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格瓦拉传》第二十一章 “我的历史责任”
第二十一章 “我的历史责任”
6月12日,切飞往马德里,准备从这里转道去开罗。卡斯特罗劝切带着新夫人阿莱伊达一起去,就当“度蜜月”,不过,据阿莱伊达说,切把她留下了,因为他认为革命领袖应该在私人生活上表现得简朴。“他就是这个样子。”她说道。
切远行的命令在他的手下看来就如晴天霹雳。卡斯特罗刚刚下令中止行刑队,切又承担这样的新任务,这暗示着他被降了级。“当(我们听说)他要走,我们真的很沮丧,”伯雷格回忆说,“我们的印象是他们撤掉了切的军团司令职务。”
当“严厉、没有文化”的新司令菲利维托·奥利维拉到来时,他们的情绪更糟糕了。伯雷格和一些战友十分失望,他们到卡米洛·西恩富戈斯那里抱怨。西恩富戈斯并不同情他们,还训斥了他们,他说他们是战士,必须服从命令,切如果知道他们的表现会失望的。伯雷格他们挨了骂,而且没得到一点安慰,就这样返回了拉卡巴纳。随后,他们被告知拉卡巴纳的军团将要被派往拉斯维亚斯。“对我来说,这就像屋子塌了一样,”伯雷格说,“是我建起了拉卡巴纳的一切,这个消息意味着要把所有东西打包装车,返回拉斯维亚斯。”事情的确如此,他们回到了拉斯维亚斯。他们一直待在圣克拉拉,直到3个月后切返回古巴。
切的“代表团”规模不大,人员是精心挑选的。和他一起出访的有人民社会党的加西亚·巴尔斯、糖业经济学家阿尔弗雷多·梅南德斯、起义军上尉奥马尔·费尔南德斯和保镖何塞·阿尔古丁。队伍中最老的成员是50岁的萨尔瓦多·比拉塞卡博士,他是哈瓦那大学的数学教授,现在是古巴国家农业发展银行执行委员会的成员。几周后,在卡斯特罗的坚持下,著名的政治专家何塞·帕尔多·拉达到新德里加入了这个团队,拉达还是广播评论员,在古巴有很多听众。
他们主要的目的地是埃及、印度、印度尼西亚、南斯拉夫和锡兰,古巴希望和这些协定国家建立外交关系,最重要的是,建立贸易关系。日本是例外,日本在他们的此次出访中占有重要地位,因为日本是重要的蔗糖进口国,也是一个工业化国家。农业改革法案很快就要出台了,卡斯特罗和切知道该法案将对古巴的地主和美国人带来严重的辐射后果。为了以防万一,必须找到替代性市场。
卡斯特罗让帕尔多·拉达加入切的出访团队是一个奇怪的决定。切和这名右翼记者之间关系并不好。帕尔多·拉达自己对卡斯特罗说,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应该参加这次贸易之旅,他是一个记者,对商业一无所知。不过卡斯特罗对他说:“切对商业也一窍不通,不过这都是常识。你认为我懂得执政吗?我们都在这个过程中学习。”卡斯特罗的美国之旅是先例,他让“资产阶级右翼分子”围绕在自己身边,让帕尔多·拉达加人切的队伍正符合了这个模式,让一个有影响力的反共产主义者与切同行不会带来什么损害。卡斯特罗还有另一个理由。帕尔多·拉达名气很大,作为记者和前反对派政治家,很受人尊重,他每天的广播节目在古巴拥有大批的听众。换句话说,关系破裂不可避免,而且就在眼前,而帕尔多·拉达在这个过程中可能会带来麻烦,卡斯特罗必须让他走远点,让他无法制造麻烦。
帕尔多·拉达出发去了新德里,他怀疑自己和切都被流放了。他对切说了自己的想法,可是切没有帮他解开心里的疑团。卡斯特罗希望流放的其实是帕尔多,而不是切。在德里的第二天,切提出让帕尔多留在印度当大使,这是一次试探,据切说,这个主意是卡斯特罗提出来的。帕尔多断然拒绝,切也就不再提这个话题了。
帕尔多·拉达勉强地在切的队伍里待了几个礼拜,从印度尼西亚一直到日本。在他看来,这次出访毫无收获:没有卖出一颗古巴蔗糖,也没有买进任何东西。8月初,代表团再次转向西行,前往锡兰,随后去南斯拉夫,帕尔多·拉达觉得自己受够了,对切说,他要回家了。
切问道:“不会是你不想委屈自己访问一个像南斯拉夫这样的共产主义国家吧?”帕尔多说不是,他重申了自己的怀疑,认为卡斯特罗让他俩进行的是流放之旅。切是军官,别无选择,只能服从命令,可是他是一个平民,有自己做决定的自由,而他的决定就是退出这次行程。
帕尔多·拉达在新加坡离开了切的队伍,他答应把切写给阿莱伊达和卡斯特罗的信亲手转交给他们。在哈瓦那,帕尔多把给阿莱伊达的信送到格瓦拉位于哈瓦那市外的新家后,来到了卡斯特罗的办公室。卡斯特罗问了他几个有关行程的问题,并且询问了切的健康状况,随后他打开切的信,慢慢地读起来。他读完了信,一言不发地把其中一页递给帕尔多,指着中间的一段话。帕尔多·拉达看了这段话,随后又看了一遍,以便记住这些话。
卡斯特罗:
……你的朋友帕尔多突然决定返回,我趁机让他带给你这封信。说到帕尔多他不想接受驻印度大使馆的职务。现在他似乎对跟我们去南斯拉夫不感兴趣。这一定有他的理由。在这两个月里我们有过很多争论,我可以向你保证,帕尔多不属于我们中的一员……
帕尔多认为卡斯特罗给他看这段话显示出了一种“变态的满足感”。当他把信还给卡斯特罗的时候,卡斯特罗只是说:“看来切不太喜欢你。”
帕尔多·拉达和切后来又见过几次面。不过现在,卡斯特罗担心的问题仍然没有解决,帕尔多又回到了广播评论员的岗位上,而且越来越担心古巴的政治方向。同时,切的“商业之旅”继续进行着,穿越亚洲和北非,到达欧洲。
帕尔多·拉达一直没有见到切的代表团中一个人,即人民社会党的糖业专家阿尔弗雷多·梅南德斯。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漫无目的,不过切的这次旅程隐藏着重要的目标。卡斯特罗希望能把古巴的蔗糖卖给苏联人,以此作为和莫斯科以及社会主义阵营建立贸易联系的前奏。阿尔弗雷多·梅南德斯为了这个目的独自踏上了旅程。
这样的生意应该不成问题。苏联一直购买古巴的蔗糖,甚至在1952年巴蒂斯塔切断古巴与苏联的关系后,苏联平均每年也会购买50万吨的古巴蔗糖。不过,据梅南德斯说,最后一批销售给莫斯科的蔗糖是在1956年,而且是在华盛顿给出放行信号后才被允许销售的。如果这是真的,这种模式则更突出了现实的残酷,即古巴将世世代代成为美国的经济附庸。蔗糖是古巴经济的绝对基石。美国是世界第一大蔗糖消费国,每年购买很大份额的古巴作物,这意味着美国拥有足够强劲的杠杆,不仅能撼动古巴经济,而且也能影响古巴的政治和对外政策。由于美国怀疑古巴革命的政治方向,因此,必须谨慎地与苏联人维持谈判。
对梅南德斯而言,这次任务是美梦成真之旅。他将成为谈判的关键人物,希望这次的谈判能够彻底让古巴摆脱对美国的依赖。
梅南德斯说:“1959年,古巴的蔗糖目标产量是700万吨。(不过)美国购买了不足300万吨,虽然美国有能力购买更多。……因此我们想要转换市场。第一个目标是把蔗糖卖给苏联,以此扩大我们的市场。……不只是卖给苏联,还要卖给其他社会主义国家……这是我们的战略。”
为了实施这个战略,卡斯特罗首先用一种聪明的方式掩盖了他的真实目的。6月13日,卡斯特罗公开呼吁美国把古巴蔗糖的购买份额从300万吨提高到800万吨。这个让美国购买所有古巴蔗糖的提议立刻被拒绝了,这在卡斯特罗的预料中,然而这个举动让世界上的其他国家都知道了古巴正在寻找买家。
切初次和苏联人接触是在开罗,在帕尔多·拉达加入他们的队伍之前。切负责找到卖糖的渠道,梅南德斯处理细节问题。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这些细节被仔细推敲。梅南德斯两次返回哈瓦那跟卡斯特罗商量。到了7月底,苏联人已经同意购买50万吨的古巴蔗糖,谈判将在伦敦进行。苏联人在伦敦有一个大型的贸易代表团,这笔交易将在一家国际糖业经济公司进行。
关于在伦敦交易,梅南德斯解释道:“这样交易可以不被注意,我们没有给交易赋予任何政治内涵。”
后来这笔蔗糖买卖被公诸于众,不过谈判前切和苏联人的接触却一直秘而不宣。保密的原因显而易见:蔗糖谈判是一系列秘密谈判的第一步,这一系列谈判将最终导致古巴与苏联结盟。
至于亚历山大·阿列克谢耶夫,这个克格勃特工从1月份起就在莫斯科苦等古巴让他进入古巴的许可,现在他的签证突然被批准了。“(古巴人)在我的签证上写上了塔斯社通讯员。”阿列克谢耶夫说。阿列克谢耶夫在9月动身,取道意大利和委内瑞拉,最终于10月1日抵达哈瓦那。古巴人和苏联人之间跳的微妙舞蹈现在合上了拍子。
切刚刚在3周前回到古巴。他的旅程几乎耗时3个月,走过了14个国家。他和各国首脑见面并会谈,如埃及的加麦尔·阿卜杜勒·纳赛尔、印度尼西亚的苏加诺、南斯拉夫的约瑟普·布罗兹·铁托和印度的贾瓦哈拉尔·尼赫鲁。在加沙和巴基斯坦,群众对切欢呼,切访问工厂和合作社农户,亲眼目睹了当地人们的生活状况。切对媒体说,此次出访十分顺利,因为他亲眼见证了古巴革命是受到世界各国人民尊重和称赞的。古巴已经和一些国家建立了外交和贸易关系,切相信古巴人很快会有所收获。
尼赫鲁是切心目中的英雄,在新德里,切和尼赫鲁在政府大楼举行的一次奢华的午宴上见面。据帕尔多说,切拿出了最佳表现,他穿上用于特殊场合的华达呢军装礼服,不过当他进入政府大楼时讽刺地说:“我认为自己非常优雅——和世界上最不发达国家的总理一起用餐,这就足够了。”
尼赫鲁、他的女儿和孙子都出席了午宴。这位德高望重的印度总理礼貌优雅,一个个地为格瓦拉和他的同伴们介绍每一道菜,切礼貌地微笑着,努力想要显示出自己的一些兴趣。宴会这样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不过尼赫鲁所说的话都是关于他们面前的菜肴的。最后,切憋不住了,他问道:“总理先生,你怎么看待共产主义中国?”尼赫鲁听着,脸上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他回答道:“司令先生,你尝过这些美味的苹果了吗?”“总理先生,你读过毛泽东的作品吗?”“啊,司令先生,你喜欢这些苹果,我真是太高兴了。”
后来,切在描写他和这位印度独立的缔造者的会面时说:“尼赫鲁亲切地接待了我们,就像一位德高望重的祖父,不过他对古巴人民的斗争和兴衰变迁没有表现出很大的兴趣。” 事实上,切离开印度的时候觉得没从现代印度缔造者的身上学到什么东西。而在发现印度复杂的文化历史传统带来的种种障碍后,切对尼赫鲁政府不愿意进行激进的土地改革计划感到失望,或者说对尼赫鲁政府不愿意打破宗教封建体系的权力感到失望,切认为正是这些让印度人民深陷贫困之中。
在雅加达,切碰到了亲切的同乡——阿根廷驻雅加达大使。在见苏加诺之前,切的同乡给他讲了很多关于这位印尼领袖奢华生活方式的故事:他生活得像国王一样,养了一群不同国籍的女人做老婆,目前他最喜欢的是一个俄罗斯女人,是尼基塔·赫鲁晓夫送的“礼物”。
切到苏加诺的宫殿与苏加诺见面时,这位阿根廷大使作为他的翻译一起前往。苏加诺坚持要向他们展示自己私人收藏的油画。他们的参观一直继续,帕尔多看出切开始耐不住了。最后,切打破了沉默:“唔,苏加诺先生,我们一直参观,可是还没见到那个可爱的俄罗斯姑娘,他们说这是您最好的收藏。”还好苏加诺不懂西班牙语。阿根廷大使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差点被吓晕了,不过他及时回过神来,自己编了一个关于印尼经济的问题说出来。事后,切大笑了一番。
梅南德斯回忆说,当古巴驻东京大使告诉切第二天要去向纪念在二战中丧生的日本无名战士的墓地献花圈时,切的反应很激烈:“我绝对不会去的!那是支杀死了几百万亚洲人的帝国主义军队。……我不会去的。广岛我会去,美国人在那里杀死了10万日本人。”这位外交官被切的话弄得结结巴巴的,他对切说这不可能,行程已经跟日本方面的官员安排好了。切很固执,他对大使说:“这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你没有经过我的批准就做了安排,现在你去把它取消掉。”
日本是一个正在兴起的经济强权,是切的行程中最重要的站点之一。他对日本在电子领域的成果特别感兴趣,花了很多时间参观三菱和东芝等公司高度机械化的工厂。日本人用外汇在全世界购买了100万吨蔗糖,其中1/3是从古巴购买的,切希望能让日本提高从古巴购买蔗糖的份额。
切想要提出的建议是,超过当前份额的部分,日本人可以用日元购买,这笔钱会留在日本,古巴将用它们购买日本产品。切要求与日本外贸部长会谈。可是,不祥的征兆甚至在会谈前就已经显示出来,外贸部长建议他们在地标性建筑帝国饭店见面,而不是在他的办公室。梅南德斯陪着切一起去了帝国饭店。
“切提出了建议,”梅南德斯回忆说,“可是对方说他不同意,他们的经济是开放的,他们不能签订这类协议;他们会继续买蔗糖,不过没有任何义务。切问:‘你们受到了金发北方人的压力,是吗?’那个日本人说:‘是的。’切对他说没问题,他能理解他们受到的压力。”
在整个旅程中,切的严格标准有时让同行旅伴感到窒息。帕尔多回忆道,在大阪,古巴领事邀请他们去一个著名的酒馆“大都会”,那里有600个女人,被称为全世界最大的一家酒馆。切说他不感兴趣,而且命令军人都留下不许去。只有平民也就是帕尔多和比拉塞卡能去,如果他们想去的话,也得承担冒险,因为可能“被《时代》杂志记者拍照,制造绯闻,宣扬古巴代表团成员如何把人民的钱花在宴饮和跟妓女喝得烂醉上”。
另一天晚上,切发现队伍中的两个人不见了。切问梅南德斯他们去哪儿了,梅南德斯他不知道。“我知道他们在哪儿,”切说,“他们去找妓女了,对吧?”梅南德斯还是坚持说他不知道,切的态度似乎变温和了,他脱口而出:“我知道妓女是怎么回事,我年轻的时候也找过。”
在比较公开的场合,切偶尔也会放松。一次,在一个传统的日本艺伎馆里,在场的都是上了年纪的女性,切很快活,喝了很多日本米酒,还站起来模仿艺伎的舞步。在德里的智利大使家的客厅里,切为了说明他了解瑜伽,突然倒立起来,让主人大吃一惊。
要在公开场合维持严厉的姿态,这种压力也渐渐让切身心俱疲。给母亲的信中他表示自己感到孤单。他说:“我还是和过去一样独来独往,独自找寻我的路,可是现在我有了一种历史责任感。我身边没有家,没有女人,没有孩子,也没有父母和兄弟姐妹,我的朋友只有在政治上认同我的做法的时候才是朋友,不过我还是很满意,我感受到生命中的一些东西,不仅是我一直感受到的强大的内在力量,而且感受到感染他人的力量,我的这种绝对宿命论的使命感让我摆脱了一切恐惧。”
在东京的一个晚上,切和其他人在旅馆房间里聊天、讲故事、探讨哲学。据梅南德斯说,切转向了一个奇怪的话题,而梅南德斯在很久以后才意识到这个话题的意义。“切开始谈论他的计划,可是我从来没把这些当真。他说:‘南美洲有一座高原,位于玻利维亚和巴拉圭,这个地方与巴西、乌拉圭、秘鲁和阿根廷接壤……如果我们让一支游击队进入这个地区,我们就可以把革命传遍整个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