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诚的安德鲁
圣台
夜里有怪物择人而食，因此家家户户早早关闭了门窗。偶尔从窗上厚重木板的缝隙里透出点点微弱的光，就像屋内人小心谨慎的呼吸。毕竟与怪物同处一个世界，每一刻的生命都弥足珍贵。
村口的小路上，一盏灯光在缓缓移动着。提灯的是个孩子，他叫安德鲁。他听说过怪物的传说，他也同样惧怕沉重的仿佛无边的黑夜。他依然敢独自一人提灯夜行，因为他相信神会护佑他。有了神就有了光，有了光便不用再惧怕吃人的怪物。
所以他敢做很多大人们都不敢做的事情，所以他虔诚地侍奉神，所以人们称呼他为——虔诚的安德鲁。
他每隔两天便会半夜出门，从家里前往教堂，协助主教大人准备好黎明时分的祭祀。抵达教堂时，刚刚过了午夜，他要先从井中汲水，用新鲜清凉的井水清洗教堂里神像前石做的圣台。
厚重的圣台高一米，长两米，宽一米。即便是冬天破冰取来的河水，也没有这圣台冰冷。常年的擦洗，石台早已没了棱角，圆润的像是婴儿的脸庞。即便没有灯光，也能散发出阵阵光泽，小安德鲁从来没见过如此干净而圣洁之物。
用新织成的棉布浸着新鲜的井水一遍遍擦拭圣台，便是他最重要的工作。多余的井水会随着圣台四周的凹槽流走，卖力干活的小安德鲁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而光滑的圣台在他虔诚地擦拭下，仿佛又蒙上了一层光晕。
但圣台有一个几乎只有他才知道的小秘密，每次当他凑近圣台，他总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他不敢多闻，怕自己会做出类似呕吐等亵渎神灵的举动。对此他一点也不疑惑，反而更加虔诚了。
小安德鲁轻轻抹去汗水，又一次完成了清洗工作，他眼中的圣台焕发着神圣的光泽。
核桃黑面包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教堂高耸的玻璃窗棂照在圣台之后的神像上，这个小疑惑也随之而解。
神像是位身穿布衣身材魁梧的圣人，他正用双手掐住一只怪物的脖子，怪物的四肢无力地挣扎着，背上短小的羽翼早已被折断，头上一对角，而暴突的眼珠下面，长长的嘴巴里吐出半米长的血红舌头，一道污血顺着其嘴角流下。
据传，圣人就是在圣台上杀死了吃人的怪物中最凶恶的那只。
圣人头戴金色王冠，腰系镶满宝石的腰带，在其上方有五彩祥云。云层里众天使的环绕中，有一轮硕大的金色太阳。两旁粗大的石柱高高耸立，其上雕刻着一位位信徒，他们手捧黄金做的树枝，宝石做成的瞳孔虔诚地望着圣像。
阳光下，这些黄金珠宝装饰散发出阵阵霞光，映照着整个礼堂富丽堂皇，不似人间，倒更像是天堂。
早在第一缕阳光抵达之前，小安德鲁便悄悄地退到了角落。完成圣台的清洗工作后，他还需整理并打扫整个礼堂。天亮后人们陆陆续续赶来，他要赶在人们来之前完成这些工作，最迟也必须赶在主教大人出场之前。
今天他做的分外卖力，因为他妈妈会来。
一个身穿补丁粗布衣裙的妇人，跟在人群里走了进来，她手中挎着一个旧布做的袋子，里面是一块黑面包。这不是村子里大家吃的那种普通的黑面包，而是特意加了核桃馅，是小安德鲁最喜欢的。
他一眼就看到了妈妈，贴着墙壁绕过人群，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忙了半夜的小安德鲁一口口啃着他的核桃黑面包。
奶奶卧床在家，妈妈做杂工的微薄收入几乎都用来给奶奶买药了，好在破旧的木板房还能遮蔽风雨。贫瘠的土地产量不高，即使全部用来种植小麦和土豆，也只能勉强糊口的。
小安德鲁一天天长大，虔诚的他赢得了主教的信任，得到了在教堂清洗圣台的工作。报酬是每月两磅洋葱，以及偶尔祭祀结束后，剩下了的火腿头。
他的奶奶就是靠着这些火腿头配着洋葱熬成的汤，才支撑过了这个冬天。全家人很欣慰，妈妈更加疼爱他了，奶奶也夸他越来越像爸爸了，能支撑这个家了。
小安德鲁的父亲，在他三岁那年，跟着大伙进山打猎，便再也没回来。
核桃黑面包啃了不到一半，主教大人就进场了。
他身穿白色金边的华贵礼服，手里捧着一个皇冠大小的金杯，围绕着圣台将金杯中的圣水轻轻洒下，圣台上此时已经摆满了丰盛的食物。有翠滴滴的葡萄，松软的白面包，酥脆的芝麻饼干，熏肉，火腿，烤鹅，还有一大瓶陈年的葡萄酒。
“感恩神杀死怪物，赐福人间，赐予我们丰富的食物，安宁的生活！”
大家随着主教大声吟唱赞颂神的伟大，神的威能，神的圣洁，神的仁慈。
刚刚得到核桃黑面包补充的小安德鲁，唱得很大声，正是神拯救了他，以及他的家人，是他的虔诚换来了这一切，这是全家人活下去的希望。
主教大人
祭祀结束后，人们渐渐散场，丰盛的食物将作为神的仆从们的餐食。红酒被喝的一滴不剩，葡萄连仔都没剩下，就连以往因为烟熏过度被剩下的火腿头竟然也不知去向。
安德鲁有些沮丧，但好在还有洋葱，这可不是谁家都能种植，都能吃上的。
高大肃穆的主教大人，今天多喝了几杯，但他的步履依旧沉稳，像他在做祭祀时那般沉稳。今天他亲自前来，手里拿着一个棉布包。
摸了摸安德鲁的头，主教大人庄严地说道：“拿着吧，孩子。这是神的赐福！”
惶恐的安德鲁流下了虔诚的眼泪，他跪在圣台前久久不愿离去，他发誓这一生一定要虔诚侍奉神灵。虽然他没有打开包裹，但他已经闻到了熏肉的香味。
这一晚，激动的奶奶竟然坐了起来，熏肉洋葱汤，她已经好多好多年没有尝到过了。那个包裹里有一小块熏肉，半根火腿和一整根鹅脖。
妈妈粗糙的双手摸索着粗布裙子，眼睛红红的，久久说不出话来。黑色的炉子上，黑色的锅里热气翻滚，洋葱熏肉的香味弥漫着整个木屋。
安德鲁圣洁庄严地坐在炉火旁，青涩的脸庞上泛着红光，“妈妈，我会虔诚努力工作。也许，也许有一天，我能成为教士，能够追随主教大人，将自己整个献给神。”
一颗滚烫的泪水从妈妈的眼中滚落，穿过脸上那些灰尘与褶皱，苦难的生活里，她还有她的安德鲁，真是美好啊！
……
主教大人今天吃的有些多了，晚饭后他在教堂的花园里踱着步子，一个随从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来这里多久了，久到如同石柱上的雕刻般，他已经成为了这里的一份子。
高耸的教堂需要维护，众多的侍从需要生活，茫茫的民众需要鼓舞，就连那一方石头做的圣台也需要擦拭，而高高在上的主教大人需要金子。
半个月前，随从已经告知他，库里的金子不多了。
主教大人很清楚，那帮村民都是一帮穷鬼，贫瘠的土地只够让他们勉强地活下去。
他抚摸着自己手指上的宝石戒指，微微抬头看去，夜色里，高大的礼堂投出庞大的黑影，犹如某种远古的凶兽。
……
午夜时分，随着一盏微薄的灯光，安德鲁再一次来到礼堂圣台前。他无比虔诚而小心地擦拭圣台，一刻也不停歇，直到完全结束时他才发现主教大人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月光照进来，圣洁的礼堂里，高大的主教大人猛地伸手一把掐住了安德鲁的脖子，将他死死压在了圣台之上。在他身后，肃穆神像掐着怪物的喉咙。
安德鲁惊恐地睁大眼睛，红润的小脸变的殷红似血，他瘦小的四肢徒劳无力地挣扎着，恐惧伴随死亡一步步啃食他的心灵，无数画面从他眼前飞逝而过，那是妈妈欣慰地笑容和奶奶慈祥的笑容。
主教大人大口喘着气，虽然年迈已高，但他的双手还是充满了力量。
呼哧呼哧，低沉地呼吸声一声比一声大，一个半人高的怪物从神像之后爬了出来，它脊背高耸，四肢细长，长长的嘴，血盆大口里是鲜红的舌头，只是少了头上一对角和背后双翅。
一头窜上圣台，利爪扒开安德鲁的肚子，从他的内脏开始吃了起来。刚刚死去的安德鲁，尸体还未冰凉，被刨开的肚子冒着淡淡白色雾气。这雾气慢慢升腾，穿过庄严的神像，五色彩云，天使与太阳，直到透过礼堂的穹顶。
鲜血顺着圣台四周的凹槽流走，就像安德鲁无数次擦拭圣台时的井水。
从内脏到四肢，最后是头颅，就连一根毛发都没剩下。
怪物微微吐了一口气，像是打了一个饱嗝，一步步爬到主教身前，松开紧握的爪子，两大块金币跌落了下来。它歪着头看着主教大人，像是在微笑，一扭头重新钻到了神像之后。
……
两天后，一个瘦弱的孩子半夜来到礼堂。第一次接近圣台，他有些震惊地发现，竟然有股血腥味，但他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神像，开始更加虔诚地擦拭。
祭祀结束后，他被带到了主教大人身前，看着眼前散发着熏肉香味的包裹，他深深地拜俯下去，虔诚地说道：“感谢神灵赐福，感谢您的仁慈——尊敬地安德鲁主教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