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假日(冰菓)(米泽穗信)古典部系列 第四期
4.
“……唉?”
千反田愣住了。厉害,真的是一动也不动。
可能是在回味刚才那些话吧,总之她又静止了一段时间。捅一下她会不会直接倒下去呢?一边想着,我一边再度开始了扫除。随着长谈,扫除也有很大的进展。剩下只要把落叶扫到簸箕里倒进垃圾袋就可以了。想到只剩下最后一点,我突然有些浮躁了起来。
簸箕装在千反田带来的水桶里。就在我迈开步子准备去取的时候,千反田再次发出了声音:
“唉?”
“唉什么。”
“那个,刚才我听到最后了吧?”
“大概吧。”
“你不觉得结尾那部分有点奇怪吗?”
这个嘛,可能的确有点。
“折木同学你帮田中同学寻找书包了对吧。书包找到后,田中同学把珍视的自动铅笔拿出来,折木同学的小学就禁止角色周边了,对吧?”
没错。我拿起簸箕来。
只听千反田啪地拍了一下手:
“啊,我明白了!”
“哦?”
“折木同学你也有很多角色周边吧。被禁止之后很受打击所以就……咦,可那为什么会发展成‘多余之事不做,必要之事从简’呢?”
只见她向右歪歪头,向左歪歪头,然后像是想到什么似地挥起扫帚,谨小慎微地问道:
“难道说……因为帮助田中同学导致角色周边被禁止,所以你后悔当初出手相助了吗……?”
喔喔!她的解读是“我因为没事找事吃了亏,所以决定不再出手”啊。道理还挺通的嘛。
不过——
“不是。”
“可是……”
“先扫地吧。”
“啊,好的。”
千反田负责的区域也差不多扫完了。在她脚边,落叶堆成了一座小小的山。
我先借来了簸箕。然后一边收着落叶,一边说道:
“你不也总是爱从结论说起嘛。偶尔也让我来一次有何不可?”
“啊,太过分了。折木同学,你果然省略过程了吧?”
“省略!”
这发音着实犹如天籁。
今天我的状态的确不太好。本来好好说清楚就行的事,突然之间我就是想卖卖关子。看到千反田困惑的样子之后,我又觉得偶尔这么做做也不错。反正是无伤大雅的消遣。拜此所赐,扫除的时间也过得很快。
“唔……”
千反田用手指抵住嘴角,陷入了思考。一言不发感觉也不好,于是我又说了一句道:
“禁止角色周边的事差不多算是后日谈了,跟主题关系不大。”
那双大眼睛偷偷向我瞟来:
“……折木同学你该不会在耍我吧?”
“差不多就是那种感觉。”
“折、折木同学!”
我将扫到一起的落叶倒进垃圾袋。覆盖了广大面积的落叶,装入袋中体积却小得可悲。感觉就跟随便扫了点土一样。
“别生气,小学时的我很快都能察觉出不对,应该不是那么难想才对。”
“就算你这么说……”
千反田消沉起来:
“和折木同学你不一样,我真的没有什么应用能力。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点我倒是也注意到了……
我并没有故意气她的意思。而且退一步讲,可能本来我说得就不清楚。
“最开始,照看花坛的工作是我和田中轮流做的,这点我说了吧。”
“是的。”
千反田向前探出身子,点了点头。看到她那认真的表情,我总有种十分愧疚的感觉。
“从中间开始,田中放学后就直接回家了。因此,每到值日周时,巡视花坛的就变成了我一个人。”
“是的。”
说罢,千反田像是要表现自己确实没有走神一般,接着补充道:
“因为家里在改建,所以暂时住得远了。还说要花一个小时什么的。”
“就是这里。”
千反田的记忆力很好。虽然刚才的话里没有提到,但她应该没有忘记才对——
“从哪里怎么走会花一个小时,我记得我说过吧。”
“是的。从车站坐车要一个小时。”
“车。正确来说应该是……”
“你说的是市公交。”
“要怎么坐?”
说到这里,千反田终于也察觉到了。只见她用双手掩住嘴,脸上写满了惊讶……扫帚被她夹在了腋下,协调性真好。
“啊、啊!我明白了。田中同学她,怎么说呢,并没有回家。因为当天她穿的衣服上没有口袋。”
“说得对。”
“乘公交时,钱、月票抑或回数券总是要有的。若是没带在身上,那就应该装在书包里。”
我大力点了点头。
“完全正确。说到底,田中向我求助的理由明明是‘坐不上车很麻烦’,可她弄丢书包却是在‘放学后玩的时候’,这件事本身我就觉得不可思议。不过,想到她或许是在能赶上车的时间范围内玩,所以我找得也很急。
然而,拿回书包后,田中唯一在意的就是那支贵重的角色周边铅笔。就算我反复问她还有没有其他重要的东西,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怎么回事呢?”
话已至此,千反田的思维却又卡住了。
也罢,或许这也难免。当时连我自己都不想相信。
“只能认为,田中根本不用坐什么公交车。”
“……怎么会。”
千反田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应该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找我帮忙那周还有后来一个值日周前后,她可能真的是坐公交上下学的,但至少在那天她并没有坐。比起回家方式来田中更在乎角色周边,要问为什么,就是因为她已经可以步行回家了。”
“也就是说改建结束了吧。之所以不告诉折木同学……”
“这不是很明显嘛。”
我叹了口气,说:
“就是因为她想把工作推给我,自己去偷懒。”
千反田一边用簸箕收着落叶,一边说道:
“还有这么回事啊。因为不想再被蒙骗,折木同学你就‘多余之事不做,必要之事从简’了。”
……倒也并非如此。
果然还是我亲自说比较好吗?不,不是。
接下来的话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我明白,那些话不是和谁都能说的。
可是我已经跟千反田讲了这么多,在最后保持沉默,让她继续误解下去真的好吗?
那就是欺骗了。即使是些惹人不快的话,我还是想说给她听。
“不。”
我开口道。
“那天,发现田中并没确认重要物品的我,反射性地看了看班主任的表情。田中因为家里改建让我帮忙的事,他也对我说过。了解情况的他会不会察觉出哪里不对呢?察觉到的话,会不会责备田中呢……然而,班主任并没那么做。”
千反田十分惊讶:
“是不是因为没有察觉呢?”
真是那样就好了。
“不。他的表情很夸张。内心的慌张完完全全写到了脸上。看到这一幕我马上就察觉到,他应该已经知道改建结束的事了。”
“……”
“那他为什么不和我说呢?为什么不告诉我,工作可以一人一天轮流做了呢?
可能是我有受害妄想,也可能他只是单纯的忘了说。但在那天,看到他的表情,我是这么想的:因为我对他的要求毫不推诿拒绝,因为我很听话、很好差遣,所以即使田中想把工作都推给我,班主任也无意干涉。”
拄起扫帚,我继续道:
“当时我又进一步想:说到底,田中家改建和我有什么关系吗?是因为我犯了什么错,所以才有义务帮助田中吗?答案都是否定的。田中的事就是她自己的事,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说归说,我们毕竟是同班负责同一工作的人,互相帮助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反正就是放学后看看花坛,花不了多长时间。而且我家住的近也是事实,帮帮人家也无所谓。
……我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想法被利用了。”
田中这件事,终归也就是个契机罢了。
在那之后,我发觉班里有两种人:一种是能够巧妙将事情推与他人的人,一种是毫无芥蒂接下那些事的人。那时我注意到,升上六年级——不,懂事之后的我应该属于后者。了解这点之后,过往种种就一个个都能说通了。
夏令营时,被拜托带来足有一升沉重调味汁的是谁?因为流感封校之前,挨家挨户发讲义的除了我还有别人吗?全体男生玩垒足球踢碎玻璃,班主任选我当代表去找校长道歉,是因为我是带头人吗?不,只是因为我听话而已。
这些事情本身倒没什么所谓,反正每件都花不了多少工夫。我不觉得自己接下这些吃了什么亏,也没觉得其他人总能占到便宜。
唯有自己被想得很好差遣这点,我觉得很悲哀。
我回忆起如上种种。
那时的我因为自己的发现非常消沉,憋在心里会很难受,于是我找姐姐说道:
——一个人想要出手帮助别人,别人却不一定也也想帮他。我没打算求人感谢,但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当成傻子。以后放学我再也不留在学校里了,留下就会被派活干。因为对方肯定会把我当成不会抱怨的笨蛋。被小瞧我可以不在乎,但我唯独不想被人利用。当然,真有必要的事我会毫无怨言地去做,但若非如此——如果那是他人的必要之事,而非我的,我就不会去做。绝对不会。
听了我这一席话,姐姐把手放到我头上说:
——是吗。你这么个笨拙的家伙也想变机灵些啊。亏你是个笨蛋,脑筋在那种地方却那么好使,凡事总是会看到坏处。没关系,我不会阻止你。这样也挺好的。我觉得你说的全都没错。
后来怎么样了来着,记得我姐还说了点什么。对,她应该是这么说的——
——从今往后,你会进入到漫长的假期之中。这样也好,你就尽管休息就吧。没关系的,只要休假期间你没发生彻底改变……
“……同学。”
我似乎一反常态地陷入到了沉思之中,连千反田的呼唤也没注意到。
“啊,抱歉。怎么了?”
千反田就站在我面前,她那双大眼睛静静地望着我:
“折木同学你一定很伤心吧。”
我把脸别到一边,笑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小孩子闹别扭,闹得下不来台了而已。”
习惯成自然之后,再想改掉那个信条恐怕很难了吧。多余之事不做。
我侧眼瞄了瞄千反田,只见她正双手拿着扫帚。接着,她直直地看着我,说了句非常离题的话:
“可是折木同学,我觉得……现在的你较之故事里的你,可能并没什么变化。”
我本想对此一笑而过。
但却没有做到。
千反田走开一步,弯腰拿起垃圾袋说:
“非常感谢。托你的福,已经扫干净了。”
“嗯。”
“佳穗同学肯定已经准备好茶水点心了,要去休息一下吗?”
我苦笑着摆了摆手——千万别再让我掺进那种女生的交流中了。
“不了。扫帚给我,我去放回原位。”
我接过扫帚,将它们扛到了肩上。注意着不碰到千反田转过身后,我又回头对她说道:
“替我跟十文字也打声招呼,我这就走了。”
语毕,我下起了林荫之中的台阶。清风拂过,杉树沙沙作响。久违的晴天依然未去,等我到家,洗好的衣服应该就干了吧。
走到一半时,只听千反田说道:
“折木同学!非常感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很高兴!”
扛着重重扫帚回身也很麻烦,我就装作没听见吧。多余之事不做。什么啊,还说今天我状态异常,可现在这不是回到往常的步调中了嘛。我挠了挠头。
然后不意间想起了那句话——那句姐姐一边挠着我的头,一边补充的话:
——那么有朝一日,总会有个人来结束你的假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