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HH短篇《努凯里亚的幽灵》(Ghost of Nuceria)

作者:Ian St. Martin
约楚卡醒了,如果这短暂、哆嗦的对疲惫的屈服,可以称之为睡眠的话。灰烬和发霉的汗味迎面而来,还有血液的铜腥味,这一切都因寒冷而变得迟钝。当他的其他感官清醒之后,幽闭恐惧症来临了,在洞穴的黑暗中,他缓慢而痛苦地把自己和他的兄弟姐妹们分开。
他们挤在一起取暖,谁也没有真正睡过觉。你要么在外面,冻得半死,挣扎着要到达中心,要么挣扎着要留在那里。约楚卡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换了五六次,既没有醒过,也没有完全睡着。不过,考虑到他们现在的选择,他对能得到的任何休息都心存感激。霍赞已经带走了他们的一半,德什伊的悬崖正在觊觎着剩下的一半。
弗莱特在人群的边缘,一动不动,没有向内蠕动取暖。约楚卡跪在他朋友的身边,闭上眼睛。他们每睡一次,醒来的人就越来越少。他们太冷了,太饿了,而且逃脱决斗坑,以及随之而来的疯狂而快乐的屠杀使他们伤亡过重。他们给那些高阶骑手们留下了一道刻骨铭心的伤疤,他们不会很快忘记的,但在烧尽霍赞后,血的代价开始化为伤亡。
然而,兄弟情谊支撑着他们。热土把他们的反抗束缚得比任何铁器都要牢固。当阵线被打散,城市被烧毁,那些高阶骑手的笑声很快就退去了。但约楚卡知道,即使身负吞城者之名,末日也即将来临。
想到他,约楚卡往洞穴的黑暗里张望,他轻轻地拽着他手臂上的锁链,想把它们从冻在皮肤上的地方松开。他看了看洞口,那里有个人,刚刚从呼啸的风雪中消失。不是他的领袖,也不是和他们一起流血的野蛮巨人,他的凯旋之绳是一线的红色。
(凯旋之绳:角斗士们间的一个传统,从腰部脊椎开始沿着腰蔓延的一道伤疤,每次角斗前沿着之前的伤疤划开一个小口,如果赢了,让它自然长好,新的伤疤会是红色,如果输了,在伤疤里撒点土,这样结疤后会变黑。安格隆的凯旋之绳都是红色的)
“克莱斯特。”约楚卡说,声音沙哑。
她转过身来看着他,缠在她右腿残肢,一直绑到她那锐矛的带刺底座上的铁链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凶物的刀刃上仍然沾满了高阶骑手的鲜血,而她却拒绝把它洗干净。
“约楚卡,”她回答,指尖轻敲着长矛。就像所有的人一样,饥寒交迫使她筋疲力尽,然而女猎手的热情仍然在她的眼睛里熊熊燃烧。
“他在哪里?”他走到她身边,和姐妹一起从洞口往外看。“安格隆在哪?”
“他在狩猎。”
他们之中唯有一人,其目光可以穿透暴风雪,没有人能比他看得更远或更好。他从下面的河床爬到悬崖上,泼溅的鲜血才消失在新雪里。那个孤独的身影骑着银色的藤蔓滑过暴风雪,他把藤蔓垫在下面,像某种机械海洋生物一样,这样他的脚就不会碰到地面了。
一个可恨的名字在他满受折磨的脑海里形成了,点燃了他的神经键,诅咒他只是注视,而不去折断,不去撕裂,不去杀戮。
亲卫军。
他们是高阶骑手军队的铁拳,是他们用来把努凯里亚踩在脚下的工具。银藤是亲卫军的一切:他们的载具、盔甲和武器。他看到它们被用作庇护,在他们的身体上缠绕成圆锥体,以抵御风雪。他见过藤蔓被搭成桥来跨越峡谷,把角斗士五马分尸,吃了狂战士的全力一斧,但仍未折断。银藤强大,粗壮,用途广泛,然而受银藤庇护的战士仍然是一个人,只是一个人。(注:银藤是亲卫军身上的一种机械触手植入物)
人会流血,人会死。
当他走近时,呼啸的狂风掩盖了他的脚步,他的任何踪迹都在暴风雪中荡然无存。亲卫军们也慢了下来。他靠近到一跳的距离,每一块肌肉都像弹簧一样绷紧,尖啸着呼唤暴力。他停了下来,像死人一样一动不动,看着银色的卷须停止波动。
回想那热土之上,曾经有过荣誉。也曾有过高贵,尽管他们在短暂的生命中一直互相残杀,流血不止,但一种尚武的兄弟情谊,依旧存在于角斗坑里的战士们之间。有敬礼,也有杀戮的宣言。你会展示你的凯旋之绳给他们看,他们也会给你看他们的,你们每个人都会咆哮着说那天你的凯旋之绳会加上一个红疤,而你的对手会加上一个象征失败的黑疤。
在这个更广阔的世界里,挣开枷锁的安格隆,以一种不同的方式战斗。因为在主人和奴隶之间,在暴君和反叛者之间,没有友谊。只有仇恨,流血和一生在决斗坑里受尽折磨后所梦想的复仇。
当安格隆打过来时,亲卫军迅速做出反应,这值得赞扬。安格隆从旋转的雪幕中猛扑过去,悄无声息地袭向努凯里亚人。一些银藤反射性地紧紧缠绕着那人的身体,以保护他不受即将到来的打击,而另一些藤蔓则猛力抓住安格隆的四肢,扼住他的喉咙。但它们只找到了空气。
安格隆太快了,他太强壮了。不管亲卫军那迅猛的机械触须怎样抽打、刺伤他,都无法把他赶走。就连藤蔓也抵挡不住他的怒火,他手里的斧头砍得很深,一直插到亲卫军的臀部,几乎要把双腿从躯干劈断。藤蔓原本受控的致命之舞变成了一阵痉挛的鞭打,当它们的主人屈服于痛苦时,它们的杀伤力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
安格隆松开斧头,一股黑色的血像激流一样喷溅到雪地上,深红色的血潭翻滚着,散发着一圈又一圈的热气。随后朝努凯里亚人胸口上的一脚把他踢倒,他无能为力,只能抬头盯着怒目而视的安格隆。
“呃啊,”安格隆哼了一声,在雪地上吐了口带血的痰,蹲在警卫旁边。钉子仿佛已经把他的血变成了酸,除非他再用更多暴力来喂养它们,就要从里面把他活活烧死。他伸手去抓那努凯里亚人遮着脸的藤蔓,对他在藤蔓下面发现的东西发出厌恶的咆哮。
这个亲卫军很年轻,和一个男孩差不多。他不可能以高阶骑手的名义参与战争超过一个夏天。自从安格隆被这个人所支持的那些人诱捕、俘虏并沦为奴隶以来,他一直在战斗。
“我还指望会有更多人呢。”安格隆低声说,他的声音尽管粗野,却很柔和。“有一次,当我还在深坑里长大的时候,我以为你们都是神,是神圣的存在,塑造了我们这些生活在锁链下的人的生活和命运。我拆毁了你们的城门,见到了什么呢?人。软弱的小纸人对我干了这个。”他戳着屠夫之钉说。
安格隆朝着那人的头骨伸出一根脏兮兮的手指,努凯里亚人刚被碰到就大叫起来,安格隆冷笑起来。“但是没有神。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为自己辩护,也没有什么能拯救你。”他垂下脸,直到他鼻孔里的呼吸使他下面的那个人蠕动起来。“我派你往那管它是什么的黑暗里去,你给我准备充足的地方。你所有的主人不久都将加入你。”
一扭,尖叫戛然而止,安格隆站了起来,身材魁梧。他听到刀锋划破空气的声音,转过身来,只见小克莱斯特骑着她那的锐矛朝他冲过来。她悬在两米长的带刃金属杆和它的装甲反重力发动机下,一只手抓着飞行。安格隆曾亲眼目睹她以多种方式挥舞长矛,用她的手、自由腿,或连接到她另一条残肢上的精金锁链的任何组合。看到她,安格隆脸上露出了笑容,代替了牙齿的钢牙仿佛在是一个没有嘴唇的胃里闪动着。哦,她挥舞着那支长矛造成的魔法般的暴力。他的姐妹保证了他们以前的主人会诅咒取走她的腿并把长矛把绑在她腿上的那一日。
克莱斯特在安格隆身边转向停下,关闭了长矛上的反重力装置,然后旋转长矛,使它插进雪地。她低头看了看努凯里亚亲卫军,往他身上吐了一口痰。她的目光闪向安格隆,安格隆正看着冻伤的双手中被砍下的头颅。
“一个侦察兵?”
安格隆点点头。“还会有更多人。”他扭回一只手,从努凯里亚人的头骨上扯下银纱。他把头颅掉在地上,立马忘了它,还在流血的神经植入物绕在他的拳头上。“我们得赶紧回去。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银纱应该是植入头中用于控制银藤的)
回到山洞里,安格隆估量了一下他的反叛军还剩下多少。他从决斗坑里救出来的几百名角斗士,只有五十六名还活着。他记得他们每一人的名字,他们的面孔,他们的胜利。他记得和他们战斗,和他们对抗,把凯旋之绳对在一起,即使他们的凯旋之绳总是扭成黑色,而他的总是红色,他也从不沾沾自喜。
死者被埋在山洞的后面,他们的武器被拿走,他们的破布现在裹在幸存者身上,幸存者要尽可能地抵御严寒。这既不是冷酷的实用主义,也不是对逝去亲人的残忍漠视。重中之重的是他们每个人内心的灵魂:随着灵魂逃离肉体,那些心脏还在跳动的人心知肚明,他们死去的兄弟姐妹会希望幸存者能得到他们所能提供的任何东西,来继续让他们的主人流血。
安格隆看着他的军队,他的战士。他看着他们的眼睛,看到他们准备在此慷慨赴死的决心,尽管战斗已经让他们头破血流,那座大山也在让他们忍饥挨饿。更多的战斗,安格隆可以给他们更多战斗。为了喂养他们的身体,他也会提供他的一切。
他沿着手掌找到了新的伤疤,用刀锋划了过去。他慢慢地切,确保切得很深。它必须很深,否则在他流够大家吃的之前,血就会凝结。
八天前,当他们最后的食物吃完了的时候,他们第一次求助于他的血。在这里的山顶上,没有什么可以吃的,所以安格隆尽他所能让他的家人活着。许多人无法接受他那浓烈的鲜血,因为他的血和他们自己的血是如此不同,更有力量,更有活力。那些能吸收的人就各尽所能来切开他的血,把它和山上的雪,甚至是他们自己的血混在一起吃下。
自从他们把霍赞夷为平地后,安格隆再没吃过东西。他们在山里呆了几个星期——不管努凯里亚人派什么部队来找他们,他们都会发动袭击,摧毁追兵,随着他们人数的减少,他们逐渐撤退到山顶和悬崖上——他们找到的任何食物都给了他的兄弟姐妹们。他们都知道安格隆不一样;尽管没有人能解释是如何做到的,但这一点众所周知。
当安格隆的最后一个战士取走他的血后,他们围着他坐成一圈,挤在一起取暖。他握紧拳头,已经感觉到血液在凝结,肉在重新编织。他们都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但安格隆在他们的眼睛里找不到恐惧。他们是角斗士,他们只知道战斗和死亡。现在,在对抗努凯里亚人的时候,他们为了一些更为重要的东西而杀戮。值得为之战斗,为之牺牲的东西。
“现在只是时间问题。”安格隆最后说,把死去的亲卫军的银纱扔到洞穴的地上。“他们会找到侦察兵的尸体——”
“虽然不是他的头,”约楚卡傻笑着说。他看了看克莱斯特,她把努凯里亚人那砍下来的脑袋插在锐矛上,发出刺耳的咔哒咔哒声。角斗士们一起哈哈大笑,山洞的墙壁上回荡着欢快的声音。
安格隆咧嘴一笑,知道欢乐比任何东西都更能温暖身体,然后继续说下去。“他们会找到他的,不久他们就会到达悬崖上。”
“你把它留给他们去找,”克罗马奇说,手指在他的黄铜阔剑的柄上起舞。“你想让他们找到我们。”
“我们想要什么并不重要。”安格隆回答,示意着洞穴内的所有人,“看看你们周围。我们一天比一天虚弱。很快,这座山甚至会从我们手中偷走举起剑的力量。所以我们现在就在这里和他们战斗,趁我们还能战斗。如果我们死了,那就是死了,但不是因为这座山而死。我们作为自由人倒下,像兄弟姐妹一样并肩作战,尽可能多地把那些纸皮的高阶骑手混蛋带到地狱里去。”
他们都记得在决斗坑里的最后一夜,在安格隆用他们的锁链扯开大门,在努凯里亚发动奴隶战争之前,他们每个人都对彼此发誓要活下去。粉碎他们的枷锁,站起来,光荣地反抗高阶骑手的暴政。没有胜利的想法,没有以后如何统治世界的想法,只有战斗的决心。让努凯里亚人在咽气前受苦。
“现在睡觉吧。”安格隆说着站起身来,朝洞口走去。“梦见那些骑手们尖叫着乞求他们从未想过要给你的怜悯。他们来的时候,我会叫醒你们。”
角斗士们再次挤成一团,互相嬉笑怒骂。安格隆坐在洞口,目光穿过旋转的雪幕,望着骑手们越来越靠近悬崖,越来越靠近他们最后一场战斗。
“你应该休息一下,”他说,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和链条的轻微响声。
“我死后再睡。”约楚卡给了安格隆一个一如既往的呲牙咧嘴的微笑。“明天。”
安格隆轻声笑了笑,示意他的角斗士同伴坐在他旁边。有时很难想起约楚卡还是一个只有十五个夏天的男孩。热土要么让男孩们长大成人,要么让他们永远不会长大。
“这里的空气味道从来没有这么好,”约楚卡说。他从安格隆扔下的地方捡起了死亲卫军的银纱,细致的纱丝像念珠一样缠在他的手指上。
“那是因为你自由了。”安格隆说,“这个世界可以——呃啊,”他咆哮着,战退从屠夫之钉传来的一阵刺痛,“很美,当你终于挣脱锁链再去看它。”
“不过,我会留着这些锁链的。”约楚卡把他的锁链穿过银纱上的一个缺口,把它拉直,把神经植入物撕扯开。“我需要向奴隶主们展示我能用它们做的所有新把戏。”
安格隆笑了,他的嘴唇因屠夫之钉而痉挛,表情扭曲成一个可怕的斜视。他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看着雪花在空中翩翩起舞,品味着他们毕生的夙愿,像自由人一样呼吸。
“我们会让他们受伤的,是不是?”约楚卡抬头看着安格隆,显得比他这个年龄更像个孩子。“在一切结束前?”
“我们已经做到了,我的孩子。”安格隆说,“我们是吞城者,我们好好地享用了他们,你和我都是。他们已经变黑了,约楚卡,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们总是带着那个黑疤。他们永远不会忘记我们对他们所做的一切,我们让他们付出了代价,为了他们对我们所做的一切。”
安格隆低头一看,看见约楚卡靠在他身上,终于屈服于骨髓深处的极度疲惫。他从肩上剥下一层破布,披在男孩身上。屠夫之钉痛斥安格隆的心软,一如既往,但他把疼痛推开。这些该死的植入物从他身上偷走了这么多东西,但他不会让它们夺走他的兄弟情谊。不会。
早晨阳光明媚,天空一片钢灰色,在炫目的大雪中显得格外晴朗。安格隆站在他的军队中央,作为他们盾墙的锚,看着他们的敌人进入视线。
他能听到高阶骑手的部队集结在山坡上时发出的低沉隆隆声。成千上万的亲卫军,地面上是他们的银色藤蔓组成的颤动沼泽,他们排成队形,以猛烈的波浪涌上悬崖。他们中有雇佣兵、私人军队和民兵——努凯里亚人以他们的名义招募、购买或威胁战斗的所有力量。
让他们来!安格隆想着。一个佣兵的血从他的斧头里流了出来。今天他打算把这座山漆成红色。
当他们来的时候,他们乘着一阵可怕的喧闹声到达。那喧嚣一到他的耳朵,安格隆的血液就着了火,钉子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脑海。这是一种可怕的声音,他每次在热土上战斗之前听到的声音,是他的主人们在看着他和他的亲人们受苦受难、为取乐他们而死时所发出的声音。
音乐。
“看看这。”天空中出现了一群松散的灰点,克莱斯特咧嘴一笑。“那些高阶骑手终于露面了。”
每一个努凯里亚的贵族都是独一无二的,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一座镀金的丰碑,完全不同于他们的同伴。他们中的一些人乘着银色的大翅膀在空中飞翔,而另一些人则被笨重的手甲们抬到空中,或者斜靠在用丝线做成的沙发上。他们戴着动物面具,马、狮子和巨大的猛禽,全都精心雕琢,镶嵌着足够养活一个王国的宝石,透露着一股华丽的过度放纵。
安格隆朝他们冷笑了一声,这是他曾经鄙视的一切的完美表现。仅凭他们的出现就证实了他和他的吞城者们令贵族们付出了多么惨重的代价。在这里,在这些悬崖上,他会让他们伤得更重。
尽管高阶骑手们拥有压倒性的科技优势,但当他们现身时,安格隆还是看到了他们的缺点和弱点。虚荣心偷走了他们的凝聚力,他们没有表现出任何安格隆的战士们所拥有的团结。他心里明白,他们的主人们缺乏真正战斗的勇气。一旦事情变得血腥,他们和奴隶一起被撕裂成泥,真正的肉体分离才刚开始。
安格隆在风中尝到了命运的味道。他知道这将是他的最后一场战斗,但是看到他的家人在他身边,看到他真正的敌人在他面前,他充满了自豪。他们伤害了那些高阶骑手,把他们从塔尖上的镀金巢穴里赶了出来。他们让他们的主人们看见了他们。安格隆发誓要在倒下之前要让他们多流点血。
“亲爱的安格隆,我们多么想念你啊!”领头的高阶骑手说,他病态地肥胖,几乎靠一双厚重的反重力的靴子和做成镀金小天使的手甲撑起来。安格隆立刻认出了那个声音:那个声音曾经通过可怕的蛆虫眼睛嗡嗡地向他们飞过来,竞技场的播音员,在他们临死的时候幸灾乐祸地嘲笑他们,好让他的同类拿角斗士们的血做赌注。
“回到竞技场来吧,”努凯里亚人继续说,他和他的同伴们在安格隆面前停了下来。“没有了你,一切都对我们来说如此乏味。扔掉你的棍子和石头,一切都会得到宽恕的。观众们想要他们的冠军回来,安格隆。你就不能帮帮他们的忙,别再发脾气了?”
“我好无聊啊。”约楚卡轻轻地摇了摇他的锁链。“他们为什么不直接进攻?”
这时,安格隆突然意识到一件令人作呕的事情:他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用甜言蜜语引诱他回来。为什么他们不直接把角斗士们冲垮在悬崖上,消灭叛乱,结束这一切。
他们需要他。那些高阶骑手对他们的人民的控制正在减弱,他们需要安抚人民。没有竞技场里的流血冲突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普通百姓只能看着他们的生活,看着他们头顶上的金塔,思考为什么他们拥有的如此之少,而他们的统治者却拥有如此之多。
“你再也不会把我们拴起来了,纸片人!”安格隆朝努凯里亚人咆哮。他的兄弟姐妹们嚎叫着,挥舞着武器,捶着胸膛。安格隆用斧头指着向他们逼近的军队。“害怕亲自下来和我们打?”
“好吧,我们已经受够了。”竞技场的广播员斥责道,他那唱歌似的嗓音让安格隆本已紧张的神经感到刺痛。“你引起了很大的骚动,安格隆。你已经玩得很开心了,现在该回到了竞技场了。”
安格隆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旋转斧头,把斧刃指向那些高阶骑手。
“那么,下来把我带走啊。如果你们认为有这个本事的话。”
有那么一刻,奴隶主们犹豫了。他们聚集在一起,愤怒地又喊又嘘,最后在角斗士们面前排成一圈。
“很好,”播音员叹了口气。“记住,我们本不想这样的。”
第一个瞬间,几乎一半盾墙都死了。高阶骑手们所使用的武器和他们的装备一样五花八门,但都致命。声波干扰器把骨肉化为烟雾,微波爆破器将血液煮沸成蒸汽,一根根银藤钻进人体,破坏器官,将骨骼磨成粉末。努凯里亚人的军队一直在前进,进入血腥战场的冲锋范围,以增加他们在战斗中的比重。
混乱接踵而至。安格隆看到克罗马齐倒下了,他被一个物质转换波束器内外反转,他的黄铜阔剑从手中滚落。克莱斯特一边哼着小调,一边骑着她的带刃坐骑砍下一对高阶骑手的头颅,然后安格隆再没看见她。
安格隆在混战中发现了播音员,一跃而起。他跳得比任何一个傲慢的奴隶主所能想象的都高,安格隆用双手各抓住一条晃来晃去的腿,努凯里亚人为此哭号。
“你在干什么?”播音员尖叫道,他平时悦耳的音调现在由于恐惧而变得尖锐。“放开我!”
安格隆答应了他。他猛地往下一拉,尖叫声伴随着撕裂血肉的声音响起,然后他倒在了地上。
安格隆仰起头,享受着倾泻而下的鲜血和内脏。他把高阶骑手的腿扔到一边,看着他的躯干懒洋洋地搭在他的反重力手甲上升向天空,就像一个失去了缆绳的气球。
另一个努凯里亚人向他奔袭而来,坐着一辆镀金的战车,安格隆向前冲去,重拳出击。
他的拳头没能击中。
时间冻结了。他看着一个垂死的亲卫军的鲜血喷涌而出,喷涌到空中,形成一个不断扩大的深红星云。虽然他的身体被锁在原地,但安格隆发现他的思想和感官仍然在他的控制之中,立即被他面前一个眩目的光圈所吸引。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脑子里的那个声音就像雷电和寒冰。安格隆的钉子咬得很紧,惩罚他入侵,要求他杀死说话的那人,然后再杀其他一切东西。
“谁——呃啊,”安格隆低声说道,发现他还能说话。“是谁——”
+我是帝皇,你将跟我走+
“去哪里?”
+越过此处,前往群星。+
“我的兄弟们。”安格隆喘气道,“我的姐妹们。我不会抛下他们。”
+他们,还有这个星球,都不再是你所关心的了+
“不!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拒绝!我的归处在这里,和我的亲人们在一起。我在这里征战,我也要在这里死!”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当它再次说话时,雷鸣在他的脑海中回荡,安格隆几乎感觉到那雷声中的后悔。
+那么,我很抱歉。+
一阵暴风雨般的闪光,还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安格隆重重地摔在地上,但地上不再覆盖着雪。他的膝盖一沉,压碎了地板上闪闪发光的马赛克瓷砖。血的气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陈腐的臭氧。突然,一道金色的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不是努凯里亚微弱的阳光,而是一群漂浮的球体,照亮了一个巨大的拱形房间。其中最大的一颗挂在房间中央,像一颗被俘获的星星,散发着明亮的光。安格隆认出那是声音的来源。
墙上挂满了无价的艺术品,在破损的旗帜和无数稀奇古怪的武器之间显得格外显眼。安格隆脚下的地板在震动,他的耳朵被机器发出的电声震得发痒。他努力摆脱迷失方向的感觉,并意识到自己并不孤单。
一群身穿金色盔甲的战士组成方阵,包围了他,每个人都拿着一把噼啪作响的长戟,比他们的身高还要长。几秒钟之前,安格隆在战场的中心,屠夫之钉还在控制着他。现在,他看到四周都是陌生人,挥舞着武器。钉子看到了血,乞求更多鲜血。
离他最近的金甲士兵向前迈了一步,安格隆为此杀了他。眨眼间,他把尸体扔到地上,徒手把尸体从衣领到腹股沟撕成了两半。其他人走上前,用戟指着他的喉咙,长戟发出一连串愤怒的闪电。安格隆发现他们每个人都有十几个弱点,门户大开,松松垮垮。他会把整个房间都屠成红色,直到你看不到金色,他会——
+停+
安格隆因他的意识再度被侵入而大叫起来。钉子在反抗,做了它们唯一能做的事。他跪倒在地,胃紧绷着,吐了一摊鲜血到甲板上。
那灼热的光芒,他本以为是关起来的太阳,实际上是某个存在。安格隆在它的中心看到了一个人的轮廓,或者至少是个形状。那声音的来源刺进了他的脑壳。
金甲士兵们立刻后退,让帝皇靠近。安格隆咆哮着,因为离那个东西太近了,他的钉子开始噬咬。
“我在哪儿?”他咬牙切齿,发出嘶嘶声。
+你在我的船上,远离那个星球。+
“我的兄弟们,”安格隆向上盯着,“我的姐妹们,在哪里——”
+对你所做的事无可救药。下面发生的事无力回天。但我们没有时间了。你注定要铸造比一场小小的奴隶战争更为伟大的成就+
那傲慢的声音,那矫揉造作的亲切感,激起了安格隆的怒火。
“如果你这么强大,为什么不帮我们?为什么不走出你的金色宫殿,到污泥里去,那里才是战斗真正发生的地方?相反,你却把我从我的命运中拉走——那是我唯一能得到平静的机会,我本可以作为一个自由人倒下,和那些一起划凯旋之绳、一起摆脱枷锁的人永远相伴!”
+因为我是帝皇,我的目光注视着这个银河,注视着她的所有星星和世界,而不仅仅是一个星球的战争或暴君。所以,当你承担起你命中注定的职责,原体的职责,你也应放眼于指挥你的军团,团结群星到我旗下+
听了这些话,某种冰彻心髓、摇摇欲坠的东西涌上安格隆心头。这和他在悬崖上看到的一样令人作呕。为什么这位帝皇,这个熊熊燃烧、无法理解的存在,剥夺了他高贵的死亡。为什么他没有让安格隆像他发誓的那样,和他的兄弟姐妹们一起陨落。
他需要安格隆。就像那些高阶骑手一样。在热土泼洒热血,征服银河,都一样。两个不同的主人,但最后,安格隆始终都是奴隶。
“我死在那儿了。”安格隆痛苦地说,炽热的目光凝视着光芒万丈的帝皇。“和我的兄弟姐妹们在一起,饥寒交迫,而又自由。不管你是不是帝皇,不管你是不是我的创造者,你从我这里得到的只是一个躯壳,是安格隆的幽灵,他从未离开过努凯里亚。”
帝皇回望着他,面无表情,冷若冰霜。安格隆觉得皮肤上有静电在蠕动,臭氧的臭味充斥着他的鼻子。
+那么,一个幽灵足矣+
闪光的风暴又抓住了安格隆。那声爆把他挤在一起,令人作呕的错位。当他看到十亿张扭曲的、没有肉的脸带着难以想象的饥饿斜视着他时,刹那间他感受到了极度恐惧,然后他进入了另一个地方。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大厅的中央。炽热的火盆和烛台发出闪烁的光,把石墙沐浴在温暖之中。就像上一个地方一样,石头地板在安格隆脚下嘎吱作响,他听到了同样无休止的丁当声,刺耳的丁当声在他周围回荡,仿佛他身在一只巨大的机械野兽的肚子里。
墙上挂着很多奶油色和深蓝色的旗帜,它们中间是一个骄傲的猩红猎犬的标志。伴随它们的是一卷卷羊皮纸,上面写满了粗体字。安格隆对这些文字感到陌生,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越来越理解这些文字。
一声深沉的撞击声吸引了安格隆的目光,他看到大厅尽头有一对大门,在一段宽阔的石阶之上。门开了。
一个孤独的身影走了下来。他独自前来,但当门关上时,安格隆看到许多像他一样的人挤在门后面。他比一个正常人还大,大得多,不过与安格隆的身材相比他依然矮小。他身上带着战士酋长的气质,他的肉体通过战争和流血留下的伤疤诉说着。但是为谁而战?
“吾主,”那人说,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惊吓。“大人,我的原体,我们等了这一天很久了。您的军团早已准备好迎接您来领导我们的这一刻。”
原体。军团。又是这些东西。他听懂了来者的话,虽然他不知道怎么听懂的。安格隆靠近看了看,仔细观察着面前这人的每一个细节,对他说的话充耳不闻。他的肩膀和喉咙上的徽章闪耀着光芒,一道金色的闪电。那是帝皇的徽章,安格隆只需要知道这些就够了。
安格隆怒吼。他终于再也听不见那吞噬他的机器噪声了,他脚下的隆隆声被他内心的雷鸣吞没了。空气中那股陈腐的臭氧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溅在他脸上的鲜血的铜腥味。
那个人——他还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在安格隆的手里支离破碎。他把还在流血的尸体扔到一边,一边嚎叫着,一边扯灭大厅里的照明,把大厅笼罩进黑暗中。
楼梯上还有更多的人,就在门的另一边。让他们来!战士。军团。他会在他们把他拖进地狱之前,用尸体填满这个大厅。他不再是一个奴隶。无论谁声称是他的主人,无论是努凯里亚人还是这位帝皇和他的纸片奴仆。再也不了。安格隆将履行他对失去的亲人们的誓言。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和他们一起被遗忘所怀抱的那一天,安格隆才会成为自由之身。
完
后续故事可以看b站大佬蓝色潟湖翻译的《安格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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