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奇谈:聆听篇终审入围32号《轮回》
轮回
舍此蕴已复趣他蕴 ——《众许摩诃帝经》
我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摘句题记会使文章显得厉害点。未成年人请在成年人陪同下观看。角色受伤、崩坏、死亡注意——作者的话
水蜜村村头进来了个骑着老虎的僧人。
水蜜村名字里带了个“村”字,实际上是个富饶的镇子。消息一传十,十传百,镇子的主街,员外辉夜去年翻新的那条石板大街上就乌泱泱地挤满了看热闹的村民。鲵吞楼上也有些茶客听到动静挑开了竹帘看下来,那只老虎连着一小块空地就像清水里的王八一样醒目。
一个胆肥的半大孩子被伙伴一怂恿,踮着脚,从背后屏住气,抖着手接近那老虎,触一触它的尾巴毛,嘿,还挺软,再摸一摸。摸着摸着,一侧头,就和老虎脑袋对上了。老虎伸出舌头,舔了舔吓呆的孩子的脸,舔化了他脑子里的空白。孩子回过神来,胆子又大了几分,竟伸手摸了摸老虎的脑袋。老虎很温和地蹭了蹭孩子的手,那孩子便大呼小叫地跑回去,跟伙伴们炫耀去了:“我摸了老虎的头!”
“好一个伏虎功,把心魔做虎降伏。布都,我们回山。”一位道姑把竹帘放下,平淡地吩咐道。
“神子师父,那块石头……”她的徒弟有些迟疑。
“这位高僧就是冲着那块石头来的。正好,我也不想扯进这事,你师娘在我们临行前闹成什么样了都……”
老虎稳稳走到大街尽头的神庙前的大晒场上后,僧人在晒场中央下了虎背,靠着一垛玉米杆子,与老虎一同打坐。村民们鸭群般的叫嚷对僧人像是没有效果,夏末枯燥的阳光也没能使僧人身上裹住的厚实泌出水痕。村民们的好奇就像这个季节偶尔飘过的几缕风,很快就过去了。他们的敬畏把失去兴趣的大人们驱散,大人们顺带抓走想摸老虎的小孩子。
农忙前的最后一小截余热时节,村民们相对而言闲一些,而且水蜜村现在不全是靠玉米富裕起来。看够了的,或失望,或满足地议论着离开大晒场;没看够的,小跑着进了大晒场,与不算熟的旁人一起对那老虎指指点点。小孩子们摸不到老虎,只好在一边玩起打老虎的游戏。玩着玩着,伶俐的小鬼头们眼尖,瞅着摇着扇子的说书人也来了。孩子头扯一嗓子,孩子们便一哄而上,扯胳膊,揪胡子,要他讲他们听了一百八十遍的勇者打老虎的故事。说书人斗不过这些小鬼头,无奈地停下脚步,说起了故事。他斯文丢尽的样子,惹得其他大人哈哈大笑。
几筐子西瓜被外表憨厚的瓜农拖家带口地背到了晒场上,连他五岁的儿子都滚来了一个。等到西瓜变成一地瓜皮时,鲵吞楼的伙计们抬来了一大缸的玉米馍馍,两大盆油亮的扣肉,三担子清爽的炒黄瓜。领队的鲵吞楼老板娘堆着笑,恭恭敬敬地在僧人面前放了一盘馍馍,几碟素菜。月出西山,伙计们兴高采烈地唱着歌,扛着空缸空盆回去的时候,大晒场已经空空荡荡,只余僧人一个。
月光落到僧人的斗笠上,僧人便结束了禅定。解开斗笠,那头由紫渐变成金色的长发便被月光镀了银,证明了这位僧人是位女尼。她慢慢用完面前冷了的饭菜,起身,向神庙的台阶走去。那老虎倒是一动没动,卧在玉米叶的床垫上打着盹。
台阶有九阶,走完便来到九丈的圆台上。九尺高的神庙在圆台中心,大小刚刚够放一尊像。僧人走上圆台后,只看了神庙一眼,注意力就集中到神庙底部沿着圆台均匀延伸出去的笔直细纹上。
就像伞的伞骨。
伸出粗糙的手指,僧人半蹲下身子,指腹顺着一道细纹滑动。她触到一丝弹性,是撑开伞时伞骨即将完全展开的应力。
站起身,僧人的目光终于聚焦到洁白无瑕的神庙上。她盯着大门,伫立良久,然后转身下了台阶。
水蜜村的南岸,晚上会用玉米酵渣混上豆油做灯油点个通亮的地方,也只有鲵吞楼了。
僧人脱下僧袍,和斗笠一起放在老虎身下保管好。对于没见过她真容的村民而言,她不过是一个来自“染发之城”拉碧斯拉祖利的古怪行商罢了。这些年水蜜村的村民见的多,奇装异服古怪打扮已经惊不到他们了。
僧人进入了鲵吞楼的大门,也就闯入了醉鬼们的狂欢舞台。狂欢的原因嘛,自然是发了财的瓜农在三杯艾斯苦瑞姆酒下肚后,宣布今晚全场他埋单。几张木桌拼在一起,在一楼大厅搭起了一个简易的舞台,云居港来的异国兽耳舞娘拍着手鼓,在舞台上绽放着腰肢,摇曳的尾巴尖勾得醉鬼们的痴眼一起晃荡。
绕过几条桌下养的鱼,僧人来到一楼唯一的空位置前,毫不犹豫地坐下。立马就有几道目光从毛绒绒的尾巴上移开,打了过来。
“第一次来?”坐在僧人桌子对面的老板娘磕着瓜子,眉眼漾着笑意。
僧人点点头。
老板娘指尖的瓜子在桌面上点了点,最后“啪”地拍到桌上:“算了,今个我心情好,破例让你坐坐。”
“美宵姐,那位置不是只有你中意的俊俏后生能坐吗?”有相熟的酒鬼听到了老板娘的话,开始起哄。
“姐姐我想换换口味,怎么,你们不喜欢?”老板娘抬起手,松开手指,瓜子压成的粉末落了下来。
“我草,请务必让老子好好欣赏!”“老子就爱看这个!”“美宵姐,我什么都会做的!只求你不要关门!”……酒鬼们听了这话,顿时七嘴八舌地嚷了起来,还兴奋地吹起了口哨。台上的舞娘以为是在表达对她们的喜爱,手鼓拍的更响亮了。尖叫声,欢呼声,觥筹交错,此起彼伏。
不再理会酒鬼们的荤话,名为美宵的老板娘回过头,刚想和僧人说一说,却发现僧人已经毫不见外地抓起碟子里的盐渍玉米,安安静静地咀嚼着。
“呵,你倒有意思。”美宵也不恼,酌了一口酒,问道:“你是和家里人一起来这边进纱布的吧。你贵姓啊?”
“白莲,我叫白莲。”法号白莲的僧人咽下嘴里的玉米,平静地答道。
“白莲,好名字。果然和莲花一样俏。”美宵打量了白莲一番,提起桌上的白玉酒壶,“来一杯吗?我珍藏了十年的黄金液,大年份的苞谷兑陈酒酿的,喝一壶少一壶啰。”
说话间早有伙计送上了一套食具,象牙乌木的,黑白分明。白莲多看了这套食具几眼,然后直接端起象牙碗,让老板娘满上一碗,一饮而尽。
“好!”美宵的目光依然咬着白莲的眼睛,“白莲妹妹好酒量!来,来口凉拌牛肉压压酒。”
白莲连吃三大筷子麻油辣子香菜拌的牛肉,满嘴是油。
白莲的吃相委实粗放了些,美宵微微皱了皱眉头,继续去看舞娘们扭腰:“看来白莲妹妹确实饿的急。要吃点什么主食吗?”
“煮玉米就行。”
白莲啃完两根玉米后,台上的舞娘们早就结束了表演。有的舞娘接住某位观众抛来的银粒子,便离了队伍,贴住那位观众的身子,一口一个“亲爱的”叫着。被舞娘贴住的观众也不客气,搂住舞娘苗条的腰肢,抓着她丰润的臀部,满脸愉悦地带舞娘上了楼。有性急的在楼梯上就把舌头伸进舞娘小巧的兽耳里。
“老板娘赚的不少,生意真好啊。”白莲此时才后知后觉一样,说了两句好话。
“今天热闹而已,你下午也去看了那只老虎吧。吃饱了吗?”美宵依旧笑容甜美。
“我今晚是来向老板娘你打听事情的。”
“问吧。第一件免费,算是我最后送的礼物。”美宵放下筷子,打了几个手势,安排伙计们等会收拾残局。
“我也只问一件事,村里有无高手?”
美宵的眼睛一睁,又一次钉到白莲的眼睛里。
“呵,原来不是跟家里出来见世面的小姑娘。你看这些——”她右臂抬起,食指指前,绕着大厅扫了一圈,带着笑意的目光没有移动,“是不是高手?”
有喝酒的武士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握住了刀剑。
“不够高,没老板娘你高。”
“哟,嘴真甜。不过,比我还高的高手,”美宵的目光飘到楼上去,“那我可不好说了。这个问题算我没答上来,你换个问题。”
“村里什么时候祭神?”
“好问题。不出意外的话,第一批新玉米收下来的时候。”
“意外?”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白莲点点头,起身谢过了美宵的款待,背着搬当舞台的桌子的伙计们的方向,大步出门而去。
“老板娘?”有伙计使了个眼色,低声问道。
“去呗,一个普通人而已。”美宵自顾自的喝了一杯,把酒壶拎到耳边晃了晃,“听听,酒还有不少,慢慢喝。”
瓜农是第一个发现僧人消失不见的。
当他捂着宿醉的脑袋,踉跄着穿过大晒场回家的时候,扭头一督,只瞧见了一只趴在玉米叶子上酣睡的斑斓猛虎,而空旷的晒场上并无一道穿僧衣的身影。
吓的胆颤的瓜农一口气从大街的这端跑到了另一端,惨叫声泄了整条街。太阳还没升起,整个村子就知道了这件事。天一亮,大晒场上便又热闹了起来。
“那老虎又不吃人,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调皮的孩子们把瓜农围了起来,昨日那个摸了老虎的小孩俨然成了孩子们的头头,带头嘲讽起萎缩在一角的瓜农。
“你们这群小屁孩懂什么!我当时看到的老虎根本不是老虎,是个,是个大怪物!”委屈巴巴的瓜农努力为自己辩解着。
“你唬你家婆娘呢!老虎就是老虎,怎么会变成怪物!”
“就是!就是!”周围的小屁孩跟着起哄道。
瓜农也疑心自己是不是眼花,清晨所见的漆黑兽影既不像老虎,也确实不像是物质世界里能真实存在的东西。昨日大赚的喜悦随着狂奔时的尿液排出,他只能弱弱地嘟囔两句:“老虎也很吓人好吗……”
大人们显然并不关心瓜农被什么吓到了。村子里年纪最大的几个老人,围坐在老虎背后二十来米的位置,一边聊一边从干玉米杆子上揪瘪玉米粒,搁进嘴里。
“那个僧人呢?”一个老人又一次地问了这个问题。
“不知道。最近夜里本村的老人谁敢出门啊!”另一个老人又一次地答道,“那僧人会不会是?”他竖起小指,比划了一下。
“算算日子,今年也到时候了。”年纪最长的老人徐徐睁眼,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这次怎么办?”
“我们为什么要操心?只管备好桐油、茄子木与油纸,一心祭神即可。不掺和就能平安。员外有能耐,她肯定有主意。”
“我希望她真的有主意。”这群老家伙里唯一一个头发没全白的嘟囔了一句。还没再聊两句,年纪最长的老人便扯着嗓子怒骂起来:
“璎花,你又调皮了!”
名叫璎花的女孩从愁眉苦脸的说书人身上跳了下来。她把捏紧的拳头松开,一吹气,一根山羊胡子就在空中飞起。飘飞的胡子像一个香饵,招来了十来个和璎花一样热闹的小孩。说书人被这些小孩的笑脸弄怕了,折扇一抖,高声叫道:“话说那针妙丸收到了家里妻子正邪的信,夜不能寐,骑着山竹就往家奔……”
第一百八十一遍的勇者打老虎的故事果真好使,大孩子们也不羞辱瓜农了,围过来听故事,顺便就把小孩子们给管住了。气温渐渐起来,大人们又没聊出个结果,散散地也围了过来。等到故事讲完,男人们便喊着要听《吉弔英雄传》。女人们不乐意,说《雾雨情诗》才好。坐的接近的男女便开吵了,把尴尬的说书人晾在当作临时讲台的磨盘上。
白莲安静地穿过热闹的人群,仔细地辨认了每一个传进耳朵的声音。中气十足的,肾虚的,少女的,老头的,叫骂声,辩经声,嚼干玉米的声音,亲嘴声……走出人群后她还是没找到那道从千锤百炼的肉体发出的声音。
谈不上失望,白莲走上主街,转进一家成衣店。她逛了逛,对踩着她后脚跟进来的“顾客”说:“你不担心鲵吞楼老板娘的安危?今天你们的人手怕是不足吧。”
伪装成顾客的女孩一惊,慌忙说道:“老板娘怎么会有危险?我……我就是个普通人而已。”
“村子里的老人们为什么晚上不出门呢?”
“有一个传言……而已。”
蓝发的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她神色陡然一惊,直接跑出门去。
白莲目送那女孩离去后,便在店里挑起衣服来。店子的裁缝老板刚刚送走上一位顾客,这时来接待白莲,正巧听到白莲与女孩的谈话,便扯起了近乎:“这位漂亮的小姐,你刚才提到的传言,是那个‘恶魔’的传言吧?”
白莲侧目,示意裁缝老板接着说。
“嗨,那就真的是个传言,也就老人们会信。”
“刚才那个女孩也信了。”
“偶尔有些年轻人也会喜欢这个调调。水蜜村风调雨顺,富饶平和,还有多多良大人的庇护,怎么会有地狱归来的恶魔嘛!”
白莲想起神庙下那面未能完全展开的伞,微微地摇了摇头。今年这场祭祀后,伞就完全张开了,情况自然不一样。但眼下力量还差一丝,秋毫般的一丝。
“恶魔”不会坐以待毙的。
白莲收回思绪,对裁缝老板说:“我买几件衣服。”
“好嘞!”
美宵被蓝发少女从酒缸里捞出来时,赤裸而洁白的胴体醉成了粉红色,微稠的淡黄原酿滴滴答答地淌。
“先把‘冰山美人’的解药找来喂我,再给我把关节接上!”
蓝发少女与她顺路叫回来的同事们面不改色,按着美宵的命令去做。大厅里浓郁的血腥味也不能使他们皱眉。
“直娘贼,我今晚的生意怎么做啊!”吃了药,复了关节的美宵很快恢复过来,她随手从厨房墙上扯下件围裙一系,来到大厅就开骂了。
“是我等无能!”她的属下纷纷跪倒。
“你们这次做的好,尤其是一轮!你是怎么知道我陷入危险了?”
“是那个白莲提醒属下,要注意最近村里恶魔的那件事。我猜恶魔不会放弃这个注意力被僧人吸引走的机会。”蓝发少女恭恭敬敬地答道。
“呵,是我看走眼了,还不止一次。本以为二三十位高手埋伏就能杀掉恶魔,结果就我活下来了。”美宵自嘲地摇摇头,“她说我长的俊俏,不忍毁坏,就喂了我药,卸了我关节,把我扔进玉米原酿里,还说明年来喝这缸美人酒。我尽力保持浮起,但最后还是没了体力,沉了。”
“她?”一轮轻叫了一声,吐出了这个在方言里读音明显与“他”不同的字。
面对属下的疑惑,美宵坦然道:
“我被她操了,蒙着眼操的。说不定,是我的哪个老冤家?”
“您被那样了……都没认出来?”年轻的一轮有些不可思议。
“是个老手,技巧纯熟,戴着个面具,不过我听着声,是个美人儿。也算不坏吧。她逼讯了我一番,只会用皮肉之苦折磨。问不出我什么,恼羞成怒就把我操了。既然不是我的老冤家们,那就只会是恶魔了。”美宵抄起一小坛酒,倚着门,一边喝一边慢慢述着。
“老板娘,您还喝的下啊?”手下们用敬畏的眼光望着她。
“现在才是喝酒!刚才那是灌!”美宵没好气地呵了一声,“冬瓜它个八万,今晚是开不了门了。”
把酒坛往地上一碎,美宵哼哼了两声,对一轮他们下令:
“水子巷多筛筛,尤其是老磨坊。至于那个白莲,你们还能找到她的话,就把她请过来吧。”
“是!”手下们整齐答道,退下。
“女的……”美宵白皙的手指在红唇上点了点,“原来是你啊。”
水子巷的典藏室门口,老人慢慢地数着钥匙圈上的钥匙。老人的左腿边,璎花抱着老人的大腿,给等待着的白莲做鬼脸。
“要不是慧音提起,我都忘了这里还有一个房间,钥匙还在我手上。”积灰从打开的门缝喷发出来,引得老人不停咳嗽。“说吧,要查哪一年的账?”
“十七年前的。”
“不巧,就是那一年的没有,不必找了。”老人听了这话乐了,直接把门又关上了。
“不必找了!不必找了!爷爷,我们去买风车好不好!”璎花抓住老人的手欢呼。
“真没有?”
“是真没了。三年前,一个兔耳小厮喝醉了,把十七年前的案本呐账单呐全囫囵着吃了。员外知道手下干了这样的糊涂事,一怒之下,把那小厮直接杖毙了。”
“吃了?”
“兔子嘛,纸也是吃的。杖毙嘛,也是很快的。”老人挤挤眼,然后牵着璎花往巷子外走去。“带你买风车去啰!”
白莲与老人背向而行,穿过檐头垂下的葡萄藤,经过一家废弃的磨坊,残破的风车在风中吱呀作响。她最后钻进一间老式的大屋,进了客厅,名叫慧音的历史学家已经备好了茶。
“回来的这么快,你是要找十七年前的资料吧。”慧音的语气里毫无意外之感,“水蜜村的旧事,落在纸面上的,除了十七年前的,便没什么有趣的了。”
白莲接过茶,饮了一口,“你作为一个历史学家,不心疼吗?”
“心疼哇!”慧音把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顿,茶水溅出少许。“怎么能不气愤!杀千刀的!当时就该把那兔贼的肚子剖开,说不定还能抢救点。”
“你没重新记录那一年的事?”
“老人们闭口不谈,年轻人……还是更喜欢拉碧斯拉祖利的纸醉金迷。你听村里年纪小点的,几个是本地口音?”
“我看鲵吞楼的老板娘挺年轻的,水蜜村的方言说的也地道。”
“你听的懂?”
“水蜜村的玉米远近闻名,我自然听的懂。”说话间白莲的茶杯见底,慧音替她满上。
“你先说自己是行商,不知怎么打听到了我,想看看近几年的账本。除了因幡帝,确实只有我这里有钥匙。我现在倒是有点相信你真是个行商了。”
“也许我真的是呢。”
“昨晚鲵吞楼,我也在的。”慧音有些急切地把杯里的茶一饮而尽。
“真想不到你会去那种地方。”
慧音给自己斟茶,倒了半杯就没了。慧音有些恼火,把茶壶重重地摁在桌上,接着说道:“你别被那个老板娘骗了。十七年前,她是在场的人之一。”
“十七年前的,嗯,美宵,顶多是个刚会思春的少女吧。”
“思春的少女与染血的手套,并不矛盾。”慧音的声音变得有些冷,“尤其是她爱上一个人的时候。”
白莲把茶杯的盖微揭,喝了口茶:“你爱上了谁呢?慧音小姐。”
慧音的脸顿时垮了。她端起茶杯,说:“送客!”
白莲也不气恼。出门临别的一刻,她还好心提醒慧音:“你一个弱女子,应该去热闹的地方住。”
慧音心里正烦,敷衍地点了点头。
“喂,你是怎么找到慧音的?”
出巷子要经过磨坊的门口,一个倚在磨坊大门门框的身影从背后叫住了白莲。正午的阳光正烈,那身影把面孔好好地藏在阴影里。
“她身上有你的味道,我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而我本来也要问一问,看一看,过去发生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是十七年?”
“十七年的那场雪,很大。”
“是啊,很大。”
沉默陡然降临了。阳光穿过蔓乱的葡萄藤,安静地投下大片大片的影子与光斑。没有风,只有对立而视的两人,一个站在小巷中,一个靠在磨坊的大门上。
白莲猛然退后了一步。
磨坊前的身影扑倒在地,摔在白莲面前的地上。白莲身后,响起一声微小的惊呼。
“按钵伏虎,你是昨天骑老虎的僧人。”她的左肘反撑起,顶住了白莲按下来的五指。
“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功力,不愧的那块石头的代行者。怎么称呼?”白莲的目光放在她撑住地面的右手上,那里摁住了一条从白莲的新衣的胸口扯下的布条。
“你看起来年纪也不大,说话却老气横秋的。”
“我已苦修六十载了。当我不在意容貌的美丑时候,容貌就不再变化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收起了架势。
“我叫妹红。刚才把你衣服扯坏了。”妹红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要不赔你一件?”
“你可以赔我一个故事,怎么样?”白莲抬头望着吱呀作响的风车叶,“你把这风车修好了?”
“刚刚修好的。手艺还不错吧?”
“不继续躲着了?”
“我杀了鲵吞楼的老板娘,也藏不下去了。这还得感谢大师你引起的轰动,把她的手下调走不少。怎么样,要杀了我报她的一饭之恩吗?”
“恩情我已经还了。”
“是吗?”妹红坐到了磨坊大门的台阶上,“大师想听这座磨坊的故事吧。”
“是个故事就行。”白莲依旧是平静的模样。
“这座磨坊,本来是村里最富裕的地方。”妹红指了指缓缓转动的风车叶,“春天浆槽里流着野梅的酸;夏天甜腻发泡的葡萄汁能把磨盘黏住;秋天吸一口气,鼻子里都是玉米的味道。到了冬天,就煨在火炉边,慢悠悠地数着钱,时不时地喝上一口暖乎乎的玉米须子汤。”
巷子里很安静,远远担忧着的慧音也能听清。她嘀咕了一句:“要有两个孩子就更好了……”
“新屋涂墙的粉灰,需要磨子;祭神的鲜桐油,需要磨子;就是村里要张贴布告,黏纸的糨糊也要磨子。磨坊主,就是村子里最富有最尊贵的人物。虽然长年被粉泥脏了衣服,但他的话没人敢不听。谁都不想祭神时没有桐油,被放逐于神的庇护伞外。磨坊主他也是善良的,从不拖欠工钱,年节还发奖金。大晒场也是他一人出钱翻新的,一直用到了今天。
可就是这样一位勤勉的好人,在十七年前的雪夜,被一支竹枪刺穿了胸膛。平日笑脸相迎的男,女,老,少,翻出罗刹的嘴脸。满仓的玉米粉葡萄酒被扁担、被推车抢走,雪地里涂上一道又一道黄色、紫色,还有鲜红。最后这张画纸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那把竹枪的主人?”
“他的孩子就是现在的员外,辉夜。”妹红捏紧拳头,从紧闭的嘴唇里挤出这句话来。
“你,打算继承这座磨坊?”白莲在进入水蜜村后,第一次说出带有一点情绪的话来,有点像疑问,又有点像惋惜。
“大师打算,阻止我?”妹红的眼神凶险了起来。
“你这身本事,带着那个叫慧音的历史学家远走高飞,哪里不能活的舒坦?”
“你这是什么话呐!我是从十七年前的雪夜逃出来的!”
白莲不闪不避,用脸接下了一记正拳,把妹红的怒吼给生生打断了。
“确实是我孟浪了。不过,我还是劝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白莲飘然而去,妹红没有追她。
“放下?放下?呵。慧音,退回屋子里去。”
妹红从腰间抽出一根尺许的寒芒。
“等会有客人想请我去鲵吞楼喝酒呢。”
捏住羔羊毛织成的柔软毛巾,从颈后擦起,指腹结着笔茧的修长手指滑过腋窝,肚脐,大腿,又返回来攀上丘陵,手掌数着肋骨。被温水毛巾擦洗干净的肌肤,紧接着就被急切而干燥的唇瓣染上粉红。那唇瓣越来越灼热,烫到妹红只能以吻去冷却。
舌头纠缠,水珠从蓝白两色的长发滴下,落进淡红而带着铁甜味的水里。
磨合,挑动,爱抚,湿吻,夏日的潮水汹涌。
“那僧人说的不错,慧音,你走吧。”良久以后,妹红沙哑疲惫的声音打破了浴室的宁静。
“这是我的故乡,我不走。”慧音蜷缩在妹红的肩头,如在梦呓。
“我并不爱你。”
“若你复仇成功前爱上了我,我会自杀的。”
妹红握住了慧音的一束头发,“不值得,慧音,真不值得。”
“值得的。你从猛虎的嘴下把我救出来时,我的生命就属于你了。”
慧音张开了眼,炽热的光彩比世上所有的宝石都夺目。
“慧音,慧音。如果,如果我活着回来,我许诺……”妹红捧起慧音的脸,在要许下此生最重要的诺言时,妹红不免地犹豫了。
慧音以一吻堵住了妹红的唇。
又一个清晨,僧人终于出现在了大晒场上。老虎见到主人,很高兴,朝天咆哮了一声。
穿回僧衣的白莲从面巾后面投出目光,环顾。前两日的热闹陡然蒸发,唯有一人一虎还留在大晒场上。
因为恶魔杀了十来个鲵吞楼的伙计,把缝起来的尸体挂在鲵吞楼的门口。
人们不敢上工,又想找几个人说说心里的恐惧,鲵吞楼又去不得。有住宅大的朋友的人便在朋友家里聚着,没地方去的人呢,便挤在慧音的私塾里了。慧音敌不过一群厚脸皮的老家伙,索性就把学生们也放了,权当放假。
“恶魔怎么杀了怎么多人!”有人质疑起年龄最长的老人,“不是只要虔心奉神,神就会保佑我们吗?”
“那正邪走到山涧中央,忽得刮起一阵阴风!松树上,噼啪噼啪,落下枯枝断叶——嗷吼!跳出一只锦毛大虫!……”孩子们尽管听说书人讲过一百八十一遍这个故事,但依然紧张地叫了起来,乱蹦乱跳。
“说不定,鲵吞楼暗地里,和十七年前的事,和辉夜有联系呢。”慧音冷笑一声,替老人回答了问题。
众人一片哗然,嘈杂着议论了一会儿,最后无一人反驳慧音。
“美宵那骚娘们,我早看她不顺眼了!”憨厚的瓜农恨恨地骂了一句。
“是没对你发骚,你才怄的气吧!”有人尖着嗓子回了一句,顿时引得哄堂大笑,把瓜农的脸都胀红了。
“辉夜大人最近很安静啊,都出了这么大的事。”有人提起了村子的核心人物。
“她肯定在准备万全之策,能完全杀死恶魔,让他逃脱不掉。”
“多多良神保佑她能成功吧!没了辉夜大人,玉米就换不来金币,水蜜村的布匹就没了销路,我们又要回到一年四季吃玉米的日子了!”
“我看啊,难喔。”年纪最大的老人捋了捋胡须,咂咂嘴,“她爹不就成功地……”说到后半截的时候他的舌头像打了结,语句变的含糊不清。
闲聊的众人没有在意老人的疯话,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怎么抓住可恶的恶魔。有的说把全村的人集中起来,挨个清点;有的说打开神庙,请多多良大人用神力洗涤村子;还有的说请那个僧人出手,度化十恶不赦的恶魔……
慧音静静地听着他们吹牛,目光飘到窗外。
“妹红现在应该潜进去了吧?”
“我是辉夜大人的管家八意,辉夜大人想要招待您,吃个饭。”
白莲刚刚骑到老虎背上,就有位穿着丝绸袍子,带着礼帽的女管家出现在老虎面前,优雅地对白莲行礼,发出了邀请。
“我也正想拜访她。”
“辉夜大人不喜喧闹,就把河的北边包了下来,修了间宅子。想从村子这边过去,就要走辉夜大人修的永远桥。”
“背山面水,怕是只能走桥过去吧。”白莲骑着老虎慢慢跟着八意,随口感叹道。
“本地人都说水里有水鬼,不敢下水。不过大师您是不怕的,您可以试试游过去。”八意呵呵笑着。
“我昨天去了水子巷一趟,那里挺清静的。”
“水子巷一直是快入土的老人和痴心学问的学者们住的地方,辉夜大人身边是安静不下来的,她怕破坏了这些人的生活。”
“是怕磨坊的风车太吵了吧。”
八意停住脚步,重重一顿。很快她又继续领路,脚步如常。
“那座破磨坊,废弃了十几年,里面的风车怎么会响呢?”
“最近风大,不就把风车叶又吹动了吗?”
“呵,等到秋深,水蜜村的风就停了。”
两人一时陷入沉默。她们穿过无人的主街,走过了干净宽敞的石拱桥,沿着竹林中的平整曲折的小径走了一小会儿,来到了朱漆金环的气派大门前。早有英俊美貌的兔耳侍从夹道列队,洒水散花,竹笛唢呐。几个前排的小兔女孩齐齐唱道:“恭迎白莲大师!恭迎白莲大师!”
白莲淡然,骑虎走进缓缓敞开的大门里。进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竹林落叶中的一片。
白莲被带到餐厅前,一路上虎爪跨过了九道门槛。白莲下了地,一摆手,通灵性的老虎便跟着兔耳小厮去享用活羊。
“辉夜大人在里面等着您了。”
八意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白莲却站在了原地不动。八意也不恼,笑眯眯地保持着请的姿势。
忽的,白莲像是消失了又出现一般,站在了餐厅门口台阶的顶部。台阶上叮叮当当,滚了八支羽箭。
“的确,你有资格让我请你一次,白莲大师。”
餐厅的大门徐徐拉开,十七米的长桌对面,辉夜就坐在那边。
菜品被分成相等的两份,上到长桌两端。白莲坐到菜品前面,与辉夜隔桌相对。菜却是简朴,全是家常小炒:香干炒肉,洋葱鸡蛋,清炒白菜,虎皮青椒。两荤两素,再一碗洋柿子酸汤,一壶陈酿,一盘玉米窝窝。
“招待是简单了点,毕竟主菜才是令人期待的。”
两人也不客气,抄起筷子就吃。酒过三巡,八意端上来一个带盖子的大盘子,放到桌子正中央。
“这就是今天的主菜了。”辉夜笑眯眯地扬起筷子,指了指。
“里面不会装着个脑袋吧?”
“我相信大师你是不会被区区血肉给吓住的。永琳,把盖子揭开吧。”
盖子揭开,白莲的瞳孔难得地一紧。
“白莲你果然是冲着这个来的。”一直盯着白莲脸上的辉夜乐出声。
“这是什么?”白莲问道。
“如你所见,是一截竹枪的枪尖。我亲手锯下来的。”
“竹枪的主人是?”
“是我的父亲,一个除了钱,什么都不爱的疯子。”
“他对你很差。”
“他为了拉起自己的势力,娶了我的母亲,兔耳族的千金。母亲难产而死,父亲就把爱全都倾注到我的身上。”
当辉夜说到父亲的时候,八意管家一个手势把仆人们全都遣散出去,然后亲手关上了大门。
白莲平静地倒着酒,听辉夜继续说道:
“他打通了拉碧斯拉祖利的渠道后,金灿灿的玉米与金灿灿的布匹就变成了金灿灿的黄金。他用黄金为我打造了耳坠,项链,头冠,衣裙,鞋子,一套穿下来能闪瞎太阳的眼睛。”
白莲望着这位一身淡雅的美人。辉夜泼掉碗里的残汤,满上一碗酒,仰头,一饮而尽。放下碗,她轻声说道:“我在及笄礼上穿上这么一套盛大的服饰,开心地向父亲表达感谢之情。父亲也很高兴,喝了许多酒,然后当天晚上就把我——”
辉夜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道:“强奸了。”
白莲的眼里并没有起波澜。辉夜看到白莲这幅模样,脸上的笑容咧开,越来越大。她开始狂笑:“哈哈哈哈!他把我强奸了!他把我强奸了!一般人听到这件事,要么害怕地骂一句禽兽,要么害羞地不知所措。而您,你的眼神显然告诉我,你已经想到了我做了什么!”
“可悲。”白莲的语气里有些怜悯。
“没错,我隐忍下来,反而尽力迎合他的欲望!他喜欢舔我的脖子,我便在脖子上抹上金粉,他怎么能拒绝他最爱的东西!他的肝脏不出三个月就坏了!但我还要诱惑他!从地下商人那里买来春药,涂在他每天都要舔的他第一枚赚到的金币上!我就花了半年就把他榨死了!把他珍藏的竹枪像他两腿间的棍子一样锯断!”
辉夜的狂笑声中,白莲平稳地夹起一块香干,慢慢咀嚼。等到笑声歇止,白莲开口问道:“这道主菜,可否让我享用?”
“如果我说不呢?”狂笑抽干了辉夜的力气,此时的她说话倒真如她的外表一样柔弱。
白莲放下了筷子,而八意管家也在同一时间出现在辉夜的身前。
一秒,两秒,三——
“咔嚓!”“乓况!”
瓷制的餐具在地毯上碎了一地,剩菜残汤溅洒。八意管家的一脚更是把长桌切下来一块。
不过白莲已经成功把那截竹枪拿到手上。
“就算知道您突袭辉夜大人的姿态是诈唬我,我也不敢赌啊。”八意管家笑着退到辉夜身后。
“有挂碍故,便有恐怖。”白莲念了一句,“多谢施主的招待。”
“对了,对于‘恶魔’,大师你怎么看?他可杀了不少人啊。”
“施主已有定论,何必问我?”
“我只请您不要在这次祭神的仪式上搞破坏。”
“你会信神?”
“我相信多多良的力量。”
白莲颔首,八意管家推开门,引着白莲出去。
辉夜的大宅子都在为白莲和辉夜的这顿午饭忙碌的时候,兔耳族的下人们在暗处奔波的时候,宅子最深处的华丽小院里,潜进来一位不速之客。
“你若乱叫乱动,我就破了你这张娇滴滴的脸。”
铃仙在镜子里看不见不速之客的面貌,只能看见刺住她脸颊的银剪刀,和一只纤细有力的手。
“你想,你想要多少钱?”
“我只要宅子里的人员名单。花名册在哪里?”
“在,在,在辉夜大人舶来的保险箱里!”
“什么是保险箱?说!”
“一种输,输入数字才能打开的铁箱子!”
“数字是多少?!”
“我,我不知道!”
“嚓”一声,铃仙的刘海被剪掉了。
“下一次就不是头发了!说!”
“20!23!08!27!”
“再说一遍!”
“20!23!08!27!真的是这串数字!从左到右!”
铃仙看到剪刀离远了一些,另一只手探入镜面,挑起她的下巴。
“别哭嘛,多美的人啊!怎么样,和我来一场,我就像一个美梦一样从你生命里消散。你还是那东西最宠爱的东西。”
“我是不会背叛辉夜大人的!你杀了我吧!”铃仙颤抖地说道。
“不要如此绝情嘛。比起破相,你更愿意死亡,不正说明了你很清楚你为什么能拥有一间黄金编织出的屋子吗?或者你可以猜猜,你和那串……数字,谁更重要些?”
浅薄的兔耳族人觉得肯定是自己更重要些,但为了活命,铃仙只好说:“数字,更重要。”
“对啰!既然数字都给我了,加点添头,不过分吧?”
铃仙沉默,但慢慢地,把护在胸前的手放下来了。
不速之客见铃仙不情愿,笑了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摸进来吗?”
铃仙摇了摇头。
“当我逼问鲵吞楼的老板娘——嘿,她可比你骨头软多了——得知了她是,辉夜那狗东西的姘头。”
铃仙身体一僵,银剪刀的冰凉堵住了她的叫嚷。
“所以我把她上了,没有立刻杀死她。滋味尚可,带着一股海的咸味。喷出来的时候,她的防线崩溃了,把这座宅子的布置告诉了我。可惜辉夜那狗东西谨慎,宅子里面的秘密守得滴水不漏,不然我现在就敢去宰了她。”
说话间,铃仙单薄的衣物被剪刀剪开,双眼被蒙上厚厚的布条。
铃仙第一次知道,女人也能很粗暴。就像火从她的胸口燃起,很快蔓延到她的全身,疼痛之中不掺有一克的甜蜜,有的只剩撕咬与烙印。“辉夜至少不会让我这样疼痛。”铃仙委屈地想到。
……
潮水褪去,铃仙变成了沙滩上的一条鱼,喘息着。她脸上的泪痕还未干透。
一种灵感或者一种本能在铃仙放空的身体里唤醒了。她循着微微呼出的气流声,伸出小巧的舌头,舌尖的唾液粘上不速之客的手臂,拉住了她想离去的脚步。
铃仙的舌头顺着不速之客的手,滑上肩头,滑过锁骨,最后爬上山丘,咬住一个小球。是人类最原始的本能,吮吸。
铃仙感觉到一只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虚伪的甜蜜弥散开来,粘稠的似乎是熔化了的隔阂,虽然只有一点。铃仙流干了的眼睛里又淌出泪来。
“你这么想要,我就给你。”
比这句话的声音更冰冷的,是铃仙嘴里涌出的乳汁,如冰锥直接刺入铃仙的小腹。被掳入这座大宅子后就再没出去过的铃仙,她浅薄的脑海里终于开始理解这冰冷中的残酷。
辉夜会杀了她的,因为她把密码说出来了。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铃仙此刻比水仙还柔弱。
“妹红。”
“妹红小姐,你带我逃吧。”
铃仙蒙着眼,她只能期盼着那个声音的答案。
白莲骑着老虎,走在山间的密林。
她闭着眼,只听着竹枪尖上因果之弦的震颤前行。渐渐的,风吹树叶的声音消失了,流水的淙淙声响起。
睁开眼,白莲见着了一座雾气蒸腾的清潭。再往前走,竹枪的尖触到雾气的一刹,雾气就暴沸起来。翻滚中,雾气有了颜色,形成了画面。朦胧的画面播放着一个男人用潭水里捞出的金钱买通关系,霸占了最富的一家的房产,还把他们全家送上了绞刑架。这个男人推平了房子,建起一座磨坊。大兴土木的他,自然不知道,侩子手残余的怜悯把一个绳结放松,救活了被他害死的一家最小的孩子。这个孩子逃进深山老林,逃到这团雾气中。等他从雾气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武艺高强的小伙子。小伙子纠结了一批混混流氓,埋伏他仇人运送祭神用的玉米粉的路上。步入中年长期安逸的仇人不再灵活,被小伙子的竹枪刺透了胸膛。很快,磨坊也燃起了大火,在雪夜烧得正旺。
白莲从舌下取出一片香菜,点了点磨坊的一角,这角模糊的画面变的和那截竹枪一样清晰。这角画面里,一个带着鲸鱼帽子的女混混停住了脚步,让一个小女孩逃出了她的地狱。
老虎不紧不慢地行于水面之上,撞开了雾气,来到潭心岛上。
岛上只有一块大石头,半黑半白,是一尊地藏。
白莲先行一礼,说:“请阁下收了神力吧。”
“不可能。”地藏答道。
“每一任代行你意志的人,最后都背弃了你,转投多多良的怀抱。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那他们更应该在轮回中挣扎,不能解脱!”地藏发怒了。“而且是我给了他们复仇的机会!”
“他们应该用自己的力量复仇。”
“一方是一无所有,连饭都吃不饱的弱者;一方是家财万贯,护卫森严的强者。你还真说得出口。”地藏冷笑。
白莲默然,老虎开始低吼。
“他们要代行你,怎么样的意志?”
这次换地藏不做声了。良久之后,地藏开口了,声音带着迷惑:
“也许最开始,只是一个孩子抢了另一个孩子的玩具,找我哭诉……我忘了。”
“善哉。”白莲驱使着安静下来的老虎,转身离去。
辉夜很生气,用金棍子砸死了好几个下人。
她的宠姬铃仙逃了。
兔耳族如今被她吃干抹净,逃了一个铃仙也不影响双方的“合作”。
她愤怒,是她在铃仙的卧室里,闻到了其他女人的味道。
铃仙是被抢走的,连着心抢走的。
食指揩下地上残留的奶渍,放进嘴里,辉夜尝到对自己狂怒的味道。凶手毫不掩饰痕迹,就是在公然的嘲讽辉夜,羞辱辉夜,骑在辉夜的脖子上拉屎撒尿。
是那个恶魔。
“妹红。”辉夜咬牙切齿地念出恶魔的真名。铃仙用指头在桌子的水渍上偷偷写下了这个名字,无疑是恶魔放纵的结果。熟悉的指纹如一圈圈刀片箍住辉夜的心。
“去查这个名字。”辉夜的眼神一如她给父亲下葬时的冰冷。八意管家领命而去。
水蜜村的头等人物的手腕是怎么样的呢?她第二天一醒来,八意管家就把拉碧斯拉祖利给妹红卖过东西的人的名单递上,名单里连卖冰棍的笨蛋妖精都没漏。红油云吞端上辉夜的餐桌时,鲵吞楼新晋的“伙夫长”一轮就被妹红打断了一条手。等辉夜吃完云吞,用红魔红酒漱口的时候,慧音就被五花大绑押到辉夜面前。一旁的兔耳族武士禀报道:
“这是鲵吞楼老板娘转交给我们的,从犯。因为她推倒了玉米堆,我们跟丢了受伤的恶魔。”
“美宵没有亲自过来?”
“老板娘……说去拉碧斯拉祖利调查凶手的祖上了。”
“祖上,哼,她还不清楚?还是一样狡猾。把她带下去吧。”
大宅子的地下,菩提慧眼都照射不到的密室里。
辉夜疑惑地看着被吊缚住的慧音投来的愤恨的目光。问道:“我不明白,你一个水蜜村的村民,为什么要恨我。”
“伟大的辉夜陛下,您自然是不会知道,为了打通拉碧斯拉祖利的商路,你那该死的父亲把多少村民当奴隶卖过去了!”
“抱歉,我知道这件事。这件事是我那该死的老爹为数不多的亮点,绝不能算在他该死的原因里。倒是没把你们这些死剩种收拾干净,是他该死的原因之一。”
“果然,你也是吃人心肝的魔头!”
“你是因为盲目的情爱而恨我。可惜了。我没空陪你玩闹,先把你的意志摧毁了再说。”
辉夜拍了拍手,一轮强劲的音乐响起,四个娇小的身影在辉夜身后出现。哗,原来是四个穿着很少布的兔耳娘,冒爱心的眼神,魅惑的笑意,在大腿间湿哒哒滑动的动作,无疑表明她们是姬佬中的极品。
“铃瑚,清兰,依姬,丰姬。交给你们了。”
“好吔!”
……
第二日清晨,满脸仙气的四兔子组心满意足地从地下出来,对辉夜说:“那娘皮儿已经被我们享用完了,您就算问她她什么部位最敏感,她都会答的。”
辉夜点头,沿着台阶走进地下室。她来到翻着白眼的慧音面前,捡起一根湿漉漉的玉米,啃了两口。
“挺甜的。来不来一口?”
慧音吐着舌头,摇了摇头。
“妹红藏在了哪里?”
“……我房间的……地下室。入口在……书柜后面。”
“她不会跑吗?”
“她很相信我……”
两滴眼泪在慧音的脸上洗出干净的泪痕。
辉夜扔下玉米,离去。回到地上,吩咐八意管家带队抓捕恶魔。此时清兰贼兮兮地向辉夜问道:“老大,那女人……”
“给她个体面,直接埋了吧。”
辉夜冷酷无情地声音让清兰打了个颤,不敢造次。
……
“没有人?”
收到八意管家传回的消息,辉夜并无太大的意外。她按了按额角,下令道:“把永琳叫回来,收缩防御。我们专心准备祭神的事宜。恶魔到时候一定会出现的。”
鲵吞楼每日挂在门口新的尸体、失踪的历史学者和僧人、老磨坊的火灾……连续的动荡吓坏了村里的人们,外地的行商纷纷撤离,水蜜村陷入了十七年中的最低谷。
惊慌的流言中,村里的老人们却一如既往的沉静,按照大宅子里送出来的纸上面写的命令备好桐油糯纸,围着神庙搭建祭台。一些胆子大的外来青年帮着老人们,祭神的准备不知不觉就完成了。
太阳从东方升起,照亮了一陇陇沉甸甸的玉米,唤醒了水蜜村。
妹红迎着阳光,在空置多日的鲵吞楼的楼顶房间起床。这是老板娘美宵的房间。实际上,两天前,整栋鲵吞楼就已经空了,楼里的伙计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散了个干净。以辉夜的精明,不会猜不到妹红可能就躲在这里。但辉夜好似充耳不闻,没有来管妹红。
哼着小曲,妹红来到厨房,为自己做一碗玉米面。从有意识起,妹红最忘不掉的,就是磨子滑顺的声音里,一碗飘香的玉米面。
也许是她的最后一餐了。
碗筷一扔,妹红来到门口,整好衣领,扎紧袖子,推开大门。
近日一直冷清的村子,在这个清晨,变魔术般地变出满街的人来。大家举着紫的红的伞,交口接耳。其中传的最频繁的一句话是:“多多良大人,赶走那只可恶的恶魔吧!”
代行那尊地藏的意志的妹红在心里冷笑。她知道每一次轮回,可笑的多多良神积攒的力量只够驱散地藏的意志,反而白白给了代行者自由。而这一次轮回,妹红已经计划好了:得到自由后,她要集中一切力量,彻底终结这可悲的轮回。她绝不会像之前的轮回里一样,放跑大宅子里面的生灵,连鸡蛋也给它摇散黄啰……
不过首先,妹红要解决掉暗处刺来的两把刺剑。
江湖上有一句流传很广的谚语:不知好坏不露名。当姓名在江湖上暴露了,武功武器就很容易调查了。
妹红为这一天准备了十七年。她向神庙前进,身后跟着骚乱。那些埋伏在人群中的兔耳族高手被两三招放倒,以至于产生的骚乱都有些跟不上她的脚步。
辉夜目光平静,穿着华贵盛大的礼装,捧着第一把新玉米,慢慢走上神庙的台阶。
多多良神能不能张开伞面,赶走恶魔,就看这短短的几步路了。
广阔的大晒场上渐渐失去话语和交流,只有不懂事的孩子听完一百八十三遍“正邪勇士三拳打爆老虎的头,世界又恢复了祥和。”还不满,缠着说书人接着讲。
白莲的到来吓坏了听信谣言的人们。她跳下老虎,直奔神庙。孩子们见了不伤人的老虎,喜笑颜开,直接把老虎当滑梯使。说书人因此才松了口气。他暗下决心,等会就要采访白莲大师,传扬她的故事。
——直到老虎吞下几个孩子,又被自己的影子吃掉。
“啊啊啊啊啊!对,我那天看到的,啊啊啊啊啊,就是这个!啊啊啊啊啊啊啊!”瓜农被那漆黑的怪兽唤起记忆,又一次吓尿了,并不停尖叫。
……
“近了,近了!”妹红心头的火越炽热。她已经很清楚地听见,辉夜加快了念祷文的速率。
只有一个八意管家拦在中间了。
连续的战斗把妹红推上了此生的巅峰。八意呼吸间的微小破绽被极度兴奋的妹红抓住。
八意被一招放倒了。
辉夜的体面瞬间被攻破,腿一软,玉米洒了一地。
妹红的虎爪高高扬起,居高临下。下一秒,她的手上就会多出一颗心脏。
一颗心确实出现在妹红手里,渐渐地,不再跳动。只不过,是白莲的心脏。
妹红愕然地看着白莲,自己的心脏在白莲手里慢慢失活。回光返照中,妹红向白莲怒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帮这个恶棍!”
“换乐师不如毁乐器,如此一来,轮回的乐曲就此终结,再也没谁会听到了……”
白莲的目光逐渐熄灭,最终,安然圆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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