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十一
又是一个仅有壁炉中火焰跃动声的午后。产自格林尼北方的红叶茶与人物自传无疑是绝佳的搭配。
午休过去,又确定了女孩并无异样,只是睡得并不安稳。
依旧充满了讽刺意味——病重之人已无意识却本能般的不敢睡下。
大致判断了最近的天气与来人的数量,我决定去问一下葛尔芬院长,他身为格林尼教堂的掌管者,也许能从他嘴里撬出些什么。
现在去米坎那没有任何意义,那些豺狼们会如何分食那个变态的骨血我并不感兴趣,只知道他们在这方面的速度是任何事物都比不上的。
大致规划了行程,擦了擦手中已带有些许灰尘的黄铜钥匙与那本书,我出了门。
上午时分我去教堂的一幕再次上演,不过与其不同的是这次我将直接进去。毕竟又有哪种人会在这个时间去拜访别人呢。
再次站在了这栋建筑的铁门旁,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圣母像足下的建筑,便不再细想,扎进了这座“老人”的怀抱。
推开教堂那边角略有磨损的云杉木门,浓郁的庄重典雅之气将我包围;穿越重重回廊,拒绝与通过琉璃窗饰的阳光进行一番亲密接触,我直接去了教堂最深处的建筑。
那是一座瘦长的花岗岩垒砌的高塔。攀上盘旋的楼梯,寻到顶楼深处的房间,我推开了门。
这里和我记忆中的房间仅有些许差别,靠窗的柜子挪到了门旁,靠北面的床挪到了东面。不变的是那尊奥斯莫世拉尔雕像,它已被擦得发亮。被藏在书柜的一角。
一个老人正襟危坐,紧闭双眼,双手摆出奇怪的手势,嘴里念叨着什么;随着他嘴巴的一开一合,脸上的皱纹也一颤一颤的。
刚要开口,却见老人并没有停下的意思,我只得静静地等在原地。片刻后,在一声长长的听起来像是从喉咙中发出的泄气声,老人结束了祷告,两只厚重的眼皮这才抬起。
“你知道这个时间我们应该做什么的,菲尔迅。”老人一甩手,宽大的袖子也随之舞动。
我沉默,因为面前的老人并不是在问我。
“现在是神在米露琏那享用圣果的时间,我们应该全心全意的用灵魂去侍奉神,而不是去打扰别人,也不应该被别人打扰。”
我哪敢说话?在老人的一番教育下,我赞美了神,掏出了那本书递给他并向他说起了那朵花和那位死了也要闹腾的神。
在沙沙的翻书声中,我们进行了夹杂了不知道多少典故的交谈——基本上是他说我听,很难想象如此一个在别的方面上惜字如金的老人一谈到神就停不下来。
不过唯一令人欣慰的是,我并没有来错,老人表示这本书里面的药材与其所联系的神话确实存在,不过其信徒分布较少,其教义更是与他的信仰相悖。
老人并未明说这个教派的名称,仅仅是用“这糟糕的一切”代替,还时不时的提到山里的女人。
每当提起这山里的女人时,老人嘴角总会微微颤抖,眼神也会为之一暗。
我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倘若在这么说下去,可能会浪费我更多的时间,因此我打断了面前老人对某位真神子嗣的赞美。
“咳咳咳,赞美神,葛尔芬院长,看来您知道能在哪里找到这朵花,或者您知道这花该如何解决。”
“不知,去问那个女人吧,她会知道的。毕竟她也是那糟糕的一切的一部分。”老人将头上的冠帽取下,放到了地上。双手悬空做了个忏悔礼。
“她是?”
说实话我并不知晓葛尔芬口中的那个女人是谁,应该是她说的山里的女人。
“洛妲萝。”
话罢,老人又做了个忏悔礼,将冠帽又戴回了头上。
“......”
我刚要开口询问是否能让希尔薇留在教堂,老人却挥了挥手,不再撑着重重叠叠的眼皮,扶正了桌子上的神像,重又与神联系在一起。
遍地映白的午后,本应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我能感觉到的却只有寒冷干燥的空气。
格林尼西边的树林后面就是一座矮山。当葛尔芬提起山里的女人,我能想到的镇中人的确只有洛妲萝老太了。她与葛尔芬什么关系和我没多大关系,看来等她下次来找我讨要咖啡时得好好问问她。
冬日里,白天的时光转瞬即逝,一下午的时间里仅有一个人前来看病。
闲暇之余是为安排女孩的去路而耗费的。看她的样子,首先需要教她好好和人交谈,教她识字,教她做饭,教她......
仅一想便觉得麻烦。不过谁让我是个医生呢,我不做,谁还会帮她呢?就格里昂这种胡子拉碴的成年人都会失误,像克格那样早熟的孩子都会误解,很难保证如果我什么都不做,直接把女孩送走,她将会有着如何的未来。
虽然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像这样的孩子,能少一个就少一个,能救一个就救一个吧。谁让我这么无能呢,只能做点小事,只能看着悲剧发生,却改变不了任何事。希望她走后能有个美好的人生。
但这并不代表她将占用我太多精力,那样绝不会值得。
和那孩子一起用过晚餐,我再次尝试了喂给她营养液,不过换来的确是和第一次相同的结果,这好像直接导致女孩儿看我的眼神里面又多了几分恐惧。
对明天的教学任务进行了一番准备后,我躺到了床上。思考着从哪里可以得到那些书籍及药材,我渐渐融入了夜晚的怀抱。
一夜无事发生。
12月14日
为一个17,8岁左右的青年开了药,新的一天就算正式开始了。
与她吃完因看病而延误的早餐,我开始了计划。
“不知道你都知道些什么,但是我会从头开始教你,过段时间你将会在教堂有一个家,那里的人都还不错,会好好对你的,在那你也会交到好多朋友,所以让我们开始吧。”
我把女孩拉到身旁,为她套了一身我的冬装,然而对她来说,或许直接裹个被子会更合体。
即便她身体尚未发育,如果平白无故将她的身体看得一清二楚,我觉得那样很不雅,而且十分无礼。
“我们生活在这个社会上,首先知道的就是货币,也就是钱,我将给你介绍货币体系。”说着,我拿出了几张早就准备好的纸币,码在了桌子上。
“现在人们普遍用巴华索科币,普特利币,坎布提拉,霍夫皮。”说着我一一指明它们的名字及价值。
女孩的脸一直朝向我指的方向,不过我却能感觉到她的在瞟向我,应是怕某个行为可能惹恼了身旁的我。
“1巴等于12普特利,1普等于8坎布提拉,1坎布提拉等于6霍夫皮,一块2利特的面包要9霍夫皮,一件普通衣服大概比面包贵13倍,大约要120霍,也就是20坎,一头牛需要22普特......"
“对了,刚才提到的利特,是重量单位,大约是......"
我随手拿起一个杯子递给了女孩,女孩急忙伸出双手握住了杯子。
“记住了吗?感受一下吧。”
虽已尽量保持语气平缓,但从女孩绷紧的脊梁和不敢直视我目光的神态,不难看出她仍未习惯这里。
将一些最基础的知识教给了她后,让她复述了一遍,竟丝毫未差!这让我也小小的吃了一惊,相信葛尔芬看到她这么个聪明的孩子,如果不收下那他绝对是真的老了。
午饭过后,当我再将药和营养液拿来时,希尔薇已经表现出了很明显的畏惧,其实我身为一个身外人也能据她的表现感受到那份痛苦,即便那并没有她亲身经历的万分之一。
不过一个神话哪怕多离谱,它所依托的现实基础也不会过于不合理,因此血液逆流应是夸大了;而服用者将永久的保持服用时的状态,那如果服用时没有生病岂不是永远不会生病?而女孩之后还是被传染上了感冒,这就足以证明这段描述已然有了漏洞。
不过抱着谨慎的心态,我并没有直接将营养液给她,既然这朵花的所谓“保持原状”都有了破绽,那么“吊命”的功效也不会很完美。已经给她喂了两次了,剩下的就仅是看这两天她有没有好转了。
毕竟她现在的身体实在是太弱了,也不知道该如何与她交流,说实话她是自从我决心做这种事的一年多的时间里,碰到的最难解决的一个。
待她喝了药,我将碗中的营养液喝了一半,口中一股苦涩的味道被甜味中和的刚刚好。
接着将碗放到了她面前的,让她自己取舍。
“我已经喝了一半了,这回它的味道还不错,你想不想喝都可以,我可不会有别的想法,所以你不用担心会有任何后果。”
女孩将头深深地埋着。半跪在地上的姿势一直未变,不知为何她一直坚持跪在地上,我也是争取了一下才让她跪在地毯上,不然她的膝盖可能就废了。
见她这幅模样,我只得摸了摸她的头。
女孩身体一僵,头依旧埋在胸口,眼睛却瞟向了我这里。
“我和你的前主人不一样,我也不是你的主人,在我这你可以放心做你想做的事。”
与她视线重合,我郑重地盯着她的眼睛说着。
“来,希尔薇,做出你的选择吧,你的选择在这里不会有任何不良后果,这也是我一直强调的。”
女孩用她那空洞的双眼偷瞄了一下我的表情,试探性的伸出一只手去碰药碗。
我尽可能保持表情不变。
她见我未有任何表露出来的情绪,两只小手已经抱住了药碗,尽管她面向着药碗,视线却并未离开我的脸。
在颤抖中,女孩将碗抬到了自己面前,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碗中的液体。
感受到脸部有些僵硬,我稍微动了一下眉毛,我自己都差点没有感受到那块肌肉的运动,却被这孩子给收入了眼中。
希尔薇小嘴紧闭,盯着手中的药碗,眼睛猛地一闭,双手颤抖着将药送下了喉咙。
之后就是那可怕的一幕又上演了一遍,不过也许是这次的药量较少,希尔薇的挣扎幅度也小了许多,不再像第一次是那样歇斯底里。
莫名的,我很庆幸女孩在这个万物蛰伏的季节来到格林尼,不然还不知道会弄出多少误会,我并不认为除了冬天以外的三个季节,家里会有长时间的冷清。
不出意料的,今天是一个难得清闲的日子。直到晚上也没有多少人来看病,这或许是一种幸运吧。可以让我将大部分的精力用在教女孩这个社会的经济常识。
晚饭后的又一次问话,确定女孩明白了这些知识后,便结束了这一天。
12月15日
估计世界上的病是守恒的,昨天没有人前来看病,今天反而来了许多人,将1号和2号病房都占满了,我也只能让希尔薇待在五号房中复习昨天我教她的知识,并让她去认字。
不出我所料的,女孩只认识几个字,还好我昨天已经准备好了音节表,并在早餐前给她读了几遍。
待得忙完,家里就只剩下了几个病人。而时间却也悄悄地到了正午时分。
为病人们送去食物,我们也开始了午餐。
倒是有两位病人吃完后出来活动,看见希尔薇的样子表现出了一副很吃惊的样子,急忙回屋后却也没了下文。
午后的片刻休息,我查验了一番女孩的成果,仅有几个音节发音有错误,很不错。
之后便给她介绍起了我们生活的地方。
“格林尼是一个中等格局,处于国家边缘的小镇。西面紧靠山林与湖泊,往南坐马车大约25分钟的距离是一片海。归属于布尔格国家,当今国王是佩赛林四世。”
“这个国王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没什么用,所以就不多介绍了。”
“国王以下就是王公贵族......”
一番我都认为无趣的知识科普,直到一位病人要离开而结束。
今天也是疲累的一天,检查了女孩的成果就睡吧,太累了。
12月16日
为何今天的柴如此不禁烧,克格偷拿的时候不会在上面尿尿了吧。
怀表的指针一点一点地跳动着,已是十一点三十四分。是时候出去了,不然让一个女孩子成天没有衣服穿算什么,也幸亏她没有发育,还是个孩子的体型,不然我连这点帮助都做不到了。
几经回转,不长时间后一栋二层小楼已然出现在了眼前。推开门,灯光依旧昏暗。老人正躺在一张藤椅上闭目养神。
“桌子上,你来晚了。”仍是十分简洁的语言。
数出相应的钱,将它们一点一点的码在了桌子上。提起不透明布袋包裹的衣服,便回了家。
进到五号病房,将里面的衣服取出,我不由再次佩服起茨格高的手艺。
一身裙式冬装,分为三层,整体看下来,入手轻便,触感柔软富有质感,上有铃兰纹样装饰,虽然看起来不是很透气,不过谁会想在冬天“透透气”呢。
女孩却并未看这身衣服一眼,依旧直勾勾的盯着前方,宛如一个只会听从指令的机械一般
“来,希尔薇,这是镇上的居民为你准备的,他们也很欢迎你的到来,换上它吧,相信你会很美的。”
女孩些许迟疑后,看着面前的裙式冬装,从床上下来缓缓跪在了地上,眼睛并未直视面前的男人。
她在暗暗的观察着我的动作。
女孩伏下身子,低着头探出双手,却在指尖触碰到衣服时停住了,双手微微颤抖。
哪怕我想阻止她下跪,却也觉得如果阻止了她,她甚至可能碰都不敢碰眼前的衣服。不过我不明白她为何停止了动作。
“不必担心,这件衣服是新做的,很干净,没有任何会让你不舒服的东西哦。”
女孩的胆怯让我不得不再次以骗小孩的语气去常识让她放心。一件衣服又能代表什么呢。
可希尔薇仍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是不敢去接受吗?有什么不敢的呢?
没来由的,内心一阵堵塞,见女孩仍未动作。我牵过她的手覆上了那件衣服。
希尔薇跪在床边,手被我压在衣服上,脸上绒毛竖起,呼吸都略显僵硬。女孩急忙想抽回手去,却让我大觉有趣,动作未变,半蹲在她的身边,想看看她下一步动作。
女孩见状顺势将身体转像我这边,我也收回了手。看样子她是要感谢了吧。
该用客套却有用的回礼话语好呢,还是简单的微笑好呢,我想着。
谁知女孩却迅速将那只被我触碰过的手藏在身下,单手支撑,不住地磕起了头。
这着实有点和我所想相违背,内心的玩味却已消散无几,因为她的反应让我想到了阶级二字,令人不是很愉快。
伸出手抵住了她即将伏下去的头,我不想再看到她这样了。
“希尔薇,我郑重地再说一次,希望你能记好。”也许只有严肃的语气才能让她不再去做那些没有任何意义的行为。
女孩听到这,本就颤抖的身体幅度更加大了,手中传来的阻力告诉我她依旧想继续下去。
我只得掰住她的肩膀,因为她后撤的小腿只能表现出一件事,她想撤出我的阻力范围,继续下跪。
“希尔薇!”
女孩身体一僵,放弃了挣扎。
轻轻的抬起她埋得很深的脸,已是满脸泪花,嘴巴咬的发青。
“没事了希尔薇,已经没事了,你不需要去做这些事了,无论你以前经历过什么,别人是怎么对待你的,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无论你以前在哪里,以后在哪里,但是如今在我这里,在我这里就不需要跪拜,也不需要害怕了,你安全了。”
用手帕擦去女孩脸上的泪,将她鼻尖的头发撩去脑后。
女孩的双瞳中未出现任何的想象中的任何一种情绪,她明明表现的如此的悲伤,为何眼神却如同这深冬一般充满了死寂?为什么?
难道她也是只一个躯壳嘛?呵,那恶心的过去,无力回天的悲苦,我和她有什么区别?
如果把她留下,将会如何呢?
这突如其来的想法让我为之一怔,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我不想看到任何一种因为我的错误决定而导致的后果。再给她喝一些营养液就送去教堂吧,谁知道这种离谱的想法会不会有下一次。
否决了那个不合理的想法,再一看面前的女孩。她已停止了任何动作,静静地跪在原地,哪怕脊背蹦的笔直,哪怕眼泪已经到了脖颈,哪怕身体颤抖的是那样的明显,她的眼神却依旧是那样,空洞无神。
倘若一个人是因为恐惧才会害怕的话,估计她的害怕已经是本能了。
轻轻拭去她的泪珠,擦了擦她的小脸,我抱住了她。
怀中的躯体是那样的瘦小,甚至有些僵硬,我想抱着她,直至她放松为止。
当初,不,不仅仅是当初,如今我和她又有什么区别呢?阶级不同?又是它,真是恶心,我除了目前的一切我还有什么?我连失去的都不敢回忆,和她有什么区别?
女孩微微的挣扎,这让我意识到了一件事,居然又一次被情绪掌握了身体,自她来后已多少次了?克格的误会,没有搅拌就给她喂下的药,下一次还会是什么?
撤去双臂,我将衣服摊开放在了床上。
“试试吧希尔薇,我想看你穿。”
我期待着刚才的一番话能够起作用,期待着她能够毫不犹豫的穿上,不,哪怕迟疑一下再穿上也可以,期待着她会开心的转个圈。
可事实真会如我所愿吗?不对,我为何要对此事抱有期待?明明毫无意义,过一阵子就要将她送走,我甚至会白白浪费一笔买衣服的钱。
焦急的等待着女孩的下一步动作,却未表现出来。
希尔薇藏在白色大衣里的小手紧紧握着,终于起身,身上的衣服滑落在地。
然而却在我的注视之下......
急忙转过身,身后传来一阵沙沙的穿衣声,又过了一会,确定没有太大动静后,我转过了身。
眼前的场景让我有点哭笑不得。
整个场面十分滑稽,布袋系在了女孩脖子上,挂在胸前,腰带斜斜的系在了女孩腰上,棉裙躺在女孩脚边。
希尔薇怯生生的望着我。
忍住笑意,我帮她穿好了衣服,虽然过程并不那么顺利......几次的轻微眩晕感仍是让我苦恼不已,那以后该如何面对她呢,她的身体如今暴露在了一个陌生男人面前......
不对,过阵子就看不到她了,以后如何与我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