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imち | 麦西亚的黄昏.2
赫里福德和其他麦西亚的领地没有什么不同——碧青的起伏的原野,冷意浸浸的大片森林,以及贫穷然而虔诚善良的平民们。埃塞尔伯坐在窄窄的车上,望着两旁的草地和远处的村庄,十分欢喜。说实话,不列颠的制造技术远不及法兰克,造车也是一样,就算是贵族,坐的车子也只是把一个像床一样的东西架起来,装上一圈围栏和轮子,所以,这一路上,埃塞尔伯没少受风吹,不过,心里是开心的。
远处的一片聚落逐渐接近了,埃塞尔伯跳下了车,走在了侍从们的前方。木围栏里面是一个比塔姆沃思小的聚落,但依旧欣欣向荣。埃塞尔伯的银十字架昭示着她贵族的身份,而奥法也早已派快马将埃塞尔伯的到来通知了他们,平民们纷纷向她低下了头,埃塞尔伯不厌其烦地回敬着,直到来到又一圈木围栏面前。
围栏里面是一片宽敞的平地,土地夯实,坐落着一些大小不一的建筑,最中间的一座有两层,看起来宏伟些,想必就是赫里福德的治所了。一旁,一排木屋前面的空地上,十几个穿着旧锁子甲,戴着皮头盔的士兵正在对打,剑和盾碰撞着,发出了低沉的声音。埃塞尔伯没有打扰他们,而是径直走近了那间大厅。
屋子里,篝火和火把已经点燃了,一群女仆正在做着最后的清扫。其中一个看到埃塞尔伯便迎了上来:“殿下。”
“我的屋子在哪里?”
“在楼上,殿下。”女仆指了指角落里的楼梯。
“请你去叫他们把我的东西都搬上去吧。”埃塞尔伯指挥着女仆。女仆应声出去了。不一会儿,护送埃塞尔伯的侍从们便搬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去了楼上。埃塞尔伯坐在大厅里面正中央的位子,微笑着环顾了一圈,“赫里福德领主”!多么动听的头衔。埃塞尔伯让女仆带侍从们去休息了——他们还要返回塔姆沃思呢。
楼上是一间宽敞的卧室,摆着灯架、盆架、梳妆台、桌椅等家具,当然还有一张看起来很舒适的床铺。女仆们正在整理埃塞尔伯的行李,而她没有着急休息,而是从一个女仆手里接下了一包头巾,从里面翻出了最短的一条,换下了本来头上这条长的。换好后,她走到镜子前,看了看自己。镜子里的埃塞尔伯只有头顶被短头巾遮住,其余的头发都自然地飘散在背后。
她心满意足地把剩下的工作交给了女仆们,下楼,走出了一楼大厅的大门。站在门口,她望了望,那十几个士兵的训练还没有结束。她慢慢地朝那群士兵走去,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其中一个高大健壮的红胡子先看到了她,目光依旧落在了她精美的十字架上,手里的动作立刻停住,在用圆盾把队友的攻击挡下来之后,他摘掉头盔,俯身向埃塞尔伯致意着。其余人也纷纷注意到了埃塞尔伯,都朝她问好。
“好了,不要弯着腰了。”埃塞尔伯笑了,“你们是什么人?是赫里福德的战士吗?”
“我们是的,但是是你的卫队,殿下。”红胡子朗声回答。
“你们不参与对格温特和波伊斯的作战?”埃塞尔伯有些疑惑。
红胡子摸摸头:“唔,殿下,首先,自从奥法大堤建好之后,赫里福德就再也没有和威尔士作战过,战争主要发生在北部的利奇菲尔德,那里的大堤不如我们这边的坚固。其次,如果发生战争,我们这些人当然也会投入战场,但是,首要任务是保护殿下你。”
“如果领主是个骁勇善战的男人呢?也需要保护吗?”埃塞尔伯笑了。同时她打量着这群人。他们的个头都不算矮,但像红胡子这么壮硕的人也没有几个,有的结实,有的颀长;有的面色敦厚淳朴,有的露出一点狡黠,有的带着训练过后的兴奋,有的十分冷静,甚至有点冷寂;有的人剪了短发,但好像理发的人手艺不怎么样,参差不齐,看着有趣,还有的留着及肩发,黑色的头发整齐地披下来,倒是能掩盖住一些锋利的气息。
“当然需要,殿下。”红胡子成了士兵里的发言人,“领主的生命非常重要,不容得闪失。所以请你出门的时候,一定要带上我们其中的几个来保护安全。”
“我会的。谢谢你们。”埃塞尔伯点点头,“哎,对了,前任领主不是被一位流亡骑士救了吗?他是个什么人呢?听起来还挺神秘的。”
红胡子没有答话,他旁边的一个侍卫却回话了:“他并不神秘,殿下。他就在你的面前。”
埃塞尔伯的目光立刻投了过去——就是那个黑色长发的侍卫。
“噢,你被老领主留下了?那还挺好的呢,你不用再流亡了。我能问你是因为什么流亡的吗?”
“我本来是康沃尔一个地方领主的侍从,后来在战争中,我的领主身故,我便失去了依靠。”黑发侍卫回答。
埃塞尔伯“噢”了一声,念叨着“奥法大堤”,回身问红胡子:“奥法大堤离这里远吗?”
“不远,大概来回不到一天的路程,殿下。”红胡子回答。
“那么,明天一早,就请你们选出几个,和我一起去看看吧。”埃塞尔伯说,“看看麦西亚的边疆防御做得怎么样。”
一群人整齐地回答:“是,殿下”。埃塞尔伯在一边的一处木桩上坐下,挥挥手:“其他人都回去休息吧。这位,既然回答问题多,那我就再问你几个,麻烦你回答一下。”
红胡子“是”了一声,走上前来,其他的侍卫都回去了。埃塞尔伯笑着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依我看,在你们军营里面,最爱说话的就是你了吧?请你不用太拘束。”
红胡子笑着挠头:“殿下,我叫派克——我们这些人里,其实有那么几个活泼的,倒也不止我一个人是这样,只不过,我生来莽撞,所以刚才就抢着回答你了。”
“你是这里面最具有战斗力的吗?”
派克想了想,犹豫着摇摇头:“要是论力气的话,我的力气的确是最大的;但是要是论剑术,哈默的剑术在我们之中是最好的。”
“哈默?”
“就是那个新加入的人,殿下。老领主刚带他回来,我们还都没觉得他有什么特别,只是觉得他的人不错,而且对领主的礼数很周到。后来我们才发现,我们的剑术没有一个人比得过他。”
“这么厉害?”
“是啊,殿下。他总能用最快的速度和最变化多端的招式来对付我们,我的力气全然没有用武之地。我们甚至觉得,他是不是曾经得到过法兰克的骑士的指点?”派克摇着头。
“康沃尔对外贸易非常发达,这也很有可能。”埃塞尔伯肯定了他的猜想,“那么,让他做私人侍卫倒是也有道理。这样的人,单打独斗,或者对付小股人马还行,一旦陷入包围,就要左支右绌了。”
“是的,殿下。绝对的力量在战场上至关重要,否则一旦被人控制住,再优秀的技巧也发挥不出来。”派克回答。
埃塞尔伯敲了敲膝盖,没有接着问哈默的事情:“本地的教堂在什么地方?”
“不远,殿下,走路一会儿就到。你要去拜访赫里福德主教吗?我这就去喊人……”
“不用了,不用了。”埃塞尔伯笑着制止了派克,“我只是问问。我今天很累,得好好休息休息。不过,派克,请你找几个人,一会儿我请人送些东西下来,你让他们送到主教那里去,然后告诉他,这些东西就抵扣今年平民的税,值多少呢,就抵扣多少。”
“这……”派克有些茫然,他不太明白埃塞尔伯要做什么,是要给平民减低压力吗?他问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苦日子在后头呢。”埃塞尔伯大笑起来,笑声传进了侍卫们的房屋,一道海蓝色的目光投向埃塞尔伯,目不转睛。
第二天一早,埃塞尔伯天刚亮就起了身,洗漱干净之后,她穿上长袍和靴子,戴上银十字架和短头巾,走到了一楼。篝火和火把已经快燃尽了,屋里黑乎乎的,她皱着眉头来到了屋外。远处的平民们早早地动身开始劳作,院落内的仆役也都开始了一天的活动。木屋面前,哈默穿着短袍和裤子,套着锁子甲,腰带上挂了一把剑;肩上还围了一圈短披风。此时他背着手在屋门前低头踱步,脑后的长发束着,两侧的垂在耳前,随着脚步而晃动。
“你的弟兄们都起身了吗?”埃塞尔伯有意和他开个玩笑。哈默一惊,立刻站直了身,点头致意:“早上好,殿下。有的还没有。赫里福德相对和平,大家不会太过紧张地消耗自己。但是昨天那个回答你问题的派克已经起身了,今天由我们两个陪同你去奥法大堤。”
“他哪儿去了?”埃塞尔伯看了看哈默身后。哈默低头一笑,然后收了收笑容,回答:“自然的呼唤,殿下。”
“噢!”埃塞尔伯挠挠脸,有点尴尬。她还是坐在木桩上:“我听派克说,你的剑术是这些人里最好的?”
“如果他要这样说,我不能不承认,殿下。”哈默微笑着。
“你见过法兰克的骑士吗?”
“我可以知道,殿下你为什么这样问吗?”
“你向谁学习的这样精妙的剑法?”埃塞尔伯换了个问法。
“我在加入那位康沃尔领主的麾下前,曾经做过雇佣军,殿下,对抗北方来的挪威人。你知道,他们在几年前开始了对不列颠岛的掠夺。后来,我就被吸收进了那位领主的近卫之中。”
“噢,怪不得……”埃塞尔伯恍然。比起民兵,甚至是领主手下的军队,雇佣军是整个欧陆最为专业和职业化的军队,难怪这个哈默的剑术精湛。哈默的身形笔直,神色顺从地看着埃塞尔伯。埃塞尔伯有点好奇:“给我说说挪威人吧,我还从没见识过这些北方蛮子。”
“恕我直言,你不会想要和这些人打照面的,殿下。他们勇猛凶残,但毫无礼数和情操。”哈默皱着眉摇摇头。
“好吧……那么你呢?你喜欢那位康沃尔领主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派克还没有回来,埃塞尔伯接着和哈默聊着天。
“热衷于战争,但是却没有多少在这上面的才能。其余的便没什么特别了。所以,当我来到赫里福德,有幸为奥法王,为你的家族效力,我真的、真的,非常高兴。”
哈默的神色十分真诚,真诚到反而让埃塞尔伯愧疚起来,仿佛自己问错了话:“怎么,别这样看我了,我没有在试探你呀!”她站起身,补充着:“我从不喜欢做这种试探别人的事。”
哈默低头应了一声“是”。这是,派克出现了。他发出了呼噜呼噜的长叹,解决完了生理需要,他显得很轻松,所以看到埃塞尔伯,他顿时有点慌乱:“殿下!我失礼了!”
“没关系,派克。把马牵过来,我们走吧。”
大片的远野铺向远处,几座突兀在地平线上的岩石山起伏着,几颗树伸展着,立在宽广的土地上,天空是淡淡的鸭蛋青色,有农民赶着牛羊在一旁放牧。
“真是美好的景色。告诉我,派克,哈默,你们喜欢和平吗?”埃塞尔伯冷不丁地提出了一个问题。
“谁不喜欢和平呢,殿下?”派克依旧率先回答着,“不过,我不知道和平后我该做什么,农活我也不会。”派克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哈默看着他,也笑了,回答道:“当然了,殿下。我期待和平,期待整个不列颠岛都获得和平。不过,这种和平很难到来。”
“是啊……”埃塞尔伯看着美景,长叹着。三个人都沉默了一阵,埃塞尔伯注意到远处,似乎是一堆情侣在田野间追逐。她微微一笑,想起了一首古老的歌谣,于是心里一动,便唱了起来——
这是春天万紫千红的早晨
鸟儿在空中歌唱
我的爱有着迷人的蓝眼睛
肤色百合般洁白
就好像在美丽的伊甸园中
夏娃和亚当相遇
我心中将你奉为神灵
也是我的玛乔丽之花
远处的情侣似乎听到了埃塞尔伯的歌声,女孩羞涩地躲进了头巾里,男孩则双手朝着埃塞尔伯摇动,向她打招呼,埃塞尔伯也举高了手朝他摇动着,男孩子开心地笑了,和女孩子逗着玩,两个人越跑越远。埃塞尔伯也被他们的情绪感染了,在马背上开朗地笑个不停。派克和哈默对视了一下,哈默开口道:“真是美丽的歌谣,殿下。可惜我的头脑并不灵敏,不能创作这样的艺术。”
“这是麦西亚和威塞克斯一带都传唱的古老歌谣了,康沃尔没有吗?”埃塞尔伯回头问,靓丽的样子让哈默低下了头。他回答道:“我想是有的,殿下。但是我的父母早亡,我没有多少悠闲的时间去唱歌。”
“真对不起。”埃塞尔伯的高兴神态黯淡了一些。哈默微笑着摇了摇头。
三人一路走了近一上午,终于来到了一道约莫又两人多高的墙边——这就是耗费巨大的奥法大堤了。大堤下半部分是夯土,上半部分是木墙,目光所及的地方只有一道门,门边建立着瞭望台和营寨,有一队人马在驻守。
“赫里福德大部分职业军人都在奥法大堤一线驻扎,殿下。”派克报告道。看着这望不到边的堤防,埃塞尔伯放心了不少——这绝对不是随便什么战争就能打破的了。她指指南边:“大堤南边到什么地方?”
“海边,殿下。赫里福德段的大堤非常完整,而利奇菲尔德段则不是这样。”
“所以格温特和波伊斯也就不再从南部进攻了……”埃塞尔伯自言自语道。哈默在一旁补充起来:“不光如此,殿下。格温特的女王瑞安娜和波伊斯国王塞达尔联姻之后,瑞安娜就搬到了波伊斯宫廷,而格温特的士兵常被调遣至北部的波伊斯进行作战。”
埃塞尔伯听完后有点好笑:“搬走了?那她自己的领地怎么办?”
“大概是为了继承人吧,殿下。”哈默微笑着回答。
埃塞尔伯一歪头——倒也是。
她和两个侍卫登上了瞭望塔,向西方望去。那边的景色和东方同样宜人。埃塞尔伯不知道,两边的战争到底什么时候结束?什么时候才能相互接受,真正和平呢……
来自格温特的西风吹拂着,埃塞尔伯叹了口气,从塔上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