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愚音00】序章:曾生为人 浮生一梦

“一朵花的美丽在于她曾经凋谢过,向死而生的意义在于:当你无限接近死亡,才能深切体会生的含义。” ———马丁·海德格尔
序章:曾生为人 浮生一梦
「5/12」
望着脚下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我想就此一跃而下,结束这荒唐而短暂的一生。
天冷极了,下着雪,又快黑了。城市即便到了夜晚也是如此喧嚣繁华,我如是想着,用手指捻了捻挂在嘴角的长发。从楼顶坠下,这个高度大概只需要经历短短四秒钟吧?我们都是笼中之鸟,被名为地心引力的枷锁栓住脚踝,失去了原本的自由。

抬起头,远方的城市浸泡在夜幕里,被高楼大厦间温暖的流光所拥抱着,我也想要一个拥抱,却似飞蛾扑火般一头撞上了名为现实的壁垒,我憧憬童话故事里卖火柴的小女孩那一头打卷的金色长发,况且至少她以故事的形式活着,而我是只丑陋的鼻涕虫,大概被世界所遗忘了吧,社会机器即便少了我这样一个齿轮也依然能够有条不紊的运转,或许那些霸凌者说的是对的,弱者本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童话害人不浅,人们为卖火柴小女孩之死痛惜,因为她是如此美丽,但没人会因为踩死鼻涕虫而惋惜,只会觉得我做作又恶心。
我曾和学校里那些冷眼旁观的人一样,是一只笨蜗牛,逃避着被霸凌者那无助的目光,不愿惹事生非缩进壳中,就好像看不见就是不存在一样。直到他们厌倦了上一个目标,而我这样的异类自然成了他们新的玩具。自欺欺人作茧自缚的空壳终究一触即碎,我成了一只鼻涕虫。这次轮到我投去求助的目光,只换来声声嘲笑与手腕上的疤痕。
我并不意外,不如说是意料之中。因为我生来就是个异类,无论是外表还是灵魂都丑陋不堪,同龄人都没人愿意陪我一起玩,就连唯一的朋友也背弃了我不辞而别,现如今不知所踪。我的眼睛自出生起就有病变,所见的世界与常人不同,直到长大后我逐渐意识到自己的怪异,才明白童年时被孤立的原因。

望着空白的答卷,可怜的笔杆子尾部满是我焦虑时留下的咬痕,我不止一次想要用笔把眼球挖出来一劳永逸,可终究还是没有那样的勇气。眼科医生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幻觉,建议我去心理咨询,心理医生的谈话又按小时收费让我坐立难安,她说我患有什么躁什么症,但我并不认同。精神科医生最终给我开了些名叫帕罗西汀的药物,他肯定也在暗笑我是个神经病吧?我感觉他们都在笑我,这药让我嗜睡又眩晕,后来就没再吃了,更何况这对我们家来说并不便宜,我不想再给善待我的人添负担了,绝对不是因为我觉得那药很难吃。
毕业后,没钱没渠道的我接连换了五六个工作最终不知怎的被拐进一家黑厂干活,起码那里还愿意长期收留我。如果有家庭背景的话,我大概也能和那些光鲜亮丽的女大学生一样吧?我是厂里最年轻的一个,虽然只在机床前工作了半年,但恍惚中好像能看见接下来的整个人生。他们和我说,你这么年轻水灵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没有出路,什么直播、营业,哪怕是用这副漂亮脸蛋出去行骗卖什么也不愁会没钱。但我还没有用过智能手机,不懂这复杂的花花世界,也不理解为什么他们能将欺骗与背叛说的如此轻描淡写。

愈是认清现实,就愈发觉得一跃而下竟是那么容易。或许在未来某天真的会有奇迹等我。但我已经等不到这一切苦痛的尽头。
闭上双眼,深吸一口这冰冷城市里冰冷天台上冰冷的空气。隐隐约约,晚风中灰尘混杂着些许彼岸花的气息,当一只脚迈出了天台边缘悬空时,我听到楼下房间内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不知为何,我犹豫了。明明只差一步就可以将所有烦恼抛之脑后,可我是个懦夫,未曾干成过一件事,这世界并没有错,错的只有我一人。

于是,鼻涕虫再次骗了自己,就同过去千百次可笑的自欺欺人一样,自言自语说只是因为不想再给别人添麻烦,而不是退缩:
我不想让百米之下的行人因我而驻足;也不想给清理地上血渍的保洁阿姨添堵;亦不想打碎襁褓中孩子幸福的童年以此过早认识到世间残酷;更不想上新闻头条成为那些霸凌者们茶余饭后消遣的谈资。而最不想见到的,是让我原本的妈妈在好不容易攒钱买得起电视机后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她女儿的死状。现在这样就好,哪怕是女儿被拐卖失踪从此杳无音信,也好过许多年后母亲终于打听到孩子的下落但只换来她的死讯。虽然两者皆是无法相见,但至少前者还留有个念想,所谓内心的寄托就是这样,即便它再缥缈虚妄。
所以,我改变了主意,我要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一个没有人找的到的地方,独自在角落里默默死去,发霉,就这样被世人遗忘。
事到如今,我早已记不清被拐卖前那故土的模样,就连妈妈的样貌也模糊淡去,记忆片段就如井中荡漾开去被水波纹打碎的月亮。
“可怜的小女孩!她又冷又饿,哆哆嗦嗦地向前走着。”《卖火柴的小女孩》原文是这么写的。
我在午夜的街上游荡,我流浪,走过太多的暗场。双手揣在兜里,叼着一根棒棒糖假装自己在酷酷的抽烟。百无聊赖之余一路踢着空易拉罐哐当作响,夜太长,早就不怕失去原本的模样,夜色是我的伪装,不必在意旁人目光,那是种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在,可能是自知旅途即将抵达终点了吧。空中飘落着很识气氛的雪,但留不下我曾来过的脚印,像大雪掩埋了断肠,让我再看不到远方。昏暗路灯闪烁,拉长了我孤身一人的阴影,路灯几盏点亮,却点不亮我的心脏。几只侥幸没被冻死的飞蛾同我一样迷失迷惘着,不知该去往何方。
打工来的钱已经整整齐齐叠好放在床头,感谢老人家愿意收养我并将我抚养成人。终于花掉了那一直以来舍不得用的十块钱,买了一根棒棒糖和一块三明治。还剩下找零来的两块钱,同往常一样放在桥洞下流浪老人的不锈钢小盆盆里,我照例分给他半块三明治,他很高兴又一次见到我这“老朋友”,傻笑着露出了一口漏风的黄牙,祝我平安,姑娘前途似锦,明天再见。我微微歪头,随后眯起眼睛微笑着善意的摆摆手,化作没有一声言语的告别,便转身孤零零的踏回雪夜流光之中。
给冻僵的指关节哈了口气,搓搓双手:“啊,哪怕一根小小的火柴,对我也是有好处的。”这三明治是临行前的最后一餐。可当我刚想要一口咬下去时,正好路过以前放学路旁的那个小巷,喵喵的叫声使我停下脚步,原来是一只脏兮兮的小流浪猫,而一旁她的妈妈警惕的盯着我,我想起还有些罪孽没有还清,想在生命的最后再留下些些什么,便捂着咕噜噜的肚子蹲下,把三明治放到在它们面前。不过现实不是童话,黑猫并不领情,叼着孩子转瞬便消逝在了阴暗角落尽头。
我释然一笑并未在意,我也知道所做所为并非本善只是自我满足。叼着棒棒糖举头望月,雪花乖巧的落在冻红的鼻尖,忽而想起妈妈口中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但不同的是我没有她漂亮,死后也不会被人看见。
我于十字路口彳亍,在断壁残垣中彷徨,忽然闻到一阵无名暗香。对了,为何不去唯一朋友失踪的那个废弃百货大楼呢?她叫以妤,据说那天去了五楼,在火灾中失踪,便再也没有回来。而那里因种种诡异传闻终无人问津,现在百货大楼早已被拆除了,只剩下禁止进入的废墟,无人看管。那没准会是个安静寻死的好去处,还能回忆我唯一的朋友。

好不容易从裂口钻过铁网栅栏,也付出了代价那便是一身伤痕,我在深夜黑暗的废墟中穿行,踩过碎玻璃挤过钢筋混凝土,试图找到适合鼻涕虫的小小角落,没有一丝亮光中一脚踩空就把膝盖磕的全部是血,不知是因为病情恶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对这疼痛并不敏感,嘬了一口后就继续边流血边散步,我多么希望下一个转角能够遇到不知所踪的朋友,但显然这并不可能。
在被世人遗忘的城市边缘,在被尘世遗忘的废墟尽头,在被废墟遗忘的角落之中。我似乎找到了我最终的归宿。
在下一个转角,画风都阴沉了几分,一道废弃长廊赫然出现在眼前,过道左侧墙面是一排紧锁的门,右侧则是一排破碎的玻璃窗,而长廊尽头是一个令人不安的死胡同,立着台废弃已久的自动售卖机。出于好奇,我本想是去看看尽头的这台同样没人要的可怜售货机,不经意间转头一撇,在长廊尽头左侧居然还藏有间房间没锁,那是个和我一样不起眼的狭窄楼梯间,或许是因为我和它一样容易被人忽略,所以才能察觉到同病相怜的它。探头往里望了望,楼梯回转往下深不见底。而门口上方则挂着一块诡异的绿色安全出口标识,要我说,这氛围怎么看都安全二字没有半毛钱关系,但此时它确实是我就此消失的好去处,悄悄死在这底下的话,大概就不会再给别人添麻烦了吧?
脚下尽是些传单,废报纸和寻人启事。依稀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可没发觉这个诡异的“安全出口”,我不记得这底下有还有地下车库,于是随手朝楼梯间隙扔块碎石测试一下深度,不料居然没有回音。我不信邪又扔了一块砖下去,片刻后,依然没有等来任何回声。
“喂?有人吗?”
不知为何回声给人感觉很是悲戚,哦,也对,毕竟那是某个鼻涕虫自己的声音。难道说那块砖头真的还没有触底?我想一探究竟。那层叠往复的回转楼梯每层都一模一样,生锈的铁栏杆和破损的瓷砖点缀上几分阴沉。
事到如今,将死之人还会害怕什么吗?如果世上真的有鬼的话,那不就说明世上也存在着神吗?可若是真的话,神为什么没有聆听到我的祈求?
看到地上散落的废纸,我忽而想起来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做。
如果给看到这张纸的你带来了困扰,我深感抱歉,我以前从来没有写过这个,不会写也没有什么经验,可能是因为我有点笨吧。
我将这张纸随手扔在一旁,膝盖上的血顺着脚踝淌到地上,我毫无恐惧,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面前无比漆黑的回转式楼梯,不知会通往何处。但我有预感,我一定会死在里面,这里将是我最终的归宿。回头望去眯起眼睛,不知不觉中黎明的曙光出现在城市地平线的那头,对于你们而言这又是新的一天,但温暖的阳光从来不属于我,我得走了,走进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从此,再也没有人会见到我。
以上。我的遗嘱。2022年1月19日。大雪。
祝小鼻涕虫生日快乐。
阿槐。
以上序章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