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good)或猎人(hunter)
【妈妈？你为什么在哭呢？】
白色的一切里，某个模糊人影的声音断断续续。
【妈妈没哭，妈妈是在开心。】
“我”伸出手去，想要擦掉那些不知从何处来的，晶莹的水珠，但不管我怎么晃动双手，那些水珠都像是长了眼睛似的，避开我的手，固执地往下落。
【是开心的眼泪，你以后，也会有这样的机会的，但现在，快点跑，快点】
身体变得轻盈起来，面前模糊的人影一点点变得清晰。
白大褂，红色的高跟鞋，手指上不知道在纪念谁的已经老旧的戒指。
“我”拼尽全力去抬起头，试图看清那个人的脸。
明明知道会看到什么，明明知道无论看多少次，最后的结果也不会改变，但“我”还是要拼命去抬头。
只为了能看一眼。
【跑快点，古德，妈妈相信你，以后一定能吃到许许多多的苹果】
【每一年，都可以】
白光闪耀，随之到来的是无尽的黑暗和雨声，刚刚还在用高速奔跑的双腿仿佛被切断了肌腱一般失去动力，“我”倒在了一扇铁门面前。
也许是“我”弄出来的动静太大，铁门里面传来了一阵被惊动了的声响，一分钟后，铁门缓缓打开，露出一张老脸。
“维老爹...”
在“我”说完所有的话之前，“我”的意识彻底断开了连接，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是老维朝“我”走来时，被街灯照亮的焦急脸庞。
——
【记忆区块连接已生成】
【目标：开放“亨特”系统原因】
【调取开始】
——
大雨倾盆。
破败坍塌的金属材料堆被胡乱生长的杂草弄得乱七八糟，再加上这场大雨，这片区域只能用肮脏难看来形容。
少年站在一个棚屋的顶上望着远处不停闪烁的工厂黄灯，呼出一口白气。
夜之城不少地方都有温度管理，但这并不包括圣多明哥。
作为工业区，舒适是这里最后要考虑的东西，大公司和财阀们只会绞尽脑汁思考怎么从底层劳动者的生命里榨出最后一点油水，比如能免费让人暂时忘记冬天寒冷的锅炉房，就是他们设下的加班陷阱。
即使是新年也是如此。
少年一身黑色的皮夹克，连带的帽子挡住他那一头白发，还有他那一双令人惊异的金色眼睛。
铆钉在这身皮夹克上随处可见，不过如果有人稍微花点心思去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些铆钉无一不是为了遮挡破洞而特意缝上去的，幸亏全黑的配色，才遮掩住了补丁的违和感。
当然，让人难以移开目光的，还要属少年胸口那个红苹果的图案。
“兰戈，他们来了。”
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少年眼中的金色一点点暗淡下来，朝身旁的另一名男孩说道。
“知道了，古德”
被叫做兰戈的男孩挠了挠那被雨水打湿长发，虽然身材接近成年人，但那张稚气未脱的脸还是让他看起来有些少年模样。
当然，前提是忽略掉他手上那凶悍的防水版DB-4手锯双管霰弹枪，以及枪管下面额外装设的锋利刀刃。
听到古德的提醒，兰戈抬起手以示回应，朝着身后，棚屋下方的位置看去。
尽管大雨会对视线和身份识别系统造成相当大的阻碍，但距离这么近，还是能分得清人的。
起码面前这些熟面孔，兰戈看得很清楚。
稍微停顿了片刻后，兰戈从棚屋上跳了下来，用枪托挠了挠太阳穴，清了清嗓子，大声吼道：“那些家伙已经到位了！我最后再问一次，有没有人想要退出的，要知道我们这次抢的可是六街帮的东西！”
听到兰戈出声，古德也从棚屋上跳了下来，金色的眼瞳看向众人。
在他的视野里，能清楚地看到这些和他年纪相仿的人目前的状况。
包括精神状态评估，威胁程度评估，还有武装情况，等等等等。
这就是他能在这个连名字也没有确定的小团体里待在二把手位置的原因，能够迅速破解并分析当前情况的眼瞳义体“奥丁2.11”。
但是现在，“奥丁2.11”只显示了两个词语。
恐惧，还有执念。
古德不禁低下头，强行关闭了自己义眼的效果。
他和兰戈所在的这个小团体，成员都是在圣多明哥的孤儿和流浪者，连身份信息都没有的他们盘踞在圣多明哥的街头巷尾，靠抢劫，盗窃以及其他一些下作的手段维生。
但是最近，随着六街帮势力的逐渐扩大，他们的生存环境也被变得越来越恶劣。
以至于到了现在，他们不得不做出袭击六街帮运送的货物这种愚蠢的决定，并且在干完这一票之后各自逃命。
新年礼物，如果这么说，真是无比讽刺。
但对这些过一天算一天的孩子们而言，也许这样就已经不错了。
沉默，只有大雨仿佛是唯一的回答，孩子们站在雨里，好像被锯开树木那充满了执念的树根。
每个孩子眼里都是大人看不懂的眼神。
“没有，是吧？”没人说话，兰戈把自己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撩起来，露出那张孩子气的脸，随即举起了手中的枪，咧开了嘴：“那就走！让那群废物大人见识一下我们的力量！让他们看看，在这里长大的我们才是这片地方的主人，才不是什么拄着拐杖的废物老兵！”
兰戈朝天扣动了扳机，随后那些半大孩子也被他的话语感染，发出或低沉或高亢的咆哮，纷纷鸣枪，一时之间，竟然连雨声都不得不为他们让步。
然而看着面前的景象，古德却不知为何，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那股被他反复压制的疑惑与不解，也一点点随着落到身上的雨滴，在他心中重新蔓延。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处在这样状态下的古德，自然也没有听见远处传来的一声枪响，以及兰戈那始终若有若无地朝他飘来的视线。
——
二十分钟后，古德听着那不断响起的枪声和同伴痛苦的哭叫，双手忍不住开始发抖。
太奇怪了，这和之前打探到的完全不同，这些六街帮成员不但是退伍老兵中能打的那一类，而且全都配备了相当厉害的义体或武器，根本不是之前看到的那些油子。
虽然最开始是他们靠对巷战的熟悉程度和提前布置的土制炸弹和暗器占据了上风没错，但这群人在短暂的慌乱后立刻就站稳了脚跟，开始分成三队死守货物箱。
进行到现在，甚至有被反打的趋势。
再怎么说，他们也只是一群孩子，灵活性和敏捷性再怎么出众，和成年人在体力上的差距始终是不可弥补的。
这样下去...不行。
古德握紧了双拳。
“可恶，丹吉，撤下来，扔手雷！”
兰戈抓起两块足有人两个头那么大的石块，朝着那群人狠狠扔去，可还没等石头砸到他们，就被一记精准的射击给轰碎在了路上。
但幸运的是，这出乎意料的一击确实给大人们的攻势按下了暂停键，趁此机会，刚才被兰戈叫到的丹吉扛起了自己被打伤的同伴，用牙齿扯断手雷拉链后一脚踢飞，引起一阵爆炸的同时，像野狗一般跑了过来。
“在那里！”
大人们回过神来，登时就是一阵扫射，大块头的丹吉不得不侧过身躲避，这才有惊无险地跑到兰戈和古德藏身的墙壁后面。
“打不过了。”丹吉一跑到墙壁后面，就把自己的伙伴扔到地上，从皮带上解下一个从垃圾桶捡来的过期倾力治丢过去，喘着气朝兰戈说道。
“嗯。”
兰戈把那人翻了过来，拿起倾力治塞进他嘴里，看着他缓缓吸入的模样，随口回应道。
“不是，”丹吉顿时站了起来，脸上的愤怒之色溢于言表：“你***到底懂不懂，我们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我们会全死在这！”
“现在不打，我们会死的更惨。”兰戈冷冷地瞥了丹吉一眼，后者被兰戈的眼神给吓到，顿时不敢再吱声了。
枪炮声和雨声之中，突然显得有些寂静。
“但是，兰戈，丹吉说得对。”就在这时，古德开了口。
兰戈有些无奈地转过头，对上了古德那有些灼热的视线。
这个一直以来都很冷淡的少年，现在却紧紧握着拳头，神情激动。
“让我试试看吧...”古德紧咬着牙关：“如果能控制那辆大货车的话，我们也许还有机会...”
“等等，什么，古德你是说你能黑进——”丹吉有些迷茫地问道
“闭嘴！”兰戈一巴掌甩到丹吉脸上，打的他踉跄不已，最后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直了。
“你能做到吗？”处理完多嘴的丹吉后，兰戈死死地盯着古德的眼睛，像是要确认他到底有多认真：“我们之前试了十次，你只成功了一次。”
“...”
古德不禁沉默了片刻，但很快，他就抬起了头，对上了兰戈的视线：“那也比等死要好，对吧？”。
看到古德的目光，兰戈显得有些意外，但随后，这个从半个月前就没再笑过的少年，一点点露出了笑容：“是啊，你说的对。”
接着，兰戈转身，踢了一脚丹吉：“把命令传出去，接下来我们掩护古德，等到他夺取了货车的控制权，我们就跟着他冲，一举把这些**全杀光。”
听到兰戈的命令，丹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也没提出什么异议：“要不是打不过你，我才是老大。”
“那就等你什么时候能打过我再说，现在给我听命令。”兰戈又踢了丹吉一脚，笑骂道。
“是是是。”
丹吉长出一口气，从自己的背上解下D5 铜斑蛇突击步枪，一边骂着各种粗话，一边再次冲进了枪林弹雨里。
“***的**们，都给本大爷滚开，别挡着我发财的路子！”
突击步枪没有哑火，忠实地按照主人的命令吐出了疯狂的火舌，将这大雨之中的战场再次搅得天翻地覆。
——
“冲，快冲！所有东西都用上！”
翻过倒塌的墙壁，一脚踢到墙上躲过子弹。
来不及抹开脸上的雨水的，但好在“奥丁2.11”不愧是那个地方的人的作品，即使雨水都快要把眼眶占满了都还能完好无损地运作。
但就算是这样，古德也觉得自己的视线仿佛在一步步模糊。
哀嚎，惨叫，谩骂，子弹没入人体的声音，厮打在一起时拳头砸在肉体上的闷响。
这一切——就是“妈妈”所说的，有红苹果的地方吗？
脑海中闪过这样的疑问，但立刻就被古德压制到了脑海深处。
不，现在不要想这个。
只要，只要——
面前冲出来了一个人影，看那样子，似乎是沉迷义体改造发疯了的家伙，整张脸被挖空，里面填充着仿佛苍蝇眼睛一样的发光物。
不知为何，明明奥丁之眼什么都没分析出来，但古德就是知道，这家伙眼睛里的是猎人一般残忍的光芒。
“得手了”
“去死”
他心里应该是这么想的吧，彻底蜷缩起来，躲在废弃油桶的阴影里，就是为了此刻对吧。
然而，他的一切都被“奥丁之眼2.11”看的一清二楚。
分析不出来，不是意味着没找到，而是意味着已经没有分析的必要了吗？
就在他即将扣下扳机的瞬间，一道黑影从古德身旁的工厂棚屋中冲出，还没等那家伙反应过来，来人就已经把他一把撞开，在古德面前露出了一条笔直的通道。
“都交给你了！”
古德没有回头去看，相反的，他直视前方，全力奔跑。
因为他明白，只有这样才是对同伴们——
对，同伴们！
金色的光从古德眼中一点点浮现。
货车司机正在拼命踩着油门，试图倒退，虽然他并不清楚这些孩子为什么对货车起了兴趣，但他下意识做出了对古德来说最危险的应对。
但可惜的是，古德的速度更快，在货车完成加速以前，他就冲到了货车的引擎盖上，抬起一脚直接贯穿了车窗玻璃，把司机踢晕过去的同时，也顾不得玻璃碎片在身上割出的伤口，站稳之后直接撞进了车内，一把将司机丢出车外。
然而，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货车是各个帮派最为宝贵的工具，往往会采取非常严密的生物识别锁和密码锁，非特定人员根本无法开动。
除非——有相当厉害的黑客或者，设备。
“奥丁之眼2.11”就是如此的设备。
【协议同步...】
【完成】
【开始破解防火墙】
【指纹锁...攻击中】
【生物识别锁...攻击中】
快，快成功啊！
古德拿起自己手中的突击步枪，面目狰狞地对着一旁被踢倒在地的货车司机扫射，直到他再也无法动弹为止。
【完成】
【完成】
眼前出现了红色的信号框，古德忍不住发出了疯狂的喊叫，一把握住方向盘，同时拼命伸出脚去，够到了油门，随即，用力踩下。
【开始思维连接...完成】
知觉扩张，大脑发送的信号经过电子义眼的编码变成了熟练的动作并根据身体数据进行修正，古德掌握了这辆车，正如他熟悉自己从死人手里捡起来的步枪。
在别人的视角里，平日都安安稳稳运行着的大货车短暂地停了下来，等到六街帮众人回过神的时候，刺耳的摩擦声让他们不禁捂起了耳朵。
猛打方向盘，古德咆哮着踩下油门，引擎和燃料制造出的巨大马力瞬间化为恐怖的动能，平日里宛如温吞好人一般的货车，在力量的作用下，仿佛择人而噬的恐怖怪兽一般冲撞起来，将这片残破的街巷破成。
“闪开，闪开！”
“这帮杂种！手榴弹，手榴弹！”
六街帮的众人显然不愿意看到这些挑衅了他们的小孩子就这么简单地离开，原本还在用轻火力的他们立刻掏出了各种违禁爆炸物，朝古德所在的车厢里丢来。
然而古德不为所动，根据“奥丁之眼2.11”的内置教程，他完美地掌控了这辆车
“快上来！”
来不及感到欣喜，古德尽可能大声地吼着，把车开往同伴们密集的区域，用车身挡住来自六街帮的枪林弹雨。
“来得好啊古德！”
正在和人交火的丹吉见状，不禁大喜过望，纵身一跃跳上了敞开的车厢。
车内扫描仪扫到了五个身影，古德没怎么细想，满心都是焦虑的他正打算加速离开，却听到丹吉的大嗓门吼了起来。
“搞什么！”
随后传来的是一阵踢打和东西被翻倒的声音。
古德心中那股压抑的感觉，在此刻被彻底引爆。
他一边猛踩油门，一边回头大声问：“怎么了？”
丹吉狠狠一拳捶在车厢底板上，随后拿起突击步枪换上弹匣，一边扫射一边怒吼：“这些玩意根本就不是超梦，是***的武器！还是堆垃圾！”
“见鬼！还卡壳，！我们上当了！”
武器？
古德感觉自己的头好像被重重锤了一下。
不可能，自己和兰戈侦查了好久，六街帮运送超梦就是这个路线，要换货的话也至于这么突然，就挑下手的时候换，更不用说把货换成卡壳的枪了，明显是知道我们要来劫才准备的。
那么，为什么？
大雨瓢泼，原本被打坏了的雨刮器重新恢复自动运作，把古德右侧尚还完好的部分车窗擦得透亮。
古德的视线就像被吸引过去似的，望向那片被擦到发亮的玻璃。
“奥丁之眼2.11”没有任何增加视觉处理能力或反应力的效果，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但现在的古德，却能非常清楚地看到那车窗外的身影。
一身破烂服饰，身材高大到让同伴们羡慕的某个身影。
对了...
古德自言自语。
刚才，车内扫描仪只扫到了五个人，但实际上参与这次行动的总共有十几个人才对，因为战况惨烈，所以古德完全没有感觉到这个人数里的问题。
每一个小队都是五人编制的，丹吉刚才有一个队员已经失去战斗力了，刚才也看到了他被人当沙袋一样扔上来的身影，他们小队是齐整的。
所以有一个人不在，但是他绝对应该在才对，明明这里离他不远。
会是谁呢？
是那个...实力最强的，动作标准到让人怀疑他装了什么士兵组件的，一直不停地接纳流浪孩子们的...那个...？
逐帧动画在古德面前上演。
兰戈就像是其中的一帧一般，毫无预兆地从一面金属卷闸门后现身，而在他的肩上，正扛着一个武器，冰冷的雨夜中，不停滴落着的雨水和它，好像少女们往士兵的枪管中插花的动作一样，美丽，却无用到残酷。
单兵...导弹？
古德的意识断线。
大脑还没来得及看到那兰戈扣扳机的动作，还没来得及确认他藏在瞄准镜后的眼睛，一切就都被淹没在了红色的火光里。
“轰隆隆隆隆隆！”
——
爆炸的火光暂时消失，但大货车却完好无损。
这也很正常，刚才那一发导弹根本就没有向货车本体射出，而是朝其前方一定距离的路面射了出去，因为车内安全系统属于分离开来的硬件，即使是古德也没办法掌握，所以在导弹爆炸的一瞬间，感应到火光的系统自动推下了刹车，过于剧烈的减速就此造成了货车侧翻。
兰戈扔下发射器的残余部件，从裤子外置开口处拿出手枪，慢慢走到货车车厢尾部。
“咔嚓。”
拉动枪栓。
“你这...”
丹吉最先一个反应过来，面目狰狞地想要抬起手中的突击步枪，却猛地发现自己怎么也抬不起手来。
连忙低下头看去，看到的却是一个以诡异角度折叠起来的人体手臂。
手臂折断了。
“啪嗒。”
靴子踩进水坑。
丹吉再次抬起头，看见的却是那个无法移开目光的漆黑，以及，随后而来的暄目白光。
一枪。
两枪。
三枪。
四枪。
五枪。
更换弹匣，追加五枪。
兰戈不停地扣动扳机，直到他确认车厢内的五个人都已经彻底死亡才停手。
退下弹匣，重装。
动作精准如同货真价实的机械。
带着看不出来的表情，兰戈环视了一圈战场。
正如他所料，那些老兵都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尤其是那个被丹吉一发手榴弹炸断了右手的那位，眼神简直像是看到了不共戴天的仇敌。
明明早就告诉过他们不要小看了，现在居然这副样子，看来六街帮也没那么了不起。
心底的鄙夷一闪而逝，兰戈朝着老兵们开口道：“依照约定，地盘里大多数不服管教的孩子都已经在这了，钱呢？”
“...”
老兵们相互对视了一眼，随后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装着一只机械左臂的男人排众而出，面无表情地扔了一张卡过来：“已经都在里面了。”
随手接过卡片往自己的腰带上一刷，看着卡上显示出来的一串数字，点了点头：“那么按照约定，把他身上的组件交给你们，效果你们也看到了。”
说完，不给老兵们回话的机会，兰戈转身走到货车驾驶室旁，然而当他看清车厢内的景象时，瞳孔不禁微微收缩。
没有人。
就算是被抛飞出去，也不会飞多远才对，但现在...
兰戈原本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与此同时，他突然感觉自己背后好像出现了什么东西，让他不禁汗毛倒竖。
慢慢地扭过头去，破败的厂房灯光在这一瞬间突然恢复了运作，让兰戈看清了面前那人的脸。
“古德...”
——
古德站在雨中，雨水覆盖了他整个人，让他看起来就像一条丧家之犬，本就有些过分纤瘦的体型在雨中更是显露无遗。
只是那张平时看起来柔软的脸，此时就像坚硬的骨头一般，泛着难看的惨白。
生锈到让人疑惑为何还有供电的灯闪烁微光，照在古德眼前，也只有白色的光。
【妈妈？】
【嗯？】
【外面的世界，有苹果吃吗？】
【有的呀，古德，有很多呢】
【可是...妈妈也没有去过外面对吧？】
【...嗯...】
【那妈妈为什么这么肯定呢？】
【因为，就算没有也没关系啊】
【只要你觉得有，就一定会有的】
【就算真的没有，到时候古德自己去种就好了，找个地方，撒下种子，种下树苗】
【因为古德是个好孩子啊，好孩子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不。
没有。
红色从视线的边缘爬行而出，身体仿佛在一点点变得紧绷，收缩，锋利的感觉传遍古德全身。
没有的。
这里，没有苹果，没有可以种苹果的土地，甚至...
古德看向面前曾经的伙伴，眼眶通红。
我也不是一个好孩子。
“‘亨特’系统，启动。”
兰戈连忙扣动扳机，经过训练的射速让子弹构成了一张交错的网状，朝着古德笼罩而去。
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六街帮都不一定有人能像他一样这样使用枪械。
但这张大网却没能抓住那个满身创伤的猎物。
兰戈的视角里，一切都超出了认知。
只是眨眼的功夫而已，面前的人影就已经消失不见，甚至在他扣下扳机之前。
好像他刚才看见的古德，只是数据包破裂造成的幻觉。
但下一刻，从身后传来的哀嚎就让他不得不正视这一现实。
那不是数据的幽灵。
而是货真价实存在的——野兽。
——
知觉蔓延，身体仿佛无所不能，古德早就不是第一次使用这份恶毒的馈赠了，但这是他第一次，在外面的世界启动这份能力。
“亨特（Hunter）系统”，某个大企业为了在这个高度科技化的世界中顺利完成暗杀而研发的项目，受试者从受精卵开始就接受划时代的基因编辑，成体后的受试者能拥有超乎想象的身体素质，同时最大的强项在于，这并不会被任何的检查设备所发现，所需要的不过是一道口令。
就像过去人们训练的杀人鹰犬。
试想一下，一个有些瘦削甚至胆小的侍者，突然变成身高两米，能徒手停止卡车的巨人；或者某富豪在酒店套房里，他床上的女人突然长出爪子连人带床一起撕成两半。
这是足以颠覆现有暗杀版图的一个项目，靠着朝科技化暗杀的反方向进行的伟大杰作。
古德，就是这个杰作之一，唯一的问题在于，他逃离了研究设施。
面前的世界被血色覆盖，身体外表虽然并未发生变化，但他的每一个细胞都重获新生。
避开子弹，徒手格开劈来的钢刀，随后捏住敌人的脖颈跳到房檐上，再瞄准人群扔下去。
猎人和猎物的地位在一瞬间翻转了，即使是自动瞄准组件都无法瞄准现在的古德，不单单是因为他从数据层面消失了，甚至连热成像图上都不会显示出他的身影。
他是最完美的猎手。
跳跃，攀爬，投掷，抓取，撕咬，格挡。
直到所有鲜血流干，直到面前一切归于寂静，这个猎人才会停下。
“见鬼，快，快跑吧，这家伙是怪，怪物！”
不知道这第一声恐慌从何而起，但可以知道的是，所有的六街帮成员都彻底丧失了战意。
人可以愉快地享受困兽的怒吼，但从没有道理说过，野兽不能享受人的悲惨嚎叫。
只是人不像野兽，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不死不休，但在一场猎杀中，谁先胆怯，谁就会死。
可面前的六街帮老兵们，本就是一群靠着当兵后剩下的武力作威作福的存在，根本就不思进取。
自然也不会记得这个野蛮的道理。
因此，结局已然注定。
只是五分钟而已，。
说长很长，但说短也很短的五分钟。
这条街道上就已经只有两个人能站着了。
古德，和兰戈。
呼吸，不呼吸就会死去，兰戈只能这么做了，原本壮硕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变得无比僵硬，甚至如果不把注意力放到呼吸上的话，他觉得自己立刻就会因为窒息而死。
“哈..哈...哈...”
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远处那若隐若现的夕阳，再加上吹来的湿润暖风。
今天本该是个温柔的，适合散步和爱的新年的日子。
古德轻轻抬起头，眼中有些困惑。
他没来由地想起了曾经的某天，也是大雨刚刚结束的时候，他们所有人一起在巨大建筑物和工厂里面散步，玩纸牌，享受着干完一票后来之不易的闲暇。
但现在，夕阳的光辉照射不到的地方，只有一人和一头怪物的对峙。
曾经的回忆，就像干净的雨水落到了地上，变得污浊不堪。
兰戈握紧了手中的枪，冰冷的金属感让他找回了一丝自我。
“去死...”
撬开自己的嘴，兰戈感受到自己的恐惧，愤怒，疯狂从中如同洪水一般涌出。
一边大骂着，他一边瞄准了那个曾经的“同伴”，扣动扳机。
开枪的声音，有些空洞。
而古德，也在瞬间发力。
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毫不避开，古德任由子弹倾泻在自己身上，但他的心思却好像很远，很远。
为什么？
【古德啊，不开心的事情，就不要去做好了】
为什么？
【因为不开心啊】
可是...
我怎么能开心起来呢？这里也没没有苹果，不...
哪里都没有苹果啊。
既然哪里都没有苹果，那做开心的还是不开心的事情，又有什么区别呢？
被子弹击中的部位被重新长出的身体组织立刻修复，子弹甚至还没来得及停止旋转，就被强健到不合逻辑的肌肉给顶了出来。
古德将兰戈扑倒在地，张开了嘴，锋利的獠牙反射着灼热的光芒。
然后，低下头去。
世界只剩下了一声惨叫，但是没多久后，就连惨叫都销声匿迹。
——
【调取完毕】
老维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数据接口，叹了口气。
他当年也算有点技术，不然也不可能在这当个义体医生，虽然是黑的。
其中，自然也包括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揉了揉眉心，老维思考了一阵子，随后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老维。”
“你那里缺不缺一个打手，老维我这有个好人选。”
“虽然是个孩子...”
“哈哈，好，不要打手，要个小弟，我这就转告他。”
“呼。”松了口气，老维有些凝重的脸重新变得柔和起来。
“好了小伙子，该醒了。”
说着，老维轻轻敲击自己手上的平板：“带你去见见夜之城的老大，呵呵。”
微光闪烁。
躺在手术台上的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