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用的日子15——无用之物
昨夜大雨，今早云层很厚，太阳还未出，但天光照得世界一片明亮，让人觉得阳光正在来的路上，仿佛空气都是金色的。应是个好天。 我有一把墨绿色的晴雨伞，六骨五折，撑开刚能遮住我，收起来后大不过一个成年男人的手掌，小小巧巧，轻便得很。 我自己并不怎么打伞，因为我需要有一双空的手。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很想拥有两样东西，保温杯和雨衣，一个让我可以喝热水，一个让我不用沾冷水。我想象过有一封从北上广寄来的“手拉手一帮一”慈善活动的空白心愿卡，我可以把这两个东西填上去，只填这两个。 小时候的我总想体验一下电视剧里那些主角们体验过的大雨，想象着豆大的水滴如万箭而落，火焰般的精神力却毫发无损，情绪和情感都将得到外露的机会，大雨如幕拉下，我却华丽登场。雨把人冲化掉，是落魄也是转折。 我曾以为遇到爱情的概率和雨天的概率差不多，以为自己的真命天子会像鱼一样，在雨点和雨点交汇处游到我面前，仿佛大雨是我和电视剧主角最接近的时候。得益于一个期待爱情的少女给自己做梦的点火石刷了防水涂层。 后来我发现，白蛇传并不靠谱，免费的都是妖魔鬼怪。我不再等待一把为我而来的伞，但是，即便自己不用我也一直带着伞，因为我还没放弃把伞送到别人身边。世上总有妖魔，我要先发制爱。 电影《雨中曲》里，男主角向女主角表白后，幸福地在雨里跳起舞，唱起歌“I'm dancing in the rain”。 我开始思考自己有没有高兴得觉得淋雨都没关系的时候呢？我为什么要打伞呢？伞是用来做什么的呢？雨天遮雨的吗？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以前总是把环境和人的行为作为因果关系，所以认为下雨了就打伞。 但好像雨天也可以淋雨，雨伞只是提供了一个选择，一个不淋雨的选择。我可以打伞，可以淋雨，也可以自由自在的走在雨里。拥有伞的我一直忘了，我可以不打伞。虽然我没有经历过表白成功这种事情并且因此高兴到像个鸭子，在雨里张开双臂，划桨一样跳舞。 意识到自己有所选择之后，我依然谨慎地健康生活，只在雨水绒密得刚好能打湿表层头发的时候淋一淋，失去淋雨的自由和失去健康二者相较取其轻，我选择了不失去金钱的选项。 收拾完东西的我去废品回收站卖掉了阿飞，阿飞是我花80块买的自行车。拿到它的时候，它身上写着“go go bike”，我觉得一步可以并两步走，就是飞的意思。 它看起来和我一样，不太名贵。买它的时候送了车锁和打气筒，后来我觉得麻烦也想着没人会偷就不锁车了，再后来车锁就被偷了，好在车还在。 我身体轻巧，骑得很快，我觉得骑车的自己很帅，虽然在动量守恒定律和牛顿第二定律的作用下，摔得浑身淤青，且不止一次。 六七月，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我骑着阿飞在学校的大路上穿行，彼时光斑会从两边的行道树的枝叶间降落在地面，就像鱼鳞一样，而阴影又连接着水泥的灰色。我就像在一条大鱼的肚子里，低头能看见它的鳞片，它带着我和阿飞，从光到光的缝隙呼吸自由的空气。 阿飞跟着我有些辛苦，因为我时常要走动，快递也多，拿重物的时候我就推着它慢慢走。它的把手是黑色，上面有着小方格的纹路，宛如一双汽修师傅的手，稳稳地拳握它就够让我心里踏实。奔走是它的宿命和使命，没有我爱惜的空间。 因为妓院破产，一个老鸨把自己手下最爱的姑娘卖给另一个老鸨，这个比喻不恰当，但是消除我的一丝愧疚感刚刚好。我无法将它带走，所以只能把它卖掉。 废品回收站的人，没有上称，用手提了提阿飞，说是不到二十斤，然后说“我只能给你15块”，旁边还有一个人，说是“这哪有二十斤，我最多给10块”。 我看看这红白脸的二人，又再看看阿飞倒在地上，我没有讲价。我希望收废品的人会有“赚了”的感觉，这会让他卖给下一个人的时候抬价，下一个人就会珍惜“来之不易”。我想到了黄渤演的《斗牛》，我没看过，但是想到了。 卖掉阿飞，走路回去有些远，我还有一顿告别的饭要吃。我不擅长重量和价格的置换，就像不知道自己最爱的一百二十斤的人以后死了会有几两。对于失去，人总是后知后觉的，就像等走到吃饭的地方，我的脚有些酸，我开始想阿飞了，并且意识到我将在此后都时不时会想到这段短暂的相处，就更加想它，因为一生之中能和我共担风雨，共负重荷的东西，是可数的。 我养在寝室阳台的薄荷长得很好，低矮且繁茂。但我也带不走它，希望下次再见，它还活着，我也还活着。它叫臭臭，参照名字贱活得久的定律，我给它取了这个充满希望的名字。我有个朋友，和我一样买了薄荷，一样取了名，叫歪歪，希望该薄荷长得还正点。 即便我是它的主人，我也看不出这盆薄荷和其他薄荷的区别，它们看起来就像医生开的处方药单，而我只能看出生死。有段时间它和我保持着紧密的同步，我们仿佛共感的异种双胞胎，生病或是健康，萎焉或是茁壮。发现这点后，我又开始努力让自己充满活力，不知道为什么，我得为了一盆草开始更关心自己，不知道要多深情，才细枝末节。 以前我不爱种花草，因为枯萎的模样让我伤春悲秋，现在我喜欢买花，就像源源不断买春天回来。有次封校之前我买了一支月季，封校期间，就像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保护，它足足鲜活了将近一个月，我着实惊叹。 新闻里到处都是让人疲劳的生死，那朵花被摘了插在瓶子里，只是立在我座位边上，它的细枝，却像氧气管一样插在我身上，让我在封闭中维持呼吸。 一把雨伞 一辆自行车 一盆薄荷 无用之人的无用之物 就像连续不断的日子 保持着无用 我们就不算分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