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症候群·chapter.20：如梦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因为太过遥远，所以再度身处其中时，少女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做梦。在这个本来就如同深层梦境般荒诞的世界里做梦，这种事想想还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那好像是小的时候吧，在自己的房间里。喝醉酒的父亲抄起一把椅子疯狂砸向上锁的房门，嘴里大声咒骂着不堪入耳的言辞。母亲捂着耳朵在角落歇斯底里地尖叫，脸上横流着鼻血。 就在刚才，少女带着弟弟妹妹拼命逃进房间、把门反锁。如果不这样做，父亲殴打完母亲下一个目标就是他们。 三妹吓得瑟瑟发抖，恐惧地搂紧怀里的旧布娃娃。那是她最喜欢也是唯一的玩具，还是少女从垃圾堆里给她捡来、洗干净，把破的地方补上的。父母从不给他们买玩具，这个娃娃破了补，补了破，已经被洗得发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二弟紧紧搂着三妹，望着房门的眼神充满恨意。那沉重的感情与他稚嫩的双眸并不相配，但它依然在那里，如同一根根冰冷的长剑深深插在被战火蹂躏的荒野上。在少女的记忆中，只有很小的时候二弟才和其他的同龄孩子们一样天真无邪地笑着。绝大多数时候他的眼中都只有仇恨和愤怒，如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燃烧着。 杀了他们。二弟低声呢喃着，我一定要杀了他们。少女感到痛心，这样的话本应该她来说的。作为家里最年长的孩子，愤怒也好复仇也好，一切都应该她来背负，不应该留给二弟。可他们三个好像有某种奇妙的联系，让情绪在他们之间守恒了。恐惧和无助流向三妹，愤怒与攻击流向二弟，她则保有更多正面的情绪，和更强烈的使命感。这让她从一开始知道，自己一定是为了保护弟弟妹妹而生的。 她走过去，把弟弟妹妹抱在自己稚嫩的臂弯中。别怕，姐姐会保护你们，姐姐一定会保护你们的。她一遍又一遍地对他们说。重复再重复，到最后甚至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 姐姐，你不害怕吗？三妹抽泣着问。怎么可能呢。少女怎么可能不害怕呢？实际上她害怕得要死了。她害怕下一秒脆弱不堪的房门被打破，父亲的椅子砸在她头上，砸断她的头骨。但是她不能露怯，不能让自己的恐惧被弟弟妹妹看到。自己是个不称职的姐姐，不能保护好弟妹，至少不要再让他们更加不安了。 没关系。梦中的少女对妹妹强颜欢笑。无论发生什么，姐姐一定会保护你们。 可是，姐姐为什么把我们抛弃了呢？ 少女愣住。这不是一如既往的梦中妹妹会说的话。她低下头，臂弯里的弟妹紧紧相拥，无助地望着她。一行清澈的泪水从三妹脸上流下。姐姐，救救我们。找到我们。求求你。 随着女孩稚嫩而绝望的呢喃声，梦境开始破碎。弟妹的面容被条条裂痕贯穿，四散成无数鲜明的碎块。姐姐，找到我们。求求你，你一定要—— “别走！” 少女大喊出声，可黑暗一刻不停地漫上来，淹没弟弟妹妹，淹没门外父亲的咆哮声，淹没梦境中的一切。她自己也被沉进深不见底漆黑海洋中，像一艘沉船一样不停地朝下坠落。 “别走！”她仍然在大喊，可回应她的只有从自己嘴里溢出的一串气泡，“别走！别走——”直到再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无穷无尽的黑暗不由分说涌进喉咙，涌进眼底，渗透进四肢百骸。她的身体被黑暗灌满，缓慢地溶解在黑暗之中。 “尤娜！” 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模糊得宛如隔绝了一层厚厚水体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仿佛在通过听觉的存在强调她的身体没有被溶解般，“尤娜，快醒醒！尤娜！” 那是什么声音呢？少女不由得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头顶望去，隐约似乎看到了一点光芒。那团温暖的光点吸引着她忍不住伸出手去，尽管知道够不到，但她只是想让哪怕指尖感受到一点温暖，好让这在黑暗中冻僵的身体得到一点安慰也好—— 宛如被人从深水中捞出，少女醒了。就在她的指尖与光点重合的一瞬间，她在一张宽大柔软的床上惊醒过来。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的手，正保持着伸向头顶上方的动作。大概是因为梦到了那样的内容，熟睡中的身体对应地做出了行动吧。 “你醒了？爱丽丝。” 随即出现的是一张浮在空中的猫脸。确切来说，一开始只有一副怪笑着的五官，然后黑猫的身影才开始从头到四肢，缓慢而清晰地浮现出来。 一只从头到脚缓缓出现的猫，而且还轻飘飘地浮在空中。这样的奇景让少女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 黑猫似乎习惯了这种惊奇，优雅地向一旁溜去。少女的目光跟着他，转移到坐在床边的年轻女子身上。黑猫如同一条黑色围巾般缠绕着她的脖颈，依然保持着那种怪模怪样的笑容。说起来，少女也是第一次见到会笑的猫。 “你还好吧，尤娜？”比尔关切地问少女。她看上去并不介意肩上的猫，还顺手摸了他光滑的皮毛两把，“你梦魇得很厉害。” “我……我没事。这是什么？”少女说的是那只猫。 “这是公爵夫人的猫，叫柴郡。”比尔用一根手指挠着猫咪的下巴，猫眯着眼，喉咙里发出享受的咕噜咕噜声，这点倒是和一般的猫是一样的。 “呃……柴郡猫咪？你好。”少女犹豫着，该不该像摸普通的猫一样摸摸他呢？一只会消失的猫摸上去是什么感觉，是像雾气一样吗？ 猫笑着回答：“你好，爱丽丝，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去哪里？我……我不知道。我该去哪里吗？” “这取决于你，爱丽丝。”猫说。与那还算可爱的外貌不符，他有一副接近年轻男性的嗓音。 “这？我……我不知道。”问题被反丢回来，少女莫名其妙地接住了。 “既然你不知道，那么你接下来往哪里走也就无所谓了。”猫又说，“如果你觉得只要能去到某个地方就行，那么只要走得足够远，就一定能到达。”接着不等少女回答，他便好像非常愉快的样子离开了比尔的肩头，走进虚空、缓慢地消失了。 比尔笑着耸耸肩，“柴郡猫是个莫名其妙的家伙，你别介意。——你好点了吗？” “嗯……我没事。”少女其实已经习惯了梦魇，只是这次梦魇带给她的焦虑醒来之后还留在她心里，这有点不寻常，“我梦到我的弟弟妹妹了，比尔。”但她也并非不知道原因，“我想……我真的很想找到他们。” 比尔闻言，伸手好像想要摸少女的头。少女没有拒绝，她便轻轻将手放在少女的头发上，向下抚顺。 “没关系的，你一定能找到他们。”一边温柔地抚摸少女的头，蜥蜴一边低声安慰着。 “爱丽丝，以后一定还要来玩呀！” 公爵夫人和玛丽安依依不舍地与少女和比尔惜别。本来还说要送她们自己做的蛋糕，但少女拒绝了。虽然很不忍心，但如果在路上再遇到什么突发状况，行李只会碍手碍脚。即使如此，公爵夫人还是反复和少女约定，让她以后一定要来拜访。 离开了宅邸，两人又走进了一片森林。根据公爵夫人的话，穿过这片森林就能抵达红心城堡了。 “公爵夫人很喜欢你呢，尤娜。” 一边回望来的方向，比尔一边笑着说，看上去心情不错。实际上昨天晚上，公爵夫人兴致很好地拉着少女聊天到很晚，所以少女现在感觉有点睡眠不足，听到她的话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好久没有爱丽丝来拜访她了。上一个爱丽丝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经过她家就抵达了城堡。上上一个爱丽丝没有通过她的考验，再前一个在到公爵夫人家之前就死了。更早之前那个——”说到这里，比尔脸上却浮现出困惑的表情，脚步也不由得停下了，似乎在思索什么。 “怎么了？比尔。” “更早之前的那个爱丽丝怎么了呢？怎么会想不起来了？”比尔困惑地自言自语着，“不对啊，不应该忘记的。我明明见过……” “你说的那个爱丽丝怎么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忘记那个爱丽丝之后怎么样了。不应该啊，我们明明不会忘记……” 比尔的话被一袭突然出现在道路中央的红色打断了。看到伫立在路中间的人之后，比尔立刻把刚才的疑惑抛诸脑后，露出严肃的表情。 “早上好，两位！” 那是一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孩，彬彬有礼地提起裙角向少女和比尔行了个屈膝礼。她手上拿着一把银色的长柄武器，样子倒有些像某种球的球杆。 “火烈鸟，你怎么在这里？”比尔上前一步挡在少女面前，面色不善地问。 女孩开心地笑起来，将武器扛在肩上，“那还用问，当然是和爱丽丝玩游戏呀！” “你擅离职守，不怕我告诉女王陛下吗？” “哈哈，当然怕了。不过——” 银光一闪，随着沉重的“砰”一声，泥土如子弹般飞溅向四周。比尔面前的地面上凹下去一个大洞，那是被女孩的武器砸出来的。少女吓了一大跳，比尔却并没有表露出畏惧的神色，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得等你们活下来再说！”女孩天真无邪地笑着，手中的武器却以凌厉之势挥来。那撕破空气的声音如同尖啸，被击中的话一定会粉身碎骨吧。 比尔一把抱起少女往后一跳，武器再次砸在她们刚才站的位置上，出现了一个更深的坑。女孩抽回武器架在肩上，天真无邪地笑着：“来吧，爱丽丝，我们来打槌球吧，你是球！” 不等少女说什么，那把类似球棍的武器就又打过来了。比尔再次往后跳去躲过，然后立刻跑进了附近的丛林、躲进一片灌木丛中。 “那……那是什么？”少女惊魂未定地问。原本以为平安无事地离开公爵夫人宅邸就已经可以放心了，但很显然这个世界没有仁慈到这个程度。 “火烈鸟。他本来是红心城堡的槌球球场管理员，但很显然已经被异化影响了——抓紧我！” 比尔话音刚落又是纵身一跃，跳到了附近的一棵树上。几乎是同一时间，一棵碗口粗的树木发出呻吟声断成两截，倒下去的动静惊起一片林兽乱窜。 “爱丽丝！比尔！你们在哪里呀！” 火烈鸟清脆的，如同孩童呼唤玩伴般无忧无虑的声音回荡在丛林里。 作者：b站专栏评论区经常无缘无故自己关闭，如果发现请提醒我，谢谢。你的评论是我更文的动力，欢迎大家多多评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