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奇谈:聆听篇终审入围40号《妖怪乐团:如何拆毁一座教堂》
妖怪乐团:如何拆毁一座教堂
“它应该是个叛逆的故事,不过因此它也应该保留一点童话的色彩。”
“你在写什么?”
“专辑的曲子,还有附带的故事。”
“我赌你这次要喝光一箱啤酒才写得完。”
“或许如此。”
……
嗝
而那只板着脸的老山彦在踏进门的一瞬间,整个酒馆都安静了,音乐声停止了,人们把还没结束的对话嚼碎,然后咽了下去。除了幽谷响子——她刚刚很豪爽地喝干净了一杯啤酒,打了个很不淑女的酒嗝。黑色衬衣上还沾着啤酒沫。
“你,过来。”老山彦直勾勾地盯着响子,而后者知道这次她死定了。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疼疼疼疼疼……”
“你是我从小带大的,我还能找不到你!”
响子被揪住耳朵,而她看见所有人都掩住了耳朵,不去听他们的对话,刚才与她聊天的付丧神把耳塞扔进了冒着白沫的酒杯里。她无奈地笑了,在酒馆耳塞是必须品,因为听了牢骚或者青少年之家长们的训斥,就会变酸,无论人还是啤酒。
……
“你是唱诗班最出色的歌咏者,明天要站在第一排唱歌,而你今天在酗酒。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溜出来的,反正你等着挨罚吧。”
“这怎么能叫酗酒呢?我想组个乐队,正物色乐手呢。”
“不用解释!你怎么分不清个轻重缓急?明天城里的神父要来,修缮教堂的拨款能不能成就看唱诗班的表现了。”
“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负责人吗?天天让我唱那些无聊的东西,你怎么不自己想办法。”
“无聊的东西……你身为山彦,不知道你生来的价值吗?我这么器重你还不是为了让你接管唱诗班!你知道多少人羡慕你呢!”
老山彦从怀里拿出了一条拴狗绳,套在了响子的脖子上。但这不是一种惩罚,而是一种必要。因为响子每次听到如此语重心长的劝告,就会变成一只嘤嘤叫的狗。她四条腿拼命抓挠着地面,也只能被老山彦拽着走。
而老山彦不会停下他的教育,他把响子听到耳朵起茧的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而响子则不情不愿地复习了一遍山彦打扫教堂,宴请回声的传说,以及教堂留存声音的功能对于世界来说的非凡意义。
最后他们回到了教堂附近的石屋,这里住着二十几个唱诗班的孩子,他们的房间对称分布在走廊两侧。鼾声让响子产生了些许困意。响子的房间在走廊的最里面,老山彦把她牵进屋子里,然后关上了门。
啪——
响子恢复了人形。
“早点睡,明天好好表现,我可以考虑给你放天假。”
门外传来的声音没有之前那么严厉了。
“切,谁稀罕。”响子嘟囔了一声。
她摸黑爬到了自己的木板床上,从床下抽出一根木条,烦闷地敲在墙壁上划来划去,敲打出节拍。
这声音墙壁估计也受够了,一扇小窗户从墙壁上方浮现而出,月光便顺着窗户照了进来。
响子看见这月光,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于是脱掉了鞋子,把脚丫伸向月光——
她张开脚趾,黑色的指甲油在皎洁与白皙间显得尤为显眼。
她满意地笑了,把木条又放回床底下,月光在地面上的面积也逐渐缩小,房间回归黑暗。
“老东西,你抓不到我的事情多着呢。”
这次应该是她赢了,她这样想,而又有了一个天真的念头出现在她脑海里:如果没有拨款,那这该死的教堂是不是就可以早点塌掉了。
但是她睡着了。
隔天清晨,教堂的大钟那颤抖的音色唤醒了唱诗班的孩子们。响了五声,代表这是早上五点,唱诗班有着严格的生活节律。
响子倏地从床上爬起来,从床头抽了一条毛巾,踩上鞋子跑到了屋外,她要赶着去水井边上洗漱,否则哪怕她是唱诗班的大姐头,也没人让她插队的。
天没有完全亮,只有两三个年纪比她稍小一些的孩子赶在她前面了,有抱着木盆的,还有把毛巾挂在脖子上的。
“响子姐姐,早上好。”
“早啊。”响子回复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响子有时候会为这些孩子感到可怜,他们不像同龄人可以那样可以自由玩耍,被选入唱诗班的孩子从小就要接受严格的培训,直到二十岁为止。
后面又来了几个孩子。
“响子姐姐早,听说今天有城里的神父要来,是真的吗?”
“是啊,老东西亲口说的。”
“你说神父长什么样儿啊。”
“老东西都得对那家伙点头哈腰的,肯定比老东西还老还丑。”响子用手指头比比划划,语气非常浮夸。
“那他肯定是个光头!老师自己的头发就很少。”
周围的孩子们都被逗笑了,那笑声令小路长出了许多的蒲公英。
正好轮到响子洗脸了,她一捧水扬在脸上,用毛巾胡乱地擦了擦,又说:
“不说他们了,今天晚上想听我唱歌吗?我在村子里学了一种新唱法。”
“响子姐姐又去村子里了吗?”
“是啊,要保密哦。”
“别又被抓到了,要挨罚的。”
“嗐,我要是怕那老东西,我还是你们响子姐姐吗?”
孩子们陆续洗漱完毕,这时正好响起钟声,这次的意思是要去晨练了。
孩子们一下子跑开了,大家都回到房间,穿上白色袍子,然后沿着石子小路跑到教堂里面。
在响子看来这袍子和面口袋差不多,又丑又臃肿。她私下搞了几条年轻女孩穿的衣服,直接穿去练习,为此和老山彦打了几场世纪大战。结果是双方各让一步,响子不可以在唱歌的时候穿,而老山彦不能把它们烧了。
他们一路小跑,教堂里并不亮堂,每个人都在木平台上站到了自己的位置。响子站在第一排,还有几个和孩子们不住在一起,年纪稍大的歌咏者也在第一排。
老山彦也漫步走进教堂,走到平台前,举起有些干瘦的手臂,然后腹腔用力发出了洪亮的声音。
“日升之歌!”
这是一首赞美日出的歌曲。教会认为,大地因为听见了日出的声音,才变得温暖光明,但是人们听不见那鞭笞黑暗的黎明巨响,因此要用这首歌代表日出。
歌曲分为两个声部,随着中音的奔走而逐渐变得激荡,男女高音交替赞美从视线尽头上升的红日。教堂特殊的声学构造令歌声长久地回响,气势恢宏。第二声部在歌曲的高潮阶段展示了完美的滑音,而伴随着响子惊艳的歌声,阳光从教堂的彩窗中丝丝缕缕地拜访。
曲毕,淡金色的朝阳淹没了教堂,歌咏者们轻轻喘息,这点阳光可不能令他们呼吸困难,这只是他们的第一首歌。
之后他们又唱了一首赞美声音的歌曲。
歌词写到:
我们听见声音,我们融入世界。
声音是世界的涟漪,世界因声音而改变。
结束后,老山彦念起了固定的祷词。
“山彦的先祖建造了教堂,宴请回声,所以人们能把声音延长。我们是声音的信徒,我们服侍回声,我们用声音赞美声音!”
响子远远地看着老山彦,有点模糊,听过无数遍的祷词左耳进右耳出,她心里想得是等下吃什么。
正常来说老山彦的祷词结束后就是吃饭的时间,而偏偏这个时候,一个从未见过的油腻男性穿着修道服大步走了进来。
“嗯,在祈祷呢,抱歉打扰各位了。”
老山彦别过头,脸上露出了热情又标准的笑容,三步两步迎上前去。
“您就是神父大人吧,不是说中午到吗,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想早点来看看唱诗班晨练嘛,反而是我来晚了才对,你们等一下是用餐时间吧。”
“没关系,饭晚一会儿吃无所谓,您想看的话我们再唱一首就好了。”
“这样啊,那就有劳各位了。”
响子听明白了,她的早餐因为这个心血来潮提前来到的神父不得不延迟了。她这才去仔细打量了这个神父,长得满脸横肉,身材走样,还有点谢顶,完全是令人生厌的长相。她对这位神父的不满更甚了。
老山彦又指挥了唱诗班去唱一首歌,神父坐在一旁闭眼聆听。响子不耐烦地跟着唱了,唱得是千篇一律的赞美诗,她唱得比任何人都好,也比任何人都不情愿。到了高潮部分,神父眉头紧锁,竟然突然叫停了老山彦。
他指着响子说:“让她单独唱。”
众人的视线集中到她身上,响子万分错愕,但她从来不是胆小鬼。她抱着一种你叫我唱那我就唱的心态,一展歌喉。她绝没有刻意去唱得更加卖力,但她技巧纯熟,在座无人能比她唱得更优秀了。
而那名神父用粗大的手指抚摸着下巴,半晌说了一句话。
“不合格。”
“嗯?”包括老山彦在内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而响子火气往上窜,虽然她厌倦了无聊的教会歌曲,但她对待歌唱始终是认真的。至今还没人否认过她的歌声。
“你是来找茬来了?你说说哪里不及格?”
老山彦看见响子对着神父大吼,吓得脸色煞白,急忙制止。
“怎么说话的?这么不尊重。”
“没错,就是不尊重,你的技法无可挑剔,可能是我听过的最好的,但是完全不虔诚。你是山彦吧,你作为山彦不够虔诚,歌唱成什么样儿都没用。”
神父不紧不慢地补充到。
“不虔诚是吧?我告诉你什么叫不虔诚。”
响子被彻底惹火了 说完,她唱了一句赞歌,但是音符的顺序完全是颠倒的,这是亵渎唱法。
响子饱含怒意的高音回荡在教堂,经过墙壁层层碰撞,贯穿了每个人的髓脑,烛火熄灭。而这座历史悠久的教堂听闻这歌声却忍俊不禁,以一种无人能察的方式大笑,教堂的吊灯开始摇晃,神父和老山彦注意到那吊灯的影子在他们身上跳舞之后,吓得连滚带爬,而吊灯终于是掉下来了,而且比这老胳膊老腿要快。
轰隆——啪——
灰尘卷起,众人围了上去。老山彦因为瘦,整好穿过了吊灯的间隙没有受伤,只是吓得呆在原地。神父没有被直接砸中,而是被掉落后弹起来的烛台嗑到了脑袋,在贫瘠的头皮上起了一个鸡蛋大小的包,眩晕了起来,笔直地倒在了地上。
教堂一片安静,半刻之后有人反应了过来,纷纷跑向二人。而响子也在瞬间冷静下来,她意识到一件事情——这次她闯大祸了。
……
唱诗班的孩子们叽叽喳喳地收拾事故后的教堂,而他们的笑声在教堂之间不断地反射,吵得老山彦静不下心。而神父至少确认了一点,那就是这座教堂的确需要经费去修缮。
“我听说你打算把那个女孩培养成教堂的接班人?”
神父找了一块绿色的头巾遮住头上的包,与他那身白色修道服相配显得十分滑稽。
“我总想着她有一天能长大,而我现在怀疑我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老山彦叹了口气。
“把她送去军乐队待上几年吧,至少先学会规矩。”
“可是……”
“舍不得?但这对她来说是好事儿吧。”
“哎……可能是这样吧。”
他们的对话落在地面上,渗进石砖,穿越泥土。而这条路毕竟每天被响子走过,它有些动容,被锁在房间的响子正盘腿坐在地上,而声音化为地面冰凉的触感,让她颤抖了一下,竖起鸡皮疙瘩。
“不知道这次要怎么变着法收拾我。”
响子做过很多种猜想,但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现在要抱着行李箱,和老山彦挤在一辆马车上。
“我们要去哪?”
“军营,而且是城里的。”
“什么?去那干嘛?”
“让你在军乐队待上个三年五载。”
“我不去!”
“马车锁上了,不用挣扎。”
“啊!你至少要我和孩子们道个别吧。”
“我会和他们解释的。”
“那你就去解释啊,干嘛跟过来?”
“因为我不在你肯定会逃跑,这个锁大概锁不住你。我会一直盯着你,直到把你交到军队里为止。”
“我要上厕所!”
“憋着!我有好几套预案等着你呢,你逃不掉的。”
这绝望的话语飘到响子耳中,它又变成了狗。老山彦把行李箱放到自己脚下,掏出拴狗绳把她拴住,这下他放心了。但他并不放心,因为响子从未离开过村子,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好是坏。于是他攥紧了绳子,马车摇晃的声音让他也变成了一条狗。当然,是大型犬,嘴牢牢地叼着链子,响子依然没有挣脱的可能。
绝对算不上愉快的旅程结束了,这也是个绝对算不上愉快的终点。车夫开门的嘎吱声很刺耳,两只山彦恢复成人形,显而易见,他们迈出车门的步伐非常紧张。
一堵高高的石围墙出现在响子面前,马上这东西就要把她囚禁起来,她不是囚犯,但她觉得她是。
军营的大门口两侧各有一座塔楼,有士兵把守在门口。响子看见军营不远处有一片森林。老山彦对着卫兵叽里呱啦的说些什么,于是便放行了。
军营内部首先是一个广场,旁边有许多的屋子。两个身穿红色制服的军人把他们带到一个房间,里面是个带着眼镜的军官。他和老山彦简单聊了几句,就拿出一张纸,开始给响子登记。
那个军官露出了很客套的微笑。
“去隔壁房间吧,先检查身体。”
响子去了隔壁房间,走廊有巡逻的士兵,她走了进去,首先是更衣间,男左女右,更衣间正中间有一块指示牌,要求入伍的新兵要脱光检查身体。至少十年没人见过她的裸体了,她很不舒服,但还是照做了,并走进下一个房间。
房间里坐着几个女性医生,没有一点好脸色。她们不由分说地拿起各种仪器,开始检查响子的身体。
一位女性军官走了进来,她有一头紫色短发,制服穿戴整齐,胸口佩着护心镜,瞳孔中闪烁着蛇的目光。她打量了一下响子,冷着脸地指着她的脚趾头说:
“这个不合格,你处理一下。”
响子低头一看,她都忘了自己涂了指甲油了,她有点不知所措。
“处理?怎么处理?”
“拔了或者磨掉,你选一个。”
“那我不疼死,你这军队还练上刑啊。”
“那你就等它自己长下去剪掉,在剪下去之前,你必须打扫军营四个角落的厕所。”
“凭什么?我来之前又不知道。”
“凭你不合规矩,而我是你长官。”
……
就这样,响子不得不扫了一整个月的厕所。
在这一个月军营生活的所有恶劣体验中,她认为扫厕所是她最有可能记一辈子的。四个角落的厕所距离远得离谱,在其他人扛着乐器或者武器的时候,她不得不提着把扫帚到处跑。她为此遭受了不少嘲笑,而她只想对着那些嘲笑她的人说脏话,因为厕所的使用情况实在是太恶劣了,她一度觉得这里可能是世界上最没有教养的人的聚集地。而这一切的一切只因为她涂了指甲油。
当她剪去指甲上最后一点黑色的时候,她有了一种甜蜜的解脱感。
没有单人房间,每天跑步十公里,高强度的体能锻炼,不能和上司顶嘴,这都是她从未经历过的。这一个月,她感觉苍老了许多。
说到顶嘴,响子又顶撞了那位罚她扫厕所的军官。这一个月响子也摸清楚了她的底细,她叫八坂神奈子,年轻时候上过战场,当过战地指挥官,打过几次胜仗,因为指挥风格雷厉风行,有个诨号叫“风神”。为人刻薄又传统,把规矩看得很死,因此退居二线当上教官之后,成为了新兵的噩梦。
而她对音乐的看法也相当的“军旅”——鼓舞士气,震慑对手,是战争的工具,除此以外别无他用。
包括教官在内的所有军乐队成员都不喜欢她。
毕竟响子扫厕所的罪魁祸首就是她,响子对她也没有好感。但她真正惹火响子的地方正在于她对音乐的态度。
神奈子这个人很喜欢四处宣告她的权威。有一次,估计是她失眠,大半夜把所有军乐队的人都叫醒,喊到广场上,喧哗着她对音乐的高谈阔论并夹杂着各种迂腐的言论。当她终于说到“你们学习音乐是为了方便我们杀敌”的时候,响子再也忍不住了。
她终究是热爱音乐的,她的室友没能拉住她,冲出队伍指着鼻子与神奈子对骂,金句频出,骂得神奈子还不了口。
神奈子哪里忍受得了这种僭越与羞辱呢?她终于动用了长官的权力,两个近卫直接把响子按在地上,而她按照军营的规矩,亲自打了响子二十军棍。
闹了这一出,响子被揍得在床上躺了三天,不过军乐队的成员们都过了把瘾,愿意轮流照顾她,响子觉得这把不亏。
响子也并非没有乐趣。
首先,军乐队的歌曲和使用的乐器与唱诗班的截然不同。唱诗班的曲调复杂,而且拖得很长。乐器几乎只有竖琴和提琴,还有一架音色不错但包括老山彦在内没人会弹的管风琴;而军乐队的曲子比较快节奏,没有那么长,很适合边走边演奏。乐器则使用打击乐器和管乐器。
很多乐器响子从未在村子里见过,她大开眼界,她积极地吸收这些音乐财富,而她遇到了另一个理所当然,但她又觉得幸运的事情——有人愿意教授她这些知识。
军乐团的教官有四个人,分别是普莉兹姆利巴家族的三姐妹露娜萨、梅露兰和莉莉卡,以及堀川雷鼓,每个人分别负责教授一类乐器。
她们很喜欢响子,她在音乐方面虚心求教而且天赋很高,也因此和响子聊了许多私人话题。
“我们以前是搞乐队的。”雷鼓坐在一面大鼓上,对着下课后留下来的响子说。
“真的吗?”响子听后眼睛都亮了,而雷鼓掏出墨镜戴上,才不觉得刺眼。
“真的,我们的乐队叫堀莉兹姆利巴,最风光的时候在首都郊外的太阳花田演出过,观众少说有个一两万吧。”
“那你们怎么来这里当教官了。”
“唉,还能因为什么,恋爱了呗。你是新兵可能不知道,我和莉莉卡是伴侣。不过法律不承认嘛,所以我们现在是一种让律师头疼的关系。”
“这……完全看不出来。”
“我们没办法太张扬。而且因为这个,乐队那种的生活不再适合我们了,我们要安稳的生活,也无法再写出新曲子了,乐队也必须解散了。可是我们又不想分开,就一起找工作。那三姐妹其实还有个小妹,后来当家了,我们求着她,普莉兹姆利巴家有军队方面的关系,我们就进来喽。”
“这真是……”
“令人感慨,对吧。”
雷鼓笑了笑。
“所以我们和神奈子关系不好。”
“这有什么关系吗?”
“神奈子那个混账,她简直是旧时代的化身,她反对女同的,对我和莉莉卡指指点点的,早就想骂她了。”
“那我还算是帮你实现愿望了。”
“好了,你可以滚了。我不吃这套。”
“好好好,我这就滚。”
响子和教官们关系不错的同时,也有志同道合的室友。倒不是因为她多幸运,而是因为这间宿舍位于军营的角落,最冷且距离食堂最远,很适合顶撞过神奈子的问题人员入住。
她的三个室友,辘轳首赤蛮奇,狼人今泉影狼,夜雀米斯蒂娅,都是水平不错的乐手,当然,都是所谓问题儿童。
四个人被送进军营的理由不尽相同,响子大概还算温和的。赤蛮奇为了一根儿笛子和人打了架,把人一头撞进了医院,后来对方要赔钱,她不知怎么的就被送了进来,面试过后加入了军乐队;影狼的家乡不富裕,而军队是包吃包住的,她体格好,被选来了。但她发现这里不适合她,她比较喜欢自由,而且满月时经常闯祸;米斯蒂娅家里是开餐馆的,她给客人唱歌,结果当地有个姓西行寺的富人馋她身子,她为了躲着就参军了。
音乐成为了四个人夜晚在床上翻来覆去时的话题,宿舍足够远,小声唱两句的话没人会听见。
赤蛮奇话不多,但情绪激动时会很冲动。偶尔会自己哼小曲儿,都是她自己想到的旋律。遇见哼着歌的赤蛮奇,偶尔会有她身边飘着许多脑袋的错觉。她很擅长吹奏的乐器,军乐队有的她基本都会,。她偶尔会在纸上写曲子,节拍和和弦别具一格。
“姐,这么复杂的曲调是怎么想出来的?”
“嗯,演奏的时候突然不想按谱吹了,感觉应该变个调,就想出来了。”
影狼的老家有一种特殊的音乐风格,被称作“狼调”,描绘了很多下层社会的苦楚,还有些很粗俗的内容。这种忧伤又直白,充满野性的风格给了响子极大的震撼,她在村子里都没听过这样的唱词。
“你居然会唱这种歌吗?我看你人怪老实的。”
“嘿嘿,人的外表下不一定藏着什么,我藏着一头狼,我爱听。”
但影狼很少唱她喜爱的狼调,她听见自己的歌声后,身上就开始长毛。
米斯蒂娅活泼开朗,和响子很聊得来。她在家的时候,唱完歌之后也要充当女侍,听了不少客人的谈话。嘈杂的夜场让她现在还有点夜盲,但也因此让她的填词特别有生活气息。唱诗班的歌词精致又缥缈,和响子正好互补。
“教会的唱法和歌词没有这种力量啊。”
“但是你们的歌曲很成熟啊,我总觉得老家的民谣有不完善的地方。”
四个人萌生了组建乐队的想法,偶尔会一起交流音乐,虽然她们不可能在这里进行所谓的表演。
响子就这样生活着。有吃有喝还有住,这样的生活还算不上苦。响子在军营中见了很多人,她知道她的不满本身就会引起不满。但是,她觉得缺少了些什么。
时间就这样过了一年,偶尔照镜子时,她会发现自己的身子与原来相比结实了不少。如果老山彦再去追她,她一定能轻松的逃跑吧。说起他,老山彦偶尔也给她寄过信,她从来不看,除了我还活着四个字,回信从来不写其他内容。她不知道这样做好不好,但爽了。
一开始的新鲜感已经褪色,军乐队的曲子虽然有独特的技巧,但她再也不能从它们中听到幸福了,那狂热始终都在,格外刺耳。
她究竟要在这里待上多久呢?她要等到老山彦来接她吗?
有一天,她们四个上完课之后,雷鼓等四个教官叫住了她们,大家逐渐离开了。
“年轻人,今天给你们开点小灶。想听我们在乐队时候的曲子吗?”
“来真的?必须听!”
“帮我们准备一下。”
教官们拿出了她们曾经使用过的,载满了她们回忆的乐器。等一切准备好之后,雷鼓走向教室的门,打开后四处张望了一下,回来之后稳稳地坐在了竖起来的大鼓上。
“我们开始吧!”
这首曲子叫做《今宵是逃逸的自由主义者》,曾在太阳花田的演唱会将气氛抬到巅峰。当初雷鼓在夜晚潜入普莉兹姆利巴家族,与姐妹三人一同远走高飞,成立乐队,这首曲子便是为了纪念此事而作。
细碎的鼓点、高昂的号声,若近若离的弦乐和声,暴走的键盘,这音乐中有军乐队的缩影,也有宫廷音乐的风范,但是任何能听见的东西——哪怕是灯中的火光——都知道它们不一样。
响子看见了那个夜晚,看见雷鼓站在一栋古宅的窗子下面,看见了黑暗中背着自己乐器的三位千金。她们坐在窗台向下望,猜测跳下去的后果,可能摔个很惨的跤,或者更惨,摔进她们不该涉足的地方。但雷鼓张开怀抱,听见她的催促,三姐妹不再犹豫,她们跳了下来。她们离开窗台的一刻便飘浮起来,因此她们永远记得那一夜的气压。
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旋律中时,一个不和谐的插曲,不,应该说是休止符,踢开了房门,中断了一切。
“我不记得我们收录的乐谱里有这种曲子。”
是神奈子,她的脸好像上了霜,冷得人发抖。
“是是是。不过长官,项目之外的熏陶也……”
“闭嘴。你想熏陶什么?听了这种曲子的人根本没法成为军人了,我要罚你们每人二十军棍!”
响子四人的脸色变得惨白,响子又想起她刚来不久时的痛苦。她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长官!是我,是我邀请她们留下来的,要打就打我。”
雷鼓走向神奈子。
“是,是我们的问题。别罚孩子们了。”
露娜萨等人也走上前去,护住了她们四个。
而神奈子愣了一下,突然脸上闪过属于蛇的恶毒。
“看在你们这么有团队意识的份儿上,就不罚你们军棍了。”
“真的吗?”
“先别高兴。作为代替,我好像看见了很陌生的乐器啊,不如就暂时交给我来保管吧。”
“什么!那可不行!这可是……”
“那她们四个每人四十军棍。”
“你要打死她们吗!”
“我作为长官,维护军中的秩序也是很重要的。”
赤蛮奇忍无可忍,她有话想说,想冲过去动手,但最了解她的梅露兰一把捂住她的嘴,把她死死按住,狠狠瞪了她一眼。如同一盆冷水,把她浇个透。
然后,她把自己的小号拿了出来。
“长官,交给你了。”
她是闭着眼睛交出去的。
“你……那,我也。”
教官们把乐器都交给了神奈子,她有点拿不下,用很粗野的方式抱在怀里,四人心如刀绞。
“放心,至少我不会随随便便就给它们砸了。希望你们学到点教训。”
神奈子把门甩上了,留下了沉默不语的八人。
片刻之后,米斯蒂娅首先想起来她们应该安慰一下教官们,影狼已经扑过去抱住她们了,虽然她们依然沉默。赤蛮奇找了个角落,如同爆发前的火山。而响子,她在思考。
“你们先回去吧。”
等回到宿舍,响子的思考终于有了一个答案。
因为她知道神奈子至少有一件事情说对了——听了这种曲子的人是无法继续当军人了。
“我们得离开这里了,我们不能继续待在这个地方。”
响子如是说。
她的声音被房门拦截,亦无法被第五个人听见。而此刻,咣啷一声,房门的锁已经折断了,掉在了地上。毕竟一听便知,今晚,任何锁都不可能锁得住她们。
……
她们披上夜晚,带上不多的行李,走出房门,向一个她们平时绝不会主动前往的方向移动。
那是神奈子的办公室,一般被单独叫进去都不会有好下场。不过,被没收的较大的物品一般会被存放在这里。她们的目的很简单,把教官们的乐器还回去。
锁一触即开,四把乐器——小鼓、小提琴、小号、便携键盘,就挂在橱柜中。她们打开橱柜,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取出来,挂在身上。
她们这才注意到,这些乐器都格外精致,而且保养地格外仔细。而那些无可避免的细小划痕,还有不起眼角落上的白色签名,渗漏出如同流水般的一段时光。
米斯蒂娅和影狼惴惴不安,盯梢着,赤蛮奇还在欣赏着这些乐器,而响子则有了一个鬼点子。
“那老蛇折磨了我们这么久,我们可不能就这么放过她。”
说完,她走向神奈子的办公桌,正想着做些什么恶作剧,她开始翻箱倒柜。除了影狼其他人都围了过来。响子翻出了一个空抽屉,往下倒了倒,确实是空抽屉。而细心的米斯蒂娅发现,这抽屉里有夹层。
她们从中间翻出来了一张复写纸和一张速写画像。
画上是两个年轻女孩,其中一个长得像神奈子,另一个身材较小,一头金发。两人穿着普通的布衣,并排站在一起,没有背景和其他细节。
复写纸上写了一段话,并不长:
诹访子,如果你还是不能接受我的心意的话,那就忘了我吧,当我没出现过。我的青春已经结束了,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参军了。
那么,再见。
最后影狼也不盯梢了,四个人围着这像是信一样的东西,传了一圈。最后四个人都开始笑了,又害怕声音太大,被人听见,于是忍着不笑,笑意又更加无法阻挡。
“她以前是个女同吧。”
“后来被甩了!”
“噗哈哈哈哈哈。”
“行了,快复原现场,我们得把乐器还回去。”
一切都说得通了,可能山谷天生就适合倾听秘密,可能山彦天生就能发现秘密。
她们几乎颤抖地跑向教官们的宿舍。但她们注意到窗中逸散出灯光,于是轻轻敲响了门。
“那个,我们把乐器送回来了。”
“你们真是……”
“快拿着啊。”
“呵呵,不了。我决定把它交出去的时候,就知道我已经再没有了那种精神。看你们这样,是要逃走吧,那你们就,把它带出这个地方吧。”
“可是……”
“走吧,相信她们三人也是一样的答复。”
她们挨个敲响普莉兹姆利巴的房门,如雷鼓所料,她们已经不再是自己的过往了。一些付丧神和骚灵,一些记性不好的存在感。
响子凭借着逃出教堂的经验,麻利地爬上了围墙。她看见巡逻的卫兵被困意爬上脊梁,频频点头的样子,她们可以就这样逃跑。但响子突然有了两个想法,一个是让这些卫兵精神起来,另一个是让神奈子也回忆一下青春的感觉。
“想不想让我们当逃兵当得更刺激一点?”
“这什么怪话……反正我想!”
“我其实不太……”
“来吧!这辈子能有几回,大不了失败了。”
她把剩下三个人都拉上墙头,方便随时逃跑,而她自己却站起身,示意她的朋友们堵上耳朵,深吸了一口气。
“八坂神奈子是女同!后来被女朋友甩了!”
一年的军营生活终于令她的声音如同炮弹般炸响。毋庸置疑,整个军营的人都会听到她的喊声,毕竟她是个山彦,并从记事儿开始就进行发声训练。而且她是个山彦,那喊声在石墙之间回荡,她感召了回声!爆炸般的声音裹挟着爆炸般的信息,惊醒了所有人。
警卫被瞬间惊醒过来,他们很快看见了响子,她们应该走了,但响子还不满足,她仍然担心有人没听到她的呼叫。
“八坂神奈子是女同!被女朋友甩了!证据在她抽屉里!”
剩下三个人看见拿着军刀的卫兵马上就要到她们底下了,急忙拽着响子跳了下去。响子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差点压到怀里的小鼓,卫兵们也靠得很近了,但他们挥舞着军刀,虽然没有要砍人的意思。
“我们往森林里面跑!”
赤蛮奇指着军营附近的那一片森林。
而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们几个给我站住!”
那是神奈子,她穿着睡觉的背心,显然没有梳头,靴子也穿得很马虎。但这不影响她暴跳如雷,穷追猛。
她的喝声连地面都都为之颤抖,四人脚下一阵撤缩起伏,难以前进。
身上的乐器令她们跑起来并不舒服,眼看着卫兵就要抓住她们了,响子回身抡起自己的行李,甩在了卫兵身上,亮晃晃的军刀吓得她心脏一紧。现在,她丢弃了除了乐器的全部家当,然后头也不回的继续跑。
她最后听见了教官们的声音。
“长官,别追了。你追不上的,她们是抓不住的。这样好要追出去,到时候你就真老成大妈了。”
她们一直跑,一直跑,逐渐只有脚步声和喘息声,军营那嘈杂的声音逐渐淡去了,跑到地面也听不见了。她们跑进了森林,没有追兵再能抓住她们。
她们瘫倒在林中空地,大口喘着粗气。现在,她们一无所有,变成了逃兵,很多事情都不会顺利了。
“我们以后去哪儿?”影狼问。
“走一步算一步吧。”赤蛮奇说。
“我们跑出来可不是为了混日子的,看看我们手里的家伙!”
那些精致的乐器在穿过树枝的月光下,闪闪发光。独属于夜晚的景色,身为夜雀的米斯蒂娅似乎回忆起了什么。
“我没记错的话,这片森林的东边是我老家附近的一个城镇,我们去那里吧。”
说完,森林里的树木开始弯曲,树叶伴随着莎莎声如夜雨般掉落,树枝指向了一个方向。森林漏了一个窟窿,而星光在云散去后,她们看见了一颗璀璨的星星。
“那是东边!我老家的人都用它看方向!”
“我们走吧!”
她们就这样穿行在林间,她们走呀走,星与月也陪着她们走,直到那烈烈升起的朝阳让森林燃烧起来,拍在她们的脸上。响子想起来了,她很久没有唱过日升之歌了。
“伙计们,我来教大家一首我在唱诗班每天必须唱的歌吧。”
森林没有回音,森林吸收回音,森林听取回音。而明天已经来临,她们迈出了森林的边缘,眼前是一条弯弯曲曲的,通向一座安静的城镇的小路。而城镇并不遥远,她们还能看见柱子一般的炊烟。
“我们得以乐队的名义去面对世人,来吧,我们得起个名字。”
“四色拼盘,怎么样?”
“不亏是家里开餐馆的……很体贴我们就是了。”
“午夜爆破!就像我们昨晚那样!”
“感觉像是犯罪组织……”
“我们普通一点就可以吧,我们的教官年轻时的乐队不就叫堀莉兹姆利巴吗?”
“嗯,我们就叫妖怪乐团吧。”
“是不是有点太普通了。”
“我觉得可以,我们都是妖怪。”
“全天下的妖怪都应该像我们一样!”
“啥?行了别看我,我也赞成。”
她们趾高气扬,胸中充满豪情壮志,走入了这座城镇。
但她们的肚子不是充满的。
咕噜咕噜——
逼仄的墙壁,而天花板在掉落碎屑。
至于是谁家的墙壁和天花板,是一个叫做若鹭姬的人鱼家的。正如预期,没有资金是没有办法进行演出的。没有演出又没有其他收入来源,她们很快就干瘪地躺在小巷里了。而水润了干瘪的她们的路人,正是若鹭姬。
若鹭姬是个普通的人鱼,做着人鱼最常见的工作,在酒馆唱歌。粗心的客人如果没有携带耳塞,那么一条声音甜美的人鱼歌姬就是啤酒风味的最大保障。她下班正好要经过这条小巷,并且她看出了响子是个山彦,所有歌姬都愿意帮助山彦。
“生活是首先要保证的。我没有闲钱,也没法儿让你们白吃白住,所以你们得找份工作。”
若鹭姬用抹布擦拭着简陋的厨具,在没有区分客厅和厨房的必要的空间,她们四个无奈地放下了乐器。
“先吃饭吧。”
但是,工作?
响子埋头把眼前的麦粥灌了下去。
最快找到工作的是赤蛮奇,她的工作没人喜欢,因此批准的也最方便。她负责把垃圾搬到马车上,这样马车就能把垃圾运出城外了;影狼去应聘了城市的点灯人,这种温厚的劳动或许很适合她。她可以选择在一定程度选择自己的路线,她很擅长熬夜,满月的时候效率很高;米斯蒂娅则去若鹭姬工作的酒馆去应聘了,她在家里学的一手好厨艺,还能给若鹭姬伴唱。最重要的是她可以胜任很多岗位,却可以用临时工的薪水来应付,她很快就进入状态了。
至于响子,她没找到工作。
在同伴们陆续开始工作的时候,她在街上游荡,看着石砌道路上来来往往忙碌的人,她有些无所适从。她不知道该去哪里谋工作,也不知道怎么去询问,她是唯一一个带着乐器去找工作的人。
当同伴们陆续领取第一份工资的时候,她们要请客吃饭的时候,响子总会在喝过一杯啤酒后,以有面试为借口,逃离现场。
她策划过很多次逃跑,但这几次显然缺乏规划。而且她逃跑后,从来想得都是不被抓到,被抓回去后怎么再逃出来,没有想过逃出去后要怎么回来。
她满怀希望地从规则中跳出来,以为一个乐队可以逃脱一切,而任何工作都需要规则,为了乐队必须工作,为了逃脱规则必须融入规则。她苦闷地坐在街角,实际上就坐在若鹭姬房子对面,她还能隐隐听见同伴们的谈笑。而人们依然在街道上行走,马车吱吱呀呀地响。她有感而发,演奏狼调音乐,而那些幼稚的惆怅却唱不出口,只是弹奏,只是弹奏。
而规则的街区听到之后开始变得不规则,房屋在移动,墙与墙的罅隙在扩大,响子看见了一条歪歪扭扭的,随时可能消散的石子小路。
周围的人不见了,响子缓缓起身,顺着这条路向前走。穿过一个个房屋,响子在路的尽头看见了一座博物馆。
那博物馆很气派,修筑于高高的平台,由台阶举起。巨大的石柱支撑起穹顶,花岗岩石砖铺在脚下,门口有它醒目的名字——稗田博物馆。
响子走了进去。
博物馆内有些昏暗,大厅中没什么陈列,前台的座位空无一人。她于是又向前走去,进入了一个展厅,柱子上挂着油灯,底下是展柜,看着还算亮堂。
响子端详起这些展柜里的展品了,她看见一块木片,是山彦扫帚的碎片,是圣遗物,代表着教会的诞生。
旁边是一段长长的介绍。因为扫帚是神圣的,所以一开始教会不再允许人们用扫帚打扫了。但后来,一位年轻的山彦说,扫帚的样子像是一把琴,于是他假装拨弦,扫帚却真的发出了琴的声音。听到扫帚的声音之后,灰尘便自己聚到一起了。之后,教会废除了不允许使用扫帚打扫的禁令,宣称人人都可以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使用扫帚——无论是扫除工具还是乐器。
响子看到这里,突然觉得有一只手掌落在她肩上。她回头,看见一位紫发的女性,正温柔地对着她微笑。
“您好,这位游客,您看完有什么感想吗?”
“你是?”
“我是这座博物馆的馆长,稗田阿求。”
“哦。您好。”
“您觉得,乐器是什么呢?”
“乐器?当然是演奏音乐的道具,专门用来产生声音的东西。”
“您想听听我的看法吗?”
“嗯。”
“乐器啊,在我所了解的历史中,总是扮演着一种奇妙的角色。它似乎是为产生乐音的工具,但实际上,它总是破坏着某种规则,然后再产生新的规则。”
稗田阿求娓娓道来。
“我们的第一个乐器,就是我们的声道。它发出我们需要生存的声音,大自然大概听见了,于是丛林法则就被破坏了,我们就创造出了社会。”
阿求又走到刚才的扫帚旁边。
“山彦建造了教堂,用扫帚打扫干净,然后把回声从山谷中请到了教堂。这时,我们有了保存声音的技术。但回声,终归还是因为教堂才发出来了,教堂也是乐器,它的声音被我们的社会听到,又粉碎了远古的制度,诞生出了教会全新的规则。”
她突然回头望向响子。
“我还有一件,非常珍贵的馆藏。您想要看吗?”
“我想。”
阿求又带着响子走进一间屋子,她点亮油灯,一人高的展柜便显现出了身形。
展柜里是一台古怪的机械,它有这方形的底座,上面有一个圆盘,还有一根针,而上面突兀地挂着一个喇叭花形状的黄铜管道,端庄却又有一种幽默感。
“这是留声机。据说回声给了山彦们这个礼物,未来有一天,山彦会带着几个年轻人,自称幺乐团,启动这台机器。它毫无疑问是乐器,它会发出怎样的声音呢?”
阿求盯着响子。
“您要知道,世界上还有很多规则暂时不需要去粉碎。所以,有兴趣来给这座博物馆做清洁吗?如您所见,这里很空旷,这个问题很紧急。”
阿求的微笑更加灿烂了。
响子有时候还是会想起自己拿着拖把打扫厕所的一个月。而她再次拿起扫帚的这一个月收获的至少不是一份痛苦的回忆,而是轻飘飘又沉甸甸的货币。而那扫帚刮擦地面的声音,阿求说那声音并不同于她亲自打扫的声音,虽然响子自己却听不出来什么不同。
她又涂上了黑色的指甲,这一次手指上也有,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并且她买来了一桶啤酒,这并不是普通的啤酒,它经历了十四夜,听到了酿酒工人的梦呓。这是艺术家们的酒,名为梦违幻创佳酿。
“敬我们即将到来的演出!”
“现在我们都有收入了,四个人一起攒钱的话,是迟早的事情了。”
“我更希望你们能搬出去。”
“我们会付钱啦,还是说你讨厌我们?”
“只讨厌你。”
“真过分。”
在欢笑中,酒的味道越来越将舌头溶解,将灵感都搅成一团。
“我们来写曲子吧。”
“什——么——”
“我想要一种,可以不按照乐谱来演奏的音乐。”
“什么?”
“赤蛮奇你忘了吗?你最擅长的那个,那个,即兴的演奏啊。”
“还有狼调!不能忘记那个啊!”
“嗯……我来……填词。”
一种伟大的,充满争议的音乐,就要诞生了。日晷的转动推动着时间流逝,那音乐的雏形正在显现。在日升之歌中,或夜晚秉烛探讨烦得若鹭姬无法入眠的时刻,那曲子终于完成。
《逃出门的妖怪小姑娘》
“这位是我的上司,叫阿求。”
“您好。”
“听说你们写了一首曲子?”
“我想唱给您听,结果我们整个乐队都来了。”
“我每天没有太多事情做。那么,洗耳恭听。”
稗田阿求静静地听完了她们的曲子。
“这真是,令人惊讶。”
她鼓起掌来。
而这掌声终于在博物馆中回荡。所有馆藏都不安分起来,它们在展柜里面似乎回忆起自己曾经奏响的乐曲,飘浮到玻璃边,渴望着越狱。而在听闻了这一切后,那最古怪,最精巧的机械,开始转动。
阿求被这异象吸引,她最在乎的留声机是否也是这样?她跑过去检查,而妖怪乐团的四个妖怪也跑着跟了过去。
在展柜中,留声机的圆盘缓缓转动,那根针一上一下地跳动着,仿佛理所应当。
“留声机……启动了。其实幺乐团是误传吗?原来如此。”
阿求拿出了一串钥匙,打开了展柜。
“妖怪乐团的成员们!我很荣幸,能够听到你们即将改变世界的音乐!更加荣幸,我,第九位馆长,可以亲手将这间藏品,交给它真正的主人们!”
而妖怪乐团的四个人还有些错愕。
“什么?”
“响子,这是什么?”
阿求没说什么,而是把圆盘拿了下来,重新装了回去。
刚才她们演奏的音乐再次响起,同样的旋律,同样的歌声。甚至连馆藏也再次躁动起来。留声机完美地记录了她们刚才的演出。
“这……”
“幽谷响子,您以前在唱诗班生活?”
“没错。”
“教堂的目的是?”
“保存声音。”
“那么这个留声机呢?”
“等等,这个东西……比在保存声音的方面比教堂优秀得多!世界上再也不需要教堂了!”
就在此时,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对话。一个不速之客,闯入了博物馆。
而让响子错愕的是,这个人是她如此熟悉的人。
“我可算找到你了!”
是穿着一身修道服的老山彦。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永远找得到你!响子,你将来要担负的责任是多么重大!而你,逃出军队,组建什么破乐队,唱诗班怎么办?教堂怎么办?回声怎么办!”
老山彦风尘仆仆,满面沧桑,想来他为了找到响子吃了不少苦头。
“你希望我怎么样呢?”
响子突然明白了,她对着老山彦微笑。
“马上和我回去!”
“嗯,可以。不过我想带点东西。朋友们,在这里等着我,我不久之后就会回来。”
“你还想逃出来吗?”
“不,不是逃出来 ”响子摇摇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老头子。”
……
老山彦和响子回到了教堂。
许久没见过响子的孩子们将响子围了起来,她一一给予她们拥抱,说她还会教他们唱歌,但每个孩子都感觉到响子比以前结实了不少。
响子老实地回归到了从前的生活,无论晨练还是吃饭,都没有任何违背规矩的地方。老山彦死死盯着响子,他惊讶地发现响子真的没有一点要逃跑的迹象,她连村子都不去了。
难道她已经成长了吗?她准备好担负接手教堂的责任了吗?
可是老山彦看见响子的黑色指甲油,她又从不藏着掖着,无论怎么说也不肯剪下去,只是回答说:“不需要剪下去。”
老山彦就在这种欣慰与不确定的不安中,变得有点难以入睡。
有一天,响子突然提出要报答老山彦的培养之恩。
“老头子,无论如何,我很感谢你,没有你绝不会有现在这个我。所以,希望你听听我的歌吧。”
老山彦并不知道响子要搞什么名堂,但他依然感动,或许响子真的成长了,虽然他总觉得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不一定是坏事,但确实是大事。
响子把留声机放在了教堂中央。
老山彦大量这个古怪机械,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的乐器。”
“乐器?这是鼓?琴?还是什么别的?”
“它是这样用的。”
响子把那根针放在了碟片上。
由妖怪乐团演奏的,逃出门的妖怪小姑娘,开始播放。
曲子由鼓点开始,影狼随即吹响萨克斯,呜咽般绵长的声音便改过鼓点成为主角。那旋律复杂,从不重复第二次,将人的心悬置起来,在落差与攀爬中得到满足。
响子开口了,她轻声细语,含蓄而隐藏着力量。赤蛮奇弹奏着键盘,干脆又迅速的音符淹没了萨克斯,成为了旋律的中心。
一些粉尘开始从穹顶坠落。
“发生什么了?”老山彦站了起来。
曲调平滑婉转地上升,而就在听众期待着下一句歌词的时候,乐曲瞬间停止。这错愕持续了两拍子,响子便用一声高音追击着所有人。
“Yahoooo——”
“Woooo——”
那是自由而奔放的呐喊,影狼在响子的呐喊结束前,接力过她哀伤而充满力量的嚎叫。
教堂开始摇晃,墙壁出现了裂痕,玻璃一片接着一片的碎裂。
“快停下!快停下!”
米斯蒂娅的活泼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再次启动了旋律,伴随着无与伦比的升调。响子成为了二声部,用着不同的音调重复米斯蒂娅的唱词,键盘稳健地支撑着旋律,每句歌词之后的萨克斯越发不安分,给予咖啡香气般的回味。
瓦砾石砖开始掉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整个教堂变得摇摇欲坠,墙壁开始偏斜聚拢,裂痕扩大,教堂即将倒塌。
一段长时间的旋律,响子和米斯蒂娅不再唱出歌词,只是伴随着乐器哼唱。听众的心安静下来,只是思绪伴随着萦绕耳边的乐曲,飘浮到人们还没去过的地方。声音逐渐淡去,我们终于还是落到了地上,新的大陆。
而响子正站在废墟中央,老山彦坐在瓦砾中的一块空地上。老山彦没有恼怒,没有绝望,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他知道,教堂与唱诗班终于不再是必须的,那所谓的责任,也已经融化在音乐之中了。
从此,教堂被淘汰了,而总会有新的建筑诞生在教堂的废墟上。不过,那已经和回声没有什么关系了,因为它早就厌倦了教堂的服侍,开始寻找新的寓所了。
……
“那么,下一个专辑什么时候出?大家都等着呢。”
“那就再给我准备些酒吧,那是我的灵感之源啊。”
关键计分项:同舟共济
自由活动项目:幻想乡应在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