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的亡灵 其四

chapter.7 “心。” 朦朦胧胧的睡意中，中野心似乎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她不确定是自己徘徊在浅睡边缘的幻觉，还是真的有人趴在自己床边，垂落肩头的黑发像某种动物的被毛，闪烁着柔软的光泽。 “心，醒醒。中野心！” 漆黑的幻觉再度说话了，伴随着拍击她棉被的感觉。不是幻觉，的确是有一个人在她床边呼唤她。中野心艰难地把眼睛撑开一条缝。 “琉璃？”她认出了眼前的人，与自己同属疑难杂症科的住院病人，黑发蓝眼的女孩。 “喵，你终于醒了。”女孩似乎有些埋怨，“我等你好久了喵。” ——动物化综合症，是指患者的身体从骨骼到外皮都向某一种动物变化的奇异病症。患者在患病后身体结构会逐渐改变，同时会出现相应的感官退化或者增强，思维方式和习性也会动物化，总之就是向某种不特定的动物改变。据说到了后期会变得像真动物一样，没法说话，也只能四肢着地行走。只不过面前这个女孩似乎还没到这种程度，现在的她外观上除了一层浅浅的、覆盖在表皮的动物毛发以外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 琉璃是心玩的最好的病友之一，不为别的，只因为她向“猫”转变的过程中，白天的视力逐渐退化，这点让她和心能够互相共情。只不过心没有那么幸运，因为琉璃的视力退化的同时，拥有了更加敏锐的嗅觉和听觉，在黑暗中也能看清东西——就是不知道这种交换是否如琉璃所愿。 “怎么了，琉璃？”心打了个哈欠，用手语问。琉璃也能读懂手语，据说是她自己学的，对此心一直心存感激。 “你听说了吗？精神科死人了。” 精神科——应该是五楼的九鬼渡医生负责的区域。心试图回想起九鬼的样子，却只模糊地记得他也是个性情温和的人，感觉的确很适合心理医生的职业。 “死人……是自杀吗？”精神病人的病情非常不稳定，严重的时候自我了断也是正常的。 “不是的。虽然星野医生明令禁止我们传，但是……据说是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被杀的喵！” 琉璃瞪大了眼，骨碌碌地转着的眼珠真的很像猫。心想起以前家里那只老猫经常用这种表情盯着什么也没有的空气看，后来家丁告诉她，那大概是在空气中发现了细小的飞虫之类人类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是被钉在十字架上被杀的诶！” “十字架？”心瞪大了眼，这种东西在她的常识中似乎并不该出现在医院里。 “对啊，很奇怪吧？我也觉得很奇怪喵！”看琉璃兴致勃勃的表情，好像还想继续往下说。可就在此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话。 “琉璃小姐，你在里面吗？”外面传来一个少女清朗的声音，而这声音在琉璃听来和导火索被点燃的声音差不多。她因为惊吓浑身一抖，如果她真的是只猫，此时估计全身的毛都炸起来，尾巴也夹进后腿了。 “你在的吧，在就快出来！”门外的少女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琉璃则手忙脚乱地冲心比着噤声的手势——她慌得连心不会说话的事都忘了。 然而这没用。“砰”地一声病房门被直接打开，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绿色双马尾的少女， 单手叉腰瞪着病房里的二人，“你果然在这！” 心试图向这名少女问好，而对方则不等她打完手语就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一把揪住了想往床下钻的琉璃的领子。说实话，真的很像猫妈妈叼住小猫的后颈皮。 “还想躲呢？躲哪去？查房时间为什么不在病房里？” “喵！星野医生，放手啦！你这是虐猫，虐猫！” “有本事你出院以后去动保组织告我。现在，给我回到病房里去。” “喵，太过分了……啊对了，心，有新的孩子入院了哦！她大概会来跟你打招呼的！” 一边被星野初拖出病房，琉璃一边不忘冲心喊道。紧接着被星野打断，“闭嘴，你昨晚是不是又没洗澡？” “喵……我讨厌水啦……用毛巾擦擦不就行了？” “少废话，你今天再不洗就我亲自给你洗！” 病房门砰一声关上，而心只有祈祷这位朋友自求多福了。毕竟落在层主任的星野初手上，可没那么好过。   午休时间，九鬼来到了三层层主任的办公室。尽管很抱歉在这个时点打扰长期睡眠不足的芽生，但是他其他时间实在抽不出空。 果然芽生躺在一张展开的折叠床上呼呼大睡。层主任都是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的，不过空间也没多大。在夏天的时候她一般习惯打地铺睡，冬天则用这种方式。 “种崎主任。主任。” 见对方似乎没把自己的话听在耳里，九鬼小心地摇了摇她的肩膀。 “唔……怎么了？手术？”少女勉强将眼皮撑开了一条缝。 “不是手术，是翼小姐的尸检报告。” 九鬼把手上的文件袋展示给她看。芽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不情不愿地把被子掀开，接过了那个文件袋。 用不了几分钟她就把上面的内容看完了，速度之快可以用一目十行来形容。 “所以，死因和死亡时间果然和我猜的一样啊。” 死因那栏写的是舌骨骨折导致的机械性窒息，而通过分析胃容物可以确定死亡时间在当晚十点到第二天早上凌晨两点，并且在血液检测里检测出大量的某种止痛药物。看得出，翼死前因为无法忍受钻头穿过手心脚背的疼痛而服用了止痛药。 也就是说，无论是芽生还是九鬼的猜测都应该是对的。 “案发现场有可能在天台，那里的话无论什么动静都听不到。” 当时，九鬼指着翼窗檐上一点暗红色说道，“这块窗玻璃大概被拿下来又重新装回去过，因为凶手必须要从窗口把翼的尸体带进来摆在床上。在越过窗口的时候，翼小姐伤口滴下的血迹滴进了玻璃和窗框的缝隙，而凶手在给窗玻璃重新涂胶固定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这点。这血迹似乎也并不是翼小姐自己弄的，因为它是在窗玻璃外侧的。平时翼小姐面对的是封死的窗户，不可能把血迹弄到外面去。” “你是说，凶手一个人背着一具尸体徒手……？不太可能吧。” “当然不可能。是有工具的，工具就是室外清洁工的设备……恐怕是把尸体放在那上面运输了吧。” ——翼死的那天，正好是室外清洁工工作的日子，她在死前还喋喋不休地抱怨，说没有窗帘的窗户让她在清洁工面前没有隐私。 “这几天都在融雪，哪怕听到了什么动静，或许大家都会觉得是融雪掉在房檐上的声音。”九鬼补充，芽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么，假设你我的推测是对的，这起案件是自杀，但是有一个协助者。” “是的，我认为这个协助者大概率存在，不仅是因为我的推测，还因为翼小姐日记里的内容，和她诡异的死亡方式……” “你是说提到的’那个人’吗？我也觉得很蹊跷，而且她死亡的方式简直像在模仿某种东西……” 九鬼和芽生对望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耶稣受难像。” “无论是死法还是日记里提到的赎罪，都像某个人利用了她对女儿的愧疚让她以这种方式自杀的。可是……我还是不懂这么做的目的。大张旗鼓地让一个无依无靠的精神病人以这种方式死在医院，究竟对谁有好处呢？” 九鬼摇摇头，他也不知道。至少在他看来，院方为了掩盖这件事带来的负面影响费尽心思。 “可是无论利用室外清洁工，还是给翼小姐提供大量超过管制标准的止痛药，都很像是内部人员做的啊。” 思路似乎在此进入了死局，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要不这样吧。”芽生率先打破了沉默，“九鬼医生你先去把报告向院长提出来。最好的情况……没准院长愿意协助我们调查。” 这的确是最好的结果了，那个所谓的协助者和院方并没有关系。但是九鬼隐约觉得没那么简单，在医院工作那么久了，他从未明白过院长到底在想什么。   chapter.8 “你好，我叫温婉。” 下午的时候，那位新来的病患就来探望心了，还带来了可爱的伴手礼——动物形状的棉花糖。颜色各异的糖果做成各种各样动物的脑袋，估计也是不同味道的吧，可惜心现在连甜味都尝不出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很高兴。已经很久没见到过这样可爱的小零食了，江田医生虽然很温柔，却严格地管控着她的饮食。 这位新来的女孩和自己差不多大，扎着马尾辫，看上去和外面正常的孩子没什么区别。但心知道哪怕别人看上去再正常，在六层询问别人的病都是很失礼的，所以没有问。 “我是中野心。”她在纸上写到，“很抱歉，我不能说话。” “是这样啊……抱歉，我不懂手语，但我会努力学的。” 室内的氛围一时间变得有些沉重，为了绕开话题，心问起了其他问题。 “温婉有去看过其他病友吗？” “去了琉璃小姐的604病房，但是605病房九鬼医生不让我去，说是这个点患者在午休。” “605吗？那里的孩子的确很特别……要小心对待。” 605病房的小白，患有的是一种名为“巴托里综合症”的罕见病，患者的身体某个部位会在某种刺激的作用下突然开始出血，直到患者因失血过多死亡，这个病名来源自然就是那位鲜血女伯爵伊丽莎白·巴托里。小白会出血的身体部位是眼睛，在她发病的时候两眼会像流眼泪一样不断往外冒血，看上去很吓人。根据她的主治九鬼医生所说，这种出血与情绪的稳定、空气的湿度、气温的变化等等都有极大关系，因此这种患者的身心都必须仔细呵护。 虽然这种病名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是在这六层，或许不可思议才是常态。 “这样啊……还有这种病。那我得小心一点和那孩子相处了。对了，心，你玩大富翁吗？我病房有，我去拿过来吧。” “好啊好啊，顺便把琉璃也叫来吧！”这个提议让心整个人都变得雀跃起来，她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玩过这种“普通人”的游戏了。哪怕拜托经常来看自己的管家，管家把游戏带来了也凑不够足够的人数。琉璃的父母很久没来看她了，也带不进什么有意思的游戏，而小白从一开始就不被她们算在范围内——毕竟游戏有输有赢，一不小心刺激到这个孩子就不好了。 现在三个人虽然属于最基础的配置，但也总比没有好。稍微改一改规则还可以玩扑克牌什么的，而且现在时间足够，一直到晚餐后都可以一起玩。虽然有点对不起担心自己的江田医生，但是心觉得自己好久没有像普通孩子一样边吃零食边玩游戏了。偶尔一次，医生大概也不会计较的吧？   “嗯，这就是报告的全部吗？” 女孩眯起眼睛，现在她脸上的表情与她天真无邪的外壳并不相配，让人想起某种狐狸。高大的助理一声不吭，像一座沉默的雕像一样站在她身后，一只手按在腰间的刀鞘上。那种动作让人感到压力，仿佛下一秒他手里的刀就会出鞘砍向你的脖子。 “是的，这就是全部了……我想。” 院长微微抬头看向站在面前的九鬼，脸上的笑容依然让人解读不出情感色彩，像一个冰冷的蜡制面具。 “按照你说的，存在内部协助者的证据，第一是这位病人体内的药物残留，第二是使用室外升降机对吧？” “不，还有一个原因……”九鬼似乎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跳动，“翼小姐的病案只有内部人员才能看到。”——也就是说，只有内部人员才能利用她对女儿的愧疚，让她完成这个仪式。 “你说这个日记？”院长的口气听上去满不在乎，“你知道她是精神病人，精神病人哪怕在日记上写要攻打月球都不奇怪。” 九鬼一时语塞。他不是没想过院长会用这个理由搪塞自己，只是院长此刻的反应让他更加坐实了自己的猜测。 “别急呀，我并没有否定你的猜测哦。”院长似乎看出了九鬼心里所想，笑吟吟地揭穿了，“我承认你说的协作者存在，也承认你分析的翼小姐的死因有很大可信度，毕竟日记里都写了，她对她女儿的确问心有愧，选择这种方式忏悔不奇怪。但是……这个协作者是否是内部人员，我认为有待商榷。” “那么。”事已至此，九鬼认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院长，你知道真相对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我又不是侦探。”院长轻描淡写地否定了，不过这倒也在九鬼的预料范围内，“不过嘛，我在我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也做了一些调查，也有了属于我自己的结果。如果你实在想，我不是不能把情报和你交换一下。但是——话说回来了，作为医生，找出杀人凶手和救活着的人，你觉得哪个比较重要？九鬼君。” “我？”九鬼一愣，这个话题转得实在是莫名其妙，“我认为……”他思忖片刻，“我认为救活着的人比较重要。但是，找出杀人凶手也可以有效避免下一次死亡发生。”最终谨慎地给出了这个答案。 “这个回答可真是滴水不漏呢，九鬼君。那么……就请你先去做最优先事项吧。” “您是指？” “你知道中野心吧？住6楼602的那个。” “好像是……”这个名字似乎有印象，只是在九鬼心里没能立刻和患者的病名对应上，“那个霜冻综合症的患者？……”对了，他想起来了，这个患者的病在全国的乃至世界医学界都很有名，因为实在太稀有也太难根治了。 “是的。目前本院已经和患者家属达成一致，采取了一种试验性疗法……要让她完成治疗并且顺利康复，必须要所有层主任都参加给她的诊疗。” 院长向一旁的助理伸手示意，助理立刻从办公桌旁的书柜里抽出一个文件袋，里面装的大概是中野心的病案吧。 “如果中野小朋友最后能康复，那么我就把我所认为的一切的真相告诉你。怎么样，这很划算吧？” ——话已至此，就算不划算，九鬼也没有拒绝的权利了。他只有点头答应。 只是那个时候的他还没明白，院长口中的“一切”，指的到底是什么。 琉璃

温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