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2.诡异森林
1.
一天前。
“殿下——不，阁下。其实你也不必惊讶。皇帝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不是吗？毕竟你没有雨精灵的蓝紫色。你早该料到有这一天。”
说着，他扯下头巾，甩了甩自己的蓝紫色卷发。
“至于那个龙鱼族的小姑娘，她和你差不多，有着异于同族的红色眼睛和鳞片——她注定也是要被清理的。”
“不过我已经给她提过醒了，这也算是换了你一个人情吧。再加上留你一命，已经换了两个人情了。”
“本来想着在角斗场把你逼到绝路后，就趁机把人情还了的。没想到你不需要啊……”
“这里的‘帕莫城主’是个懦夫，元老们都守着自己的那点利益——我也该回皇城了。”
“你看啊，留你一命需要冒着多大风险——要不就一下子把三个人情都还清吧？”
“叮——”
“——啊，我开玩笑的，别动剑啊。这样你的身份不就暴露了么？要知道，皇族第十四殿下的剑已经不存在了。”
“我要走了，你在这片诡异森林里尽可以耍你的剑。你看我对你多好。”
“啊，我不大喜欢救人救到底，那样的话会显得我这个人有些太好了。总之，只要你能走出这片森林，来皇城找我，我就还你第三个人情。”
“不需要？别大言不惭了，你早晚会需要的。”
“啊，我这个人是蛮恶心的，有本事你起身来追我啊，来追我啊，来——”
“叮！——”
“诶嘿，追不上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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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嘿，追不上我了吧！”
“什么？您让我慢点？”
“恕难从命，殿下！”
八条雪地犬三十二条小腿飞快拨动，穿梭于树丛之间，凭着小巧的身躯、灵活的动作以及熟悉的道路，它们不一会儿就拉着两人摆脱了身后的两只巨狼。
“咚！”
巨狼撞在两根树干之间，盯着跑远的狗拉雪橇，不甘心地嚼着它巨大的长吻。
“嗷！”
另一只狼来不及转弯，撞上了前狼的后腿，又因雪地的光滑而滑行了一段距离。它的前爪扒着前狼的后腿，撕开了几条血肉淋漓的创口。
雪地犬们拉着雪橇挤上一棵倒下的树干，沿着树干朝高地跑去。一会儿，雪橇登上树冠，到达高地。一只短斧飞向在一侧直立着的粗壮树干，切断了在其上捆绑的粗绳。另一棵与之相连的高地上的小树应时弹起，用树冠把狗和雪橇从那棵倒下的大树的树冠中挑出，让其穿过树林，径直掠进树叶之后的那个黑黢黢的树洞之中。
树洞上织着的巨大厚实的蜘蛛网瞬间撑大，而后到达了张力的极限，从中间破裂。此时，狗和雪橇便轻盈地落在树干内部中央圆台上的那一大团蒲公英种子上，同时，断了死的大蜘蛛贴着树皮直直落下，消失在了圆台和树干间漆黑的缝隙之中。
人为堆积的蒲公英掀起白色的气浪，然后又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从蒲公英的波浪中，站出一个头顶白花的小小身影，他低头摸了摸身子，从大衣内侧摸出一棵发着白光的草。本躺在周围的八只小狗立马翻起身来，摇着尾巴聚在了白光之下。
他四处看了看，找到了跪在地下大吐一气的芝诺。
“欢迎来到诡异森林，殿下。”
他笑道。
“我是利森贝尔·纳·帕莫。”
2.
芝诺醒来了。他在思考这几天来发生的事。
某个自大狂受皇帝和龙鱼族族长的命令，前来灭杀芝诺和冉妮娅——两个被认为是“异族”的无辜人。芝诺没有注意他蓝紫色的双眼和棕色头巾下的发色，于是让他得了手。而他为了还芝诺之前的不杀之恩，放了芝诺一命，并且隐晦地警告了冉妮娅，她所面临的杀身之祸，同时放了她一命。
然而那个自大狂并没有救人就到底。他为了不泄露自己留了芝诺一命的秘密，而把受伤的他丢到了传言曾有无数人迷失的诡异森林里。他自己则是借着功劳，去皇城发展了。
至于为何他并未把冉妮娅也丢到这个地方……
“我打不过她，就算没有杀死她也能交差。他们会派龙鱼族来。”
——这是什么意思？是说被他打过的我好欺负么？他也不就是个只会背后偷袭的懦夫么？
说到背后偷袭……
——冉妮娅在那时到底是抱着一种怎么样的心理，选择了偷袭我呢？是因为我没有完全取消婚约，而只说了“另择吉日”？不会吧，她有这么不情愿么——可是现在，她又要面临同族的追杀了。
对有着相似遭遇的冉妮娅，芝诺产生了怜惜的心情。
——之后，就被那个老正太带到了这个地方……
自大狂把受伤的芝诺留在诡异森林后便离去了，就在同时，一个灰头发的小男孩从树后走出，叫芝诺“殿下”。
他听到了芝诺与自大狂的对话，决定把芝诺接回自己家中养伤。芝诺凭着雨精灵的血脉，在剑被拔出之后，已经把伤口修复的差不多了，觉得他对自己产生不了什么威胁，便答应了他。
结果一路颠簸，伤口又裂开了。
于是，小男孩背着芝诺，走进蒲公英下面的暗道，把他安放在了现在这个房间里。
那个小男孩自称利森贝尔·纳·帕莫，是罗森古尔·纳·帕莫的哥哥。但不论芝诺怎么看都无法从他稚嫩的脸颊、晶莹的大眼中看出四十岁左右的样子——他是名副其实的“老正太”。
“开饭了！”
是老正太的声音。
芝诺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半圆、纯木的无窗房间，推开门，沿着旋转楼梯向下方的下一个半圆房间走去。
——芝诺刚打开木门，就召唤出了长剑。
坐在圆桌旁，面向门口的老正太楞了一下，而后继续吃面。
“殿下，别那么紧张，它们进不来的。”
老正太背后那面玻璃后，是巨大蜘蛛的复眼和上颌。顿了一下，蜘蛛迅速上升，消失了。它的腹部有一块白斑似的东西。
“这只大概是前天掉下去的那只，花了这么久才上来——它也是老了啊。”
“昨晚我们打落的那只大概在储藏室那几层，要不要去看看？”
“——那就来吃早餐吧，不会没有食欲吧？”
“好的，那就好。不过，在诡异森林里，我一直是坐上座的，请见谅。我对身份高低什么的不大敏感。可是我还是喜欢叫你殿下，又好听又有亲切感，可以吧？毕竟第十四殿下的灵魂犹在。”
“今天的打算是外出采药。既然蜘蛛已经回来了，我们就能有返回时的缓冲器了。趁现在蜘蛛还没织好网，我们尽快出去，以免破坏蛛网。要是出去过晚的话，它织网就更慢了。那时候返回，或许会摔得很惨。”
“至于我拿来这些药材要做什么……你要看么？房间在储藏室再上面的那一节，不过还是有点远。”
“啊，明智的选择，我可不想回来的时候被大树摔在圆台上。就算有很多蒲公英，那也是会很痛的。”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这道菜是用蒲公英做的，可能不合你的胃口。”
“好吃吗？太好了，这可是我自己研制的酸甜口味，很棒吧？哈哈……”
芝诺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
3.
晴朗的天空，云朵高高地浮动着。
这里是林间的一片花地，其边界便是那些高大而扭曲的树。
花池以粉红和金黄为主要色调，兼而交织着纯净的白。阳光漫射，唤起一层薄薄的清香。
繁花摇曳之际，有老正太凌风而过。他灰色的发色与尖尖的耳朵显示出他风精灵的血脉。
据他所说，在他十二岁时，风来过一次诡异森林。那时的森林还是正常的样子。当时，风选择了软弱的他作为精灵仆从，给了他风精灵的力量，让他在森林中锻炼自己，却把他那个坚强美丽的弟弟带走了。至今，两人都未曾相见。
芝诺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多嘴告诉他，他那个在热拉亚当城主的弟弟的事。
不同于诡异森林的其他地方，这个花池周围并没有冷白的积雪，就像是在寒夜之中的一个小小的、温暖的梦。采完药后，老正太带着芝诺来到了这里。
芝诺盘腿坐在雪橇旁的草地上，身旁的八只小狗在打着滚玩耍嬉戏。远处的老正太就像是一只灰色的蜜蜂般挨个探察着每朵花花蕊中的情况。
花冠很大，被风吹拂，把老正太遮住时，就像是把他吞了一样。
“啊！——啊！——啊！——”
被花朵“吞掉”的老正太兴奋地大叫起来。
八只小狗立马翻起身，带着牵引绳绕芝诺转圈圈。
快被绳子缠住的芝诺有些犹豫的眼瞳上流溢着彩虹般的光芒，任小狗们把自己拉向老正太的方向。
花丛簇拥着，从芝诺的左右两侧掠至身后，空气中的香气也愈发浓郁。
——是一个樱色的少女。
一个樱色的少女蜷缩着四肢，卧在整个花池最中央的那朵大花之中。她樱粉的长发也如身前的几片大花瓣一般丝柔、顺滑，分成两束垂在胸前，露出了她莹白的后颈和光洁的脊背。
她被老正太的声音吵醒了。她眨了眨深粉色的双眸，拘谨地伸了个懒腰。她身下的花瓣也跟着她的动作舒展开来，胸前和腹上的花瓣也是随之抻平，遮掩着她的几个重要的部位。
伸完懒腰后，她恢复了蜷曲身子的慵懒姿势。缓缓地眨眼、眨眼……
“——我成功了，我成功啦！啊哈哈哈哈哈哈！……”
老正太此时的狂笑，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4.
再度弹射返回后，芝诺又吐了。而穿着大衣的那个樱色的花精灵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知道老正太叫她名字时，她才从蒲公英中爬起身来。
——“艾嘉蒂娅。”
樱色的少女如此称呼自己。
因为没有多余的客房，艾嘉蒂娅被分配到了芝诺的房间，她一进房间，连大衣都没脱，就走到床边，面朝下倒了下去。
不一会儿，艾嘉蒂娅的呼吸变得平稳而又深沉，她小小的身躯随着她的吐息而有节奏地上下起伏着。
芝诺站着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出房间，轻轻的关上了门。
出门下行第一层是餐厅，圆桌上的盘子里摆着几个圆圆的派，其上覆了一层酸甜口味的蒲公英，看上去就像长了白毛一样。此时的大玻璃外面并没有蜘蛛经过，于是芝诺吃了起来。
再下一层是老正太的卧室，仍然找不到他的身影。
再下一层是书房。
再下一层。
再下一层……
——房间的门上写着“炼成室Ⅱ”。芝诺走了进去。
——尖叫。
老正太放下那条纯白的手臂，扭头看过来。他手中的针管溅出了一丝绿色的汁液。
药味很浓。
“这只是一个引子。”
老正太比她矮了不少。他再度抬起她那条手臂，把绿液注了进去。
——尖叫。
尖叫不出声来。
那是一个非人类的女孩。她的披肩发和指甲都是全黑，双眼也是全黑的，没有眼白。而她身上的其他部位，则全是没有一点血色的苍白。
被锁链绑住四肢，固定在铁架上的她，痛苦地蜷缩着四肢，张大嘴巴无声地尖叫着。
很长一段时间的挣扎。
她无力地垂下头来，短发遮住了她的脸。一条唾丝从她微张的嘴角处流下，滴在地上。她身上那件薄薄的棕色长外套，也像是失去了力气似的，自然地垂落在地。
老正太用空着的左手抓起她的头发，观察着她失去光芒的眼睛。
放下头发，转过身来：
“她是一个诅咒娃娃，是被北边的食人族制造出来的。对于其他人而言，她是个祸害，于是我把她留在了这里。她可是件宝物！一件威力极强的宝物！诅咒娃娃的歌声与晴夜交织，可以生出风，她的眼泪把初月打湿，可以生出冰——只要有了如此强大的力量，我就能和弟弟再见了！”
“我做了许多实验，来触发她的力量。一束头发或一枚指甲，可以让森林变大，一块皮肤或一管血液，可以扭曲森林的地形。我还用她的舌头做实验，结果把我在森林里唯有的好友和一个青梅竹马变成了人面的蜘蛛怪物。不过，还是她的歌声和眼泪最有力量，足以生出风和冰那样的灵族的‘上位人种’。可是她的舌头已经被割掉了，歌声也就少了些价值。于是我想办法让她流泪……”
芝诺只是听着。
“——最后！我发现了最痛苦的毒药！只要使用这种毒药，就一定能让她哭出来！我有这个信心！”
“而今天，我终于成功地找到了最后一种材料！再有个把小时，我就能用她的眼泪把罗森古尔召唤回来啦！哈哈哈哈！！……”
说着，他的小腿处卷起一团灰色的风，携着他飞出门去，匀速上升。
结果，芝诺还是没来得及告诉他，他的弟弟就在不远处的热拉亚城里。
5.
即使剑术高超，芝诺也从未杀过人。这是真的。
可是在那一瞬间，芝诺真的想杀了那个疯狂的老正太。
他最后还是没有出手。
一是因为老正太并不知道弟弟就在隔壁的热拉亚城，这才做了多余的错事；二是因为那个少女身为诅咒娃娃，芝诺不敢妄动。
不过他仍是在老正太走后，捧起她的脸颊，用拇指拭去了她的汗水。可以感觉到她的颈部肌肉突然害怕地缩了起来。
自始至终，她一直没有哭过。
捧起她的脸颊时，芝诺看着她那双如暗夜般寂冷的眼睛，心中不禁一紧。
“……”
少女同他对视了。她显然很虚弱。
芝诺把手慢慢收回来，一言不发。
少女再度垂下头来，用头发挡住了脸。
“……？”
犹豫片刻后，少女埋下头，咬上了芝诺递来的酸甜蒲公英派。
她艰难地一口口咀嚼着，吃得很慢。
她吞咽时显得有些痛苦。吞下两口后，便不再要了。
——你是诅咒娃娃么？
——你是从食人族群那边逃到了这个森林么？
——感觉蒲公英派好吃么？
——可惜你没有胃口呢，是因为舌头么？
——是他，利森贝尔割的？恨他么？……放心，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
“疼吗？”
“痛苦吗？”
“绝望吗？”
“孤……独吗？……”
……
——你见过皇城的烟花么？很美的……
——是啊，我只好和她离别，到了热拉亚。你去过那里么？一个崇尚暴力和民主的地方……
——她也是一个被认作“异族”的人，和你我一样。你觉得她今后会怎样？会像我一样被丢在这种荒郊野外，慢慢腐烂么？还是……
……
“想逃离吗？”
“想要……变的幸福吗？……”
……
——我们先去见见艾嘉蒂娅吧，她是个花精灵。
……
芝诺召唤出长剑，对准了锁链……
退缩。
退缩。惊恐。
“怎么？我们这就出去，”芝诺收起剑，“从这里逃出去。我带你和艾嘉蒂娅互相认识一下……”
——摇头。惊恐。畏缩。摇头。挣……
挣扎。狂乱。恐惧。挣扎。狂……
狂乱。挣扎。歇斯底里。无声的悲鸣。
哀嚎。尖叫。疯狂。摇头。恐惧。挣扎。
恐惧、挣扎、狂乱。尖叫——————————
无声的！……
芝诺退缩了。
“花精灵又？……”
！！！！！！！！！
芝诺又退了几步，转身关紧了房门。
周围是安静的，但他仍无法平静。
——“花精灵”，到底怎么了？
6.
艾嘉蒂娅不在了。床上空无一人。
老正太也找不到了。
——艾嘉蒂娅是被老正太带走了么？
芝诺打开暗道的门，顶着一层蒲公英，向树洞看去。
蜘蛛已经织上了网。
这下，芝诺也出不去了。
——万一芝诺破坏蛛网出去后，老正太带着艾嘉蒂娅弹射回来，没有缓冲装置的他们可是有可能会被摔死的。
芝诺想了想，只能合上暗门，返回圆台内部。
回到卧室，芝诺坐在床沿，倒下身。床上是一股淡淡的花香。在芝诺脸侧还有一滩透明的液体，是口水。
——口水还没干！他们还没走远！
坐起身后，芝诺呆了一下，又躺了回去。
——像笨蛋一样。
芝诺其实并不着急，凭他的实力，他随时都可以把那个诅咒娃娃和花精灵救出去。他唯一的忧虑是诅咒娃娃可能会在花精灵面前抓狂。
要探究这个问题，不妨去老正太的书房找找答案。
经过餐厅时，能看到有什么庞然大物在玻璃外倏地一闪而过。
木质的方桌、半圆的房间。房间的墙壁被分割成若干个小块，其中嵌满了大小不一的书。
方桌之上，摆了一排装有绿色液体的细口瓶。细口瓶前，靠左手边的，是一本日记。
翻开第一页，右上角是一张彩色相片，左侧空白处是一行行工整的小字。
——“再见了，弟弟。”
那最后如此写着。
第二页，是一棵树。
第三页，是一棵变大的树。
第四页……
翻过那张有着诅咒娃娃相片的一页，记录到此为止。
起身走近书架，芝诺心中仍想着日记中的一个问题。
——为什么照片上的罗森古尔和热拉亚里的罗森古尔如此不同？简直就是两个人。但再一想，似乎又有些相似……
食指扫过书背，最后停在一本《花精灵的使用方法》。
“咚！咚！咚！……”
还没翻几页，门外的巨大声响迫使芝诺放下了书。
7.
声音是从下层传来的！
声音很远，几乎要到了诅咒娃娃所在的第二炼成室。
芝诺的心里慌了起来，谁知道疯狂的她能做出什么事呢？
芝诺两步并作一步，跳下阶梯。
忽地，声音落到了芝诺的身后。
第二炼成室还在靠下的房间里，然而声音却是从背后传来。但仔细听时，第二炼成室中也有骚动。
芝诺犹豫了一下，返回上一个房间，打开了门。
——血液都漫出来了！
右手飞速挥下，剑落、人亡。
“你！……”
老正太连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就死掉了。
芝诺连忙轨道那个巨大的石臼旁，用剑划开自己的左手腕，把自己的鲜血洒在艾嘉蒂娅的腿上。
芝诺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他脑中一片空白，所做的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唯有他的脸上，显示出巨大的悲痛。
血凝了，于是再划。
芝诺身为雨精灵，自身的疗愈能力极强，即使划开了大动脉，血液也能慢慢止住。这并不稀奇。
于是他又把手腕割开。
……
血止住了，艾嘉蒂娅的脸色有所好转。只是她那盯着虚空的美丽双眼却一直没有聚焦。不知道她看到的是什么。
“……疼。”
芝诺捧上她的脸颊，温柔地抚慰着。
“我想回去，好吗？……”
芝诺伸出双臂，把失去双腿的她抱了起来。她把双臂安静地折放在胸前。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尽管她那么疼。
8.
芝诺抱着艾嘉蒂娅来到了那个花池。八只小狗在一旁玩闹着。
不远处便是一圈巨大的树木——这里就只是一个小到极限的世外桃源罢了。
远处的树木没有声响，却从空中吹来了柔软的暖风。花池的香气经过艾嘉蒂娅，再吹到芝诺的脸上时，就多了一丝生动的清新。
柔风吹起艾嘉蒂娅的发梢，她舒服地微眯起双眼，像只猫一样。
不同于某只风精灵的风，这里的风是轻松自由的，不会带来伤害。
芝诺为她感到庆幸——能有这样一个归宿之地。
轻拂的风、摇曳的花、高远的晴空，都好像与艾嘉蒂娅糅合到了一起——他们都是艾嘉蒂娅，她们是一个整体。
艾嘉蒂娅只有上身的一截，她挣开芝诺的手臂，面朝下栽在花池里。
风力忽然强了些。花池皱起一层彩色的波光。再定神看时，艾嘉蒂娅已经消失了。
远处的花池正中央绽开一朵如人般大小的花。
记得刚刚的艾嘉蒂娅是笑着的。
——原来她能笑得那么好看啊……
芝诺如此想到。
9.
——花精灵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回去的路上，芝诺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
——在老正太的树洞里，在蒲公英圆台和树皮之间，是一圈深不见底的幽暗。在那其中，有着两只人面魔蛛，其中一只曾是老正太的好友，另一只则曾是他的青梅竹马。
当老正太决定了要逼出诅咒娃娃的眼泪，以召唤自己的弟弟之后，他便自然地想到了两只蜘蛛的毒素。
——只要献上干净新鲜的精灵，人面魔蛛这种怪物就能从体内排出令人痛苦的毒素。而若是使用了最为纯洁美丽的花精灵，它的毒素便能成为这世界上最令人痛苦的魔药，足以让诅咒娃娃流泪了。
在培育出艾嘉蒂娅之前，老正太先是用了自己的身体，然后是雪精灵、夜精灵、树精灵……用过的精灵们的尸体便被抛在蒲公英圆台和树皮之间的深渊中，花花绿绿的各种带有荧光的毒素喷射在他们身上，就像是一种由精灵制成的混合沙拉。
芝诺正与诅咒娃娃交谈时，老正太御风上行，掳走了艾嘉蒂娅，把她献给了人面魔蛛。
事后，老正太又返回圆台的房间内，用风力抬起石杵，一次次用力地砸向艾嘉蒂娅的下身，意图提炼出魔蛛排在她身体里的毒素。
而诅咒娃娃听到提炼魔药的声音，又害怕地大叫起来。
此时，芝诺听到石杵砸向石臼的巨大声响，合上了手中的书，飞快地奔下阶梯，选择了有着艾嘉蒂娅的那个房间，击杀了老正太。
然而在某种意义上，这已经晚了。
艾嘉蒂娅已经蒙受了痛苦，已经失去了双腿和纯洁的心。或许唯有最终回到故乡，才是她唯一的安慰与归宿。
芝诺已经无法知道艾嘉蒂娅在路上面无表情地把这些事情描述出来时，她的心情是如何的了。
即使他曾看过几页《花精灵的使用方法》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这所有发生过的事，也还是让他难以接受。
——罢了，罢了，回去吧，回去吧。
他发现他自己如此想着。
——可是他又犯错了。
——餐厅的玻璃碎落满地，窗外的黑暗直接蔓延过来。
它们吃剩下的那位可怜的诅咒娃娃——她倒在地上就像……
现在是芝诺来到诡异森林的第二天晚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