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奇谈:聆听篇终审入围18号《无声魅影》
无声魅影
有人提到,幻想乡缺乏神秘主义者。这话意思是:妖怪们偏执、自以为是、长命,当你活得够久,脑子又不怎么聪明,生命中的混沌、离奇与精灵古怪往往会成为生活中的一部分。就像人类老后迷信过时的经验,对于所谓的乡野怪谈,年长一点的妖怪总有自己的一套见解。
“是幽灵,音乐剧的幽灵。”慧音敲了敲黑板。
时值梅雨结束后的一个周五,寺子屋正在上夜课。竹林空气湿闷,好在室内点着鬼火,制冷效果不错。小妖怪们摩挲着手臂,说不清是太冷,还是慧音讲述的怪谈太过惊悚,亦或两者都有。总之,故事是这样的:
很久以前,村里新开了一间剧院。其时世人只听能乐,见到西洋歌剧,免不了心生好奇。于是,“有漂亮艺人表演国外乐剧”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可能村里真的太无聊了吧!大伙都想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首日座无虚席,队伍甚至排到了门外。
用今日的眼光评论,那是一首略有些过时但不乏经典的音乐剧:开头是一场假面舞会,男男女女身着华丽的礼服,在灯光和舞台的映衬下翩翩起舞;随后吊灯砸下,紧随而来的是藏在吊灯中的尸体。一时,诸多观众吓了一跳,以为真的发生了命案,可随即又见舞会变为独奏,才知这也是表演的一环。如此盛大的开场,很难不抓住观众的心弦。即使是最顽固的老头,也难免沉迷其中,见证那座被诅咒的“剧院”接二连三发生古怪,随后由盛转衰,最终没落的故事。闭幕前,舞台的灯光尽数熄灭,只投下一小束镁光,映照在空洞的面具之上。
毫无疑问,表演是成功的。村民们就像第一次见到火焰的先祖,夜不归宿、翻来覆去地观看演出。一时间,村庄陷入了不可言说的狂热中,不仅剧院无时无刻人满为患,许多商铺甚至关门闭户,只为早点排队。很难用语言形容其时的盛况,村民们不知时日地观影,使得村子陷入停摆。直到某一天,有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恍然间发现,家里空空荡荡。自己的家人消失了。
自不必说,家人去了剧院,却没一起回来。这人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有头痛,永无止境的头痛。剧院在村子中心拔地而起,这么短的时间建成,本就不可能,却没人觉得古怪,为何?村子如此闭塞,涌进这么多舞者,怎会没人注意?都说老板是一年轻女子,可却从没见过老板真容,这究竟是哪儿传出来的传闻……
他越想越不对,匆匆跑回剧院。院里灯火鼎沸、乌烟瘴气。恰逢音乐剧开场,序幕吊灯砸下。在观众的欢呼声中,这人定睛一看,那具戴着假面的尸体,竟有些许熟悉。
男子心生不详,疯了似地冲上舞台,揭开尸体面具,可不正是自己妻子?!再一看,妻子死去多时,皮下肿胀不堪,嘴里隐约有蛆爬出。他吓得不轻,踉跄往后摔去,撞倒了一名演员。如同打翻了多米诺骨牌,方才还能歌善舞的演员们纷纷如木头一般倒下,面具也掉落在地。
一时间,台下鸦雀无声,有人站了起来,也有人发出尖叫,更有人晕了过去。男子回头一看,台上哪里是什么“演员”,而是一具具熟悉的——村民们的——尸体。
天边一身闷雷,将小妖怪们拽回了现实。慧音见课堂鸦雀无声,便问是否有人知道操纵他人的办法。而后又补充道,村子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不再有新的记载。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小妖怪发问:“就是说,这事是真的咯?”
发问者坐在最后一排的最角落,灯光晦暗,慧音没看清她的脸,只觉得声音耳熟。
“自然是真的。”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那人接着问。
“是幽灵,音乐剧的幽灵。”
慧音敲了敲黑板,黑板上画着一只白色的幽灵,长相神似麻薯。她说:“这是本堂课的重点。我们知道,幽灵做恶作剧是天性,可这小小的恶作剧对人类而言却是灭顶之灾。幻想乡不比外界,若是你们中有谁做出了类似的事——”
她停顿了一下,察觉到十多双色彩各异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这代巫女是个恪尽职守的暴脾气。”她说,“她不会饶恕你们的。”
放学后,已是后半夜,竹林异常安静。慧音清点了下花名册,一共十九名学生,和来时相同,没人翘课。这些年,幻想乡妖怪和人类过于的近了,慧音不知这事是好是坏:好的自不必谈,坏的冲突不断。于是寺子屋白天给人类上课,夜里则开设面向妖怪的夜校,教授她们一些与人相处的常识。
寺子屋的历史很长,纵使以慧音的记性,偶尔也会忘记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今晚,她就寝前想起图书室二楼的门忘了锁,于是端起烛台,想去查看一番。倒不是那地方会遭贼,只怕被竹林里的动物误入,伤及记载着历史的书本。图书室位于课堂西南,一座巨大的木头和屋,说是“室”,但上下两层,每层两百平,已经称得上“馆”了。馆里的书籍随着年份不断增加,木屋也数次扩建,如今已是人里仅次于稗田家的大宅。
今夜乌云晦涩,没有月光。图书室避免明火,慧音将烛台插在门外,步入一楼的长廊。长廊蜿蜒曲折,犹如一所迷宫,但慧音早已走过千百遍,闭着眼也知道通往何处。她上到二楼的扶梯,止住了脚步。
上头有光,幽蓝色的鬼火。有人——不,有妖怪在这。慧音放轻脚步,与黑暗融为一体,瞳孔散出红光。二楼是早些年修的活动室,算下来也有近百年历史,有一架钢琴,一些西洋管弦乐,以及香霖堂搜罗来的音乐教材。印象里,因位置偏僻,百年间只有某人长期将这当作逃课的据点。如今白日鲜有人至,更别提大半夜。她上到走廊,瞧见光来自活动室。因是木质结构,室内的光景一目了然:一只不成形的鬼魂,正在里头转悠。
慧音松了口气,音乐室闹鬼是常事,无非就是附丧神啦,乐器的某一任主人还魂啦。或许是被今天的怪谈吸引而来的。她假意咳嗽了两声,却不料门前的背光处,一个黑影咕咚摔了一跤。
“我……我不是……”那人被吓得瘫坐在地,口齿不清,头上的耳朵抖个不停。走近一看,原来是最近才来上课的幽谷响子。
“怎么会在这?”慧音讶异道,不等对方回答,她又说,“想用活动室的话,要提前申请预约,填一张表就好了。”
她摘下门上的登记簿,随手翻了翻。这一页全是响子的名字。
慧音古怪地瞧了她一眼,把登记簿往前翻,前一页竟然也是响子的名字。她再往前翻,前前页,前前前页,一连数个月,簿上全是响子的名字。
“幽谷响子,你是这个月才入学的吧?偷偷摸摸的可不好,万一被锁在里头,你知道这会造成多大的困扰吗?”慧音把登记簿递给响子。响子嗓门大,是喜欢唱歌的山彦,出现在这种地方并不奇怪。但奇怪的是,这几个月活动室一点声音没听着,慧音可不认为自己有睡这么死。
“不是我……”响子盯着整页整页的字迹,脸上直冒冷汗,“不是我……”
“什么?”
“是她叫我来的,我从没来过这里!”她指向室内的幽灵,“老师,你听不见吗?!”
“听见什么?”
“她……她在唱歌!”响子仍是惊恐,“她在唱您呢!‘迷途的白泽,傀儡的帮凶;历史的云烟呀,星星的帷幕……’”
也许是被今晚的怪谈吓得不轻,响子始终表现得过于瑟缩。这首歌耐人寻味,但算不上吓人,况且慧音是真的什么也没听到。慧音扭过头去,明明没有实体,幽灵却似乎与她对视了一眼,隐入书架之中。据说山彦能听见遥远山谷的细微回音,可这么近的距离,没道理响子能听见,慧音听不见。
说谎的孩子可不好呢,她思忖道。
第二天是周六,天空阴阴沉沉,竹林闷得慌。白天有一名新生入学,是个小女孩,雾雨家送来的,长得文文静静,像个大和抚子。
“雾雨……”慧音默念这个名字,给她登记完手续,把女孩送走,嘱咐她周一再来。可女孩儿走到门口,却小跑着折返回来,看似文静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老师,我知道你开夜校的事哦。”
不等慧音惊诧,她便提着裙摆,跳上了人力车,做了个拜拜的手势。
又是个麻烦蛋,慧音想。她揉了揉太阳穴,莫名生出一股不自然感。她坐在讲桌旁,闭眼沉思,慢慢张开眼睑。
浅绿色的长发如藤蔓般无声生长,沿腰际垂落在地,堆叠成卷。她的瞳孔由褐转红,一对长牙般的大角顶掉了帽子,使得五官也发生了细微的偏移,让她瞧来少了一份匠气,多了一分狂气。她伸出右手,形若托举,一枚厚重的竹简出现在她手中。
今天是幻想历1307年7月12日,竹简浮现出一排小字:“土曜日。幽谷响子进入活动室;雾雨长女入学;稗田家主造访。”
敲门声响起,慧音化回人形,说了声请进。少女一脚踹开门,也顾不上说敬语:“有人失踪了!”
失踪者是慧音的一名学生——的老爸。说是昨晚喝了酒,在回家路上消失了。一名糕点店老板给两人提供了线报:“我瞧他喝得歪歪扭扭,扭进西街的一家店。具体是哪家,咱就不知道了。”
这件事跟慧音无关,但孩子自小单亲,一向仰慕慧音,将她当半个家长看待。父亲失踪,他六神无主,只能来找她。当然,稗田家已经派人去查了。慧音能做的,也只是安慰一下自己的学生。
“你父亲平时有什么爱好吗?除了喝酒。”慧音问。
学生支支吾吾,不好意思直说。答案显而易见,一名单身多年的老父亲,独自抚养小孩长大,时常夜归,身上带着酒气和脂粉气,只能是寻花问柳了。
幻想乡的风月场所不多,可妓女口中没个准信,稗田家的人也拿不准真假。好在,有老鸨的孩子在寺子屋念书,在家长面前,慧音的名头倒比稗田家好使。她去西街的风俗店一一问询,没有人——至少人类瞒不过她。有人说当晚的确有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在门口徘徊,但没带够钱,被人赶了出去;脚步声还没走远,就听不见那人声响了。老鸨怕他死在附近,出去查看。街头黑黢黢的,哪还有什么人影?
慧音查证时,发现除了几家风俗店,还剩一家深夜剧场尚在营业。她掀开布帘,里头很暗,顶灯橘红色,光线弱到即使与人照面,也瞧不清长相。舞台意外的大,有五六排座位,台上正在表演人偶剧。第一排正中有个矮小的身影,是今日仅有的客人。
那是一段暧昧不堪的历史。慧音站在最后排,看见灯光聚拢又离散,三两只人偶沉默地表演滑稽剧,明明没有表情,却显出喜乐。直到表演结束,慧音也不明白它们表演了什么。前排的小客人鼓起掌来,笑声爽朗,可慧音只觉得古怪。有股说不清道不明,悲伤又克制的意味。她好像在哪见过。
是很久以前吗?是了,快有一百年了吧。
她记得这座剧院的历史,也记得多年前带学生们来观看人偶剧。第一排正中间坐着班上最令人头疼的学生。那时她还太小,不明白命运的齿轮早已开始拨转……
恍惚间,慧音被人撞了一下,门口不知不觉涌入大批观众,说笑着落席。他们像是这儿的常客,眨眼间便淹没那只矮小的观众。慧音心生古怪,冲到第一排,发现那儿已坐上新的看客。歌声响起,一群假面舞者旋转着揭幕,灯光骤然明亮。慧音一阵目炫,再听哗啦一响,一座巨大的吊灯从天而降,滚出其间的尸体。
“我从阿求的遗物里翻出了一纸旧案。”新的稗田家主将发黄的卷宗递给慧音,“多亏她的记忆,我只花了三天就找到了当年的案子。”
慧音翻开第一页,手指按住太阳穴,以缓解突如其来的头晕。那是一起类似的失踪案,或者说,是她讲述的怪谈的蓝本。一名失踪的醉汉在剧场吊灯中被找到。经博丽巫女查证,嫌疑人为逃出冥界的幽灵。它被就地正法,失去了转世的机会。最后一页,有“博丽灵梦”的署名,落款日期是幻想历1210年,距今已近百年。
此类事件在某一时期屡见不鲜,可能和当年《歌剧魅影》的流行有关。慧音讲述的故事发生在更早以前,而等它过时,类似的异变才流入幻想乡。然而没等幽灵掀起风浪,便被灵梦抄了底。这也是为何慧音要在课堂上教小妖怪们收敛。这一代的博丽巫女,比灵梦更加恪尽职守。
“你知道吗?我脑子有段模糊的记忆。你曾和阿求坐在这里,谈过这件事,对吧?”
“嗯。”
“你们改写了历史?”
慧音“嗯”了一声,翻开竹简,找到百年前的那天,指着上面的记录,念道:“土曜日。雾雨长女入学;稗田家主造访……人间之里失踪案告破,凶手为长崎氏。”
“长崎氏?”
“随便找的替罪羊。灵梦不想把事件扯到妖怪身上,村民们会不安。”
“所以你就帮她隐瞒了历史?嗐,这可真是……”
新的稗田家主撇了撇嘴。她和文静两字沾不上边,坐姿也是盘着腿,令慧音有些想念阿求。
“这回的案子呢,也是幽灵作祟吗?”
慧音摇了摇头:“暂不清楚。”
“新任巫女不了解过去的秘史,剧场老板要遭殃了。”她这样讲。
剧场老板是个老太太,辩称自己只负责场地租赁,谁要在这表演,只要给钱即可,跟她没关系。不过巫女仍将剧场封掉,将她请去喝茶。没过几日,人里贴出告示,原来老板是只人偶妖怪,不会再回来了。
剧场是何时被妖怪占去的?约莫是百年前的那场案子后,毕竟在那之前,剧场并不表演人偶剧。幻想乡曾有一位操纵人偶的魔女,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许久没人见她出现。
对小妖怪而言,几十年不算短。慧音只在白天开设历史课,如今忽而觉得,给妖怪们讲讲历史倒也不错。
她翻开花名册,今晚的夜课仍是十九人,不多不少。隙间大贤者的故事还没讲完,最后一排有人发问:“巫女呢?”
“什么?”
“巫女们会死吗?”
奇怪的问题,慧音回答:“巫女是人类。”
“明明有消灭妖怪的力量,却还是人类吗?”提问者追问。
慧音挥了挥手,晦暗的鬼火变为明亮的灯烛。小妖怪们不约而同捂住眼,她们中的多数不适应强光,所以夜课才设置偏暗的光源。可没曾想竟给投机取巧者钻了空子。提问者被刺得睁不开眼;等她适应光亮,慧音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你让我想起一个人,一个人类。”慧音摘掉幽谷响子的耳朵,抹去她脸上的易容术,“好久没去命莲寺,都忘了住持会给弟子们授课。你没道理跑到寺子屋来,是么?”
对方拔腿就跑,风一般冲出大门。她使出吃奶的劲,冲出长廊,穿过竹林,踩着狭窄幽深的乡间小道,在黑暗中狂奔不息。兴许是怕被慧音追上,她没有返回村落,而是朝着反方向逃窜。等她回过神来,不知不觉间已步入了潮湿的森林。地面的落叶嘎吱嘎吱渗水。她靠着树干喘气,从不知道村子外竟有这样一片茂密的丛林,心头竟有一丝飘飘然的兴奋。她抬起头来,密密麻麻的参天古树侵占了夜空,本想借助星空辨明方位,这下无济于事。
“要是会飞就好了。”她想。
她稀里糊涂地往回走,想着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但走了快一个小时,却反而越走越深。湿润的水汽充斥着她的肺部,每一次呼吸,都在吸入水分,使她鼻喉黏稠;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听见叶片的夜露纷纷摇落,砸在她的头上,仿佛一场瞬发的阵雨;虽有虫鸣鸟叫,然不见虫影,也不闻鸟形,空气中漂浮着某种真菌的发光粒子,绿油油的,看似如萤火虫,却没有实体,会从指缝中溜走。随着体力的不支,她的耳蜗也被什么东西堵住,树林的风声、雨声,似乎都隔着一层膜,朦朦胧胧、模模糊糊,倒是心跳格外的沉重和清晰。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迷路而亡时,光点们忽而汇聚起来,几经变换,化作一个箭头的符号。她顺着望去,在树丛的间隙中,隐约有光斑闪烁。
她挤出丛林,再被光线刺中。然而这回灯光并不刺眼,是柔和的橘黄色暖光。一栋散发着柔光的洋馆就这么突兀地矗立于此。
门前站着一只手持剑盾的人偶,它做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
“我叫蓬莱,你呢?”人偶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哪儿发出的声音。
“我叫雾雨……”
人偶打断她:“我想送你一个名字。”
“可我蛮喜欢自己的名字。”
“你的名字是出生时父母赠与的,想要改变过去的生活,就得抛弃过去的名字。”
“你认识我吗?”
“我们已经认识了,所以已经是朋友了。”
“你怎么知道我想离开家?”
“我们是朋友,我当然知道你的过去。所以,我会赐你魔女之名。”
“魔女?”
“是的,魔女!”人偶手舞足蹈,“从今天起,你就叫——雾雨魔理沙!”
“你知道吗,历史总是螺旋上升。过去发生的种种,未来会重新上演。”
慧音从阁楼的阴影中走出,打开活动室的大门。她似在自言自语,但这里的确有一位听众。幽灵从书架中露头,好奇又警惕地盯着她。
“就像过去了快一百年的命案,只要定量与当年吻合,也能够重新上演——甚至一模一样。”她走到书架旁,抽出一本书,随便翻了翻,“打个比方吧,同一家人在不同时代生的孩子,只要给她相同样的生活环境,相同人生经历,遇到同样的人,做同样的事,甚至叫同一个名字。那么后者和前者,究竟有多少区别呢?”
慧音找完第一排书架,在《钢琴基本教程》某一页发现了端倪。那是一枚简易的魔法阵,法阵中央画着一个四分音符,音符旁有一缕金色的头发。
“从活动室兴建至今,来这里的学生一只手数得过来。除了骚灵三姐妹,就只剩那个家伙了。她是待得最久的,没人知道她爱藏在这,因为登记簿写着别人的名字。”她吹散金发,使它飘向躲在书架后的幽灵。幽灵想逃,但它往哪边逃,风往哪边吹。头发最终融入它的体内。
“当年的命案,那家伙也在现场。”慧音看着幽灵化为人形,不无感慨道,“为了重现历史,她居然真的去杀人,让你重新经历一遍。”
“也不能这么说。”幽灵开口了,她显出一头金发,却看不清面容,“那是我与爱丽丝的初识。没那次经历,我才不去当魔女。”
“魔理沙的灵魂早就渡过三途川了。”慧音说。
“是的,所以我不能算是魔理沙,我只是她留下的一缕残念。”幽灵笑了笑,拾起那张画着魔法阵的纸片,“这是静音魔法,只有被施术者才听见我的声音。”
“是那个雾雨家的小家伙吗?”
“我蛮喜欢她的。”
“因为她身上有你的影子?”
幽灵笑道:“那我改口,我不喜欢自己的复制品。但既然爱丽丝想把她变成我,那也不坏。”
“让另一个人顶着你的名字继续惹事?”慧音苦笑,“饶了我吧,魔理沙只有一个就够了。”
魔理沙的残影居然真的扶住下巴,思考了起来:“你说得对,爱丽丝想要的并不是另一个魔理沙。”
“什么?”
“既然能够重新养出一个我,那干嘛还要留住我的残念,对我施加魔法,只让雾雨家的小女孩听见呢?”魔理沙摊了摊手,甚而有些自豪,“答案显而易见,灵魂加肉体,那才是我。爱丽丝并不想培养一个新的魔理沙,而是想要魔理沙复活。”
“所以她利用了那个小女孩?”
“她都愿意杀人,诱骗一个小女孩算什么?”
“为什么是这儿?”慧音问,“你的残念多得是,为什么是这里?”
“因为慧音老师就是历史的化身啊!”她又笑起来,“您瞧,我在这翘过课睡过觉,书里有过我的涂鸦和注解,我有时会弹钢琴,我弄断过大提琴的琴弦,登记簿被我写上其他人的名字……这些痕迹直至今日依然存在,这是我的历史啊。慧音老师,一个人的历史就是她存在的证明。您太小瞧你自己了,您只要活着,就是‘记录’本身。所以她才会选择这里。”
魔理沙飞到慧音背后:“记录在书本上的历史可以被篡改,但记录在您心里的历史不会消失。如今不再有人知晓百年前的案子是幽灵作祟,可只要你还记得,它就会一直存在。”
“魔法阵的音符是一首歌,我唱给您听吧:‘迷途的白泽,傀儡的帮凶;历史的云烟呀,星星的帷幕……’既然写和看都会留下虚伪的历史,那么听到的,不正是真实的吗?”
魔理沙咯咯笑着,如烟般起舞绕圈,倒真像个喜欢恶作剧的幽灵,已经接受了即将复活的未来。慧音感到头疼,她头一次这么没信心说教。如果这件事让巫女知道,所有人都会遭殃。
她睁开双眼,红色的瞳孔如血月旋转,撞向魔理沙的残念。金色残影模糊了一瞬,像被狂风掠过。如果放慢此刻的时间,可以看见空间扭曲了霎那。对付灵体,自然要用精神攻击。但紧接着,魔理沙消失了——或者说,消散了。她化作烟尘,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将慧音围成一圈。慧音本就不是战斗的好手,还未辨明真身,便见每人手上拿出一只金色的八卦炉,对准她的脑袋。
“Master Spark!”
许久再听这一招,慧音竟意外地感到怀念。她掷出竹简,竹简在空中展开,化作一面墙。幽灵版的极限火花不到原版的十分之一火力,轻易就被挡了下来;不仅如此,竹简生出一股巨大的吸力,硬生生将七个分身拽了进去,还剩一个死死拽住书架,负隅顽抗。
“真是大不如前了啊。”最后那个感叹道。
就在她松手的一瞬间,突如其来的破风声自后而起。慧音身子一紧,随即被什么东西裹住,直直向后仰躺。竹简摔落在地。魔理沙吃了个狗啃泥,正好望见大门后的人影。
“好久不见。”她说。
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存留的记忆朴实无华。她永远记得这一幕:在这间古朴、陈旧、充满灰尘的活动室,上白泽慧音被透明丝线缠成了木乃伊,金色的魔理沙躺在她身旁,以一种脸朝下的滑稽姿势向自己问好。
“好久不见。”爱丽丝盯着她的眼睛,“好久不见。”
她的模样和几十年前没什么区别——换句话说,没什么表情。可谁都看得出来,爱丽丝很高兴,高兴到一时不知道该回什么话,于是把“好久不见”又说了一遍。她及时出现在这,却对自己的出现在有些迷茫,似乎梦游过来的,亦或真当这是一场美梦。
一个与魔理沙有几分相似的小女孩从爱丽丝背后露头,既诧异又好奇地打量着慧音和魔理沙。这一举动使得爱丽丝清醒过来。她按住小女孩肩膀,几根丝线缠住把手,将门带上。
她对魔理沙说:“过来吧。”
小女孩察觉她的语气不对,但没想太多。丝线绕过她的后背,刺入她的后脑。她的眼神黯淡下来,四肢也变得僵硬无力。
“过来吧。”小女孩机械地动着下巴,“从今往后,我就是雾雨魔理沙……”
魔理沙缓缓飘到小女孩身前,眯起眼睛,像是打量模型一般,将小女孩打量了个遍。
“真遗憾。”她转头望向一直盯着她的爱丽丝,摊了摊手,“她是个好苗子,但魔理沙只有一个,谁也替代不了。”
她举起八卦炉,对准自己的脑袋。
爱丽丝惊叫一声,丝线飞速卷去,但还是晚了一步。
“许久没活动了,打得真不尽兴啊!”她在金光中咧开嘴,露出一口干净的牙齿,“爱丽丝,很高兴还能见你一面。”
爱丽丝扑进魔理沙的怀里,短暂的暖意化作星星点点的光斑,在她身下破碎消散。历史之所以是历史,在于它永远螺旋上升。她自以为做出了正确而缜密的决定,其实是闯进了一条未知的岔路。如果时间永远暂停在此处,倒也算个温情的结尾。
毕竟,她下一秒就扑了个空,余生再不会如此温暖。
THE END
关键计分项目:1.天人感应:雾雨家的小女孩误入森林的片段
5.圣诳:爱丽丝为了复活魔理沙,利用相同的定量催生相同的历史,不惜重现命案。
自由活动项目:6.孤注一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