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棋者之灵(尾声)【卡兹戴尔】【巴别塔】【博士】【剧情】
“真正的理想主义,是哪怕一无所获,仍然一往无前。”

博士坐在办公椅里,微闭双眼。
霍伦海姆战役结束了。战争没有。
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做。复盘战事细节,统计敌我得失,总结教训,优化军制,提出重大人事变动建议,分析并预判敌方动态,制定新战略计划,指出科技研发方向,调度巴别塔及其他一切资源……
太多事必须他来做,只能他来做。
他习惯了。
军务要完善。他想。
他们的火力无论如何是比不上特雷西斯的。如果维持现状,让士兵正面打硬仗,就要用大量牺牲去换取胜利。
殿下说过,没有任何一个人有理由白白牺牲。他不能理解,但应该照殿下的期望做。
所以他需要战术,需要大量超越特雷西斯的战术,来规避正面消耗与牺牲。但普遍使用冷兵器近身作战的军队限制了战术使用范围。现在的军队,无法移动开火,就无法撤退反击、追击,也无法在载具上作战,进而就无法打机械化、闪电战;面对复杂地形、坚固工事,也几乎没有攻击能力。
他需要一种远程攻击手段,便携、泛用,补给消耗少,易于推广。那么,就是源石技艺了。相比于铳械、弓弩,源石技艺学习门槛最低,巴别塔底蕴又最丰厚。
他提笔记下这点,并批注:法杖的制造与维护计划由巴别塔装备部、源石技艺科共同拟订,凯尔希负责。
只有她才能办好。
然后是军制和战制。在以后的战场上,他们会经常需要以少打多、以零击整,这要求多兵种混编进小作战单位,临时配合的陌生小队也能合作大任务。引入巴别塔的小队模式,训练时兵种作战和小队作战并行,士兵同时与大兵团战友和作战单元队友培养默契,战时受任务长官而不是官职长官的命令,可以使作战指挥更加灵活。训练体系改制时,增设“互教”制度,与远程攻击课程配合,让士兵互相学习,以解决教育资源不足的问题,并强化训练效果。
还有些其他事,比如俘虏的教育、思想建设,这些殿下最适合去做。他是一个没有情感的人,不会真正理解的。
情感……啊。说起来,他前几天还曾哭过。不过,那时到底为什么会哭呢?“悲伤”?悲伤是什么?为什么悲伤就会哭?
他记得。所有细节,他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个动作,他都还记得。但是无法理解。他不知道那时自己为什么那样做。
因为少了情感吧。激素的分泌、神经的连接、特定的电流,都消失了。“情感”从他的神经系统里功能性地抹除了。
不过,以前他有一次说“情感不过是一串物质的反应罢了”时,特蕾西娅很严肃地告诉他不是的。情感是不能用理性衡量的。情感,是人最重要的东西,它与在它之上发展起来的全部信念与期望、道德与梦想,而不是智慧,才是区分人与动物的东西,才是人之所以为人。
即使是凯尔希,也对这番话表达了罕见的深切认同。
不过,要现在的他来说,情感只是一种能力罢了。就像感官,盲人不视物,聋者不闻声,他只是失去了感知情感的“器官”,仅此而已。
他不觉得喜悦,也并不悲伤。
他回神,最重要的疑问还没有解决。
如何解释特雷西斯意外的撤退?
特雷西斯完全能够在索姆防线僵持。不论损失如何,他耗得起,己方耗不起。如果他不撤退,己方很难夺得霍伦海姆。如果只有他们两方势力,这种情况绝不会发生。
但卡兹戴尔内战不是萨卡兹自己的事,他们在决定介入战局前就有这样的判断。当全大陆都热切地盯着这片土地时,骤然打破平衡会招致祸患。因此,保持一定的均势,示弱以换取外界加大支持力度,积累知识与技术,这时变成了对特雷西斯最有利的选择。何况……他很可能已看出拉特兰的意图。他不是白痴,也不是萨卡兹的叛徒。他不会让他们如意。
这样,恐怕巴别塔的存在将要暴露了。在那之前,要把它的资源全部最大化利用。要做好与整片大地开战的准备。之前埋下的暗桩,该一个一个启用了。
他不觉得恐惧,也并不兴奋。这只是早已预料的结果,而且是故意促成的目标。卡兹戴尔战争,从来都不只是为了萨卡兹王位。如果不能搅起世界性动荡,他们根本不会介入这场战争。
而把大陆上的国家都拉进场,也只是一个更大计划的一部分罢了。
巴别塔要对付的,从来不是俗世君王。
不过……目的。
目的也就是理想。
我的理想是什么呢?
殿下有一个理想,凯尔希有一个理想,巴别塔有一个理想,萨卡兹有一个理想,世上所有的人,不论他们有没有意识到,潜藏在心底的有一个共同的理想。他记起来了,他也曾被这个理想所感召,他也曾有过这样一个理想。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和另外一群不同的人的理想……
他想起殿下每次谈起这个理想,总是温柔地笑着,她的手捧在胸前,头微微低着,或者扬起手,看向无穷的远方。她的眼睛是不一样的,闪着星光。她会以一种比平时更轻柔而更坚定的声调,说着,想着,停下来不动,沉浸在那个梦里,然后笑起来,看着周围的人。
那时,连凯尔希也会怔怔出神,望着殿下望着的远处。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透过她不再防备的眼睛,一眼看到她的心里。
多澄澈呵。
他感到心口有些温暖。疑惑。他现在已经看不到她的心了。
那时,他是怎么想的?是不是也像他们一样,伸长脖子,去看那个看不到的远方?那是什么感觉?
像一束光从高处照下。恍惚有个声音说。一束从九天之上的银河倾泻下来的光,把你填满。那种感觉,当你站在教堂,或纪念碑前,或第一次看到星空时,有神灵从高维降临投射,你的灵魂不断抬升,飞上高空,飞到你不再注意自己,而感到跟它融为一体的时候。
于是他也伸长脖子去看,尽力想象那个理想。
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然后躺倒在椅子里。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要为它做点什么。那个东西,很可能需要一生去对抗。不止是他们的一生,也是巴别塔的一生。
那个东西已经察觉到了吗?在以后漫长的一生,他会露出什么破绽被察觉到吗?
计划已经滑入轨道,齿轮开始转动,没有意义再回头。
这份报告是个开始,在今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他会不遗余力地去修改它、完善它,直到它能说服殿下,直到它能说服他自己。直到它能真正指向那个理想。
他写下一个词。
“罗德岛”。

理想起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