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黯月辉 SIDE story 1：归复运动
时间：2151年1月3日
地点：土卫八挖掘现场，地球联合国宇宙采矿船东京号
如果能有什么比通过白纸黑字，而且有电子文档备份的条款更加有执行力的话，那就是作用于灵魂上，哪怕身体腐烂都无法磨灭的契约了，在星辰背后，结界以外的地方的监视是无法被欺骗，或者避开的。以至于每当入梦后，冈崎梦美都会不受控制的来到摩多罗隐岐奈，那个后户之国的主人面前，随后进行日常的进度汇报。不过对于一位无法预测和抵抗的魔神来说，她也一直算得上是安分守己，不仅将千万年的知识和历史悉数传授，而且也没有对于“贡品”有任何额外的意见。
冈崎梦美在这危险的交易中度过了半年的时光，虽然肯定不能指望用于献祭的物品和人类拥有那样的觉悟，但是伪装总得是必须的。所幸之前在宇佐见莲子的时代，摩多罗隐岐奈的概念就已经通过各种宣传材料，潜移默化地植入到了共和国境内居民的意识当中，他们并不知道确切的名字和形象，但是利用对莲子的个人崇拜，这一切都是信手沾来的。
在她的回忆中，宇佐见莲子并不在乎这种自发产生的崇拜，但是也没有主动利用这种流动的民意，然而在此刻，无论在太阳系的任何一个角落，从木卫二的冰天雪地，到狂风呼啸的土星大气，只要有人类生活，都能够看到宇佐见莲子的塑像，或者是名言警句的雕刻。秘封组的故事早已经成为了这些殖民地居民用于相互鼓励和教育的传说，纵使这些崇拜者根本就不知道发生在地球的真实过往。
但是都已经开始的事情，不可能就这样半途而废，既然灾难已经过去，那么就该思考如今该做什么，作为权力中心的冈崎梦美当然知道这一点，既然新人类就是古老的先驱者们指定的生物，那么探索和回收散落在太阳系里的各种遗迹就是当务之急。首先是允许进行高精度测距和光学成像的天目望远镜阵列完工，然后是前往太阳系各处，对于现有但是脱离控制的其他人类殖民地的远征舰队，在新人类和魔界前来的魔法使的合作下，一场声势浩大的归复运动轰轰烈烈的开始了。
“全部指数正常，返回结界内倒计时，五，四，三，二，一……”
日新月异的技术，带来的生活变化是显而易见的，几分钟不到的功夫，眼前的颜色就已经从木星的橙黄变成了土星的奶白色，虽然阿纳海姆开始的归复运动已经获得了大量的科学成果，但是没有一个能比当前的发现更加吸引人。
“侦察部门，立刻确认目标。”
冈崎梦美说这句话其实完全就是走流程，因为在众人面前，位于土星的正前方，一颗被扯碎了表面岩石，露出内部的巨型人造结构的卫星清晰可见，一面覆盖着白色的冰霜，一面则是黑色，遍布陨坑的裸露岩石，再加上赤道地区仿佛焊接痕迹一般的隆起山脉，一路追寻的线索，实际上将众人带到了土卫八，这个几十年内都人迹罕至的荒凉世界。
“天人看起来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成为归复者了吗……他们大概是忘了，自己身上的责任？”
因为千百合要留在木星处理事务，所以这次带的是魔界这边的人，相比于新人类的朴素和保守，魔界人无论是在穿衣还是言行举止上都显得更加张扬，各种复杂的装饰以及华丽的图案，就和他们所使用的魔法一般令人难忘。但是对于除了新人类以外，还在作为“动物”生存的普通人类，则是一副高傲，甚至有些鄙视的态度。
“目标正式注册名为UNM-163东京号，哪怕是在同类型中也是最大的采矿船，因为其配备的大功率等离子切割光束和人工重力场，可以对直径上百公里的天体进行切割和采矿……然而在2115年7月于土卫八失联了。”
“人类因为自己的贪欲做出的事情，罄竹难书，自寻死路的历史也是。”
作为当前魔界的二把手，也是最得神绮喜欢的魔界人，梦子更是将魔界人这种嫌弃人类的传统发挥到了极致，不过一身红色的女仆装，确实在任何地方都能算得上是别具一格，相对于冈崎梦美相同颜色的新人类制服更是如此。
“但是他们也同样创造出了你们无法想象的奇迹。”冈崎梦美试图反驳。
“指的是用他们那毫无下限的道德去破坏和抢夺一切的资源吗？还是说在月之都的威胁面前不仅毫无进步，还继续内斗？”
“人类明明比你说的这些话更好！”
“如果你说的是你代表的已经进化拥有资格的新人类，那我会毫不犹豫的肯定这一点，但是至于那些尚未开化的，是死是活其实也没区别了。”
如果这是别人说这种话，冈崎梦美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枭首示众，但是作为经过精心设计，各项能力都出类拔萃的魔界人，她并没有这个资格去这么做，就在这尚未平息的争论似乎要继续的时刻，从远处卫星另一侧出现的大量碎石，引起了她们的注意。
“目标已确认，是东京号，看起来已经失去动力。”
“如果不是人类真的需要从根本进行蜕变，你导师又何必对地球如此失望？冈崎梦美？”梦子继续说道，“天人对自己错误的定位执迷不悟，但是莲子她并不是这般，她知道这个事实。”
“人类的弱小代表着他们需要被拯救，需要先一步进化的人去带动剩下的人向前，这才是社会不断进步的根本原因啊！”
冈崎梦美见两人根本无法达成一致，也只好停止消耗自己本就不多的思绪去辩论，现在，对搜索队伍进行指挥才是最重要的。
“母舰于1000距离进行驻留！随即放出登陆部队进行全面侦察。”
虽然一艘已经停止活动几十年的采矿船，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抵抗力量，但是冈崎梦美总觉得在梦中见过这一幕：过于冒失的探索，只会导致极其悲惨的结果。
“作为新人类，应该具有足够多的能力去化解任何的危险才是呢。”
“随你怎么说……”
从登陆艇出发，到停泊于这个已经陷入黑暗当中的太空棺材，冈崎梦美等人没有听到来自这里的任何回应，但是在几乎只剩下宇宙背景辐射的无线电中，她还是听到了一些此起彼伏的诡异声音，像是人类，却又不是，而当他们陆续进入到船体内时，则是切实印证了之前的猜测，在黑暗狭窄的船舱里，爬满了各种无论是骨头还是血肉都已经完全变异的怪物，只是在魔法和事先准备好的枪弹面前，它们也只是造成了些微的惊吓罢了。
这些很明显是由死去船员的尸骨变成的怪物，被扭曲成了各种各样的形体，但是很明显地带有受到扭曲现象进行转化的过程，以冈崎梦美的见识，毫无疑问的就是和鸟船空间站一样的事情。
“这些愚昧的人类并不具备接受这份礼物的体质，甚至是毫无意义可言。”
梦子并不介意弄脏自己的衣服，虽然身上的西洋装束本就不知为何在血污当中一尘不染，她能够感觉到手心当中被打得稀碎的尸块的温度，以至于本应该变成肉干的组织此刻还具有生物活性，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个结论，一个将她塑造成如今的模样，也是自己的母亲神绮所用的方式。
“留存在这里的资料显示，土卫八实际上就是一个经过伪装的巨型殖民飞船，经过吸收土星环上的物质产生了一层包裹其外层的岩石外皮……有趣，而且从此卫星对于周边环带的影响来看，其存在时间要远早于先驱者进入太阳系。”
利用部分恢复的电力，冈崎梦美得以访问这片废墟当中相当数量的档案，而得到的结果就连她都有些难以置信，土卫八内部的人造结构的历史，甚至要天文学上比它被推测存在于此的时间更长，以至于在地球还被恐龙之类的巨兽主宰，哺乳动物还只能躲在阴暗潮湿的洞穴当中苟全性命的时候，这个遗迹的主人们就已经抵达了土星附近。
同时，档案中着重强调了一个发现于遗迹深处，呈现出锥形双螺旋结构的黑色构造体，其测定的年代甚至比卫星本身还要古老许多，但是，一系列诡异的事件，包括尸体复活的事件，也是由此开始的。
“莲子大概没有告诉你，她所学习的导师实际上也是追随着更早的先辈而来吧？”
“什么意思？”
在冈崎梦美的认识里，最早的文明历史也不过先驱者到来的十几万年，她每次都对发生在地球和月球的事情避而不谈，同时先前在宇宙中发现的各种遗迹也并没有超过这个尺度，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土卫八和导致地球发生如此大规模结晶化的源头，都来自一个古老的多的先进文明。
“伊邪纳岐人，这个宇宙一切智慧，无论是科技还是灵能的源头……它们的历史甚至要比我的母亲神绮还要古老。”
“那个跨越了无数个银河，进行以亿光年为尺度的旅行的传说中的古神吗……”
“它们是实在的生物，冈崎梦美，只是它们留下的一切，恐怕也只剩下如今我们所见的，还有已经被赫卡提亚，摩多罗隐岐奈等人吞噬的记忆了……”
厚重的实心气密门缓缓打开，那个黑色的构造就陈列在隔离间的中心，很明显，无论旧时代的人想要做什么，它们确实进行了不少的试验，密布的管线以及庞大的计算机阵列占满了能够看到的空间，而且光是凝视着它，一股莫名的反胃感觉就从冈崎梦美的意识当中涌出，似乎是将上亿年历史当中出现的生命的苦难循环播放。
“无论这是什么，恐怕都必须受到严格的看管……这边就先交给我们了，先请回吧。”
经过专门进行身体培育的魔界人是对付这些古老造物的专家，或许交给他们确实是目前最好的选择。梦子话音刚落，从身后的传送门里就走出来了更多的魔法使，开始利用手中复杂的仪器进行工作。或许对于刚刚从莲子时代缓过来的共和国来说，他们大概也是不可或缺的力量。
归复运动带来的科技进步和资源是巨大的，但是由此带来的价值流动则会让历经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的社会出现微妙的不稳定，自由的开发和探索必然会导致人类的贪欲再次被引燃，但是如果失去这种动力，只会在已知的舒适圈内不思进取。如何去追求知识的同时不被其反噬，或许才是先辈们给予人类所谓“归复者”的真正考验。
“八咫鸟还是不能连接到幻想乡吗？”
“无法做到，本应该存在的量子信道似乎直接从索引器里消失了……”
“怎么会？”
技术人员所言不假，这并不是这台机器本身的问题，而是它的目的地已经不存在了，幻想乡，这个莲子口中承载着无数失落历史的梦中世界，已经和现实完全脱离了联系，想要通过漫无目的的搜索显然是不现实的，所以寻找莲子的计划也只能暂时搁置。
直径四千公里的巨大环状结构，撕开结界运行时每秒钟需要消耗上万吨的氢和氦-3作为聚变燃料，以至于连接木星的气体脐带清晰可见，从木星的大气层延续数万公里的宇宙当中。宇宙里是否也有类似这样的折跃设施，供先驱们完成数万光年的星际航行呢？冈崎梦美目前手上的情报，大概也已经得到了一些信息，至少以整个银河系的范围来说，可能产生连接的设施就有十几处，更别说还没发现的。
从各地报告的新发现和研究成果目不暇接，但是现在，冈崎梦美需要稍微休息片刻，她抛下了手中的纸笔，动身来到了政府大楼的休闲区域，这里有一片仿造鸟船空间站设计，但是实际上源自于地球上日本京都皇城的广大花园，通过完全人工的大气调整系统，得以在巨型的玻璃穹顶下方模拟出接近真实的四季变化。此刻，正好是轮换到春季，经过特殊育种的樱花已经在木星的照耀下大片绽放。
冈崎梦美不由得回忆起自己小时候和莲子在这里度过的时光，她曾经讲过一个，也是在樱花满开时的故事，曾经有一位少女为了封印妖怪樱自尽于树下，而与之同行的妖怪贤者为了赎罪，将自身的灵体一分为二，放弃了最后一点人性……
“你在这发啥呆呢？”
虽然事务繁忙，但是政府机关依然保持着严格的休息制度，所以就算是千百合的岗位也一定会在规定时间下班，可能对于两位平时没有闲情逸致的年轻人来说，这地方确实是意料之外能够见面的。
不过，这里经过精心布置的沙地和草木以及流水，平时并无人打扰，本就不缺乏时间去目视浩瀚宇宙的她们，似乎也觉得这片如锦繁花值得驻足。千百合坐到了冈崎梦美身旁，上一次像这样靠近的距离，似乎还是一起在莲子手下做事和学习的时候。
“看起来你也没有否认我这么做的意义？至少行动上是这样。”她试图也让自己的话风变回当初的样子，果不其然，这着实让对方忍不住发笑。
“得了吧你，我们早已不是学生了，虽然莲子大人她的教诲应该终生受用，但是又没叫我们一直都和那时候一样……”
“然而，为什么我反而觉得如果能保持不变才是好事呢？”
“嗯……”
或许正就是因为现实的残酷和真实，才会让过往的一切作用到身上，并且无法洗去，而莲子口中的幻想乡，是一个能够无视时间流逝，一切都停留在最美好时刻的梦中世界。或许她也正是因为想要追求这个梦，将其揭露在现实面前才会失踪的，她是为了这一最伟大的理想献出了自己的一切。
“所以，幻想乡真的存在吗？”千百合看着那还在运转的八咫鸟问，“如果莲子大人真的是为了她不顾一切的话，又为什么自古以来从未有人提供出证据呢？”
“然而最伟大的科学家们，不也是在大多数人嗤之以鼻的时候，坚持到了最后一刻吗？”
千百合虽然因为未曾真正目睹幻想乡的造物，所以就和其他人一般难免动摇，但是也未曾放弃过这份追求，既然魔界已经是确实存在的，那么对于隐没在流言里的事物，更应该做的事情便是努力将其证实，而非光靠一面之词就否定了。
“梦美，有时间不？关于土卫八，我这里可能有点你感兴趣的信息……”
就在这个不恰当的时间点，梦子却打来了电话，而且从收敛许多的语气来看，确实是值得引起重视的事情。
“最好确实是让我感兴趣的……”冈崎梦美回答。
“土卫八里面的观测设备拥有所有的多元宇宙的信息，如果应用到八咫鸟的话，或许可以进行任意尺度和维度的时空旅行？”
“等会，梦美，如果能够回到过去的话，只要我们在大结界产生，分割时空之前抵达幻想乡的话……”
这一重要信息仿佛晴天霹雳，让冈崎梦美立刻从石椅上起身，能有什么事情比找到办法回到过去更加重要呢？如果能直接从过去亲历一切，那么就不需要绞尽脑汁穿越结界，在无边的不确定性中碰运气了。
“我马上过去，你们先别动任何东西。”她带起了脱下的大衣快步向前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