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仙境

地上的各族,难免遇见不解之惑;既缺乏确切认识的途径,便只好代以想象、用臆造之物替换未知的真实。光阴荏苒,一代代的传述将这些粗糙的幻想琢磨成瑰丽奇谭,更有行吟诗人的诗篇和歌谣其增光添彩。
然而后世等待着它们的却是种种非议。蔑视传统的激进分子怒斥其为“蒙昧的附庸,会被任何成熟的心灵本能地厌弃”,较温和者则就叙事的逻辑性及可能隐含的陈腐教条表达了担忧。关注解构胜过故事本身成了反叛时期的鲜明注脚。如此,宗教典籍中的宏伟神话潜于隐喻和思辨之后,而民俗传说流落在远地的乡野、随着一次次讲古逐渐蜕化。这是智慧生命首次向他们眼里的镣铐舞锤,而回荡在耳畔的只是无声。
眼和耳实际欺骗了他们。与埃瑞林牵扯颇多的伟大族群自顾不暇、星间沓来之物尚且贪溺睡梦,无疑促使刚刚脱离战火的各族谋求改变。但当初“覆神学会”对古典文化的仓促宣战暴露了两个问题:首先是发起人高估了自己的份量和民众接纳叛逆的程度,第五任学会会长甚至公然宣称各族理应自决而不需任何干预;此外他们长期忽视余下的“未经证实的空想”——那些传说并非空有死体,正相反,传说在稀松平常的感官以外活化、穿行阳光奔走却无人能觅一剪阴影。
鲜为人知的是,远古年代就已出现接触这个隐秘的生灵——那时恰逢战神信仰通行曼撒耳三百年,某个提耶部落的猎手在归途中不幸被突发暴雨截留,眼看山洪就要将他撕碎、雨幕深处忽然响起召唤之声。
跟随话语的引导,他绕到了一条从未涉足过却无比安全的小路,在尽头发现了传出无名声音的洞穴。就这样,他走进飘洒光亮的甬道、叩响了鲁德菲特之家的大门。

尽管猎手最小的女儿都已成婚,但孩子们爱听的童话他依然能娓娓道来——山中有位老者鲁德菲特,会保护无辜行人免受自然的愤怒,也会对过度采猎的罗伽人言语劝诫乃至施咒处罚。开门迎接的老者虽然只说自己名叫鲁德菲特,猎手却认定这是童话中的地神显灵。这位主人说天地仍不宁静,招待他共同进餐。老实本分的罗伽贫民惊讶于那无焰自明的广阔洞厅、凭空浮现在餐桌上的精致食物。用餐完毕,对方请他讲述山下世界的生活,并解答疑问作为回报。
鲁德菲特自言常与“清泉歌仙”、“赤月的暗蚀”等提耶民俗故事角色从“仙境”瓦尔丹蒂来此(老者并未否定他补充的字眼)、像童话所写那般履行职责。更令他惊讶的是,罗伽境内甚至长墙以东的未知大地上所有的传说,据称也同样在那里具现:在瓦尔丹蒂西南,锻造并驾驭诸武的阿基罗基克会盟巨人王,抵御乘鱼骨船跨海的宿敌;大陆中心则盘踞着根须入云、倒悬而生的灰暗巨树,随着枝条律动的萎缩“树叶”实际是一具具尸体……
临结束时,谈话来到了猎手完全不能理解的范畴。印象中大意是仙境诞生之初就注定要面对危险——究竟什么东西能威胁到荟萃各色神灵,疯人亦无从梦见的永恒国度?他因头痛请求结束讨论,被地神传送去了洞底舒适的客房、沉沉睡下。
一觉醒来,猎手坚持向鲁德菲特告辞。于是老者带他去了另一面门前、指点他该如何下山,随即放行。即使天空万里无云猎手也不敢轻慢,他权当打到的野禽被大水卷走,遵照地神嘱咐找到了被草丛遮掩的小径、最终平安到家。
很快,猎手就发现部落同族的记忆似乎停留在昨天;或者说,是自己“虚构”了这段避雨经历。但从口袋里他翻出了一片镶银边的苍翠树叶,这正是故事讲到的地神临行前赠予受庇护者的护符,足以让最强硬的质疑者相信显灵的说辞。
然而往后,无论特地寻找还是平日打猎,罗伽人再不曾抵达鲁德菲特之家。那位巫灵似乎返回了那虚幻的瓦尔丹蒂、自此间销声匿迹了,而别的童话生物是否进入尘世游弋也不得而知。那枚绿叶护符被猎手的家族传承珍藏,据传它于德曼撒耳骑兵血洗提耶后被进献给战神之子,只是拥有者的污血消融了银架、岁月刹那间冲毁了它的不朽。
这件与其余战利品混杂记录的物什成为瓦尔丹蒂存在的首证。等到世界树直攀天穹、“覆神学会”自行解散,部分学士(包括顽固的颠覆派)才着手秘密搜寻此类记载。仅以罗伽的研究为依据,目前露面的仙境居民通常出自民间传说,涵盖由单体到城市的规模,不过各大宗教记名的神灵仍无现身案例。反复提及的“危胁”是何方势力,那处神国究竟位于此世还是所谓“高层空间”,还没有确切答案。
仙境居民的身份进一步加重了疑云。倘若承认仙境的真实性,历史学、考古学、生物学等学科都将被此极大超越当前文明、却又明显被前者继承的实体摧毁殆尽;可学会残党那套“传说的创作者建造了仙境”的猜测,在其他学士看来无异于痴人说梦。理论上的难以为继,造成多数科考迟迟不见进展、最后被遗忘在角落。
但他们尚不知晓,因星灵之火黯淡提供的契机,更多瓦尔丹蒂来客即将驾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