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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特奈恩》-第二部分-第一章(1)

2022-07-16 13:23 作者:泰拉围城翻译庭  | 我要投稿

译者:斯派尔

校对:LBQ

校对:MatchTnT

统稿:斯派尔

五月二十二日

侧翼包抄

太阳桥【1】

        钢铁战士第三大营第二装甲百人队的连长伊扎尔·克洛尼亚特爬上了破碎的城垛,坚信自己的威名与事迹将永垂不朽,而他也将以伟大的牧狼神麾下、戈耳工壁垒第四环墙先登者的身份,位列荣耀之众。他身披成吨重,高度改造的精工铁骑式终结者盔甲,第一个突破了此前一直阻挡他们的城门防御内环,狂怒和胜利的咆哮从他口中爆发。巨硕的肩甲上搭载了伺服系统操控的火焰喷射器,前臂和小腿周围突出一串尖刺——那是方才帮助他登上陡峭墙壁的巨型伸缩爪——弯曲如同鹰隼的利爪,动力爪五指戟张、蓄势待发,爆弹枪已在诸多征服者中先声夺人开始轰鸣。

        接着,利刃透心而过。

        赤染之刃【2】洞穿蚀刻的塑钢、陶钢和复叠垫层。覆盖其上的动力系统被斩断,迸射出一团飞溅的火花。冷却剂管道破开。刀刃寸寸深入,刀口划过强化底衣,分段内衬,柔软的肉体,直至黑色甲壳坚硬的外骨骼,内嵌的超人器官和脊髓。

        克洛尼亚特在城墙边缘踉跄不已,爆弹枪盲目地向四方疯狂射击。他的胸膛向腹部微微塌陷,庞大而华丽的盔甲像是被塌方压垮的岩石表面。

        至耀之人拔出赤染之刃

        克洛尼亚特向后倒落。他的身躯四分五裂,如同正在张开的下颚,又像是倾颓散落的玩具。线缆撕裂,动力系统发出爆炸。他沿着陡峭的城壁跌落,散落的躯体将其他同伴从岩石表面砸下去,他们的伸缩爪在风中凌乱地舞动,统御者【3】和攻城宿卫的将士从高空坠入下方的烟尘。他那“永垂不朽”的时刻只堪堪持续了不到一秒。

        圣吉列斯并没有在意手下败将的漫长坠落。他已经转身面对下一个对手,赤染之刃在周身卷起呼啸的银光,迅如日茫闪烁的一瞬间,装甲头颅与四分五裂的肢体散落四野。

        战场纷乱嘈杂,瞬息万变,血流漂杵,烽烟蔽日。狂野的战斗吞没整个防线,无数改造人类在此厮杀,如同上古时代的大战,然而规模与战力却更为宏大,以非人般的速度屠戮着对手。无数战士陈尸于此,杀戮没有丝毫间断和停歇,无人停下铭记死者的荣耀,甚至无人在意死者的存在。一道八公里长的弯曲高墙如危峰兀立,其上覆满躯体,如同虫豸聚成的洪流,又如同蜿蜒伏行的藤蔓,在绵长的石块上盘根错节。叛军集群的大潮蚁聚蜂屯一般不断向城墙顶部攀附,将守军压得喘不过气。

        爆炸产生的星星点点的光芒被青黑色的滚滚浓烟笼罩,变得晦暗不明,火焰之矛如日耀一般突破遮蔽,舔舐城墙,超音速的弹片混杂着前一瞬间湮灭的死者碎片,撕裂路径上的一切。攻守双方喷射出的烈焰交织成一道地狱般的火网。爆弹和曳光弹的路径纵横交错。敌军在盾牌或装甲板的掩护下步步进逼。生者与死者不断从城墙上跌落。遍地都是仍然披挂着护甲的尸块。等离子聚焦和加速的尖啸与链锯剑的嚎叫混成一体。热熔烧灼过的地面被蒸腾为激荡的亚原子,笼罩、扭曲了周围的一切。血雾弥天,烟尘翻腾。伸缩爪插进支点时,混凝岩碎片四散飞溅。

        士兵从装甲塔楼中涌出。攻城梯压上护墙,又被推倒,梯子上的人影纷纷跌落。塔楼上的枪炮和城墙上的火力点以最低的射角开火,喷吐出裹挟着废热的弹雨,弹壳在炮尾堆积如山。自动装填器不停地清空供弹料斗,发出绵延不绝的鸣响,废弃的炮弹壳如同冰雹般掉下,在护墙的步道上堆得像是矿山的堆料场,透过蒸腾的热气,四面的景象全都失真变形。

        生灵涂炭,尸横遍野,鲜血横流,炼狱般的修罗场令最激进的解剖学家也为之震撼。枪炮已滚烫得无法抓握,破损的刀刃仍在奋力挥舞,精工铸造的锋锐被残缺不全的锯齿取代。死亡,痛苦,仇恨,失落,希望,失望,职责,诸般心绪尽付在声声呐喊中。漫长,低沉,颤栗的垂死之息夹杂着突然爆发的呼喊。临终的时刻在微翕双唇间溅出的血沫中变得绵长,遗言轻吐却无人聆听,最后的希望也没入黑暗。战场的喧嚣已无法耳闻,无法辨别,却似一支支尖刺穿透心口。

        圣血天使在最前线浴血奋战,他们的俊美英姿与无情威势一如既往,他们高贵的传统被暂放一旁,从而能够依照他们的基因之父为其铸就的杀性纵情屠戮。他们打破了天使们虚假的高雅伪装,尽管本质未变,却已化为最纯粹,最原初的恐惧化身。那是硬币的一体两面,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只在当下显露出来的真实。他们最真实的本质,便是以自身为武器,为对手带来畏惧。

        同样浴血奋战的还有帝国之拳,防守方的骨干力量。他们身穿的黄色战甲挂满勋章,满覆血腥,几乎会被误认是他们的圣血天使兄弟。他们寸步不让,也绝不冒进一步,只因他们身前便是地狱边缘。帝国之拳手中的盾牌破碎,长枪断裂,刀剑已经残缺得遍布锯齿。法夫尼尔·兰恩的黄色盔甲上流淌着斑斑猩红,如同某些灯具上装饰用的纹章兽,他在石墙上堆积出的尸墙顶端所向披靡,双斧如活塞般不断斩击面庞、胸膛和肩甲,又在后摆时勾下撕裂的面甲抛进迷雾之中。兰恩的攻城盾在第一波猛攻中就被打坏了,他把它扔到一边,解下一对战斧,双手各持一把。

        双方你来我往。战争之锤在百万次的锤击中交汇成一道撼天动地的声响。无坚不摧之力被生生拦住,无法撼动之物被活活击碎。战斗愈发白热化:弹药耗光,继之以刀剑,刀剑已钝,继之以空枪上的刺刀,刺刀断裂,继之以覆甲的拳头,手甲粉碎,继之以空拳赤手。

        然后是来自黑暗的锐锋,钢铁战士用潮水般的攻城装甲和波状攻势组成一道灰黑色的滔天巨浪,在城墙和堡垒被夷为平地、通往圣域的门户洞开之前绝不停歇。

        他们誓要破开通往雄狮之门的道路,然后是下层宫殿区,最后便是还未经受攻击的永恒之墙。

        那是五月第二十二天的清晨。在过去的三个小时里,堡垒的外围防线纷纷陷落。经过一整天足以撼动中央主堡的远距离炮击,敌军蜂拥而至,外围工事和前两道环墙已经丢失,接着第三道也在灾难性的连锁反应下陷落。叛军的大潮比任何预测都更为凶猛,摧山裂石,吞天覆地。坚守阵地的帝国之拳与发动反冲锋的圣血天使全都伤亡惨重。由凡人组成的辅助部队在两者之间尸横遍野,被钢铁的雪崩碾成血污和肉泥。

        第四道环墙必须成为堤坝。转瞬之间,这道墙便成了圣吉列斯准备划下的底线。“寸步不让”,这不是命令,而是律令,是绝不允许打破的天条。

        两股巨力碰撞在一起,接着是一个小时的无垠恐怖。

        第四道环墙,戈耳工壁垒,五月二十二日。在其他战争的历史中,这会是决定性的一刻,传奇般的对决。但在这场千古一战里,它只是短短一瞬,一个很快会被遗忘的脚注,被淹没在无数同样狂烈的辞句里。

        这场厮杀中没有优雅,没有秩序,尽管帝国之拳有着坚韧的纪律,钢铁战士有着执着的决心,圣血天使有着华美的战技。这一切都在转瞬间化为盲目的杀伐。这是泰拉围城以来最激烈,最集中,最混乱的一场战斗,直到最终之日那惨绝人寰,令人窒息的屠戮。

        福斯克·哈伦在进攻的第四十八分钟扭转了局势。在主堡上辅助部队投来的暴雨般的支援火力掩护下,他率领一群终结者小队攻进卡特里昂炮塔和它附近的墙顶,进而猛烈压制了敌军军势的南部,将登上城墙的钢铁战士像翻滚的玻璃球一样驱赶下去,一部分从他们攀登上来的坑坑洼洼的正面滚下,另一部分则从内部边缘跌落,摔入下方的瓮城中,机械教护教军的方阵兵和大戟士正在那里守株待兔,将那些没有摔死的残余全数屠戮。

        圣吉列斯,巴尔之主,他满头的金发已经染满猩红,鲜血正汩汩滴落。他看到了转机,尽管被一群铁骑式终结者牵制,但透过一声刺穿风暴的喊声,他指引兰恩、富里奥、智天使战群【4】的贝尔·赛帕图斯和其他听到的人赶去抓住机会。兰恩麾下残破的城墙守卫第一个赶到突破口,他们立即投入战潮之中,除了与哈伦会师之外不作他想。

        他们就像浪潮包围中摇摇欲坠的孤岛,转瞬之间便要被吞没,每分每秒都煎熬得如同一个世纪。但随即,赛帕图斯和他麾下浑身浴血的圣武士们赶到,加入兰恩绝望的突破,用他们的铁骑式终结者巩固了战线。在卡特里昂炮塔的阴影下,帝国之拳和圣血天使在枪林弹雨中据守住一块燃烧的乱石堆,在敌军背后打入了一颗销钉。

        叛军的潮水骤然切断。城墙上已无容身之地,无数躯体一个接一个地掉下来,大多数都还活着。他们化为非自愿的武器,厚重的装甲砸倒随后跟上的人,连带一起粉碎了工程云梯和伸缩坡道,正在升起的攻城支架倒塌断裂,战争铁匠驱动的攻城塔倾颓溃散。军团士兵的黑色躯体如冰雹般洒落。面甲已裂成两半的兰恩亲手抓住三个意图反击或逃跑的人,把他们的躯体扔出雉堞。剩余的敌军如鸟兽散,阵型不复存在。惊惶的溃退如同退潮的大海,戈耳工壁垒残破的第三环墙成了钢铁战士新的据点与攻击出发点。

        烟尘笼罩,战声止歇,归于寂静,却比战斗的声响更为压抑。戈耳工壁垒的防线被压缩得只剩下最后一道环墙,面目全非,硝烟弥漫,遍地兵燹,城墙被狂暴的进攻打得扭曲变形,塔楼摧折倾颓,整个堡垒防线就像在剧烈的痛苦和死亡中绞成一团。八公里长的灰霾笼罩在堡垒上,连玛麦克斯堡垒上的炮台都能看到山脊般的硝烟。这是险死还生的引魂幡。

                                                               

        圣吉列斯低下头。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从眼前的屠戮中移开,转向另一处地方,另一个人。一股无名之怒骤然腾起。

        “现在不行。”他低语着,但他的预知不受控制,哪怕是他自己也不行。它独断专行,恼人不已,随心所欲。一时间,他的意识与另一个兄弟合二为一,在他面前展现了……

        一个未来。一股狂放的愤怒。一场足以令他方才经历的一个小时黯然失色的杀伐。他不想去看。他不想通过叛徒的双眼去看,去体验堕落的兄弟内心的折磨,去品尝令人沉醉的仇杀。

        他为了即将到来的杀人者与被杀者泪流满面,却不能移开目光。

        幻视在他的一生中都对他纠缠不休。过去它们零星且稀少,但最近的日子里却出现得愈加频繁。他一直没有对旁人细说此事,但不是出于羞耻、害怕或疑虑,而是因为这些幻象从来都不精准。这不是一种才能,他也无法将之驾驭为一种技艺。他甚至从来没有尝试过。他没有暴露,只因为它无法转化成某种值得信赖的预测工具。

        这只是一件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仅此而已。

        他从破碎的城墙边缘步出,疲惫得无力展翅,尽管他知道高翔的身影将会大大提振守军的士气。精疲力竭,脚步虚浮,转瞬即逝的幻视已经消失,但愤怒的余味仍然令他战栗不已,鼓动着被战斗激起的自主反应。

        他知道那是什么。至少,他总是相信自己知道。他们都说他很像他的父亲,比其他人更像。他继承了基因谱系中最超然的那部分特质。他不是强大的灵能者,不是魔法师,不是亚空间的术士,但遗传特质的痕迹就在那儿,就像眼睛的颜色或是惯用手。那是他的天赋,又或者,也许是一种缓慢的诅咒。时不时的,未来向他投来一瞥,他也匆匆与之对视一眼。从发动围城开始,从他在毁灭风暴【5】的混乱中看到残酷的幻象开始。实际上,圣吉列斯不断攀升的幻视已经变得非常具体、明晰。每个幻视都用他其中一个兄弟的视角向他展示了未来。

        幻视带来的那种特殊的亲近感令他心惊胆寒。他将以某个兄弟的方式瞥见某些东西:这是一种用血脉和亲缘连接的预视。

        而此刻在戈耳工壁垒上,血流成河。太多了,鲜血在城墙步道上满溢,铺洒在破碎的城垛上。阿斯塔特军团的鲜血,鲜血中的谱系通过他和他的兄弟们直接连接着全父。圣吉列斯猜想,也许这就是根本原因。也许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他那些不请自来的幻视从围城开始以来愈发频繁。来自亲族的鲜血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巨量抛洒在单一世界上一个如此狭小的地方,而且还是他们出生的世界,这近乎一种供奉,一种泼洒祭酒的仪式,足以充实和强化他潜在的天赋。旧时代的萨满曾洒下鲜血以窥探未来的秘密。而他们正在献上自己的同类。

        “大人?”

        贝尔·赛帕图斯走上前,身旁还有科拉达尔·富里奥和恩波·勒克斯。他们天使外形的盔甲上同样满覆鲜血。这又成为了可用于交易未来的货币。圣吉列斯的幻视本已在消退,只剩下些微余震,但这些鲜血似乎再次勾起了它们。在一阵快速的闪回中,圣吉列斯接二连三看到了不同的画面:察合台的眼中闪烁着末日般的元素风暴,狂飙的力量倾泻着暴雨和惊雷;罗格眼睁睁看着高塔和巨墙倾颓,连带他一起陨落;一张帝国皇宫的巨幅地图摊开,用爆弹弹壳压着四边。

        最后的幻视透过佩图拉博的视角,最为清晰,持续最久。圣吉列斯感到一阵难抑的刺痛,似乎进入了钢铁之主内心最严防死守的要塞,最隐秘的心灵堡垒,没有人愿意待在那里,似乎就连佩图拉博自己也是。

        理所当然的,这一幻视迟迟挥之不去。因为正是佩图拉博子嗣们的鲜血正从面前的战士身上滴落。

        “大人?”贝尔·赛帕图斯再度开口。

        “加固堡垒。”圣吉列斯说道。他们微微迟疑,希望听到更多。他注意到他们的脸庞,俊美的面容上满是探询之意。他一时无言。在幻视的冲击下很难组织起语言。弹壳压在地图……

        他猛然找回自我,伸手抚上赛帕图斯的面颊。

        “你做得很好,贝尔。”他说道,“打得漂亮,谁也没拖后腿。我们赤红之子没有,我们第七军团的兄弟也没有。”

        “大人,您在担心什么?”科拉达尔问道。圣吉列斯意识到他在说出“兄弟”二字时迟疑了。

        “科拉达尔,我害怕,”他说道,“我害怕在这一切结束之前,会有太多人见识到我们真正的恐怖之处。”

        半真半假,但足够了。科拉达尔·富里奥点点头。

        弹壳压在地图上。一只大手移动其中一个……

        “加固堡垒。”圣吉列斯说道,“派出工程师,工兵,铸造技师。第四环墙是我们的底线。我们得守住我们仅有的。”

        “可能没时间全面加固。”恩波·勒克斯说道,“他们会再来。”

        “他们会的。”

        “可能来不及……”

        弹壳。在地图上移动,移向标示着戈耳工壁垒的标记。这就是未来。

        “明天之前。”圣吉列斯说道。

        “他们肯定会想办法……”

        “明天之前他们都不会再来。”圣吉列斯重复道。

        “您说得好像您知道一样。”赛帕图斯说道。

        “就当是我知道吧,贝尔。”圣吉列斯回答道,“他们重创了我们,让我们损失惨重,但我们粉碎了他们的势头。他们被打懵了,正在退缩,还没缓过劲来。明天之前我们还有时间。至少可以完成基本的加固。”

        三人一齐点了点头。

        “去干活吧。”圣吉列斯说道,“把我的命令传递下去。委托法夫尼尔和可敬的哈伦连长监督。”

        “您要去哪儿?”赛帕图斯问道。

        圣吉列斯已经走开了。

        他需要厘清自己的思绪。这些幻视不仅愈加频繁,而且愈加迫近。不再是几个月或几年后的碎片,而是几天,几小时,甚至几分钟之后的情形。

        他想知道,还有多久,它们就会变为对当下的一瞥?

        在毁灭风暴中,圣吉列斯曾看过自己死在荷鲁斯之手的幻视。那是他极力希望避免的未来,但他能阻止多少幻视成真呢?他需要仔细看清楚,理解它们,这样才能阻止它们发生。

        幻视正在消退,地图和弹壳正缓缓溶解,只余下一息佩图拉博钢铁般的意志。而这其中有着何等的力量!

        无匹的控制力!意志凝为锐锋,从某个黑色太阳的阴影中浮现,不再是肉体凡胎,而是一件冷峻而精准的武器。

        从他的有利位置——无从知晓具体是哪里,因为幻象的视野非常狭窄——佩图拉博一直严密指挥着他的战争铁匠。随着戈耳工壁垒外围防线和环形护墙陆续沦陷,速战速决变得唾手可得,钢铁之主的心率却纹丝不动。他不为希望所动,继续以冷静、理性的视角看待。而当福斯克·哈伦、大胆的法夫尼尔和勇猛的贝尔在那一瞬间逆转了局势时,佩图拉博也丝毫不曾失望。圣吉列斯能清楚地感受到。佩图拉博既没有失望,也没有在挫折中暴跳如雷。他应变如流,立即调整部署准备应对反击。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精打细算的围攻,执着无情的消耗;不允许乍喜还悲,只有坚持不懈向着目标砥砺前行。今天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惨痛的失利。只是一个环节,一项宏大机制中的微小部分。

        这就是为什么圣吉列斯如此警惕钢铁之主佩图拉博,也许更甚于其他叛变的兄弟。在一场围攻……在这场围攻中,他无情的行动力令他成为最危险的敌人。圣吉列斯觉得自己宁愿面对面地与卢佩卡尔厮杀,也不愿意与佩图拉博遥遥相对。到那时候,面对荷鲁斯时,无论在什么状况下,都会是个不朽的壮举:面对那个曾经挚爱的兄弟,崇高的第一人,而后挫败他,挫败那个所有人都曾认为不可挫败的他。

        去推翻和颠覆那个攸关他自身末日的幻视。

        但佩图拉博……

        幻视已经全部消失,只余下淡淡的回响。随着他一步步走向主堡,逐渐远离鲜血淋漓的前线,它们慢慢消退了。正是由于佩图拉博的存在,所以圣吉列斯很高兴罗格与他并肩而战。在这种战争形态中,唯有罗格,亲爱的罗格,能够有些许机会抗衡钢铁之主。

        莫非这就是未来的走向?罗格与佩图拉博棋逢对手,于是直面荷鲁斯的重任就落在我的肩上?也许这是必然。针尖对麦芒。如果有谁能在面对卢佩卡尔时搏得一线生机,那只会是我,尽管在幻视中我必将陨落。

        他停下脚步,站在连接第四环墙与主堡之间的大桥上三分之二处。他抬头望向上方被击穿的高塔,浓烟笼罩。那另一个幻视,罗格与一座高塔一同陨落,会是多久之后的事?这是字面意义吗?闪电映照下,察合台的一瞥惊人得真实,似是确凿无疑的一刻。但罗格的那一眼,如同他毕生所见的许多其他幻视一样,更为抽象,似乎充满象征和隐喻,就像塔罗牌的含义。死神并非字面上的死亡。倒吊人也并非真的被吊起来。高塔被击中,但并非真的遭到雷击。

        圣吉列斯渴望得到引导。他的幻视是否有什么真实的价值,是否不仅仅只是奇怪的遗传怪疾,他想知道,想去理解。如果他能学会运用,即便亡羊补牢,但也犹未晚也。他想向他的父亲倾诉,如果他的父亲如往常一样分身乏术,那么至少可以去找掌印者。那位老人同样知道许多奇闻异事,而且他孑然一身,不受家庭因素的影响。马尔卡多能够帮助他。

        但圣吉列斯知道自己无暇离开前线。戈耳工壁垒是他的职责,而且必须守住。明日迫在眉睫,而没有他就撑不住。但如果失去了罗格……

        他阖上双眼。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环形护墙之间的深谷吹来的风夹杂着硝烟的气息,拂动他的羽翼。他试着抓住消逝幻象的碎片,把它们拉回来。幻视中的佩图拉博、图纸、弹壳已经化为逐渐黯淡的幽灵,几乎只剩下一丝残影。他要再一次看到它们,看得更清楚,看得更多。

        在那儿。

        钢铁般的意志。旧图纸的材质。沉甸甸的爆弹弹壳。一阵尘土与硝烟的气息。圣吉列斯短暂地浸入一个比他自己更加笨重,更加沉缓的身躯,这身躯因为过高的密度而无法飞翔,致密得如同一颗中子星,但与其中坚定不移的心灵所蕴藏的坚实相比,这躯壳却又显得无比脆弱。佩图拉博的心智是一件攻防一体的武器。它正快速成为那件武器,成为毁灭的极致。

        它的触感令圣吉列斯周身颤抖。它的寒意近乎负星的绝对零度。但他强迫自己继续观察。他必须看到——

        弹壳放在戈耳工壁垒,放在巨像之门。其他地方也有,但他看不清楚。图纸上的名字很难认清。他的手,我的手,拿起另一个弹壳。弹壳的触感仍有余温,似乎刚刚被打出去,但它是新的。热量来自何方?野心,没错,野心和欲望。它还带着另一种气息,另一个人的触摸。某个曾经出现,但已离去之人的指纹,这个人拿起弹壳,递给钢铁之主,在这一举动中包含着可怕的意义。

        弹壳被钢铁之手拨弄着,正深思熟虑。在他这一边,身处飘过大桥的烟雾中,圣吉列斯的手指同样拨弄着,在下意识间模仿这个动作。

        那个痕迹。残留其上的气息。某个人的印记……

        阿巴顿。

        卢佩卡尔的头号干将与亲选之人。所有一连长里最优秀,最聪明的那个,曾是所有军团的功臣,也是所有战士的典范。他将弹壳递给了佩图拉伯。他给予了这个弹壳意义。

        钢铁巨手开始移动,游移不定,思考着落子何处,就像一个大师正在思考弑君棋里的下一步。手掌向外伸展,即将把弹壳放在地图上。在哪里?在哪里?下一步是什么?你会放在哪里?

        圣吉列斯战栗起来。幻视再次开始消退,化为虚无。他没办法抓住它。他的意志无法与佩图拉博铸铁一般的意志同调,也追不上那个把幻视呈现在他面前的超自然意志。

        “让我看到。”他喃喃自语。

        手掌,弹壳,移动,伸展——

        消失了。

        圣吉列斯睁开双眼。就差一步。他几乎就能控制住它。但城墙已经在他身后,流淌其上的鲜血催动的仪式已经……

        他伸出颤抖的手,在胸甲上涂抹起半干的血液。他用力挤压盔甲边缘凌乱的鬓毛,直到血液在他掌心流淌。基因之血。亲族之血。佩图拉博的枝叶之血。如果这里面真有什么力量……

        他把手放进嘴里,品尝着腥甜的味道。

        一瞬间,地图变得非常清晰。手掌,弹壳,下落——

        接着是火焰。汹涌的火焰。难以忍受的痛苦在一瞬间席卷了图纸、弹壳和佩图拉博的重量刹那间融化在痛楚之中。又是第一个幻视,最常出现的那一个,自发而生,就像今天战斗结束时那样。无法言喻的狂怒。另一个人的双眼。

        不是这个。我不想看到这个。我想看到——

        幻视无可理喻,也不受操弄。圣吉列斯在口中品尝着鲜血。他看到地狱般的烈焰,劈啪作响地焚烧人体的脂肪和骸骨。悲惨的尸骸堆积得像柴薪一般。死亡的机器,崩裂的城墙。堆成京观的颅骨全都咧开嘴,像是在嘲笑自己的毁灭。

        他知道这还不够,也永远不会足够。

        一道天桥,就像他现在身处的,但更为高大广阔,也更为残破。一个门户的基座,原本傲立其上的石狮子已消失无踪,只剩下爪子的残桩。基座上的门牌已经破碎。这个地方的名字刻印在烤焦的石头上。

        太阳桥。

        接着,刻骨铭心的痛苦再度袭来,远远超过任何个体所能承载的范围,无论是凡人还是超人。痛苦赘生出痛苦,渴望向所有人散播,分享。

        圣吉列斯知道他正透过谁的眼睛观视。这不是他选择的视角,但这是最耀眼的一个,将所有其他的都斥之门外。

        他在戈耳工壁垒大桥中央跪倒,高声尖叫。叫声中饱含他自身的痛苦,以及不属于他的狂怒。

        安格隆。那是安格隆的狂怒。

【1】:Pons Solar:此为连接永恒之墙太空港与附近区域之间的其中一座大桥。Pons为脑桥之意。

【2】:Encarmine:carmine意为深红色,En作为词缀有“使……变成”之意。翻译庭前辈译为“赤染之刃”,殊为恰当。

【3】:Tyranthikos:统御者,是钢铁战士在大远征期间的精锐突击步兵,在佩图拉博使用铁环机器人之前,曾担任他的卫队。这个名字可能来源于奥林匹亚,是该星球上十二名统治者的称号。

【4】:Keruvim:智天使战群,又名绯红圣武士(Crimson Paladins),是圣血天使在大远征与荷鲁斯叛乱期间的精锐终结者小队。该词源自Cherubim,即圣经中的智天使。

【5】:Ruinstorm:毁灭风暴,是荷鲁斯叛乱期间叛军释放出的一道亚空间风暴,旨在分割和孤立忠诚派。最早由艾瑞巴斯在考斯之战中释放,随后由罗嘉利用暗影远征造成的屠戮和痛苦强化,最终导致忠诚派无法在亚空间中导航。圣血天使军团受害尤甚。第二次达文之战后风暴逐渐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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