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水流的到处都是
正走在路上的时候，我的嘴角突然有种凉凉的又有点痒痒的感觉。这种感觉顺着脸部一点点滑落，最后一滴滴的像流水一样滴在我的脚下。我低头看时，发现……是我的苹果肌掉了，现在脸部的缺口肯定正在向外倾泻着黑色的墨水。
就像身份证掉在地上该怎么办的问题一样，我自然而然的弯身下来，尽管倾泻角度的变化让墨水流的更多但我还是弯身，伸手把那碎片放回了原处。那白色的皮肤碎片也自然而然的和周边皮肤融合的丝毫不差，一点都看不出。
就是这样的，身体里贮存着海一般多的墨水，而身上的碎片却并不受意识的制约，或是说意识可以制约它。但近来，因为墨水的越积越多，制约已经逐渐的不再适用了。
很久之前，我会将身体任意的哪一处用锐器刺开，使墨水倾泻的在排水沟……甚至直接是大海里或是别的什么地方。
这样的做法一直让我心安理得，因为我没有给任何人添麻烦。直到有天被社区环卫的大妈逮住一顿批评教育……那，就试着不再让墨水流出吧。
就这样，我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晃荡来排解自己脑子里对于体内墨水的注意力。可是走着走着脸上的皮肤就会像陶瓷瓶摔碎的瓷片一样掉下来，墨水流的到处都是。
可能是大街上，可能是公园里我最喜欢的那片人工湖，甚至可能是迎面走来的行人身上。
你想想，你工作了一天，你疲累的不行，就只想回家找一个沙发、温牛奶、电视机、棉绒毯。然后依偎着缓解一天的压力，你想你这一天的工作或是一辈子的存活就是为了夜晚这一点休闲的时间的。可是这时候……
你怎么也不会想到刚出公司门你就会被一个素不相识迎面走来的人喷上一身墨水。而且他的脸颊居然可以掉下来，脸颊的后面居然是墨水？
你感到十分的气愤，可是气愤之外的是恐惧与不安。为什么说这个人的皮肤会脱落，为什么他脱落后会流出墨水？
你真的很气愤，觉得说你下班的好心情被瞬间败光了。你回家后要抽出一堆时间来清理衣物。就算你说你不在意衣服被沾了墨水，但你还是会潜意识觉得这是一件扫兴的事，而你遇到了扫兴的事。
看着对方唯唯诺诺的给你道歉再加上看上去还是个小孩儿，所以你决定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然后快步逃开。
很多人都是这样对待我的，我看到了不止一个。
他们甚至可能是我的熟人，但大多是陌生人。兴许是街边摊贩、公司白领、政府官员、家庭主妇、同龄人、比我年纪小的小孩、图书管理员……你能想到的人，这个世界上所存在的人只要和我迎面走来他就有可能被我的墨水沾染到。
但是我至今没有遇到一个会因被墨水溅到而无视我的赔罪直接唾骂或殴打我的，可能是因为有句老话叫做伸手不打笑脸人吧。他们都是半惊恐半故意装出的强势还有那么压抑着的厌恶与躁怒感的对我说“没关系”之类的话。或者更决绝些的直接扭头跑路，像是在逃离什么怪物。
我走在路上，脸部的皮肤偶尔像碎片一样脱落下一小块之后我再捡起来安装在原处。就是如此的日子。我已经度过两年了。
很难相信，这种情况是两年前开始有的，而不是说生下来就是怪胎。
但如喏说生下来就注定在两年前成为怪胎的话那是不是也是怪胎呢？这种事兴许要交给逻辑学家判断。
就这样在这座空虚的城市里左右游荡，夜间魔方的窗口里出现的万家灯光却没有一个可以容得下我的。就是这样独自游荡。
有一天突然淋了雨发了烧，就自己撑着床板坐起来再对着镜子质问一下自己，“你连饭都不用吃还会发烧？”之后继续躺下去。想着说，如果这场病能杀死自己就好了，那样的话就算再没人能和自己说上些话土地也是会和自己一起的吧。
大致于这个时候吧，住在楼下的医生突然上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给我打了退烧针。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他就问我要不要去一个墨水厂……
我看着他满手的墨水，又看了看自己完好的皮肤和黑色床单被子，我大概猜测出发生了什么了。
“我昨晚没有关门吗？真是烧糊涂了，您……”
我猜的出，他是在笑话我。但却没想到真的给了我一个地址，我就跟着他一起去了。
之后的日子啊，之后的日子我从没这样开心过。因为我之前是可以跟自己说上一天话，例如说……
“你长得真丑。”
“胡说，我长得不丑。隔壁家的那只吉娃娃才叫丑呢。”
“确实。”
“确实。”
例如这样，但起码有了能和我对话的人。刚开始尽管我怕生，可墨水厂里的大家总是很好的。
我的工作就是……啊，皮肤碎了那就用大桶接住就好了。但是这些“墨水”能不能赚钱呢？
肯定是不能的，我自己也试过拿这种东西写字。但这种墨水是有腐蚀性的，触碰到纸的时候纸就会慢慢碳化，触碰到他人的皮肤他们的皮肤也会有脱皮的现象。
那么这些墨水会被送往哪里呢？
我左思右想，我觉得，这实在是麻烦了。我在想是否有人会被我的墨水烧灼到，我甚至梦到了愿意和我说话的人嘴中流出了墨水……这让我感到可怖。
所谓近墨者黑，他们……我……
我决定尽量少生产墨水了，我逐渐琢磨明白了。那些墨水一点用都没有，他们只是帮我处理这些，过来陪我说话，我是个百害而无一利的……加害者。我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我是这样觉得的。
可自从有了倾诉烦恼的对象，自从有了可以贮存墨水的容器。我的皮肤开始溃烂了，像是被烟酒摧残的一样，我释放的墨水比曾经更多，我身上的皮肤也开始更快更大面积的脱落。他们也更累了，尽管表面上说着什么墨水销量很好什么。什么啊——
我逐渐清晰的知道，这些墨水定是跟着我的生理现象而存在的。如果我死去，如果我死去的话。就不再有这样的麻烦。
可是我却不同以前一样想死了，我的心里有了更多的并非是墨水的东西。我想要找取一个属于我这样的墨水人的救赎。
但是不知道的，天空的白云彷徨着在天中左右飘荡，偶尔还会哭泣。可这一切似乎又只是我一厢情愿给它加上的愿望，与它本身无关。它只是一团水汽……
我想趁着人们不在的时候离去，可是没走几步墨水就会浸湿我的衣服。我因为自己一人的麻烦而在几天后再次回来。
我觉得我的脸皮厚到了极致，我做下的错事也一例一例的，一例一例。
我最终拿起了锐器，可却不愿下手。想想吧，很多年后回想起来，有人为你付出了那么多的善意。你喷了人家一身墨水，然后自己脑袋一热犯了场大病就把自己杀了。
这……多没良心啊。
自裁，自裁是绝对不能的，绝对不能是自裁啊。
走到员工宿舍里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唱过歌，因为我唱歌太难听了我怕惹到他们的厌烦。
但很多时候就像是身体里的墨水与脱落的皮肤碎片一样，这些是不对的，可我却在能够制止的情况下继续这样做，继续给人家添麻烦！这是应该的吗？
我将刀装入刀鞘分别放在了几个我所认为能下手解脱我的员工宿舍门前。之后转身回到了我的特殊宿舍里。
我不敢再看平日里吞食的药物，生怕说这次的自己控制不好剂量。就是如此。
我戴上了眼罩与耳塞。为了防止自己挣扎我甚至最大程度的绑住了自己。
我的眼睑下方的皮肤碎片应该脱落了，墨水像是溪流一样从里面流了出来。
我想就如此吧，就如此最后任性一次的睡到睡不醒的时刻。
我的墨水会慢慢流尽，不会再有麻烦与烦恼产生。多好啊。
我后悔吗？
我后悔，也不后悔。反而是羞耻不断的由自己生产着，然后裹满了自己的全身。
我想睡去……
我想……
帮帮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