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奇谈】入围终审作品5号《太阳公公,月亮婆婆》

太阳公公,月亮婆婆
“九条君。九条君。”
我听见她轻轻呼唤我的名字,却搞不明白究竟是何种意味。总是这样——我常常弄不清楚许多事。世界上有不少我终其一生都无法明白的事物,这是理所当然的,并不因为我一个人而变得特殊。
然而,也许用不到那么久远的时间。
这本该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下过雨之后,太阳公公就笑嘻嘻地出来啦”,她小心翼翼地告诉我。她念这句话的时候很认真,像在背诵什么不得了的课文一样。我心里感到好笑。
“一点也不好。白光太刺眼啦......照的我什么也看不见。哪有在这样的天气下出门的。”
的确出现了阳光。可是,未免耀眼地过了头。弥漫的热风穿透了身体的每个角落,像是被切割成了无数碎片。
她却不一样。只有她不一样。唯有她不一样。
“但是。有重要的事和九条君说。九条君拜托我的事。九条君鼓舞我的事。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忘记。所以必须要告诉九条君。”
“——即便妈妈不高兴。大家都不高兴。不过......”
声音很小很小。细微的几乎都要听不见了。放在常人的交流中,大概会被斥责为话都不好好说吧。对我而言却不一样。
我坚信那是通过心灵发出的声音。尽管我看不见——看不见她的面容,我说过了,白光太过刺眼了。
“我要离开这个世界啦。就像九条君一直在鼓励我的一样。和神明大人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去往更加美好的地方。完成神明大人的心愿,践行妈妈告诉我的一切。大家都期望着这一天吧?”
“九条君。没有你给我的勇气,我是做不到这样的事情的。所以,我、我特地要前来......”
“早苗,要向九条君郑重地告别。”
世界影影憧憧,隐蔽于纠缠在一起的黑白两色之间;我对此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灰暗也好明媚也好,对于失去了观察假象能力的人是没有区别的。
即便是这样,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到迟疑。
仅仅是一瞬间而已。
统领日本神明的建御名方神也好,曾拥有这片土地信仰的遥远土著神也罢,那都是早已被遗弃了的神明了。
Aum是不会骗人的。
一
“九条先生。”
“......”
“九条彰晃先生。”
“......”
“九条彰晃!”
“......在。”
“现在请你作证。那个女孩的最后目击记录是在离镇上约两公里的田野上,和你在一起聊天。你是最后和她共处的人。务必把交谈的内容和过程告诉我们。”
“那个女孩?”
“你不知道她是谁吗?明知故问!”
“......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什么?神社发生了——”
警察先生的面容再愤怒,对于我来说也是遥不可及的事情。即便世界被涂染成一片黑色,对于第三只眼而言,依然算不上什么。
假象的力量未免太能让人沉浸了......真是,哭笑不得。
即便已经是1994年的夏天了,乡下的警察仍然是这样无知。实在让人无法感到愉快。
不过,我马上也吃到了假象的苦头。即便天生就带有启示,这两只虚妄的眼睛仍然能被恶鬼渗透其中吗?
拳头击打到我的颧骨上,有点沉重。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因为我感受到了,熟悉的、微微带些腥味的液体。这味道并不好,像铁锈一样。甚至比铁锈还要让人反胃。
“喂!你......”
大声干呕。我伏在灰白色的墙壁上,胃里不住地翻涌,拼命地想要吐出什么,却无能为力。有铁锈在我的肚子里,有魔鬼在我的肚子里。我想象不出来为什么,天呐,神明啊!神明大人啊!
早苗,保佑我。保佑我保佑我保佑我保佑我保佑我保佑我。
Aum。
Aum是与我一起的。宽恕我的罪。
但愿。
二
世界在那天是灰色的。用寻常人的话来说,那天下着不小的雨——这中间有什么区别?我不明白。淅淅沥沥滴答滴答,掉落在不同的地方却发出同样的清脆响声,这一点也不符合本质。
“嘘。”
她悄悄对我说。
“月亮婆婆~要出来啦。不能对她老人家不敬,不能像这样用力踏脚。九条君,这样只会溅起更多的水的。轻点。轻一点走路。”
于是我听了她的话,静悄悄地走路。早苗说这样才好这样才对,九条君,你去京都上了几年学,结果还不如小时候伶俐。那个时候你虽然和现在一样不爱说话,虽然常常会自己生闷气,但起码在早苗扶着你的时候,会安安静静地走路,而不是得卜得卜脚。她气势汹汹地说了一大堆老套的说教话,差一点点就让我惊慌失措地逃跑了。
我不是因为这个才回来的。
我是因为什么呢?我是——
我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早苗轻轻挽着我的臂膀,说今晚的月色真是美丽。她知道我无法看清月光的模样,所以用轻轻的好听的声音来告诉我那究竟是什么样的。
“就像铺满了一层银色的霜......”
她用唱歌般地说道。
早苗总是这样。她是天使,是被神明选中了的人;为什么偏偏早苗要遭受这样的非议呢?神明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我思索着这个问题。我知道早苗虽然总是笑着,内心也有着无法化解的忧愁。小时候的扮家家酒游戏早已经过去了,不会再有人想陪着她一起,扮演巫女、神明、信者。他们远远地离去了。
“神社还在那里么?到现在都没有从山下搬下来吗?”
早苗“啊”了一声。她大概没有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这大概让她有点难堪,我明白她不希望我知道自己目前的窘境......所以组织了一会儿语言。
“嗯。其实也不算很远。再说吧,多锻炼锻炼身体,总不会有错的。而且,这是妈妈希望的。”
“妈妈希望的?”
她咳嗽了两声。我能感受到她在躲闪我的目光,尽管我对于这个世界几乎什么也看不见。灰色在灰色的世界里,没有任何的出彩之处。
“就是说——就是,我仍然打算,嗯,作为巫女,作为风祝,那个......去继承妈妈的工作。竭尽我的所能。”
也许她很认真。
“这一点也不好笑,早苗。”我说道,“神明们早就逃跑了。孤零零地。只留下你在这里。”
话语间让她有点气馁。
“已经没有人会相信这种扮家家酒的游戏了。”
三
“回来了啊,九条。”
“啊,你这家伙。你这家伙。当初不是很嚣张地说和这个镇子,和我们永远说再见了吗?怎么又灰溜溜地回来了。像丧家犬一样。”
“喂喂。你不知道他在京都的消息吗?被高中退学了啊、被退学了啊,这个笨蛋。果然,我想正常的高中,是不会收留一个瞎子的。也只有我们这个你当初看不起的地方——会选择再收留你!哈哈,真是般配的丑陋。”
“为什么不说话?以为还跟小时候一样躲在早苗身后就没事了吗?你这混账疯狗,走之前给我们每家的门上都写了诅咒,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呢。喂早苗,让开,我要教训教训这家伙。”
早苗没有让开。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挡在我的身前。颇为可惜的是,恶棍们已经不再把她当回事了。随着年岁的增长,在他们眼里,早苗也仅仅是个幼稚且不合群的女孩。
巫女这种白痴的话,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管的。何况还是个被自己的母亲亲自认定为没有资质、连继承也无法继承的蠢货。
真好笑。
那时候,究竟是因为我天生视力存在障碍,所以让他们歧视,我转而报复他们;还是我先行读出了恶意,做了理所应当之事,让他们暴跳如雷了呢?的确,不太能记得清楚了。
然而,有一点是确定的。我在不久前了解到了事实与世界的真相,这并不是视力存在什么障碍的可笑说法,而是有关于本质的东西。
额骨上开孔,所以自然而然地显现出第三只眼......
Aum。Aum。Aum。
所以见到的一切虚伪,都是谎言。假象沉浮于这黑白两色之间,造出来的就是这群蠢货。
我没有理睬他们的必要。只不过。
学校的栏杆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这是很高的地方啊。我忽然想到。虽然没有意义。虽然是虚假的。
我决定在这一片灰暗中让死灰们见识到真实的力量。于是我想起了在京都上高中时,一帮自以为了不起的不良少年们热衷的游戏。
跨过金属的栏杆,站在摔落的那一角。不停地松手,鼓掌,握住栏杆,再松手、鼓掌......单纯地比拼鼓掌次数的多少和对于生命的胆量。对于不良们而言,生命已经是可以拿来挥霍、显示自己毫不在乎的最贵重的物品了。
那么对我而言呢?
跨过栏杆的时候,他们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想果然是这样,一群乡下土包子也只能是这样。只有早苗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她大概以为我疯了。
“你在做什么?”她大声喊,“伸手过来,九条君。别、你别......”
我没有理睬她的意思。早苗不明白Aum意味着什么,但我知道。在无法厘清的混沌中,这只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罢了。
松手。用力地鼓掌。面露微笑。将要掉下去的一瞬间抓住栏杆。再松手。用力鼓掌。抓住栏杆。再......
白痴们无法理解我在做什么。他们本能地对我的行为感到恐惧。早苗倒是万分焦急,但她也不敢贸然拉住我的手——她生怕一个不小心将我碰下去。我近乎疯狂一般地重复着这个动作,很难从中找到间隙。
也许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后来发生了什么?我问早苗的时候,她拼命摇头说不告诉你不告诉你,告诉你的话怕你又会那样子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但是有一次,她高兴的时候,又和我说那时候她偷偷数了我到底拍了多少次手。
“足足有十四次。”她说道,“太疯狂了。也许是神明在冥冥中保佑着你,才没让你掉下去,摔个头破血流或者半身不遂。”
四
“妈妈对你的态度还是很差吗?”
我有意无意地问道。
“不,倒也不能算差,妈妈是辛辛苦苦把我养育大的,只是她这些年——”早苗仔细斟酌着言辞,“脾气不算太好。大概是参拜的人越来越少的缘故。我想这也是难免的,再加上我实在是不大争气......”
早苗现在是什么表情呢。哭泣吗?哀伤吗?难过吗?愤怒吗?我不了解。我无法从人的面部中发觉情感。这些都可以用巧妙地伪装来掩盖,只有心,用第三只眼看到的才是真实可信的。
我还没能出现第三只眼,不能帮助早苗,不能理解早苗。这让我陷入深深的悲哀中。力有未逮。
“早苗的妈妈还是那样认为吗?没有作为巫女的资质?为什么?”
难以理解这件事。无法想象。早苗是拥有独一无二资质的人,我从来不怀疑这点。
“无法和神明大人沟通。妈妈是这么训斥我的。她说按她的方法来就可以和神明大人交流,得到启示,我却怎么也做不到......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仪式,一模一样的方式,结果,始终是我,而不是神明。”
“无法见到神明吗?”
“是这样的没错。”她回应道,“很明显,这是缺乏资质的最好表现了吧。即使是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有了这么多次尝试和努力的条件,却始终无功而返。妈妈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在心里窃笑。这窃笑很快转移到了我的脸上,再变成肆无忌惮的大笑。早苗不明白我到底因什么而愉快,她锤了锤我的肩膀。
“不、不许笑!有什么好笑的啊!明明我都这么惨了。”
看起来是有点绝望,所以甚至开始胡言乱语了。
所以我用很轻很轻地语调,把之前告诉她的话语再重复了一遍。
“不论是建御名方神还是本地的土著神,都早已经溜到不知道有多远的地方去了。神明们早就集体逃跑了啊,所以早苗,你在这个世界,和她们无法沟通,是理所当然的。并不是什么缺乏资质。”
单单是这样的话,早苗一点也不会信吧。想想也知道,要是这世界的真实那么容易为人所知的话,为什么会有我这样的天生便适合观察真实的人存在呢?
Aum。Aum Doomsday Cult。
“与神明沟通的方法。早苗。”
我试图告诉她关于一切的一切。早苗是理想中的天使,是能够去往生存在这个世界幻想中的土地的人。
与神明一同......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资质。现在,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你。早苗的妈妈发现早苗有如此惊人的成长,一定会欣喜地认为,是神明苦尽甘来、经历重重险阻后,得到的奇迹吧。”
“真的吗?”
她依然抱有着戒备和怀疑之心。大概是我之前的举动让她完全无法理解的缘故。可她还是选择相信了我。
“我去试一次。只试一次哦。”她的语气像是在担忧我一样,“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九条君。你回来是为了修养的。身体要紧。”
但我没有修养的心思。倒不如说在京都接受了世界的真实后,回来这里来,这一件事才是我最初的目的。
什么都变了。只有早苗没有变。
她还是那个天使。
五
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贩卖旧神明的把戏,再容易拆穿也不过了;只不过早苗的母亲恐怕执念太重,甚至自以为是地自我催眠,把自己的想法也当做神明的声音,连这一关节也不与早苗去说。她当然什么也做不到。
所谓资质的真相,只不过是这套伪神的把戏连世界里的死灰们都无法骗到,所以气急败坏到拿早苗出气了。
“早苗的白臂膀上为什么会有伤疤?”
“那是做农活的时候不小心弄伤的。别在意。”她吞吞吐吐地说,“很正常啦。九条君,你一直在城里生活,本来就不知道乡下是怎样的。”
这话不对。乡下是怎样的愚昧这点,我再清楚不过了。就算连城市里的蠢货也比他们强上太多。Aum的真理是颠扑不破的,而这一真理,在城市里渐渐传播开后,应当在这个地方。由我来教导。
去往新世界的天使,与神明一同。
起初还畏畏缩缩的、以为我在蒙骗她的早苗,在切身地按我教她的去说、去做了以后,很自然地就明白了我的话语的正确之处。她需要有人认同她,最重要的是她的母亲。
巫女的名号,是不能卸下的沉重负担;在这虚伪的世界中为这样的事情所累,也是世人无法解脱的一个因由吧。
尽管是伪神。
我试图教她更多东西,教给她Aum的理念,教给她Aum的真理,教给她一切有关于这个世界真相的事情。早苗总是发出似懂非懂的应答声,我不明白她到底有没有弄懂,不过,至少她表现出了相当的热忱。
“这些可以让人们变得幸福吗?”
她这样笑着问我。
“当然。这是获得幸福的秘方。是把人们从这个虚假的世界中拯救出来的唯一办法。是爱。是勇气。是最重要的东西。”
我也斩钉截铁地回答。
“是这样啊......”
早苗不能不相信这些吧。是我教给她的真理,让早苗从生活的苦恼中慢慢走了出来。这正是伟大的指引之处,是的,我感到无比的快乐。帮助他人的快乐,大致就是这样。
但这还不够。
早苗是比我还要高贵地多的存在,是毫无疑问的天使。她必须去做那件事,这是教义,这是使命使然,而我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引导她走上那条道路。
“诶。我说真的,九条君。那个Aum真是这样伟大的话,大概和神明大人也相差无几了吧。能够使人变幸福的力量,这样的勇气,真让人佩服呀。”
她理解的Aum,是怎样的呢?
我不大清楚。然而,我也并不打算让早苗继续这样子下去了。我必须得做点决定性的事情才行。
“早苗。我拜托你一件事。”
“请让我去一趟神社。见一次你的母亲。”
她的脸一下子变红了。这并不是我看到的,而是我在那一刹那间感受到的。早苗不停地挥手,嘴上嘟囔着“什么啊。什么啊。”、“你这家伙想干什么”、“我可不是那种轻浮的人!”这样不知所云的话。
大概天使的想法是难以揣测的。我想。我实在不能体会到她的感受。
六
“您好。”
我认认真真地问候。以士下座的礼仪,相当隆重地对待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对巫女这么行礼了吧。
“妈妈,这是......”
早苗想替我介绍吧。其实大可不必,按她的性子,平日里估计早就把我的情况和巫女说了几遍了。只不过是担心所致。
“我知道。”巫女简洁地回答,“你是那位九条彰晃吧?到神社里来干什么。祭典还要过一段日子才能举行,若是要祭拜神明的话,不应当空手前来。如果是有别的想法,还是请回。”
她机警地像一只张开翅膀靠着窝的老母鸡一样。真是不明白这帮自以为是的家伙都把事情往哪里去想了。
但是,有一件事,是她无法拒绝的。
“我有让早苗与神明同在的办法。只有她才能做到这件事,所以,请容许早苗这样去做。”
安安稳稳地把这番话说出来了。毫不慌张。本来还以为自己会底气不足的,最终也没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你在胡说什么!”她大怒道,“别以为这种伎俩能欺瞒我。你小子用什么花言巧语让早苗对于心悦诚服,这我不管,可你不能够侮辱神明!我在神社里待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你这家伙居然!”
信仰的确很坚定啊。看起来是难以摧毁的样子。
“妈妈!请不要......”
早苗已经在一旁悄悄拉她的衣角了。看来她看见了自己的母亲刚才爆发出了多么大的丑态。
我并不动怒。的确,对于被伪神欺骗了的狂信者,我是应当给予同情的。虚伪的世界里有着虚伪的神明,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所以。
需要证明。
“我来证明给你看吧。巫女。我来证明给你看神明的存在。我的神明是如何存在的。”
我没有理睬这个疯女人的无理取闹,而是转向早苗一边。
“请为我取来签筒。”
“哦、哦......”她的声音有点慌乱,发生的事情和她的预估并不一样,“我给你拿过来了。”
我接过签筒。然后依照伪神的方式,开始摇晃签筒。
Aum。因为Aum与我同在。因为我能看见世界的真实。所以我从不怀疑。
签筒剧烈地晃动起来。咔嚓咔嚓咔嚓。
很快就有一枚竹签掉了出去。
早苗将其捡起来,然后念道:
“吉。”
巫女觉得我做的事情完全不可理喻,她打算过来阻止我亵渎神明的行为。不过仪式还没结束呢。
签筒继续摇晃。马上,又一枚竹签掉了出来。
早苗将它捡起。
“上吉。”
这个事情很快震惊到了巫女。她停止了动作,转而开始观察起我是如何摇晃签筒的。
没有出老千。也没有作弊。没有用任何可笑的手段。
我对于结果丝毫不感到惊讶。
因为Aum。
第三枚签掉了出来。
早苗慢慢捡起,然后念道:“大......”
她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犹豫。不过,很快结果就揭晓了,如我所料。
“大吉!”
巫女无话可说了。
她不能不相信神迹,也不能不信服神迹。
于是,我便把准备好的那个物件递给了她。
是一朵蔷薇。有着芬芳的香气和美丽的外表。是我从京都带回来的唯一物品。早苗看到那朵蔷薇后,一下子高兴起来。
“这个、这个是......九条君,是送给我的吗,九条君?”
我点点头。
“啊,真好看。”她似乎在打量着蔷薇花,“各个方面都好漂亮。是假的吧?这朵花。”
因为太过于美丽了。所以并不是真实存在的花朵。
就是这样。
“这朵蔷薇能够指引早苗去往那个幻想乡中的美妙世界,同神明一同幸福地生存下去。使用它的时候,只需要将花瓣打开就行了。”
“只是为了这件事前来。多有叼扰。还请见谅。”
早苗送别我的时候,还在那边问我。
“这朵花有名字吗?真好看。”
她确实和天使一模一样。
所以我也如实告诉了她。
“这朵蔷薇,别名叫做贫者的蔷薇,因为是虚假的花朵。”
“然而,她还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Sarin。”
七
“走吧,九条彰晃!”警察大声唾骂着我,“真不知道你有着什么样的背景!京都那边也有人出钱保你出来,那个神社的巫女也说你是无辜的,和她的女儿失踪没有关系。你这......你这混蛋。”
我没有回应他的话。不懂事的庸人的话语,本不值得回答。
“Aum是吧?”他的声音渐渐扭曲,“我查到你们的名字了。Aum,混账......不知道作了多少的恶,一帮畜生......”
没有闲心继续听这家伙胡扯了。
我要打开第三只眼。在那里。在天使离去的那里。
所以我毫不在意地离开了。
“那是神明的旨意。真实的世界,跟你们这帮庸人眼中的虚假不同。”
只抛下了这句话。
我要尽快,尽快去到那里。铁锈的味道已经证明我的躯体在渐渐分解了。Aum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地丢下我,只是在帮助我与天使联系而已。
与早苗。与早苗一同......
我要打开第三只眼。
世界像死一样地变黑。已经不再是交杂的灰色的,我必须尽快。
快点。
快点。快点。快点。
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
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
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
寒冷。
全身都是冷意。
这是起什么变化了吗?发生什么了吗?我渐渐懂得了其中的变故。
滂沱大雨,难以言说的狂风,以及一闪的雷鸣。每当那道闪电划过的世界,漆黑的世界瞬间化作白昼,再转为一片黑暗。
再快一点。
我催促着自己。我知道Aum留给我的时间要到了。
那个地方。早苗和我约束的地方。早苗和我告别的地方。早苗离去的地方。就是那个地点。
到达了。
我跪在那片草地上,开始做最后的工作。
从口袋中掏出锥子,进行自己额骨中央的最后比对。
第三只眼......第三只眼......第三只眼......
不知道为何,我竟然产生了恐惧之心。我为什么会产生恐惧?我想不通。不可理喻。无法理解。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我已经完全见到了真实的世界了。我就要打开第三只眼了。
明明早苗向我告别的时候,我也仅仅是犹豫了片刻而已。
害怕。害怕。害怕。
无法抑制的恐惧。做不到。为什么。做不到。不能打开第三只眼吗。Aum要抛弃我吗。不可能。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
我的脑海中最后现出了早苗的笑颜。我从来没有在乎过虚伪的世界中早苗究竟是什么样的,然而这一刻,竟是那模模糊糊的一团灰色给了我勇气。
我咬紧牙关。拿起锥子。对着自己额骨中央。
刺下。
关于田野中一具男尸的报告
死者为男性,九条彰晃,18岁。初步判定为自杀。额头处有一块被刺破的伤口,很深,连额骨都被戳出了一个窟窿。凶器被认定为是丢弃于死者身旁的锥子,上有血迹与指纹,与死者比对一致。死亡时间约为晚9:00—11:00,没有这附近异常的报告。
另,死者衣衫不整,除额头这一处致命伤以外,全身都有被啮咬的痕迹。九条彰晃此前曾被怀疑与一桩女高中生失踪案有关,不知与此案是否有所关联。
据目击者称,发现死者尸体时,在尸体旁有大量的蛇与青蛙在啃食尸体。目击者称从未见过如此数目的蛇与青蛙,究竟情况如此,不得而知。专家们大多认为目击者遭到太大的精神打击,因此见到了幻觉,但尸体上的大量咬痕究竟为何物所留,至今仍然是一大谜团。
(全文完)
加分项选择:晴时多云偶阵雨;树犹如此;赝作;童话的背后;777;意识漩涡;罗生门
结语:感谢阅读本文。由于越写越不忍心对早苗下重手,所以把很多露骨的情节都修改了。故事本身的情节应当是相当明显的,自行理解便可。
本文还参考了如下两部电影:丰田利晃导演的《蓝色青春》和杨德昌导演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以上就是全部。再次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