能把钱花在烟酒茶以及电视或者节日庆典这种马上能得到快乐的东西上。

2.健康问题

调查显示，在每年900万死于5岁前的儿童中有五分之一死于痢疾，而且其中大部分来自南亚及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地区。虽然研究人员正在研究相关疫苗，但是目前最有效的方法是氯包(净化水的消毒剂)，以及口服补液(一种混合盐、糖、氯化钾及兑水抗酸剂的儿童口服剂)。

然而，虽然穷人知道消毒剂和口服补液的好处，可实际上并不会买。

比如作者通过对赞比亚村民的调查了解到，如果问他们什么可以用来净化饮用水，98%的赞比亚人都会提到消毒剂。而且消毒剂的花费也并不多，一个月的净化水消毒剂的花费只需要花费0.18美元，就能让48%的孩子避免患上痢疾。这对于赞比亚村民并不贵，因为他们每月在食用油的花费就有4.4美元。

但是，实际使用消毒剂进行水处理的人只有10%。即使研究人员给穷人发了消毒剂的优惠券，让价格下降到了0.07美元时，还是有四分之一的人不愿意购买。

类似的情况还出现在蚊帐(经过杀虫剂处理，防止蚊虫传染疾病)的使用率上。研究表明，这些投资预防疟疾的办法会让经济回报可能会非常高，一项针对美国南部及几个拉丁美洲国家抗疟活动的研究中提到，与患过疟疾的儿童相比，未患过疟疾的儿童长大后每年的收入要多50%。

这就说明在孩子小时候花一些钱预防疾病是一件非常划算的事。但穷人们还是不愿意把钱花在「预防类措施」上，是说明穷人不注重健康吗？

恰恰相反，很多国家的穷人会将自己手中的大部分钱花在健康上。比如印度的贫困家庭会把每月预算的5%花在健康上；乌代布尔的贫困家庭中有8%的家庭每月有记录的保健花费超过5 000卢布（购买力平价228美元），几乎是一般家庭这项预算人均月消费的10倍。

这些结果说明：穷人常常把钱花在昂贵的治疗上，而不是廉价的预防上。

然而，即使花了这么多钱，治疗效果也并不好。作者发现，很多穷人会首选私人医疗机构，还有一些驱邪为主的「传统疗法」，而他们很少去公共医疗机构。

私人医疗机构的专业度不足，经常滥用抗生素。纵观发展中国家，我们看到，抗生素的耐药性呈上升趋势。同样，在几个非洲国家，由于药剂量的不正确、病人的不配合，导致可以抵抗主流药物的疟原虫种出现，最终形成了一次公共健康危机。而那些驱邪为主的「传统疗法」更是一点用都没有。

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吗？穷人为什么不去公共医疗机构呢？

原因在于，很多公共医疗机构的医生经常「擅离职守」。作者发现，贫困地区的政府保健中心有一半时间都是关闭的，即使在工作时间，医护人员也经常找不到人，这就让这些公共医疗机构形同虚设了。这些医护人员属于政府工作人员，即使不在岗也会照常发工资。而且，即使政府医疗机构的医生及护士在岗，他们也不会用心医治病人。

但私人机构就不一样了，如果医生不在就没有收入，这样的医院对于穷人来说就相对可靠一点，去医院的时候至少能保证能有医生诊断。

那穷人为什么会选择那些「巫术」呢？

因为穷人治不起大病， 对于一些致命的疾病，穷人无法承担治疗费用。他们知道它们无力解决，但还是要为自己的健康做点儿什么－－比如传统医生的草药和咒语，至少病人能感觉到他们做了什么。

穷人之所以会坚持那些看起来漏洞百出的信念，还有一个潜在的原因：在他们无能为力的情况下，希望变得至关重要。

3.尾巴

扶贫看不到效果，并不是说扶贫本身是错误的。这本身是一个经济学的问题，如果从经济学来看，既有的扶贫政策要么是错误理解了人的需求，要么是忽视了对人的激励，所以扶贫的效果就不好。 对于开头提到的事情，母亲跟我强调，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随着时代的进步，村民们的思想也有所转变，也不像以前那样愚昧无知了。

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它不仅需要国家完善的基本制度，组织和个人的共同努力，也需要科学合理的方法。

而我更想说的，其实是我们和「穷人」的差别没有那么大。我们虽然自嘲自己是穷人，但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穷人」，我们生活在城市，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享受着医疗服务和养老金。

我们的真正优势在于，很多东西是我们在不知不觉中得到的。

我们住的房子里有已经消过毒的自来水，下水道也是「自动」运转的。我们可以享受医疗保险，生病了可以去公立医院，那里有专业的医生告诉我们怎么做。我们也知道孩子要接种疫苗，即使自己的孩子没接种疫苗也没关系，因为其他孩子都接种了疫苗。更重要的是，我们大部分人都无需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

我们几乎用不着自己有限的自控及决断能力，而穷人则需要不断运用这种能力。

我们认为穷人愚昧，无知，目光短浅，没有长远目光，只知道眼前的即时满足。

可是我们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感谢你花时间读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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