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新世界
暑假篇始
古潭州市河东南门口中学 初升高暑假七月30号中午
正午,骄阳高挂,南门口中学的后门,三三两两的店铺还开着门,却都是高挂着塑料垫或紧闭着玻璃门。
从出租车上下来一个留着学生短发,穿着棉质短袖和像是校服样式的有些脱色的黑短裤,背着个大包,拖着一大箱行李的女生,脚上是双有些旧的耐克运动鞋,白色的钩子已有些龟裂褪色。
还没等她四下熟悉新的一切,出租车又是一脚油门狂飙而去,吓得她呆看许久。
背后的衣服已被不断炽热的骄阳炙烤出汗水,此时已经湿透了大半,拿在手里的电话不断在通话界面重复,她站在路边,眼里是对一切陌生的警惕。
又过了一会电话通了,传出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喂崽崽?”
“终于通了”她暗自庆幸道,也跟那个女声回话道”嗯,妈妈,我到了,你们在哪啊?”
电话那头突然切换成了男声“崽崽啊,我们现在堵在高架了,你先找个店子随便吃点吧?还有钱么?”
她有些泄了气“还有呢,那你们慢慢开吧,我先找个店子吃吧”
又在说了些话,她收起手机,推着行李走进了那唯一一家像是正在营业的麦得肯汉堡店。
“欢迎光临,吃点莫子?”老板是个皮肤晒得黝黑的中年男人,短袖遮不住的小臂上有些大片的青黑色花斑。
五月天的倔强正在店里循环着,像极了她现在的心情。
“招牌汉堡吧”她看看招牌,却不知道点些什么,只能点了个有些不明所以的”招牌汉堡“。
”好滴,先随便坐啰“
很快老板便再次忙碌起来,热油再次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怡妹坨,送货了勒!”
刚找到地方坐下的她,突然听到了在柜台里忙活的老板一声大喊,吓得她一惊。
见好一会也没人回应,老板又大喊一声“怡妹坨?送货了迭,你国过伢子在哪里啰?”
只见一个青蓝色的身影很快从后厨窜了出来,腰间随着她的动作滨滨帮帮地响着,嘴里应付着老板骂骂咧咧,很快地把自己酒红色的长发一束,一扎,抓起一旁的摩托车头盔和包装袋,又像风一样冲出了店门。
很快店子又只剩不断悠扬的五月天和哔哩吧啦的炸油声,她看着手机,无聊地刷新着微博界面。手机壳里还插着一张今天的高铁票。
又过了一会,一份汉堡,一份薯条,一杯加了冰块的可乐便摆在了她的面前。
“妹坨,慢慢吃昂”老板放下餐盘,黝黑而长满横肉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罗惠点点头,说了声谢谢,自顾自吃了起来。
店里挂的时钟不断地走着,她的旧手机也从80%,65%不断掉到只剩20%,出去送外卖的女生早就回来了,吃完的汉堡纸丢在柜台上,一边和老板说着笑,一边用手卷着自己的发丝,另一只手时不时将冰可乐拿到嘴边。
听着两人全方言的说笑,看着手机的她有些懵,自己是第一次离开老家来到这座东北方的省会城市,从高铁站出来,一切让她看到的事物都是如此新奇,特别是和自己年龄相仿的这个姑娘,留着自己只在家乡大人口中小混混一样发型和发色,穿着也是她在闻所未闻,却在刚刚招呼客人和一个看起来很熟的老人时却又是如此热情,还有那个一脸横肉满身刺青的老板,街边偶尔出现的拿着一块滑板的年轻人。。。
总之今天所见,大大超过了她之前所见,所闻。
突然那边的说话声停了,只听到那滨饼棒棒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刚一抬头,就看见那酒红色的长发搭在青蓝色的短袖前,那短袖还露着她一节纤细的腰。
“妹坨冇事不啰?”她开口了。
“啊?我听不懂”她有些慌,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那个女生拉开凳子,又提了提裤子,坐在她对面。
“怡妹坨,港普腾发噻”只听的柜台那边大喊一声。
那个女生摸摸自己的额头,然后用有些口音的普通话说道“你个人在这没事吧?”
“哦,哦,没事,在等我爸妈”她回答道
“那就好,之前我们这出了点事,所以对像你这种”她顿了顿,像是觉得自己说了不太好的话“你也知道,省会么,什么人都有,这不是怕你被骗,理解下我们蛮”
“出事?出什么事?”她有些莫名其妙
这附近打黑工的蛮多,现在又是暑假,我们生怕你们外地妹坨被骗”
她咋吧咋吧了眼,像是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一样压下了声音“就之前,警察同志还走访我们嘞”
“这么严重啊?”她有些吃惊。
“是国样滴嘞,唉,对了,你港你在等你伢娘?”她问道。
“是啊,我是新生,学校不是说马上要军训么?”她讪笑着反问道。
“害,早说,我也是新生”她伸出了手,脸上挂着笑,酒红色的头发随着她动作的起伏飘荡。
“我叫凌怡,加个微信啰”
她也伸出了手,轻轻握了握凌怡的手,脸上笑笑“我叫罗惠”
两人加完微信后,在柜台里的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脸上都是开心的笑,说着口音浓厚的塑普道“多好么,认识些年轻人,别天天跟着我们这个老头子混一起噻”
“莫果子港啰,你晓得我还是爱你滴嘞”说罢,凌怡还回过头,抛给那个老板一个媚眼。
“你果过妹坨,整天不学好”老板笑着拍了凌怡脑袋,接着看着罗惠说道“妹坨,在晓堂里我们管不到怡妹坨,她是要搞些墨子东西麻烦你告诉我噻”
“哎哟,谢叔莫宝了”两人打趣着,也不管罗惠能听懂多少。
很快,谢叔自顾自走进了柜台,在几声嘀嘀后,油又慢慢地沸腾起来。
罗惠的手机也响了,备注是爸爸的联系人打来了电话。
还没等她反应,凌怡很自觉地站起来便往外走。
“喂?爸爸?”罗惠拿起电话也外走去,还不忘对柜台里忙活的老板笑笑。
“崽崽?你在哪里啰?我们到学校正门了”爸爸在电话那头,说话都带着喜悦。
“不是正门,在后门,我就在对面斑马线这站着呢”罗惠四下寻找着参照物,却看到先自己一步出来的凌怡正在蹲绿化带边抽着烟,正有些无辜地,但表情却有些欠扁地看着自己。
挂断电话,还没等罗惠说话,凌怡像个小混混一样蹲在地上抖着腿问道“爸妈来了?”
“嗯”罗惠点点头
只见得凌怡在地上摁灭烟头,拍拍裤子衣服,将自己披散的头发束成马尾,将裤子又提了提,腰上的金属链子跟着她的动作响得稀里哗啦。
只见她三下两下解下链子,挂在一旁的摩托上,又低头努力往下拉着短袖,向上提着裤子。
再抬头,对着罗惠大大地露出一个有些难看,但青春洋溢的笑。
“怎么样?”她又低头看看自己“像不像?”像是在夸耀什么。
“像什么?”罗惠有些摸不着头脑。
“啧,像学生啊”她顿了顿,还特意补充道“好学生啊”
“不像”罗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害,那我就没办法了”凌怡耸耸肩,冷不丁地,背后响起了汽车的鸣笛声。
“崽崽!”
凌怡也回头看去,一个中年女人正从车里走出,脸上带着的高兴是藏不住的。
“妈妈!”
“阿姨好”
两人同时说道,在她下车之后,黑色的轿车便默默开走。
中年女人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热情大方地摇摇手和凌怡打招呼。
伸出双手做拥抱状,脚上的步子也没有停下,罗惠也快步跑着,一头扎进女人的怀抱,亲热之声不断。
在凌怡看来,和那些令她讨厌的中年妇女没什么区别,对子女的关心是真的,但嘴碎和极强的控制欲也是真的。
看着眼前这个穿着一身不知道品牌的泛光裙,喷着五号香水,穿一双小钻高跟鞋的罗惠的妈妈和她的女儿越走越远,凌怡只是默默地跟着,有点佝偻着腰,双手背在身后,像是打着拍子一样,一下又一下,也没有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地听着,跟着。
来到店里,罗惠妈先是点两份套餐,而后两人面对面坐在罗惠原先的位置,拉着她的双手不停地倾泻着这段时间的担心。
“崽崽啊,这次真的是爸爸妈妈太忙了,你也知道的,暑假到了我们任务量比平时还多”
凌怡在吧台里准备了三杯饮品,还没端到桌前就听到了罗惠妈絮絮叨叨的言语,还有罗惠正想逃离的有些无奈的敷衍着的神情。
两人目光对接,要说之前和妈妈刚一见面的罗惠满是欣喜,但现在,听着已经重复了三四遍的同一件事,罗惠看向凌怡的眼神里,包含着救助和无奈,甚至还有一丝耐人寻味的习以为常。
凌怡在罗惠妈妈看不到的背后对罗惠坏笑一下,很快又恢复了服务员标准的礼貌和热情。
“您好,本店赠送的可乐”
凌怡侧着的身上正好将罗惠热切求助的目光回避了个一干二净,在凌怡转身想走的瞬间,只见她背后的罗惠突地蹦起,一把拉住了凌怡,嘴里还说道“妈妈。这是我刚认识的同学,她也是和我一届的,现在在勤工俭学呢”
凌怡突然一惊,看向柜台的眼睛充满了不可置信,但柜台那边却无一人回应她的目光。
凌怡半回过头,有些尴尬地挤出一个微笑,向罗惠妈妈问好。
不可置信的目光和罗惠有些抱歉的神情接上,但罗惠妈妈可没注意到这些,但很快两人便被罗惠妈妈一齐欣喜地拉进座位。
桌面上的凌怡回应着罗惠妈妈问出的许多问题,但桌面下的手,死死地攥着罗惠的大腿,一点点地用着力,手上的力度还配合罗惠妈妈问出的问题。
罗惠的表情有些吃痛,但却还是帮着凌怡打着圆场,桌下的手却和凌怡较着劲。
气氛就在这有些和谐却诡异中继续着,直到另一个人推门而去。
“慧慧?”
”爸爸,我们在这呢!“罗惠猛地站起来向门口招手,那个中年男人也很快走了过来,罗惠走了从桌里走了出来,拉出一把椅子让他坐下,罗惠妈妈也把那杯可乐推到他面前。
看着有些突兀的凌怡,他只是笑着问道”这位小姑娘是我们慧慧新认识的朋友吧?“
”老公,人家小姑娘可厉害了,在这勤工俭学呢,“罗惠妈妈站起便欲往外走去,像是把这焦灼的战场推了出去。
”唉,你去那呢,人家都还在这呢“罗惠爸爸转身问道
“我去看看菜好了没”罗惠妈妈的高跟鞋滴滴答答地踏着。
听到着,凌怡才想起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刚想站起身便被罗惠爸爸按下“没事没事,让她妈妈去吧”
要说凌怡这短暂的二十年人生,见到的中年男人不是穿着西装大腹便便,就是像谢叔那样仍保留着江湖习气的金链子,但眼前这个带着无框眼镜,穿着件浅灰polo衫和休闲西裤,以及脚上那双亚瑟士跑步鞋的这位中年男人可是第一次见。
“嗯叔叔,我也是这届新生”凌怡回答着他的问题,和罗惠妈妈相比,罗惠爸爸倒显得有些如沐春风了。
“寝室的话”凌怡挠挠头,“我确实是不太住的惯,毕竟人太多了,大家习惯都不一样是吧?”
“哈哈,那也是,我们也是这样考虑的,我们工作也忙,本来说让慧慧继续寄宿,但高中么,太重要了”
罗惠爸爸顿了顿,“你是本地人,学校的伙食还是没问题的吧?”
“伙食?我觉得还是不错了,到时候罗惠去吃吃就知道了”凌怡回道。
气氛终于开始正常了起来,在一问一答一插话中继续着,直到罗惠妈妈打包好了两份套餐。
凌怡站在门口向三人打着招呼,直到他们在街角消失。
看着午后灼人的艳阳,凌怡摸摸后背,却不知是一身白毛汗还是其他。
叼着一根茶花味的520,凌怡又蹲回了那个角落,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颤抖的手指抖得烟灰簌簌而下。
凌怡暗骂一声,却发现不知青鼻涕什么时候流了下来,抬手擦擦,又猛得一吸鼻子,朝一旁的花坛淬去。
“一天天都什么事啊”凌怡暗暗想着,又摇摇头,又抽了几口,直到烟头有些烫手,这才在鞋底按灭,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拍拍裤子,从一旁的摩托上重新系回那条叮叮当当的链子,又拍拍裤子,凌怡这才重新回到店里。
没多久,拿着几袋食品包装的凌怡又跨上摩托车,潇洒离去。
(罗惠)
罗惠虽然知道父母在这边早早地租好了房,特别是在自己近一个月的强调和抗议后,再也没有让她住进宿舍的打算了,但眼前这个有些拥挤的小家还是让她有些震惊。
70平米左右的面积,却弯弯绕绕地用墙分隔出客厅厨房两个卧室,还有一个卫生间,虽然罗惠在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已经对满眼所见的老旧小楼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真正正到了自己住进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地咂舌。
“慧慧啊”爸爸把她的行李都放进了房间,此时正坐在那个小小的90年代的沙发上,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这边。
“怎么了爸爸?”罗惠乖巧地坐在旁边,有些疑惑。
“慧慧啊,爸爸觉得挺对不起你的,别怪爸爸啊”爸爸摸着她的头,这双温暖的大手上一次这样温柔地落在她的头上,好像已经是不知道多少年之前了。
罗惠的心里像是被狠狠地狠狠地攥紧,嘴里的话也被发紧的喉咙噎了回去。
她轻咳了一声“没有啊,怎么会呢”还想接着补充下去,但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微微低下了头,把有些泛红的眼睛藏进刘海里。
“崽崽啊,你越这么说,爸爸心里越过意不去”他又顿了顿,接着说道“这么些年把你放在老家生活,我和你妈妈打拼了这么久才混得这么一身皮囊”
“生活好不容易好起来了,可我记忆里你还是初一那时候迷路还会哭的小姑娘”
爸爸的手慢慢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罗惠也没有抗拒,顺从地配合着。
但听到这句话,罗惠猛地抬头,掀落了爸爸的手,“爸,那是我小学时候的事。。。”
“啊?是么”爸爸有些尴尬,坐直了身子也顺势收回了手,这便看到了罗惠脚上那双有些旧的鞋。
“唉慧慧啊?”爸爸起身,蹲在她的面前,抬起了她的脚,看看她有些变形但却大抵如常的鞋子。
爸爸又看看她,眼睛眨巴眨巴地,闪着狡捷地光。
此时妈妈推开厨房门,看着面前这对和谐的父女“怎么了?这又是玩哪出啊?”
“淑华,一会晚上就别做饭了昂,咱们出去吃顿好的?”
妈妈别了别嘴角,一边摘着围裙一边有些小幽怨地白了慧慧爸一眼“行吧罗平,就只会在自己女儿面前装大头是吧?”
慧慧爸噌地站了起来“怎么了?我今天就想请自己小情人吃顿好的!”
慧慧妈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多大了人了还这么幼稚”又叹了口气“行吧,那晚点太阳落山了再说吧”
三人又聊了许久,直到慧慧爸妈两人一个接一个打着哈欠,三人这才各自回了房间午睡,直到太阳落山。
约莫着骄阳落山,罗惠一家驱车前往最近的大商圈,吃饭购物等按下不表。
子牙,老旧的防盗门被打开,随着房间的灯便被点亮。
再回到这着小小的有些逼仄的家里,此时罗惠脚上的鞋也变成了崭新到有些反光的低帮空军一号。
“吃的真撑啊”慧慧爸摸着自己有些凸起的肚子“怎么样啊崽崽?今天开心不?”
“嗯,挺开心的”罗惠笑笑,提着鞋盒手被勒得有些嫣红。
惠爸爸坐进沙发,抬手打开了空调,慧慧妈也边伸着懒腰边向卧室走去
爸爸笑着咋吧咋吧眼,又向慧慧朝朝手,让她坐在自己旁边,悄悄地又在她的耳边说着什么。
“嗯,我懂”慧慧点点头,却不去看爸爸的眼睛,像是在躲避什么。
这回倒是到他叹了口气,却也没再说什么,但是在慧慧妈擦着有些湿噜噜的头发出来的时候悄咪咪地跟她使了个眼色。
慧慧妈点点头,慧慧爸这才站了起来,却被冷风吹得打了两个喷嚏,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慧慧妈一下又一手往卫生间里赶,又给他拿了件换洗衣物,催促着打开了花洒。
房间里只剩下母女两人,看着在沙发角落里默默看着手机的女儿,慧慧妈看着眼前这个这个和自己年轻时候如出一辙的女儿,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却还是大手一揽,把慧慧搂进自己怀里。
在惠爸爸出来的时候,只看到母女俩有说有笑地,便也宽慰地笑笑。
夜里的风有些喧嚣,给这被热得失声的古潭州注入了一丝活力,半夜竟下了一场雨,被湿润的大地却只被润浸了一刹。
(凌怡)
正在烧烤摊上吃得微醺的凌怡突然感到一丝凉意,正拿着雪花瓶子吹的她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可她还没有惊诧多久,坐在在这露天的摊子上居然感受到了近一个月未有的雨意。
“我嬲?不会下雨吧?”坐在她对面的那个有些胖胖的男生,抬头看看乌黑的夜空。
“姜跃进,你可别乱说啊”凌怡又拿了串焦滋冒油的牛油,嘎噔嘎嘣地嚼着。
而后者空拿着酒瓶子的手仍没有放下,呆呆地抬头看着天,微张着嘴巴,像是感受雨滴打落进嘴里一样。
可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姜跃进咋吧咋吧嘴,”我嬲?“
随着他这句话说出,天上的雨像是得到了号令,一滴一滴从天上落下。
”搬啊!搬啊!“凌怡嘴里还含着没嚼完的牛油,却也刷地站起身,端着铁盘子便往屋檐下冲去。
“啊?啊好好”姜跃进紧随其后,左手拿着两瓶啤酒,右手却还想去拿那盘滚烫的烤鱼
随着雨滴一滴滴落下,烧烤摊的众人都换不择路地往房檐下跑着,有的端着烤串,有的还拿着个喝一半的酒瓶,只是那些本就喝多的醉汉,在椅子上趴着睡得好好的,也纷纷被好友拍醒,踉踉跄跄地瞪着血红的眼,嘴里不清不楚地骂着,也都躲进了屋檐。
店里本就不多的桌子此时坐满了人,姜跃进看着自己被烫红的右手,在酒精的作用下却也感觉不到一丝伤痛。
老板嘴里叼着根软白沙,从厨房里走出来,看看满店的人还有点懵,又看看那几个湿透大半上衣的大汉,凑过去,聒噪地用着方言跟他们交谈起来。
没一会,老板耳朵上夹着根蓝嘴芙蓉王,走到了店中间,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用带着浓厚口音地普通话说道“既然落了大雨大家都回不去,本店现在硬菜半价,每座满一百送半打雪花”
他还没有说完,大家便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特别那几个本就醉得趴在桌上的大汉,还强挺直了腰杆,坨红的嘴里吐出的不知道是酒气还是对老板的表扬,那醉红的脸搭配上在空中自由飞舞的手指,又引得店里好一片快活的声音。
凌怡他俩抢了个二人座,面对面吃着抢救出来的串。
“还加么?”姜跃进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吃完再说”凌怡嘴里不停,手上的动作也没放慢一分。
“行吧”姜跃进又喝了口残酒,咋吧咋吧嘴,慢慢点上了一根。
暑假篇 其二
因为即将到来的高中入学分班考试,惠爸爸和惠妈妈给罗惠找了个家附近的辅导班,针对可能出现的各色题目,一对一地复习。而忙碌的夫妻也只能在交代清楚日常的生活和设施后匆匆赶回河东,在能抽出时间的周末或休假,才能带着对着新城市的一切都感到好奇的罗惠四处逛逛,就这样度过了半个月,快到了分班考的日期,巧的又是个周末,可因为工作的原因,罗惠被落在了家里。
“嘟。。。”电话很快通了,“喂?”罗惠试探性地问道。
“嗯?有事好说”不消说,电话那头便是在罗惠生活里消失了小半个月的凌怡。
“想问问有空么?”罗惠的声音有些试探。
“在家?”凌怡倒有些直接地问了。
“你怎么知道?”
“挺安静,而且你也不爱去那些地方”
“哪些 ?”
“我在天台,上来就行”凌怡也没正面回答,没头没脑地又说了一句。
“行,等等我”
罗惠倒是知道凌怡和她住一栋,有次刚从补习班回来,就看到凌怡正坐在那辆摩托上,一手看着手机,一手夹着根烟,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
“枝桠!”天台的门有些破旧,铁质的门框被推开时和地面狠狠地摩擦着。
“凌怡?”罗惠试探性从铁门后伸出半个脑袋。
“过来吧”声音远远地传来。
古潭州的八月是如此的焦热,哪怕现在是深夜快子时,鼻腔里嗅到的仍是发卷曲黄的土块味,更别说那些被烤焦的苔藓。
穿过几串被人遗忘的衣物和被子,躲在一片花花绿绿后的凌怡终于出现在她的眼前。
眼前这个人,坐在天台像外延伸的平台上,穿着条热裤,右腿上好大一大片的花青是多么打眼,两只脚耷拉着悬空,身子倒还是向后,此时侧着头,两只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她,手里仍是夹着根烟,却没有罗惠以往对烟刻板的味道,反而是股有些清新的茶花味。
“你好啊小美女”凌怡双腿一上一下晃着,却让罗惠看得心惊肉跳。
“太危险了吧?”罗惠拢拢裤子,坐在她侧后的平台,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撑着脑袋。
“没事,下面还有个平台,放心吧,我都来多少次了”凌怡叼回烟嘴,朝着天空吐出好大一团白烟。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十二点一到,小区顶楼加装的探照灯亮起了白晃晃的光,凌怡的身影顿时在她的眼里像是逐光而走的夸父,在她手里的烟像什么呢?她不知道,却又想起儿时外婆家飘起的炊烟,也是一样细长而笔直,然后没入不见。
“喝点去不?”凌怡回头看看她
“也行,反正明天没课”罗惠点点头,便起身欲走。
“唉,等等”凌怡叫住她“拉我一把”说罢,又最后嘬了口烟头,把它按灭了一边,便伸起在光里的那只手。
“走吧”罗惠拉起她,两人一前一后离开。
“先跟你说啊,我家还有个男的”凌怡弓着腰,转动着钥匙。
“啊?”罗惠有些不理解
“哦,没事,借住我家”凌怡一把拉开大门,随意把鞋踢在一边。
“你随意昂”凌怡回头看看她,然后往室内走去,却又大喊起来“姜跃进?起来接客了?”
可喊了两声也不见有人回应,罗惠此时也乖巧地坐在沙发上,也四下打量起来。
“稍等昂,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凌怡从厨房给她端来杯水,又马不停蹄地拉开其中一间房的门,钻了进去。
不小的一间房,客厅里放着一套皮沙发,此时却也铺垫着凉席,倒也不是一块块竹的,反而像是随沙发起伏而定的
正面对的是台彩电,但看罩着的有些泛黄的白布和埃尘,应该是许久无人使用了。
厨房里的冰箱却也很新,但这频频闪动的灯和不再洁白的瓷砖,显得这几个崭新的家电是如此的突兀,怎么形容呢?
就像在爷爷奶奶辈的身上看到最新款的电子设备一样,虽然很违和,但却是如此和谐。
没一会房间的门便开了,一前一后走出两人。
前者正是凌怡,后者,一个高高的白白的胖子,嘴里还不断地咀嚼着,腮帮子的肌肉也破坏了本该浑圆的脸。
“你好”那个胖子跟他摇摇手,左手上也是如同凌怡般布满花青,然后窝进了那一把单人沙发。
“你好你好,”罗惠点着头跟他问好
“我叫姜跃进,生姜的姜,向前的跃进”姜跃进说着,从口袋里摸出烟,却又看看她,“没事吧?”
“没事没事,空调不是开着的么”罗惠摆摆手“我叫罗惠,实惠那个惠”
“稍等啊,酒马上到”凌怡的声音在厨房里响起,随后便是一大串叮叮哐当的响声。
两人在客厅倒是有些沉默,罗惠扣着口袋里新换的苹果手机,姜跃进倒是悠哉悠哉地边抽着烟,边刷着手机,还时不时催促着厨房里的凌怡。
“她妈的来帮忙啊”再被沙发上又换了个姿势的姜跃进催烦了的凌怡骂出了口,还没等罗惠起身,只见姜跃进已经飞奔了出去,再回来时,两人个捧着各色吃食和听听瓶瓶的各牌啤酒,一碟一瓶在茶几上摆开,只留下小小的几个正对着单人沙发和主沙发的空。
两人落坐,凌怡大大咧咧坐在两人之间,拿起一罐啤酒,在手里掂掂,然后左右看看“还等啥啊?喝醉直接睡,出事我负责”然后率掀开罐子的天灵盖,仰头一口,不等他俩反应,便大口灌下。
罗惠斯斯文文拿着塑料杯的手有些愣住,她看了看姜跃进,后者却只是拿着啤酒瓶,慢慢悠悠地抿着“管她?喝就是了呗”
然后又夹起粒花生,嘎蹦啊蹦地嚼着。
罗惠摇摇头,却先试探地在唇边抿抿着发苦的味道,随后小口小口地喝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地上七七八八横竖躺着各色酒罐酒瓶,凌怡已经满脸通红,正软在沙发里,姜跃进倒是越喝越精神,一再地跟罗惠抱怨着要不是刚认识她,自己早都脱衣服了,还不忘推推凌怡。
后者却只是在沙发里傻笑,说着些你咋不脱之类挑衅的话,然后,半瘫着身子抱住罗惠,吐着酒气跟她说着是不是啊。
罗惠呢,显然是少有喝酒的经验,而这两人却又大意地低估了混酒对罗惠的影响。
只见罗惠坨红着脸,前一面还满口答应着凌怡的问话,下一秒便一把推开了凌怡,踢着瓶瓶罐罐,便在客厅里挥舞着双手,嘴里叽叽喳喳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一圈一圈地绕。
凌怡在沙发里傻笑,伸手想去拿些什么,在罗惠刚坐过的地方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却任是徒劳“嗯?我手机呢?”
“要手机干嘛?”姜跃进明显比她好些,却也是跟条小锅里的大鲤鱼一样,脚在扶手上快翘到天上,手里夹着根烟,每每一口,都像是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拍照啊,你看这多可爱”凌怡强支撑起身子,从姜跃进那接过自己的手机,双手像捧着玉玺一样,却又左一下幌去,右一下摆走。
“惠惠啊?”凌怡喊道,追随后者的脚步拍着,凌怡都快站直了身,却仍是拍到模糊的背景。
“我不是惠惠”罗惠叉着腰,作飞翼状,又走回到两人面前,“请叫我小燕子”
“好好好小燕子”凌怡也站起了身,端着手机“那请小燕子跟我们打个招呼吧?”
“嘻嘻嘻,我是小燕子”罗惠倒也热情大方地跟镜头挥了挥手。
“这小姑娘还有点意思昂?”姜跃进仍是那个姿势,侧头看看凌怡,挑了个眉,不过此时手里的烟已换成一听啤酒。
凌怡这还是端着手机录着,却也随着罗惠一左一右的动作晃动着身子。
这室内的场景一时间竟是如此和谐,一个明显醉了的姑娘正肆无忌惮地宣泄着自己,一个看样子醉了,晃晃悠悠地录着视频,嘴里却强调着没醉的姑娘,还有个窝在沙发里,自顾自抽着烟,时不时对二人评头论足,笑得却挺克制的男生。
暑假篇 其三
罗惠揉着眼睛,在一张陌生的床上醒来。
“昨晚好像喝多了?”
罗惠有些头疼,伸手去摸手机,回应的却是软软的温热的触感。
罗惠当时就吓醒了,手里却又捏了捏,然后便听到了有些娇㖘的呓语。
“嬲你的,别捏啊”
罗惠”噌“地一下从床上跳起,那个声音也被她这一个大动作惊动
“干嘛啊?!”
下一秒,罗惠的身边又弹起一个人影,长长的头发猛甩了她两个嘴巴。
没等她反应过来,凌怡直接把她又扑倒在床上,双手捏着她的脸,嘴里骂骂咧咧地骂开了
“你这个妹坨昂,摸我奶子就算了昂,还让不让人好好睡昂?”
罗惠的脸在她的手里像揉面一样变着形,双手无助地扑腾着, 想反抗却呜咽着想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得了”
好一阵凌怡才松开她的脸,接着人往旁边一瘫,重重地砸在床上,双手一打,整个人呈个大字,实实地占了床上一半的位置。
一方唱罢,另一方登场。
罗惠噌地爬起,像是被欺负的小媳妇一样,一把把那只搭在她身上的有些不老实手拍开,“什么啊?”
但后者只是躺在床上,微眯着眼,嘴里哧哧地笑着,把她的话全堵进了肚子。
“好啊,凌怡你这个坏女人,是不是故意的?”说罢罗惠便使出一招小兔掏心,往凌怡肚子上攻去。
凌怡此时微眯着眼,被她这一下攻击到两肋的痒痒肉,还不待脑子做出反应,腰里已经扭动着催动双腿,想用一个剪刀脚反制,却没想到罗惠早已坐上小腹,自己的双腿竟只能在空中扑腾。
“嬲你的,偷袭是吧?”凌怡控制不住自己的笑,眼睛却笑得弯成月牙,和罗惠打在一起,一个左攻,一个便防去,脚上的动作也没有小去,随着上身的动作不断扭动着,那罗惠却也像个斗牛士般,竟稳稳当当地坐在她的小腹上,一时难舍难分。
“登登登”突然响起了敲门声,罗惠像是个受惊的小猫,一下就挣脱了凌怡的怀抱,用床上薄薄的空调被裹住自己不剩几件衣服的身子,看看凌怡,又看看门。
凌怡倒是无所谓,本来就穿着个运动背心,此时躺平在床上,一手又搭上罗惠的头,一手搭在床沿上垂着。
“哦该?”凌怡头也不抬。
“恰饭了咧”不用猜也知道,这小小的房里,除了她俩,就只剩另外一个男生了。
“晓得哒类,你先恰咯,我们还困哈”凌怡嘴里还打着哈欠,和刚才那精力充沛的样子判若两人。
“好滴好滴,你们慢慢嬲别昂”门外又特意特意敲了敲,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凌怡倒也没理他,自顾自抓过一旁的枕头盖在头上“我再困哈,里克恰噻”
罗惠也从被子里露出了小半个脑袋,乌光的睛光被细碎的刘海几道切割,她咋吧咋吧看看旁边只有些红头发流出的某人,在被子下叹了口气。
“你不起床我哪敢去啊”罗惠暗自想到。
罢了,罗惠又在被子下面挣扎了好一会,这才将将掀起一角,悄悄地挪出一只脚,再看看那块枕头,手上的劲也只敢刚刚地撑起屁股,这才又挪出另一条腿。
下了床,罗惠倒是很快发现自己的手机,正倒立着插在充电器,旁边也躺着一台手机样的东西。
罗惠弯腰,这才发现那手机样的东西还外泄出烟丝,再细看,一盒印着英文的女士香烟,被充电器捅穿了尾部。
“什么人啊真是”罗惠暗想着,不过好在昨晚跟父母报备过了会在凌怡家过夜,此时倒也只有他们询问是否起床的微信。
正回着消息呢,床那边就传来了轻微的鼾声,再下一秒,手里的手机便震动了起来。
罗惠赶紧挂断,又连忙打字解释道,却还是听到了凌怡的几声啧吧。
刚才这一系列动作后,罗惠倒是看清了凌怡右腿上那花青的样貌,
一条硕大的章鱼,半眯着眼,三根腕足分别抓着一把小巧的匕首,一颗破碎的心,还有美元。
罗惠像是和那条章鱼对视上了,呆呆地站着不敢挪动半步,但下一秒,那条章鱼就躲进了浅灰色的被子。
这边罗惠才敢慢慢退出房间,转身,手机却差点没拿住掉在地上。
只见那姜跃进赤裸着上身,端着个大盆,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淌下,左腕子上那大面积的青黑色花斑此时是无比得刺眼,而整个白花花的肚皮上都是反光的水渍,此时却也滞住了动作,呆呆地看着罗惠。
“我,,,是不是,,,”罗惠的声音有些慌张,倒是那姜跃进大大咧咧放下了盆,又用手抹了抹嘴,这才不紧不慢抓过一旁的短袖套上。
“莫事莫事,来咯,嗦粉咯”姜跃进指指,又端起了那个大盆,嘻嘻索索地吃了起来。
罗惠仍是有些胆怯,像是被冲击得还没缓过来,不过还是故作大方得问道,“那个,还有新牙刷么?”
姜跃进头也不抬,“厕所柜子下面,自己拿昂”
随后又深深把头埋进了那好大一个盆里,吭哧吭哧继续嗦着。
午时已过,这一家三口虽说是都坐上了餐桌,但眼看着一个小平头满脸堆肉的没头脑小胖正抽着烟,另一个长头发的不高兴漂亮姑娘也点着根烟,只有那个被熏的有些无奈的学生头姑娘时不时看看右边,又再看看左边。
趴在桌上的她又叹了口气,“好饿啊,外卖怎么还没来啊”
“再等等吧”小平头小胖看着手机,长长的烟从鼻子里喷出。
长发美女倒是一圈一圈绕着自己的头发,还时不时像骚扰牛的苍蝇一样用发尾扫扫短发女生的鼻尖。
“凌怡讨厌啦”这个短发女生自然是罗惠,平头小胖自然就是姜跃进,至于这个长头发的女生,自然是凌怡。
又在等了一会,几分热菜凉菜便摆上了餐桌,姜跃进倒是没先动筷子,黑着脸故作神秘地起身离开,罗惠有些诧异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凌怡。
凌怡夹起条黄瓜,嘎嘣嘎嘣嚼着,“管他,没喝过瘾呗”
随着冰箱一阵叮叮哐哐,姜跃进拿着瓶冰啤酒坐回位置,夹起片牛肉,抖抖上面的油,送进嘴里没咬几下,举起啤酒罐子像送药一样好大一口,复而又夹起条黄瓜,还有些不满意地再夹了几颗红辣椒圈,等了等,长长打出一个酒嗝。
他有些小骄傲地看看凌怡,后者却只是白了他一眼,他又看看罗惠,可罗惠只是有些不解地看看凌怡,这才又和他对视。
“注意你的嘴脸昂”凌怡夹起粒花生米,个蹦个梗地吃着,又扒了两口饭,但反正就是不看姜跃进的眼睛。
罗惠见场面上气氛有些奇怪,清了清嗓子,从姜跃进那接过了话题,“哎姜哥,你和凌怡咋认识的啊”
姜跃进见罗惠搭理了自己,有些小骄傲地瞪了眼凌怡“我俩啊”他又接着瞪瞪,“唉凌怡,咱俩认识多久来着?”
凌怡倒接过了话题,语气却仍有些没好气“十年?十五年?”说罢挑眉看看他。
姜跃进话匣子倒挑开了,他挑眉指指凌怡,不过后者吃菜扒饭的速度丝毫没有减慢。
姜跃进看看凌怡脸上没有明显的反对,这才嘿嘿笑着跟罗惠说道“别看国堂括整天七拐八拐,实际满就是起床气嘞”
然后又故作可惜地看看凌怡,“唉,这么多年不知道给怡伢子该绍多少对象了,愣是没看上一个”
“哎哟,噎哒卵咯真是”姜跃进又叹了口气。
凌怡倒也没回他,还是自顾自扒着饭,罗惠倒是顺着姜跃进的眼神,也看了眼凌怡。
凌怡这下倒是放了碗,却也放下了筷子,一把就从姜跃进手上抢过了酒罐子,烟倒是早都点上了,这又自顾自喝了一口,看着两人有些奇怪的目光,先是打了个气嗝,这才有些疑惑地问道“看我干嘛?不是还有菜么?”
两人看看外卖盒,三荤一凉的四个菜如今要么只剩些红绿辣椒,要么就是几粒油炸得干瘪的花生,连蒜蓉都不剩了多少,而那盒腌黄瓜,更是只有几粒黄瓜籽,泛舟于汤水之中。
“哎不是?”姜跃进看着空空如也的好几个包装碗,“四个菜啊姐姐?这就都吃完了?”
凌怡此时已经摸出了烟和打火机,打着饱嗝,表情无辜“我可没说不让你吃啊”然后挑挑眉,撇撇罗惠。
那姜跃进后悔得直拍大腿,“得得”却又看看罗惠“惠惠,够吃么?”
“啊?”罗惠上一秒还咬着筷子偷笑呢,没想到这么快话题就到了自己这“昂,我也差不多了,再吃点饭就行”
“得,这顿算哥对不起你,晚上咱吃点好的”姜跃进闷头一杯,接着又补充道“不带上某人,晚上我下厨”随后夹着所剩无几的花生米,那满足的表情,倒像是他吃得最好。
“唉对了”罗惠咽下最后一口饭“姜哥你也是我们这届的么?”
“啊?”姜跃进有些咂舌,转头看看凌怡“你没跟她说啊?”
“说什么?”凌怡长吐着烟
“也行,我说也挺好”姜跃进挠了挠头
“惠惠妹妹啊,按道理说呢,我现在差不多大二了”
“嗯?”罗惠有些惊讶
“哎呀,听我继续说么”姜跃进挥手示意她少安毋躁,接着又点上一根烟,随后话语和烟气一起呼出“我是初中部11届的,然后在一中读了两年”他顿顿,露出一个苦大仇深的表情“可是大学太他妈难考了”
“这不就待业在家了”他咂舌道,无奈地笑笑。
罗惠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跟着附和。
“哦对了昂”凌怡接过话“谢叔港了,现在店子不缺人手,说你开学再来”
“害,没事,刚找了个日结”姜跃进故意没继续说,挑着眉,像是在等着凌怡。
“恭喜啊”凌怡吐出最后一口烟,按灭烟头“发传单还是洗盘子?”
“当然发传单啊,你知道我的啦,还是高层”他指指“都在那了”
“老办法?”凌怡看看那打包成捆的几大块城墙砖似得的灰绿色包装盒。
“当然咯,辛苦啦”姜跃进拍拍凌怡的肩膀,笑笑。
“好说”凌怡挠挠头。
罗惠倒是被这俩人打哑谜一样的对话唬得一愣一愣,刚想开口问,那俩人却同时站起身离开,径直走到那好几大盒广告前蹲下。
他俩在那嘀嘀咕咕好一阵,罗惠本也不愿去管太多,自觉地开始拾捣着碗筷。
可他俩突然话语一停,两颗头颅便齐刷刷地转过,一个嘴角微扬,一个嘴角无神,目不转起地盯住了罗惠
“怎么了?”罗惠正收拾着桌上的残局,被这么冷不丁一看,心里倒有些慌了。
“下午你干嘛呢”凌怡的蹲姿倒和昨天她俩刚见面时一样,姜跃进虽说相对收敛些许,但也不难看出那份匪气。
“我?等太阳下山了再四周转转吧”罗惠手里动作不停,头倒是埋得有点低。
“哦挺好啊” ,“迷路就给我打电话昂”凌怡咋吧眼笑笑“只要你能说出附近有些什么建筑,找个人还是简简单单的啦”
“好哦”罗惠手里端着脏碗筷,又头指指包装盒“这些幸苦你们丢下昂,我去把碗洗了”
“真贤惠啊,你看看人家”姜跃进戳戳凌怡。
“啧,就你话多”凌怡白他一眼。
下午两点半,半个白天累计的暑气此时现都堆积在大地上,罗惠在家里和两人道别后,倒也不急于回自己家,歪在昨晚的床上,玩着新买的手机。
不用说,凌怡和姜跃进两人,一个去店子里上班,一个用着他所谓的环保式发传单,包揽了这一片的高层小区,正挨家挨户地散发拍照汇报呢。
对于为啥只愿意在各个小区里发传单,昨晚罗惠还有意识的时候倒大概也听他说了。
据他说,那小领导看着他满脸横肉地堆出的笑,挥挥手让他自由发挥,按时发完就行。
不过他倒是铮铮有词地拍着自己从左手腕开始,一直衍生到胳膊肘的刺青,“我这德行还去街上?人家不躲着我算好了”
罗惠看看他的刺青,又看看他的小平头,倒也颇为赞同地扶额苦笑。
凌怡听到此倒也一脸的无所谓,只自顾自喝着。
虽然罗惠大概猜到了凌怡一直穿着长裤的些许原因,但直到昨晚和今天一早上,罗惠才知道具体。对此,凌怡倒是什么也没说,罗惠也什么都没有问,俩人保持着沉默的默契。
“还在家么?”凌怡发来消息。
下午五点半,天光还没有一丝下坠的迹象,一切都是笼罩在一片暑热之中。
罗惠在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此时被突然响起的微信吵醒。
“在啊,怎么了?”她回道
“煮点饭昂”
“收到,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罗惠反问道
“我六点半到家,跃进大概六点”
“好哦好哦”罗惠回道。
伸了个懒腰,罗惠是正没想到自己躺在玩手机还能睡着,又再床上滚了好几圈,罗惠这才像只磨抓的小猫一样,一边下床穿鞋,一边揉着自己有些酸痛的胳膊。
煮饭罗惠倒是会的,而且自打昨晚凌怡把她拉进家门,除了没让她去交水电煤气外,基本大大小的各色开关总阀,柴米油盐的位置,甚至碗筷也多给她拿了一副,就直接把她纳入了这个家一样。
不过这倒也好,罗惠的初中时候是在离家有点距离的县中学上的,那的居住环境虽说不错,但很多设备都相对老旧,特别是那个若有似无的寝室门,再加上形形色色的学生和经常在学校门口晃悠的五颜六色的该溜子,这一切都让那三年的罗惠多少都神经衰弱。
不过现在倒是好上了不少,有了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卫生间,甚至另外一个小房间还可以拿来做个衣帽间。
罗惠想了想,三个人,自己吃得不多,大概半碗米就够,但从昨天到现在这几顿饭下来,罗惠正不知道凌怡这么能吃,为什么还会和自己差不多体重,姜跃进是人高马大吃得多,本来只打算煮三碗米的罗惠,又果断加了半碗。
“应该够了吧。。。”罗惠暗自想道。
“咔嚓”门被打开了,姜跃进提着好大袋子菜,嘴里仍是叼着烟,踢掉了脚上的鞋,却不见家里的人。
“人呢?”姜跃进挠挠头,“惠惠啊?”
“啊?”厨房里弱弱传来一个声音,接着那个小小的可爱的身影便走了出来。
“煮饭呢?”姜跃进问道,拎着菜便要往厨房走来。
“是啊,哎?我?”罗惠从姜跃进手里接过那一大袋菜,重得她一下还没拿住,差点砸在地上。
“我来我来”姜跃进一把接过,还不忘说道“我们家就没有姑娘下厨房的道理”
“煮了几桶米啊?”姜跃进头也不回地扎进厨房,罗惠只见他在厨房的各个柜子里熟练地摸索各色碗碟,一时有点愣神。
“啧,说话啊”姜跃进回头看看她。
“哦,煮了三碗,啊不,三碗半”罗惠有些尴尬地笑笑。
“嗯,也行,吃应该是够吃”姜跃进不再看她“行吧,外面不太热了,出去玩玩呗,一会让凌怡接你回来昂”
“好哦”罗惠跟他道别,先一步离开了厨房。
还没换上鞋子呢,只听得厨房里好一阵叮叮哐哐,不止于此,罗惠好像还听到了鼓点的敲击。
“真是享受啊”罗惠摇摇头,穿上了昨天新买的鞋,这才推开门。
门外确实如姜跃进所说,门外的暑气和燥热相较于昨天她刚来的强烈已衰减不少,只剩些老矣的沉沉暮气。
罗惠慢慢地走出小区,马路的对面的学校便是未来三年许许多多新的故事将会发生的地方,本该被学生的朝气撑起的地方,此时却只有保安亭那个斜着帽子,歪在椅子里玩手机的年轻保安。
罗惠的视力不错,目光顺着保安亭看进去,延生进校园内部的沥青路,道路两旁的各色植株,小篮球场,教学楼……
放假期间,没有了学生,这一切都在落日中无言,只偶尔有一行野雀逗留,却也很快南去。
过了马路,罗惠看看路牌,左边是去向未知的地点,右边也好不到哪去。
“早知道就和凌怡一起出来了”罗惠拍拍头,无奈地叹口气。
“嗯?你咋在这?”突然背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唉?凌怡啊”罗惠回头,只见凌怡穿着个长运动背心和短牛仔裤,腰间系着一件草绿色的衬衫,嘴里仍是叼着根烟。
“出来熟悉环境啊?”还没等罗惠回答,凌怡倒一甩头发,“上车”
“啊?凌怡你轻点啊轻点”随后罗惠便被凌怡又拖回了马路,还没等她缓过劲,凌怡甩开了她的手,再下一秒,她已经从店里走了出来,自己已经带上了个黑色的头盔,另一个粉红色的头盔不由分说,拍在了她的手里。
“上车!”凌怡拍拍后座。
“凌怡你有证么?”罗惠虽然不懂摩托,但眼前这辆怎么说也不像那种代步的电动款式,倒像是电视里经常看到的一拧油门就能上天的那种。
“有啊”凌怡拧动钥匙,在座垫下翻着,双指夹着那黑色的证件在她眼前晃晃,罗惠虽没看清全貌,但也看到了开头的“中国”二字。
“慢点啊,我害怕”罗惠自知无力反抗,只得笨拙地在凌怡的一步步指导下带上了那面罩大得有些夸张的头盔,抱着凌怡那细软的腰,费力地翻上后座。
“坐稳了昂”随着凌怡慢慢拧动把手,摩托也嗡嗡地响了起来。
凌怡的速度不快,倒像是特意让罗惠能看看周围的建筑。
转过两个红绿灯,她俩此时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凌怡半转过头,指指不远处,“惠惠,那是咱们学校正门昂”
“啊?”被头盔包围的罗惠听得不太真切。
“咱们学校,学校正门”凌怡加大了音量,可还没等罗惠再多看一眼,只觉得脚下的震动又响了起来,下一秒罗惠便感觉自己飞了出去。
被这么一吓,罗惠本轻环着凌怡腰的手陡然抓紧,带着头盔的硕大脑袋也贴紧了凌怡的后背。
凌怡紧握龙头的手也是猛然一跳,下意识便捏下了刹车,侧过头,只见后排那小小的身影蜷缩着抱着自己。
凌怡摇摇头,但也很快看回了前方,眼前如果自己操作失误,估计今晚姜跃进就要加餐了吧。
不过倒也没走多远,凌怡便把车停在了路边。
随着她挣脱罗惠的环抱,翻身下车,摘下头盔的瞬间,酒红色的长发乱甩了罗惠一脸,但很明显凌怡的脸上没有好气,她拢拢头发,头盔夹在腰间“解释一下吧?”
“啊?”罗惠有些慌张,双手不知该放在何处。
“啊什么啊?今天早上就算了”有凌怡果然又摸出了烟盒,还是那包屁股被顶穿的那盒。“我骑车的时候你这么一搞,咱俩都会飞出去的你知道么?”点上了烟,凌怡的语气柔和了不少,但却还是充满了责备。
“不好意思啊凌怡”罗惠笨拙地摘着头盔。
本都站在一边快摸出打火机的凌怡见此,嘴里说着“算了算了”头盔放在一边,两步上前,温柔地熟练地帮她摘下了头盔,
“下次注意昂”
说完,凌怡让她拿好头盔,这才夹上自己那个,走到一旁,单手掏出火机,咔地点燃了火。
罗惠翻身下车,“凌怡这是哪啊?”
“昂,这条路后面有个小公园,我挺喜欢的”凌怡站在一边抽着烟,语气轻松。
“小公园?”罗惠有些诧异。
“嗯啊”凌怡点点头,“还没完全修好,人不多,挺安静的”
“走呗?”凌怡吐出一口烟,踩灭了烟头。
“好哦”罗惠点点头,跟上了凌怡的脚步。
穿过绿化带里几块地砖搭的小路,又小心躲过几枝横插出的枝桠,眼前的景物在罗惠眼前豁然开朗。
确实如凌怡所说,是个不大但五脏俱全的小公园。
高大的法国梧桐包绕着石砖平整的一小块空地,右边有条不长的连廊,地上落满了枯叶,这片空地的中央,一个干涸的喷泉从地里露出一点,四周也立着好几盏路灯,不过都已被蜘蛛网尘封。
“过来”自打两人进入这,凌怡没有理会罗惠四处转悠,只径直走到了那几颗离大路远远的法国梧桐的树荫下。
“嗯?怎么了?”罗惠对这闹市里的小公园有些好奇,此时正四下转悠着,见她朝自己招手,有些疑惑。
“过来蛮”凌怡又朝她挥挥手。
“好哦”罗惠把自己的目光从那些花草树木上收回,有些不解地来到凌怡身边。
凌怡此时站在一个大斜坡的顶部,而斜坡下,是一条同样被落叶覆盖的河边步道,一条小涧看不见水流,几块土地横亘在涧水中央,倒也有了几分湘江的味道。
“你看那边”凌怡伸手往远方指去。
“那是咱们小区”凌怡还侧过头看看罗惠,确保她的目光跟上了自己的手指。
“诺,对面看到么?”凌怡又看看她“看到那个些铁丝网没?那个就是咱们学校”
“怎么你这么一说,感觉咱们不是上学是去坐牢啊”罗惠笑着捂住自己的嘴。
“难道不是么?”凌怡收回了手,环在胸前,表情有些认真地看着她。
“也是哦”罗惠吐吐舌,附和着她。
“铃铃铃”罗惠的手机突然响了,凌怡倒是自觉地往旁边走了几步,自顾自看起了手机,目光却还是瞟着这边。
“惠惠啊,吃饭了嘞,遇到怡别了不?”那头是姜跃进的声音,不过倒比自己出门时安静了不少。
“我们在一个小公园里,现在就回来哦”罗惠看看凌怡那边,两人正好对上了眼神,罗惠嘴里比划出吃饭,凌怡点点头,收起了手机便往外走去。
罗惠转着圈,还在嗯啊着姜跃进的电话,可突然一下,视野里看不见凌怡的身影。
“等等我啊怡怡”罗惠不知道怎么就喊出了口,电话也没来得及挂,赶紧往回跑去。
“嗯?”走在前的凌怡回过头“你叫我什么?”
“啊?不好意思”一下着急就……凌怡还没说话呢,手机那头的姜跃进吼得越发大声。
“没事,有点不习惯而已”凌怡回过了头,继续往前走去“快点昂,不然饭就凉了”
“好,等等我”罗惠这才挂断电话,快步跟上。
暑假篇 其四
时间过着,一天天地好些天就这么过去了,今天也就到了分班考的早上了。
一大早,罗惠正低头穿鞋呢,视线一歪,便发现了投射在老旧瓷砖,一左一右威压着的两座大山。
罗惠看着地上倒映的影子,正张口想说些什么,爸爸倒先发话了,“惠惠啊,不要担心哦,我都问过罗老师了昂,这分班考就是走个形式”
“是呀崽崽,就当提前去学校转转了哦”妈妈也笑着,接过了爸爸的话继续说着。
“好啦好啦,我当然是知道的啦”罗惠在蹬蹬脚上那双新买的珍珠粉灰新百伦996,身上倒是一件纯白的飞人短袖,下身却还是那条被汗渍得有些渗白的短黑色裤子。
“那我走了昂”罗惠跟爸爸妈妈挥挥手,笑笑离开。
清脆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罗惠很快也听到了层间外悠扬而入的一阵口哨。
从层间里一朵朵水泥水仙透露的外面的光景中,罗惠看到了那个叉着腰,抬头往上望的长红头发姑娘,和在她身边站着的,套着个黑冰袖的短头发小胖。
“来啦来啦”罗惠在层间的缝隙里像外回应着,脚下的步子也迈出得更大了。
待罗惠迈出单元楼,外面的那个像是永恒燥热的世界便开始收割起她带出的为数不多的凉意。
那个长红头发姑娘有些调侃地说道“高考加油呀”
罗惠笑着,却像故意不认识那个长红头发姑娘一样,反而和那个小胖打个了招呼,这才像是刚发现她也在这一样对她说道“你也是你也是。
寒暄结束,罗惠看看手机,“不早了,咱们赶紧走吧”,然后抓着牵起她的手,又跟楼上的父母和姜跃进挥挥手,这才牵着她离开。
而姜跃进,抬头看了看罗惠挥手的方向,只见两个中年人穿着睡衣站在窗户前,但具体的表情姜跃进却有些看不太清。
他咧嘴尴尬地笑笑,也跟那俩中年人挥挥手,算是打了个招呼,这才赶忙逃回单元楼。
一考场里,居中而坐的凌怡百无聊赖地看着其他带着各色眼镜,却统一留着学生发型的其他人。
直到一个人经历过监考老师的检查后,走进了考场。
而在他进入考场之后,那个负责检查的中年女老师给坐在讲台上准备着试题卷的男老师投去一个难以言说的眼神。
那个有点儿秃顶的男老师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如箭矢目光从眼睛后射出,却被后者波澜不惊的无视,他只是嘴角总挂着微笑地找着自己的座位,全然不在意背后射来的两道精光。
有些儿秃顶的男老师看着这个学生也皱起了眉,却也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手里分发试卷的动作不停。
那应该是个男生吧,凌怡有些不置可否,那柔和的五官和面部轮廓,那条弯眉却有些刀兵般的坚脊。
还有那长长的乌发,在后脑处束起,随后便倾泻而下,不过方的喉结和宽阔于女性的肩膀还有微微撑起上衣的肌肉,无不彰显着他的男性特征。
“真是有趣昂”凌怡笑笑,不过也和考场里其他的人一样,只瞟了他一两眼,也很快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而那个男生,也毫不例外地坐在了凌怡前面空出的那个座位。
而另一边呢?罗惠坐在十一考场的角落里,有些无聊地转着笔。
“叮叮叮”“请监考老师发卷”
罗惠的笔也被吓得一惊,掉在了地上。
“哎呀”罗惠赶忙弯腰捡笔,只听得前面悉悉索索的纸张摩擦。
“同学们,先不要着急写题昂,检查一下试卷有无错印漏印,然后写好自己的名字和考号昂”年轻的女老师笑眼盈盈地看着大家,她留的也是一头短发。
五分钟一分一秒过去着,罗惠的笔也在手上飞了好几个来回。
很快开考铃便打响了,两位监考老师,那个年轻的女老师坐上了讲台,那个年纪稍大的男老师坐在了最后一排。
这次罗惠倒是抓紧了笔,手中再一个飞跃,笔头稳稳当当地立住,随着罗惠的眼光所至,笔锋也不断圈圈勾勾起来。
考场里其他的考生大多也如同罗惠这般,不过也有些贼眉鼠眼,左右环视的人,但待他们眼神相交之际,却也只得相视无言地笑笑,这却让坐在讲台上看似发呆的女老师也加入了对视。
那俩考生也自觉无趣,只尴尬地对她笑笑,便很快收回了相交的目光,可那女老师的嘴角仍是保持着方才带出的笑意,眼睛却有些微眯,继续盯着他俩。
再他俩确实没有进一步做些什么后,女老师却也没有收起那被睫毛后的精光,只是不再关注他俩,改为直直地在考场中每个学生的身上一一扫过,直到确认没有发现自己认为的交头接耳。
看着所有的考生都看着自己的卷子,女老师的嘴角终于笑了出来,她坐直了身子,端起放在讲台上的保温杯,慢慢地吹开杯口散出的热气,这才不紧不慢地吖上一口。
第一节考试很快结束了,特别是最后的四十分钟,大家都在疯狂地赶制着作文,连收卷铃打响了还有人继续在格子里耕耘,罗惠倒算幸运,早早地完成了试卷上全部内容,还好自己放假期间也没有落下对初中内容的复习,更没有辜负这段日子在一对一的辅导之下所经历那些毒打。
“好了,大家可以休息了昂”女老师整理着男老师收上来的试题卷,再三确认无误之后,学生们跟随着监考老师的离去,鱼贯出教室。
前一分钟还无比安静的教学楼喧闹了起来,虽说大家都是素未平生,但都是些十五六岁的青年,以考试的题目开始,三言两语便建立起桥梁,叽叽咋咋地,又是在教学楼里,倒也和每一节平凡的下课时间没什么区别。
罗惠脸上倒也表现得和其他人一样地轻松愉悦,但下腹的有些温热的坠感带来的疼痛让她弯进座位里,身子蜷曲,紧紧贴着撑在凳子横梁上的双腿,手里手机黑着的屏幕泛着脂印,指尖攥得有些发红。
她的眼睛睁着,但眼神里却失去了平时的高光。
可突然,一个在一众短黑头发中那个鹤立鸡群的长红发突然跳进眼帘。
凌怡扒在前门,往里探看着,嘴里还念念着,直到发现了角落里蜷缩着的罗惠。
她朝她招招手,却有些疑惑地看着她这副表情和坐姿。
“还好么?”凌怡坐在罗惠前座,半个身子探过她的桌子,伸出一只手照在她的额前。
“怡怡你怎么来了”罗惠说得有气无力,两只手捂住肚子,手机也瘫在桌上,熄屏的黑色上被一个个残破的指纹填充。
“啧,脸咋个红了?”凌怡仍像是在调戏着她,捏捏她有些坨红的脸颊。
“好了怡怡,别玩了”罗惠晃了晃头,摆开那只手,可凌怡又捏上了另外一边。
“一会如果疼得厉害就别写了昂,分班考试而已”凌怡松开了捏着的手,转而拍拍她的头。
“好哦”罗惠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已经坨红的脸上左右两道指痕倒像个晕开的大花脸。
周围的喧闹仍在继续,但罗惠的耳中只有自己的耳鸣。
很快预备铃打响了,凌怡也知趣地起身还回了位子,“别太担心考试了昂”她再摸摸罗惠,罗惠也无力地点点头,而后凌怡便消失在罗惠的视线里。
“哪那么容易啊,说不在意就不在意的话……”罗惠暗自想着,前排的那个女生从凌怡那坐过位子,看着如同软脚虾一样的罗惠,关切地问道“同学,是不是那个?”
罗惠咬着嘴唇点点头“实在太疼了”
那个女生拍拍脑门,“还好”她咋吧咋吧眼睛,从口袋里摸出一版药片“布洛芬,就是没得水”她笑笑,随后放在罗惠桌上。
“谢谢啊”罗惠接过药片,攥在手里,也顾不上许多,直接生吞了好几粒。
嗓子被堵噎的感觉刺激着腺体分泌出更多的唾液,前面的女生还想再多说些什么,但却被大踏步走入考场的监考老师打断。
罗惠的手指攥得有些发白,嗓子里也是说不出一句话,这种有些熟悉的感觉让她又感觉到了久违的无力感。
“算啦,听天由命吧”罗惠松开了手,药片有些变形,在桌上无力地重新摊开成一片。
“大家要注意试卷有没有错印……”监考老师的话语依旧,动作依旧,甚至连下发试卷时其他学生的反应也依旧,只不过坐罗惠前面的那个女生在传试卷的时候,回头看看她,咋吧咋吧着眼睛像是在询问。
罗惠对她笑笑,舒展开自己紧促着的眉毛。
上午的考试总算是结束了,罗惠看着自己被收走的试卷长长吐出一口气,慢慢地跟在飞速冲出考场的人流之后。
罗惠和前面那个眼睛大大亮亮的女生也互道声再见,也慢慢走出,看着其他人抓紧收拾着自己在走廊上东歪西歪的书包,罗惠倒是大方地掏出了手机。
随着一开机,好几条微信便弹了出来。
罗惠嗯啊着回复完父母的关心,凌怡的那条倒是让她稍稍地笑了出来
“下午考完带你去补补呗”
“太不行哦,今天我爸妈在家唉,下午考完英语我可能要先回,你在哪呢?”罗惠回道
“厕所抽烟呢”
“哦,在对面教学楼昂”凌怡补充道。
“好哦”
“那我在楼下等你吧”
“好,抽完就来”
凌怡撩着自己酒红色的长发,从楼道里走出,刺眼的午光到倒让她眯起了眼睛。
“在这”凌怡挥挥手,朝人流那一端躲在树荫下的罗惠喊话。
可她却像是没有看见般,仍站在树荫下,手里握着手机,时不时看看人群,又时不时看看屏幕。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凌怡横穿着人群,耳边也是不断响起着各种人的话语。
“不难啊,我感觉挺容易的……”
“什么啊,最后一题选……”
“考完去哪玩啊……”
“真是人多啊”凌怡今天倒穿得还算合群,腰上没挂链子也没在阳光里露出自己的腰肢,腿上的刺青也穿了条长裤,酒红色的长发在进入考场前便扎成了个丸子头。
倒是考场里那个扎眼的男生,让凌怡这抹酒红色暗淡无光。
终于走到了人群的边缘,罗惠这才发现了人群里那个酒红色的头发 ,她开心地朝着她挥手,本想快步上前迎接,但脚刚踏出树荫,皮肤接触的骄阳的那一刹,就像是触电般,罗惠赶忙后跳回树荫的深处。
“快过来呀怡怡!”罗惠喊道。
“怎么说?”凌怡站在她旁边,此时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汗湿了大半,额头上也淌下着汗滴,她刚下意识的掏着口袋,右手都摸出打火机了,罗惠一把从她手里抽走打火机“这里可不能抽烟哦”
“哎哟我真的”凌怡拍拍脑门,满头大汗的表情痛苦得有些扭曲“也是,出去再说吧”
又再等了一会,直到大门里的学生稀疏得所剩无几,外面家长们等候的人墙也一层层脱落,她俩才慢慢悠悠出了校门,此时门口摆摊的小贩倒是不少,每个摊上的学生倒也不算太多,所以摊贩们还能从容地说笑几句。
他们辛勤地做出一根根烤串火腿,一碗碗炒饭炒面,像上午考场里的学生们一样,付出自己的劳动,换取用以维生的报酬 。
“吃点么?”凌怡问道。
“算了,我回家吃”罗惠摇摇头。
“行吧”罗惠没想到凌怡还跟自己走着呢,下一秒便不见了
“喂喂?凌怡呀”罗惠侧眼里突然失去了凌怡的身影,吓得她回头找去,却发现人家正和一个卖肉夹馍的小贩点起了菜。
“怎么了?”凌怡撇头看看罗惠,却很快就又收回了目光。
“行吧行吧”罗惠走到她旁边,环着手。
“来一口?”没一会,凌怡拿着热乎乎的肉夹馍,凑到罗惠面前。
“你吃吧吃吧”罗惠摆摆手,快步走到凌怡前一身位,却也没有远离她多少。
“好吃着呢”凌怡嗦着手里的肉夹馍,但在罗惠再一次回头时,没想到凌怡已经吃完了一个姜跃进拳头大小的肉夹馍,此时凌怡双颊鼓胀着,嘴里不断咀嚼,双手揉搓手里的包装袋,也像其他男生那样双手投篮般丢出了垃圾袋,然后用手一擦嘴,接着边甩着手,嘴里还嘟嘟囔囔地嚼着,两步跟上了罗惠。
“你啊……”罗惠说着
“啊?怎么了么?”凌怡和她并着排,侧头看着她。
“没事没事”罗惠笑笑。
上午的语数考完后,下午只剩一节英语考试,不过这就超过了凌怡的能力范围,考场里的她如同一条死掉的蛆虫般在桌上孤勇着,那英语听力就像是除虫剂,从她的左耳朵进入,又从右耳朵钻出,整得她不断叹着气。
“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这辈子要学英语”凌怡用力地捏着自己早就殷红的眉心。
而她前面,那个长头发男生的笔就没有停过。
“救命啊”凌怡在试卷上无意义地写着,但却又很快将它涂黑。
一句句英语对话在男声女声间切换,那如同机械般冰冷的音色,却发出了如同人类高兴时说话的声调,还有突然响起的用于分割每道题目的敲击音,这一切都让凌怡的记忆开始在最不愉快的那些片段里不断反复。
“我真是操了”凌怡捏着眉心的手劲越发大了,每当凌怡松开手时,被挤破的毛细血管染红了一整个眉心,但很快随着凌怡再次捏紧,皮肤又会像窒息般无力地发白。
二十分钟的听力一点一点播放着,而凌怡,捧着那张如同二郎神般的脸盘子,手里的笔无力地握着,却写不下一个字母。
而另一边的罗惠,手里的笔在每一条文本中翻飞着,圈圈勾叉不断地打出,答题卡的每一空随着一段听力的完播便自信地涂黑,其他人的速度也不遑多让,像是在赛马般,每匹马搭载着骑师,都将自己的生命交付于对方,飞快地朝着终点冲去。
今天中午和凌怡分别后,罗惠在家里被妈妈灌了好几大碗汤,饭也没吃多少,妈妈说是多喝水好消暑,但现在罗惠就明显感觉到自己只吃了个水饱的肚子有些造反的苗头了。
“早知道就吃个饼了真是”罗惠心里想着,左手按住膈肌,不想让胃在接下来的任何一个时间里发出任何声音。
再四十分钟后她就知道果然还是高估了自己。
罗惠只能不断揉捏着隔膜处的肌肉,好抵消来自胃里躁动的声音。
可这又有多少用呢,罗惠写题的思路倒还不断被躁动的声音侵蚀,直到她再也写不出一个字。
“救命啊……”罗惠终于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笔在桌上滴溜溜地转着圈,她双手捧住自己的脸,在手脸不断摩擦间低语着“做完就去吃点,做完就去吃点”
但这好像也有些无济于事,空虚的胃里不断蠕动着,罗惠的心里也很快感受到了火烧起来般的焦虑。
“搞什么啊真是……”罗惠双手撑着脑门表情痛苦。
但再两分钟后,罗惠捏捏自己的鼻子,从桌上的角落里再捡起了笔,重新聚集着自己被腹中饥鸣磨掉的注意力。
“好啦小美女,分班考而已啦”肉夹馍摊前,这次倒是凌怡站在一边,看着吃得狼吞虎咽的罗惠。
“搞什么啊真是”凌怡拍拍脑袋,“不就是分班考么”凌怡的右手插在裤子里,慢慢摩挲着火机。
“不是考试的问题啦”罗惠咽下好大一块饼,“你懂不懂那种,自己准备了很久的东西,最后却失败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原因上”她盯着凌怡的眼睛,眼里满是委屈的不甘。
凌怡的抽出了手,这次倒是改为了摩挲着下巴,“额”她歪头想想,“怎么说呢,还挺多”她看回罗惠的眼睛“所以习惯了”
“好吧”罗惠不再说话了,低下头,默默对付起那个姜跃进拳头大小的肉夹馍。
“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的?”凌怡看着罗惠,“不是说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么,所以放平心态就好了”
“可是,可是”罗惠还想说些什么,凌怡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语。
“你看看姜跃进吧,他虽然每天跟个寄生虫一样”凌怡笑笑,“但他还读书的时候和你也差不多”
“然后呢?”罗惠突然有些好奇,本来想说的话也都和饼一起咽进了肚子。
“然后?”凌怡顿顿“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呗,到高三自觉高考无望,跟着他爸跑工程去了”
凌怡顿了顿,又补充道“他爸嫌他学历低,让他高低上个本,混个毕业证出来”凌怡拍拍脑袋,像是对此时此刻应该在房里打游戏的姜跃进有些无奈“这不休学玩么”
“然后呢?”罗惠有些不解,“这和我有……”罗惠还没说完,像急刹车一样停住了接下来的话。
“和我有什么关系对不对?没事的”凌怡终于还是等不住,站在树荫的角落里点上了烟,罗惠站在的面前,倒也挡住了许多外面不经意便会投入的视线。
“我的意思呢,考试成绩也好,学习成绩也罢,其实都不重要”
“嗯?”罗惠有些不解
“它只是代表你对这些知识点在考试里的使用熟练度,但这些成绩对于每一个具体的人来说就不一样了”
“你看,姜跃进他伢老子只要他有个本就行,至于我?”
凌怡再次顿顿“我感觉你伢娘也不是那种要成绩不要崽的人,你的压力吧,其实只来源于你自己”凌怡用夹着烟的手点点罗惠的心口,“放轻松,如果你真能那么完美,那你伢娘还不如买个机器人当崽养呢”
“呃……”罗惠被凌怡说得一愣一愣,一时大脑有些宕机,连嘴也有些呆呆地合不上了。
“好吧,你说得对”罗惠最终还是放弃消化凌怡的论调,转而继续对付这好大一块饼子。
“没事,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凌怡吐着烟,微眯起的眼神在烟幕后静静盯着。
罗惠只是埋头吃着,含糊不清地说道“怎么你也跟那些家长一样啊喂”
“哦是么,哈哈”凌怡打着马虎眼,在地上踩灭了烟头。
“就是”罗惠的动作像是只仓鼠,虽然嘴里不停,但那块饼子却不见减小。
“慢慢吃昂”凌怡摸摸罗惠的头,又提提长裤,坐上了一边的围墙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