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伞的年终总结
一年了，我还是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一把伞。
但哪怕自己算不上，不可避免的总结依然多如牛毛。而如此这般的总结写多了，独处时也不禁自问，自己这一年，究竟是怎样的。
广东的天气，在全国范围来看，从某种角度上说，还是很极端的。一年之间，除了冬季，多数时候都是烈日当空。“冬日可爱，夏日可畏”，但在广东的冬季里，大部分日子也是可畏的。烈日之外，又多数都是倾盆大雨。而烈日与暴雨的切换自如，也是广东天气相比内地极端的又一印证。
因此，随身一把伞，是再自然不过的想法。烈日时用作太阳伞，暴雨时用作雨伞，旱涝保身，度日不愁。当然，据说在广东本地，似乎想要成为雨伞的人并不多。或许他们久经风吹日晒，从而有的是更好的路子，或更安稳的法子，也未可知。但对于一部分人来说，这样一把伞，终究还是一个令人艳羡的存在。
大约两年前，我来到广东，就是想拿到这样一把伞的资格。但当时的想法与上述多有不同。当时最担心的，不是“成为不了一把伞”，而是“什么都成为不了”。
之后的事情，总而言之，勉强来说，也算是顺利。只不过，真正接触到才知道，看起来像是拿到伞的我们，在这里，连伞都还算不上的。
伞大致有三个部分组成：伞面、伞柄、伞骨。伞面长居于外，直面风雨；伞柄长居于内，支撑伞体。而我们大部分，一开始都是成为这两类配件中的一种。成为上述两种配件之一后，往往需要长期的磨练，或惊人的机缘，才能被选为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伞骨。至于指挥这把伞的那只大手，以及从旁辅助的那几只大手，就不是我这种配件所能考虑的了。
伞下有伞，天外有天。低处的伞，轻盈而伞面小；高处的伞，厚重而伞面大。伞如此，配件更如此。低处的伞是折叠伞，每个配件自专其职；高处的伞是油纸伞，一个配件顶一片天。而两年前的我，只想着油纸伞的伞面大，好乘凉避雨，却不知道伞面的大小，终究还是由更低处的大手决定的。
如此这般，纷繁复杂，令人窒息。当然，这些也都不是两年前的我所没能料想到的。而我这一年，一以概之，也不过是在这把如今已捉襟见肘的油纸伞内，伞面和伞柄的来回挪用切换中度过的。
伞面和伞柄，各有各的难处。伞面成天处在最前线，任凭支配，想有一口清闲安逸而不得；伞柄长期为大手掌握，战战兢兢，想有一刻心安闲适而不得。伞面羡慕伞柄，伞内不用担风险，还能见大手；伞柄羡慕伞面，直面一线少内耗，工作有意义。而这种相互的羡慕，自然也不过是一种虚无的盼头。
但不管怎么说，伞面也好，伞柄也罢，终究还是在伞下的。“成为雨伞”的说法，未必就算是说错了。所谓挡风遮雨，保身度日，勉强说来，基本上也还算是存在的。对于折叠伞的配件更是如此。虽然我这一年大部分时间是和伞内来回兜兜转转，但这一年中，令我印象深刻的，都是出现在对伞外不时的一瞥中。
广东烈日连年，不知何时是尽头。伴随着短暂暴雨后的潮湿，伞外诸相，也不可避免地就此消亡。我见到过一个被遗弃到伞外的大铁箱子，就这么锈蚀掉了，里面的部件无处可去，就地等待着消亡的命运。一个老化的部件试图向我们呼救，可同为配件的我们无能为力。我还见到过一根支撑帐篷的木桩，突然被失手重物砸得粉碎，再也支撑不了帐篷，更是再也支撑不了自己为之奋斗的那一片家。我还见到过很多很多个部件，它们相互倾轧以获取生存空间，同时自身也只能艰难地维持着平衡，在罪恶与痛苦中，本能抗拒着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
伞下的我，在伞外的它们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油纸伞内的自己，未必比它们好到哪里去，唯一不同的，只是自己还在伞下而已。如今身为配件的我，和那时还没有成为配件的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多不同，同样也只能是努力去为了将自己抚养成人的至亲，尽可能多撑一天伞而已。
而广东的暴雨，不仅在侵蚀着伞外的地基，还逐渐开始侵蚀到伞面。每把伞的伞面也都开始捉襟见肘，越是高处，越是如此。
现状越是艰难，越是会去回想那些虚无缥缈的回忆。独处的时候，难免会回想起至亲终于将自己抚养成人的那一刻，回想起自己和天南海北的许多人一起学习生活的那段时光，回想起自己和其他人一样，可以自由选择自我充实的日子，亦真亦假，亦梦亦幻。有时，还会回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些选择，还会幻想如果当时如何如何就会怎样怎样，以此自我麻醉，欲禁而不可止。
但实际上，我是知道的，很多选择，不是当时的自己能做出的。甚至很多的选择，很多的结果，是我至今也不可能料到的。那些看似美好的回忆，不知道早已被自己的幻想加过多少糖精。我只能这样幻想着，幻想着这种梦幻的延续。
毕竟，有人能一辈子是人，可我不能。
如今的我，没有余力去想，更没有余力去做其他的事情。我能做的，只是继续苟延残喘，继续努力撑起一把伞而已。
烈日和暴雨，还在逐渐侵蚀着。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在哪天，和去年一样，又有一把伞，会就此轰然倒下。
2023年1月14日
记于小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