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昊】盼君归
腊月十八,大寒。
柏灵在软磨硬泡之下,终于如愿以偿的在小年前和柏麟去了伽蓝寺,只不过与平时不同的是,这次柏麟嘱咐家里老妈子将柏灵裹了个严严实实,头上戴着幕笠不说,连手上都裹着手衣,和一个双手无法握住的汤婆子。
临出门时管家老司还在门口细碎的嘱咐着,今年雪多,天寒路滑让兄妹二人好好扶持,莫要再发生小雪时的流血事件,两人可别再出什么事惹得老夫人叹息流泪的事了。
等二人坐着马车离开后,老司对在柏家从小长大的随从青龙,摇头叹息道:“你说咱家少爷小姐今年是不是流年不利,年初二人说要归家说要与夫人说一件喜事,可是半路被人所劫,索幸路遇来上咱家拜年的表少爷锦绣。可惜最后表少爷被贼子所伤,到现在还在乡下养伤,连灵小姐都伤了脑袋,还什么都……前些日子两人还被暗害,受惊不说灵小姐还身上中箭,也不好去医馆找那些大夫诊治,只能自己上药硬抗,这要是放在夏天,哎……真是的。”
老司越说越愁,半点没有街上人过年时喜气洋洋的样子,青龙见路人偷偷打量在门口唉声叹气的老司,不想让他在门口丢人,手腕搭在他肩上一个用力就把他往屋里带,一边走一边说:“咱们少爷小姐这叫洪福齐天,遇上这么大的事都能全须全尾儿的回来,难道不是福气?再说了,年初的事腾蛇已经去查了,想来快到年关,有线索没线索也该回来过年了,少爷小姐此番又去寺庙祈福,定能保佑咱家无惊无险,平安顺遂的过好以后的年岁,你又何苦在这自扰呢?”
“得了吧,你看咱家老夫人,吃斋念佛了一辈子,几时得了好,少时父母双亡,成亲诞下子嗣后不久老爷也因故去世了,晚年这一双儿女又没有一个是省心的。少爷温文尔雅,端的一副书生气,可一年里有十个月都是在外地过的,二十出头了连个说媒的都没有,这小姐吧,从小在外疯跑,还没有寻常人家闺女懂得礼数,从小和你们一群男孩子厮混,到现在十六七了,京城里那些贵公子听到她的名字都能吓一哆嗦,想想都替夫人累得慌。幸亏我这些年没有成家,不然摊上这样的孩子,头发都得愁白了。”老司摇着头去处理宅中事务,青龙也回到门口,看有没有临近年关上柏家送礼的商户亲戚之流,好让老司向老夫人通传,偌大的宅院不多时就恢复了平静。
伽蓝寺后山,香栾树林。
“栾华,栾华,快下来,摘两个得了,城里又不是没卖的,扯到伤口怎么办。”
柏麟看着树上摘着果子的自家妹妹,心里从来没有这么无语过,也着实有些摸不透这个妹妹的脾气。你说她不识礼数吧,应对商场和天家之事倒是得心应手的很,若说她识礼吧,她又对常人没有防范,常与家中小厮和不怎么熟识的外男相聊甚欢,那天那个医者说要扒她衣服也没见她有什么大的反应。今日更是如此,说好是上这烧香祈福的,可是到了庙里就不是她了,香也不烧,佛也不拜,还说自己不信鬼神,趁寺中僧人不注意还跑到后山的果林中摘人家的果子,也不知道他们二人抱着比头颅都大上一圈的浅黄色果子出去,会不会被寺里的和尚打骂。
“哎,是柏灵,”在香栾树林里的一处僧人居所里,传来一声姑娘家的呼唤声,听声音年纪应该不算大,且似曾相识,柏灵站在树上极目远眺,一袭紫衣率先映入了她的眼帘,紧跟着一个小姑娘朝她挥着手,末了还有一个坐轮椅的在那拦着她,这不是玉儿几人又是谁。
“你是一个人来的吗?站树上干嘛呢,”终究是十二三岁欢脱跳跃的小孩子心性,玉儿不顾紫狐和亭奴阻拦,一路小跑的来到树下,见落了一地的果子和站在一旁的柏麟,才知道她在干什么。
“你家不是挺有钱的吗?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在家呆着呢,还暖和。”说着玉儿更是一脚踢在了离她最近的一个果子上。可惜这果子颇为沉重,一脚踢上去没踢动不说,脚尖因为用力而扯得生疼,等紫狐二人来的时候,就看到玉儿眼泪汪汪的抱着脚,嚷着让亭奴给她瞧瞧,是不是伤了之类的话。
亭奴与柏麟见面时免不了一阵尴尬,对视一眼后就各自转过身去,一个查看着玉儿的伤,一个看着还在树上的妹妹,唤她早点下来,好在天黑之前赶回家。
等柏灵心满意足的摘够果子下来时,地上的果子已经堆得和小山一样高了,她拿起一个用手指撕扯着果子外皮,不消片刻就把足有二三指厚的外皮扯落,露出里面的果肉,走到玉儿近前说:“小姑娘别哭了,来块香栾吃吧,这果子可是这里,甚至于京城里都是最好的,向来是只送不卖,在别处可是吃不到的。”
玉儿仍然在那啜泣着,不搭理她,最后还是亭奴看不下去,接过留了一半在身边,道了声谢后将另外一半送回,在那和紫狐哄着玉儿。
“哥,我去找里面的和尚要几个袋子,我把果子都带回去慢慢吃。”柏灵对玉儿的漠视毫不在意,转身和柏麟知会一声,就跑到山寺里找人要东西了,柏麟担心她出什么事,只能在后面跟她去,却没有柏灵那般能跑,渐渐的被她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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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你这里可有装东西的袋子?”
“姑娘可是来卜算姻缘的?”
柏灵去紫狐三人出来的那间屋子,推门问着里面的和尚,却不想和尚也同时开了口,这才知道屋里坐着的,就是在城中负有盛名的那个以卜算姻缘著称的和尚。
“原来你就是那个传闻中伽蓝寺里那个以卜算闻名的高僧啊,我原以为会是一个上了年岁的大师呢,没想到先生这么年轻,当真称得上一句年轻有为啊。”为了避免尴尬,柏灵进屋与他闲扯了起来,有些不敢正视对面这位可以称得上俊美无比的和尚。不说别的,这位要是还了俗蓄起长发,自家哥哥的样貌也不逞多让,到时京中怕是又要多了一位掷果盈车的俊雅公子,只可惜是个和尚。
“姑娘说的乃是家师,因年事已高怕卜卦之术失传,才将此术传与在下,也让姑娘看走了眼,实乃贫僧不该。不如贫僧就为姑娘卜上一卦,以示酬谢,姑娘你看意下如何?”许是平日里见的三教九流的人多了些,眼前这个和尚并没有那些寺里普通僧众见到外人时的拘谨,反而越过最开始柏灵那句问话,让自己为她卜卦,以示诚意。
“那好,敢问高僧尊姓大名?日后卦象灵验也好同家中长辈酬谢先生才是。”柏灵也不客气,径直走到僧人卜卦的桌案前,拿起了签筒,就等他回复之后就可以抽签了。
“高僧不敢当,姑娘唤我无心即可,”他继而对柏灵抬了抬手,示意她可以开始了后,又接着说:“姑娘这卦算什么?”
“姻缘,”随着柏灵话音落下的,还有一支签文,她将竹签递到无心手中后,接着说:“我哥的姻缘,有劳先生了。”
“敢问姑娘兄长生辰?”无心看着签文不动声色,接着问起了柏灵兄长的生辰。
“乙寅年九月初六,申时两刻。”柏灵却是面色凝重了起来,这都说伽蓝寺高僧灵验,可没说过还要拷问来人生辰八字的,难不成……?
“姑娘,恕贫僧直言,姑娘兄长并无婚嫁之命,”说到这里,无心停顿了下来,见柏灵没有掀桌而起的意思之后才接着说:“姑娘此卦乃是火雷噬嗑,以卦形来看,初九和上九像一个人的上下嘴唇;六二、六三和六五,像人的上下两排牙齿;而九四,正好像口内所含之物,被上下牙咬住不放,犹如一个进入监狱,那是无法跑掉的,因此又可象征监狱。从监狱的角度来分析卦形,初九和上九,好像厚实的狱墙。而墙内的六二、六三、六五,又像软弱的犯人,而九四正好像强悍的狱官或巡狱者。姑娘可要提醒令兄……”
“你胡说,我哥为人行的端坐的正,怎么会有牢狱之灾,我看你做事稳妥,还以为你是什么好人,原来你也如同市井里那些招摇过市的骗子一个行径,你们算命的嘴里的果然没有一句实话。”
柏灵听到后半段时终于忍不住要开始怼了起来,她其实对无心最前面一句还是能理解的,毕竟她哥将玉佩给了一男人,还是当今世上为一一个异姓王。他们情路坎坷,没有婚嫁之命倒也勉强能说的过去,可说到最后说柏麟有牢狱之灾时,她明显是不信的,她甚至都开始怀疑起这寺庙香火旺盛的原因,是不是就是这个妖僧招摇撞骗,信口开河,才引得心虚之人前来上香还愿的。
“柏灵休要胡闹!”万幸的是柏麟及时赶到,把柏灵按住,同时向对面波澜不惊,眼看着这一切发生仍安然处之的无心,说些小孩子不懂事之类的话陪着罪。
“想来先生就是寺里的高僧吧,今日相逢即是有缘,不如今日请高僧为舍妹卜上一卦,所来日得中,我定备厚礼相酬。”柏麟见他神色如常,没有半分生气的样子,想起此行来的目的,难得一次厚着脸皮问起了无心。
“既然是先生相求,我自然没有不做之理,正好贫僧也想看看,如此泼辣的一个姑娘,到最后会是个怎样的下场。”之后无心随意的将抽签扔进竹筒里,又将竹筒推到柏灵的面前,示意她接着摇。
见自家兄长按着自己不放,又听了无心挑衅似的言语,她气鼓鼓的拿起签筒就摇了起来,边摇还边说:“会算卦有什么了不起,我还不信你说的话能灵验的。”
随着又一声竹签落地的声音,一支竹签静静地躺在那里,无心将签子拾起,对他们说:“敢问令妹生辰。”
“丙鼠年二月初九,申时三刻。”柏麟说完,有人将眉毛紧锁,只见这次换成了无心。
“先生,可是舍妹有什么问题?”柏麟见状还以为卦象上出了状况,只能问起了无心。
“此卦乃噬嗑卦,加上令妹的生辰,先生若是替她求姻缘的话,只怕是她会与以后的心悦之人不得善终啊。”
此时紫狐三人正从屋外经过,恰巧听到卦辞,紫狐看热闹似的笑了笑,同亭奴嬉闹道:“亭奴,你说这姑娘是不是刑克众人啊,跟谁谁倒霉,跟哥哥在一起吧,哥哥遇劫,表哥重伤。出门玩吧,惹得咱们将军遇刺,以后遇到喜欢的人还不得善终,也不知道是她倒霉还是她身边的人倒霉。”
“休要胡言,”平日里以好脾气著称的亭奴难得的严肃起来,仔细听了听屋里暂时没有其他声音后,对紫狐说:“这个世道本来就对女子严苛,若是女子都不怜惜女子,男人怕更不会把你们放在心上,你又何苦对他人命运多加揣测呢。”
“你就不怨她吗?不怨恨她害你折了腿,不怨她一声不吭离你而去,不怨她在城门那日说你是残废?”紫狐说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听话里的意思像是与柏家兄妹熟识,可众人之前的反应,又不像是相识的样子,真是让人奇怪的很。
“那老无要是同她一样前事不记,背着你另娶他人,你可怨恨?”亭奴没有回答紫狐的话,反而问起了紫狐。
“他敢!他要是敢忘了我娶别人,老娘就打折他的腿,叫他下次还敢不敢!”紫狐像被人踩了尾巴似的大声回复着,被亭奴这个只是假设的问题气的不轻。
“可他什么都忘了,你又没能及时出现在他的身边,他要是什么都记得肯定不会这么做的呀。”
“那你呢,你这个小相好要是被她父母哥哥许给了别人,你生气不生气?”紫狐倒也机智,及时反应过来,转身问起了他。
“自是不气,要怪只能怪自己没有及时去找到她,父母之命向来强求不得。换做是我,久等心上人不到,怕也会向父母屈服吧。”
话说到这里,亭奴就被玉儿拼命往外推着,三人跑到拐弯处时听到木门被推开时吱呀的响声,想来屋里几人是听到亭奴和紫狐的吵闹声才会出门查看,见他们没有四下观瞧,躲在拐角处的人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