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夜灯：神秘学园的日常｜1.2.1 抽象的阶梯
被无穷尽的棉花包裹的感觉，就像在迷雾森林正中央醒来，剥开疲惫的眼睑，眼前由黑变白，再逐渐浮现出颜色。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儿去，心中没有目标，也不会感到迷茫。挣扎着站起身来，四下张望一番，完全无主见地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真正迷路的人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迷路。因为确信迷路的一瞬间，心中便有了前行的方向。有了前行的方向，便不再是迷路。当一个人迷失在森林中，对迷途的恐惧便是他手中的一盏灯，一盏暗弱、却能驱散迷雾的灯。
当视野终于从模糊变得清晰，我意识到，自己正身处狭长走廊的一端。走廊被不知由来的光源照亮到刚刚好能看清楚的程度。头顶是刷白的天花板，脚下是水磨的灰色地砖，看上去就是最普通的那种走廊——除了与长度相比起来显得无比小气的宽度，勉强容得两人并排通过。左手边和右手边都是跟天花板一样材质的白色墙壁，稍微抬起手就会碰到。
走廊两侧整齐排列的门，昭示着这并不是一条密道或者地下隧道，而确实是某幢建筑的内部。放眼望去，走廊上少说也有四五十扇门。门板被漆成了浅黄色，总是一左一右两两相对地出现，同边相邻的两扇门之间的间隔大约有四五米。
我靠近距离最近的一扇门，发现它是虚掩着的。于是，我从门缝往里窥视，看见门背后是一间四四方方的房间，房间里摆放着几排桌椅，十几名穿着学生制服的男女端坐在各自的座位上，目视房间前方。我又瞅了一眼另外一边的房间，发现里面的场景跟刚才一模一样，就像是对面的镜像。
——这里是……学校吗？
我转身向后看去，见到身后是一处昏暗的楼梯间。不同于走廊的狭窄，梯间里上下楼的楼梯要宽敞得多，真是奇怪的设计。
我看着楼梯发了一小会儿的呆，直觉告诉我，自己刚刚顺着楼梯爬上来。
我又向走廊前方望去——遥远的尽头隐约透着天光，似乎可以通往室外。
我犹豫了——该往前走，还是该往回走呢？
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钟声。
——糟了，上课了！我得赶紧回到教室……可是，是哪一间？
我赶紧快步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左右张望，寻找自己该去的教室。
走廊两边的房门大多都像最初的两扇门那样虚掩着。我逐一推开一条拳头宽的缝，往里看，想要确认是不是这间教室。可是，每一间这样的教室无一例外都坐满了，我只好抛下它，继续去找下一间。
不过，另一些房门则有所不同，它们紧闭着，用力也推不开。第一次遇到推不开的门时，我注意到，所有这些房门全都是光板一块，没有门把，没有门闩，也没有锁孔。这意味着门很可能是从另一边被锁上的。于是，我只能推断这不是我要上课的地方，因为即便门背后的确是又一间教室，上锁的举动也说明里面的人已经确信不会再有人需要进去了。
大约找了十来二十间教室之后，我的心情渐渐变得焦躁起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从快走变成了小跑，而眼前的走廊连一半都还没走完。
在寻找教室的过程中，除了一扇又一扇房门之外，我还跟一些奇怪的人错身而过。他们似乎对钟声毫无反应，各自逗留在走廊上，做着一些意义不明的事情。
我看见了两个小女孩，应该是一对双胞胎。她们穿着相同样式的粉色连衣裙坐在地板上，低着头专心将一大把骨牌一块块竖起来。楼道本来就窄，我只能小心翼翼地从她们身边跨过，继续向前走去。
我看见了一个戴着红兜帽的高个子女人。她双手环胸，倚在墙边，低头沉思着什么。鲜红色在这灰灰黄黄的走廊上很是显眼。兜帽被拉得很低，遮住了她的眼睛，只露出脸颊边两缕银灰色短发。我盯着她的兜帽看了几眼，侧身经过她旁边，继续向前走去。
我看见了一名衣衫褴褛、头发花白的乞丐。他跪坐在地板上，上半身完全伏倒，头颅埋在双臂中间，身前摆放着一个生锈的碗，碗里放着些零钱。因为楼道很窄，他几乎就是横着跪在楼道中央，背对的、面对的都是墙壁，也不知是在向谁乞讨。我赶着上课，也没钱施舍给他，于是从他背后跨过，继续向前走去。
在靠近走廊尽头的地方，我看见了一位看上去跟我年纪相仿的少女，她扎着马尾辫，跟其他同学一样穿着湖蓝色的学生制服，手里规律地摆弄着一只肉白色的小盒子，打开，合上，打开，合上……我放慢了脚步，边走边盯着她看了一小会儿。她的侧脸让我感觉非常熟悉和亲切——她一定是我的同学，最要好的同学。
上课将要迟到的时候在走廊上碰见悠哉游哉的挚友，没什么事情能比这更让人感到宽慰的了。
——喂，快走啊，迟到了！
大概是听到我对她说话，她突然抬起头来看向我，在目光交汇的一瞬间，我连忙转移了视线——她的眼神冰冷，顿时让我感觉陌生。害怕认错人的我只好假装刚才不过是在自言自语，尴尬地经过她身边，继续向前走去。
之后，我又找了几间教室，却仍然没有找到自己上课的地方，而走廊的出口已经近在眼前了。耀眼的光提示着，这里确实通向室外，但迷蒙中我看到的却不是想象中的蓝天白云，而是另一条横向的侧廊。
——也许教室在另外的走廊上。
这么想着，我快步走上前，正要出去一探究竟，一个巨大的身躯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我的眼前，堵在走廊的出口。我连忙止住脚步，抬头一看——是一具怒目圆睁的傀儡。
我并不感觉恐惧，却出于谨慎，一连后退了好几步，以保持距离。
我们相隔三四米。我瞪着它看，它也瞪着我看。不过奇怪的是，除了突然冒出来挡在我前面以外，它就再也没有别的动作了。就像突然出现已经耗尽了它的魔力，如果它是魔力驱动的话。
可是，它把通道结结实实地给堵上了。如果我想要到外面的侧廊上，就必须从它巨大身躯的两侧挤过去，从它粗壮的手臂和大腿边挤过去。尽管它看起来好像已经「死了」，但这样做的想法还是让我产生了强烈的拒斥感。
「害怕了？」
就在我犹豫要不要从傀儡旁边挤过去的时候，身后突然飘过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正是方才在走廊上把玩着肉白色小盒子的学生装少女，那个小盒子被她攥在左手上。她与我擦肩而过，径直走到傀儡身前驻足，仰头端详傀儡那张狰狞的脸。
「可怕吗？」
她说话时始终面朝傀儡，教我分不清她是在跟我说，还是在跟傀儡说。常识告诉我，把她的行动理解为对我说话，显然比理解为对傀儡说话更加合理。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不知道应该怎样回她的话。
——不怕，但是有点恶心。
「现在呢？」
说着，她突然举起左手的盒子，敲了两下傀儡的腰部，走廊里顿时回荡起像是金属碰撞般刺耳的声音，一波接着一波地冲击着我的耳朵。
我对她的行为感到既惊异又疑惑，皱起眉头，用双手捂住耳朵，但眼前却出现了更加意想不到的事情——傀儡腰部被她不太使劲的敲击敲下来一块碎块，而在掉落过程中，这块碎块突然化作一大群昆虫，「嗡嗡」地振动着翅膀，乌泱泱地向走廊里面飞来，直扑到我脸上。
我连忙闭上双眼，双手胡乱地挥舞着把它们赶走，却赶不走那一阵像是从心里涌出来的恐惧。于是，我扭头拔腿就跑，朝着最初的楼梯间的方向跑去。
「等等，那边是……」
少女未说完的话和走廊尽头的光都被我甩在了身后。我一路奔跑，于是，我又看到了衣衫褴褛的老乞丐，我又看到了戴红兜帽的高个子女人，我又看见了穿粉色连衣裙的双胞胎。
然而，这一回——
他们全都瞪大眼睛盯着我在看。
我害怕极了，闷头加快了脚步，从他们身边闪身而过。在恐惧的狭缝中，我的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通过走廊尽头的楼梯，到别的楼层去。也许在别的楼层，就不会有奇怪的人在做着奇怪的事，也不会有奇怪的傀儡挡在路中间了。
——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找到上课的教室也说不定。
眼看楼道尽头的梯间已经近在咫尺，一分欣慰正要从包裹全身的恐惧中渗透出来时，我却突然一脚踩空，掉了下去……
——楼梯间怎么会有个大坑呢？
下落的过程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怀抱着这股疑惑和愤恨，我闭上双眼，却渐渐清醒了过来。
「叩叩叩——叩叩叩——」
第二天一早，曈昽敲开了冥域的公寓的门，看见她戴着睡帽、揉着眼睛，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