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涅芙瑞塔】第三章:他乡遇故知互怼扎心,久旱逢甘霖请君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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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忠孝两全曼光头 校对:曼光头的表弟
老乡见老乡


第三章
大沙漠——帝国历公元前1158年
土匪们在月亮呆滞的注视下策马狂奔。月光将沙漠染成蓝色,以耐力和步态闻名的烈马驮着匪帮一路远去。在他们身后,一串大篷车正在燃烧。
涅芙瑞塔从一辆正被火焰迅速吞噬的马车里站了起来,不满地低吼着,将残破的车篷推到一边。娜埃玛一动不动地躺在车旁的沙地上,胸口钉着一支箭。虽然涅芙瑞塔知道这顶多让她无法动弹而已,但看到自己的侍女这副模样还是让她十分恼火。
纯属侥幸的一击。现在那群狗东西已经跑远了,他们的鞍囊里满是她的财宝。那些从莱弥亚和龙帝的土地上带来的金银,还有那些珍贵的古董,它们本该被用做更伟大的事情而不是被这群沙漠耗子拿去换酒。涅芙瑞塔哼了一声从肩上扯下一支箭,把它扔到一边。她跳到娜埃玛身旁坐下,把侍女胸前那支箭拔了出来。娜埃玛张嘴一声尖叫坐了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
涅芙瑞塔扶她站起身,拂去侍女眼睛上的一缕血丝。“能走路吗?”
“能……”娜埃玛用颤抖的手指揉着已经愈合的伤口。
“那就也能跑步。”涅芙瑞塔说完转身跑向土匪离去的方向。娜埃玛犹豫了一会儿,跟了上去。两个女人跑得飞快,比任何凡人都要快,很快她们就看到了马群。涅芙瑞塔尖啸着从侧面靠向骑兵,一爪勾进战马臀部。随着马儿痛苦地嘶鸣,她像母狮一样前臂用力将自己拉上马背,扑向骑手。她扯下那人的头巾一口咬上喉咙,阻止了他的尖叫,随后顺势在他身后坐下,一边大口吸血一边夺过了缰绳。
娜埃玛大步跑过,大张着嘴,精致的五官伸展成某种非人的异状。吸血鬼从沙丘上飞扑而至,一名骑手刚来得及转身大喊一声就被她从马上扑倒在地,娜埃玛像鸟一样蹲伏在他的尸体上。涅芙瑞塔骑马经过,受害者干瘪的尸体从马鞍上滚落。
骑马可以让她保持体力。前面的土匪调转马头,他们方才意识到自己被追杀了。装满赃物的马鞍袋叮当乱响。涅芙瑞塔在马鞍上坐直,让月光照到她野兽般的面容。土匪们僵住了,手停在离剑柄或弓几寸远的地方颤抖。她的黑发披散飘扬,就像波动的黑色日冕,她下颚张得极开,舌头在一窝尖牙中蠕动。她冲进人群,松开缰绳伸出双手,眼睛像地狱之火一样闪亮。利爪看似轻轻掠过两名男子的胸口,却在那一瞬间粉碎了肋骨,打爆了心脏。
一支箭划破了她的胳膊,她从马鞍跳起,把另一个骑手埋进沙漠。对方弓箭手一边射击一边熟练地用膝盖控制着坐骑。涅芙瑞塔蹲在她的猎物身上,口中嘶嘶作响,这时一箭射进了她的大腿。
娜埃玛跳到弓箭手背后就是一口。对方从马上摔了下去,两个吸血鬼靠上来,最后的土匪赶忙从腰带上抽出匕首一顿乱挥。刀刃划破了娜埃玛的腹部,她向后一跳,顺手扯掉了骑手的面罩。涅芙瑞塔停住了,表情也变得温和:“哟。”
这弓箭手是个女人。恐惧虽然扭曲了她的五官,但没能掩盖她的美貌。“恶魔!”她用沙漠民族的语言啐了一口,伸出匕首警惕地看着她们。
“不不不,”涅芙瑞塔答道,“不是恶魔,小妹妹。”她站直身子,让自己的脸变回人形,“至少不完全是。”
她很年轻,当涅芙瑞塔走近时她的心跳加快了。月光下,年轻女人颤抖的脸让涅芙瑞塔嗅到了一股从古老记忆中渗出的亲密感。“她长得可真像她,”她轻声说道,“是不是,娜埃玛?就像我的小雏鹰……”
“不,涅芙瑞塔——别这么做。”
“你叫什么名字?”涅芙瑞塔没有理睬她的侍女,用一根手指压在姑娘伸出的刀尖上,把它拨到一边。
年轻女人原本凶狠的眼神涣散了,涅芙瑞塔催眠般的声音和凝视逐渐渗透进她的思想,使她麻木,使她思想迟钝,她声音空洞地回答:“拉夏·本·瓦西姆。”
“拉夏。”涅芙瑞塔重复了一遍,让字母在舌头上滚动。匕首砰的一声掉在沙地上。“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拉夏。要不要听我讲关于她的故事?”
“涅芙瑞塔,”娜埃玛似乎就要冲过去了,停——”
“她叫卡莉达,我非常爱她。”涅芙瑞塔尖牙一闪,刺进了拉夏的喉咙。
世界边缘山脉——帝国历公元前800年
涅芙瑞塔重重摔在地上,咬牙嘶声跳了起来。她拔剑出鞘,猛地砍向攻击者。沃拉格咆哮着挥剑格挡。二人在雪地上你来我往。
沃拉格的咆哮带着血沫。她听到了拉弓搭箭时弓弦在木头上摩擦的声音。涅芙瑞塔沮丧地低吼一声。随着一声狂呼,她的对手挥剑猛扑过来。
她一把掐住沃拉格持剑的粗壮手腕,然后一剑直刺心脏,但后者也瞬间握住了她的手腕。沃拉格奋力抗衡着她的怪力,他双眼充血,苍白的皮肤上冒出黑色血丝。
“涅芙瑞塔——”娜埃玛说着朝她冲了过去。
“弓箭手!”
侍女们立刻听令。斯特雷加和拉夏奔向骑兵,模糊的残影在箭雨中躲闪腾挪。骨头断裂和皮肤撕开的声音响起,她们杀进马群,战马们开始拼命挣扎、嘶鸣,上面的骑手除了让自己努力不摔下马去以外无暇他顾。
娜埃玛则挡在涅芙瑞塔和弓骑兵之间,不断挥剑斩落飞矢。如此一来涅芙瑞塔大可专注于自己的对手。她知道自己更强,沃拉格能做的最多也就是拖住她。她不再心烦意乱,反而对对手笑了笑,轻易挣脱了他的手。她丢下剑,然后一把捏住沃拉格的脸。“屈服吧,史崔格的沃拉格,屈服或死,我们一族一向如此。难道创造你的那个人没教过你吗?”她靠得更近了,“屈服吧,我会教给你更多东西……”
沃拉格口吐白沫,他挣扎着一通乱嚎,就好像涅芙瑞塔抓住的是一只什么野兽。她几乎毫不费力地捏着他的脑袋随手晃了晃,沃拉格的剑掉在了地上。他双手抓住她的手腕,涅芙瑞塔的手指则像船钩一样扎进了他的脸,然后抠着他的肉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沃拉格的部下呆若木鸡,他们的首领正像一只丧家之犬般惨叫不止。
“够了,”娜埃玛喊到,“够了!我的女王!”
涅芙瑞塔放下沃拉格,转身舔了舔手指上的血,“的确,提醒的很到位,娜埃玛。我想我已经清楚表达了我的观点。”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这味道很熟悉。她蹲下去抓住沃拉格的头发,猛地揪起他的头。“是谁给了你血吻?史崔格人。”
沃拉格骂了一句,她立刻把他的头狠狠砸在地上然后又拎起来,“谁?”
“是乌索然,我的女王。”一个低沉的声音隆隆响起。涅芙瑞塔愣住了。她挺身站起,手里仍然紧攥着沃拉格的头皮。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随从们已经全部退到娜埃玛身旁,三名刚刚赶到的重甲骑士正挡在他们与沃拉格的部下之间。这些骑士双眼血红,一身红甲更是异常华丽,长长的甲片有着光滑的曲线,上均匀分布着一道道脊突。三人中最为魁梧的那位催马向前,之间两侧的人类战士齐刷刷翻下马鞍,跪拜在地。新来的这几位也是吸血鬼,但他们散发出的气场和涅芙瑞塔的随从相比近乎天壤之别。
娜埃玛和其他人开始后退,似乎被来者周身辐射出的邪恶力量吓得不知所措。带翼头盔的面罩掀开,露出一张高贵又残忍的脸。“女王陛下。”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尊重,更像是咬牙勉强呲出的音节。
“艾博拉什。”涅芙瑞塔声色俱厉,接着又忽然轻柔下去,“我的勇士……”艾博拉什看上去和她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不太一样。可能比之前更强了。就像她一样,莱弥亚失陷后的这些年已经烧尽了他的缺点。他是战士的代名词;每一个动作都蕴含着潜在的爆发力,每一句话都带有钢铁般的力量。
他一直很帅气,五官端正,眉宇间就像一只人面雄鹰。她年轻时曾迷恋过他,但随着不断加深了解,成熟的分析与不满逐渐取代了少女幼稚的幻想。她看到的都是他的弱点,而非那些他自持高贵的品质。
她一见到他就感到头晕目眩。他在这里干什么?他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他也在跟着黑太阳吗?一个又一个问题在她脑子里翻腾,她摇摇头把它们推开,现在不是提问的时候。
“看见我很惊讶吗?”艾博拉什的声音冷酷但又透着一丝紧张,就好像他傲然的外表下隐藏着某种汹涌澎湃的感情。
“上次跟你说话的时候你一心想着光荣战死,不过回想起来,你在莱弥亚好像也打算战死来着……所以不,一点儿也不惊讶,”涅芙瑞塔回答,“毕竟你总是令人失望。”从他脸上掠过的表情中,她知道这句话击中了要害。虽然他从一开始就对永生有着强烈渴望,但艾博拉什并没有真的想要长生不老。作为一名战士,他对永生的实际意义要更为敏感也更为悲观。至少曾经如此。现在他看上去精神饱满,身上也和她一样散发着血腥味。“这是乌索然的杰作?”她问道。
“他已经转化了很多。”艾博拉什的语气中有一丝不悦。
涅芙瑞塔犹豫了。她低头看着沃拉格。他曾说这块土地是一份赏赐。谁赐给他的,乌索然?他还提到了别的名字……斯特拉兹克和加什纳格。他们都是吸血鬼?这么一想着实令人不悦。
艾博拉什咕哝了一声,向沃拉格比划了一下。“放了他。”
“什么时候轮到你给我下令了,冠军勇士?”涅芙瑞塔边说边故意猛拽沃拉格的头。吸血鬼呻吟着,她还在思量艾博拉什的话——这东西真的是乌索然的子嗣?那只狡诈的老耗子是不是在山中某处为自己筑了个窝?
“我不是你的冠军勇士。不再是了。放开他,女人,不要逼我——”艾博拉什的声音隆隆响起,他的手指抚在了身侧的锯齿形剑柄上。
“逼你去死?那不会太可惜了点么。”卡利德拔剑挡在了涅芙瑞塔和艾博拉什之间。
“闪一边儿去,小崽子。”艾博拉什眼里燃烧着怒火。但接着他眨了眨眼,好像认出了自己曾指教过几日的徒弟。卡利德犹豫了一下,但立场依旧坚定。
“啊哈,”涅芙瑞塔长舒一口气,“看来你认识我的新任冠军勇士嘛,艾博拉什。”
“你就和乌索然一样放荡。”艾博拉什嘟囔着。
“我只是收拾了你留下的烂摊子。”涅芙瑞塔啐了一口,卡利德似乎哆嗦了一下。
艾博拉什耸耸肩,就好像一头狮子被小虫叮了一口。“放了提玛格尔·沃拉格(Timagal·Vorag)。”他又说了一次。艾博拉什的两名同伴策马前进,拔剑出鞘。涅芙瑞塔的眼睛像灯火一样发亮,尖牙呲出。杀意弥漫在空气中,明显而可怖。一旁的人类全都吓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就像一群田鼠被夹了在两只准备决斗的猫中间。
“你现在是谁的勇士,艾博拉什?你成了乌索然的狗?”
“我可不是狗,亡国的女王。”艾博拉什在马鞍上吼道。
涅芙瑞塔突然放开沃拉格,径直从卡利德身边走了过去,走向拉扎克熟睡的轿子。艾博拉什眨了眨眼,一脸惊讶。
“什——”
“他说他要去摩茹堪,”涅芙瑞塔说道,“他和他的人被一群扭曲的野兽伏击了,那些畜牲似乎长期在这些山里出没。别的矮人都死了,除了他。”她厌恶地看着艾博拉什,“你出来是为了找他,对不对?”
“什么?”
“你脑子从来就转不快,我的勇士。所有这些人竟然都出现在矮人们去摩茹堪的路上,真是太巧了。”涅芙瑞塔慢吞吞地说着,仿佛在对一个孩子讲道理。她回忆起沃拉格看到拉扎克时的眼神。“他们在找他,是不是?而你则是护卫队的护卫队,为什么?哦,这可太乌索然了,我不仅仅是指那个贱人的血味……”她咧嘴一笑眯起眼睛,“是他不信任自己的子嗣吗?又或许是你不信任他?嗯?”
艾博拉什的表情变得僵硬,涅芙瑞塔知道自己又说中了。“好吧,不管怎样,我帮你省去了找他的麻烦。咱们一起把他送回去吧,如何?我很期待再次见到我尊贵的假面之王。”
艾博拉什的人向他寻求命令,一时间,涅芙瑞塔怀疑他对她的憎恨是否会压倒他的理智。如果真是那样,她将被迫杀死他们,也许连他一起。干掉其他人不在话下,但艾博拉什她心里实在没底。在所有不朽者中,艾博拉什可能是唯一强大到能与她匹敌的。只可惜他是个墨守成规的傻子。
艾博拉什哼了一声,向部下挥手示意:“把你们的剑收好,卢特尔(Lutr)、瓦拉克(Walak)。”他看着沃拉格,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厌恶。“来个人把血牙扶起来。”
“你确定这样做没问题吗?”娜埃玛挪到涅芙瑞塔身边,手指摆弄着剑柄,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艾博拉什宽阔的后背。
“当然不确定,但三思而后行的日子已经过去了。犹豫就会败北。”
娜埃玛哼了一声。涅芙瑞塔看了她一眼,然后走开了,没有理会侍女的嘲讽。“血牙。”她说着向那蠢货点了点头,他手下的人正在他的咆哮和咒骂中扶他起来。
“一个野蛮人。”娜埃玛跟了过来。
“也是一个吸血鬼。”涅芙瑞塔说着从嘴角抹下一滴血,抬起手指仔细观察。沃拉格在远处看着她,一脸狐疑。然后他咧了咧嘴,揉了揉自己脸上还在淌血的伤口。
“他还不太习惯。”娜埃玛说道,“他知道的大概不比安玛尔多。”
“或许乌索然没把本事都教给他。” 涅芙瑞塔把手指舔得干干净净,“有意思……”
娜埃玛看着她。“你在想什么?”
“你那么了解我,肯定知道我在想什么,娜埃玛小宝贝儿。”涅芙瑞塔轻抚着对方的脸,“我在寻找契机。”
当她转身时,涅芙瑞塔又瞥见了那黑太阳,它的吸引力似乎比以往更为强烈。它看上去比之前更大了,仿佛一心要吞噬群星明月。涅芙瑞塔眨了眨眼睛,想要把目光移开,却无济于事。它忽明忽暗,黑色光芒从各个角度侵入她的视野。一种嘶嘶的噪声侵入了她的思想,她摇了摇头,却甩不掉那声音和里面的切切私语。
太阳中心的黑暗蠕动着,让她想起了阿萨芙神庙地板下的巨型蛇窝。一些扭曲滑溜的模糊形体正在黑太阳中盘绕脉动。她心中翻起了一股恐惧,即使是被阿卡迪扎的用刀刺中心脏时她也未曾有过这种感觉。它们扭动着,就像被扔进火坑里的活人,又或是挣扎着想要从地下爬出的尸体。
那声音似乎在说:“赶快,涅芙瑞塔。”那些形体让她想起了被唤醒的死者,它们在决战时扑向了阿卡迪扎的军队。那股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这缕思绪。暗影从山上向她延伸过来,越来越快。
涅芙瑞塔想转身逃跑,却被定在原地。针刮骨头的声音又回来了,像屠夫的肉钩一样刺进了她的后脑,让她动弹不得。它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东西,某种重要的东西。它到底想要什么?什么?
“你想干什么?”她悄声说道。
“看来你也听到了。”艾博拉什已经下了马,正牵着缰绳走过来。
涅芙瑞塔抬起头:“听到什么?我的勇士?”她强颜欢笑,把那嘶嘶作响的尖利私语推到一旁。
“别那么叫我,也别跟我耍小聪明。”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仿佛在她脸上寻找答案,“你来这里做什么?”他轻揉战马的鼻子,眼里游移着一丝警惕,涅芙瑞塔心里一阵窃笑。
“你是问我为什么没死在阿拉比的沙漠里吗?”她瞥了卡利德一眼,“因为你把他教得不错。”
艾博拉什什么也没说。涅芙瑞塔走近他:“想起来了?你当时做了你最擅长的事——逃跑。你把那些指望着你的人留下等死。而我却留下并充分利用了他们。”她露出尖牙,艾博拉什移开了目光。“现在知道丢人了?冠军勇士?尴尬吗?”
他又转向她,目露凶光:“不。只是觉得恶心。”
涅芙瑞塔低吼:“我才该觉得恶心!”她靠得更近了,“要是你当初没离开莱弥亚——”
“我离开是因为那里已经容不下我!”艾博拉什一声怒喝,涅芙瑞塔后退一步,沉默了。他声音里有些东西痛彻心扉。“我们都不该留在那里,”他说着看向别处,“我们早就应该离开。我早该劝你们一起走。如果我当时……”
“不管你当时做什么也改变不了纳迦什的所作所为,尼赫喀拉依然会死。我们也会随之而亡。”
“我们本就该死。”
涅芙瑞塔什么也没说。“那是金字塔。”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换了个话题。
“什么金字塔?”涅芙瑞塔没看他。
“你很快就会看到的,”艾博拉什嘟囔着转头对着自己的马。“毕竟你说想去摩茹堪。”
“那也可以先聊聊嘛。那是个什么东西,艾博拉什?它也在召唤你吗?”她意识到这话无意中有类似恳求的意味,不由在心中咒骂起自己的软弱。“它也会在你梦中出现吗?”
艾博拉什不情愿地背过身去。涅芙瑞塔看他这么不想谈这件事,也有些心软。“那给我讲讲摩茹堪吧,讲讲乌索然。”
“他当上了这些人的国王,一群蛮族,不过他们的文化倒还不至于像山里那些野人那么堕落。”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沃拉格。
“那史崔格呢?”
“他们给自己起的名字。史崔格吸血鬼和史崔格人,摩茹堪是他们的首都。”他看向她,“一个吃苦耐劳的民族。”
“他们说尼赫喀拉语。”
“一种低贱的变体,没错。”
“你不觉得奇怪吗?”
“不觉得。在塞特拉时代我们有许多哨塔比这里还要靠北,”艾博拉什说的好像这就能解释一切似的,“假以时日,他们或许能成为真正的尼赫喀拉人。”他皱起眉头补充了一句:“曾经的尼赫喀拉人。”涅芙瑞塔面露苦相。尼赫喀拉人已经灭绝了,拜纳迦什所赐,他们都成了灰烬和白骨。
“所以现在是乌索然统治着他们,”她说道,“我想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艾博拉什看着她:“这让你觉得困扰吗?”
“你觉得无所谓?哦,我忘了,你现在是他的冠军勇士了是不是?”
艾博拉什一声咆哮。但涅芙瑞塔迎上了他的怒视,直直地盯着它。“你知道这行不通的。他做不到。让乌索然当国王就好像——”
“就好像让你当女王。”艾博拉什打断了她,“但我恐怕他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比不上你。”他握住了她的手,“涅芙瑞塔……”
她猛地把手抽了回去。“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碰我,我的勇士。”
“我已经说过我不再是你的冠军勇士了。”他转而把手搭在了剑柄上。
“对,”她笑着说,“是乌索然的。”
艾博拉什撇了撇嘴。“不。这份特别的荣誉属于沃拉格。我不过是个埃贾尔(ajal)。”
涅芙瑞塔歪过头,品味着这个陌生的词汇,重复了一遍:“埃贾尔?”
“史崔格语中对小贵族的称呼。乌索然对封官加爵很是吝啬。”艾博拉什浅浅一笑。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似乎被这个问题弄糊涂了。
“是的,艾博拉什,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侍奉他?”
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你不会理解的,我的女王。”
“对,我不会。”
他转过身,大步走开了,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涅芙瑞塔看着他走远,哼了一声。
“他吓坏了。”娜埃玛在旁边说了一句。涅芙瑞塔看向她的侍女。像往常一样,她没听到她走过来的声音。娜埃玛生前就是她的影子,死后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艾博拉什不知恐惧为何物。”涅芙瑞塔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对此愈发怀疑。
“他现在知道了。”
涅芙瑞塔皱起眉头。如果娜埃玛是对的,那这就不是什么好兆头。艾博拉什在害怕什么?他是否和她一样感受着饥饿的煎熬?这就是吸引他到摩茹堪来的原因吗?
你感觉到了吗,涅芙瑞塔?你是否感觉到尸骨构型的边角在你周围变得越来越尖锐?是乌西里安的死亡数理把你吸引到了这里,涅芙瑞塔……
“安静。”她闭上眼睛。声音消失了。乌西里安是腐烂和死亡之神,坟场和死尸的豺头君王;他并不比阿萨芙或者佩特拉更真实。她把毛皮裹得更紧了,空气突然冷得令人费解。
在与野兽人的战斗中沃拉格损失了几名手下,他们的马被交给涅芙瑞塔和她的随从。当吸血鬼爬上来时这些动物毫不畏惧。沃拉格注意到涅芙瑞塔疑虑的眼神,解释道:“大酋长乌索然几年前就制定了战马繁殖计划。他想要驯养能适应我们气味的马匹。”他说着拍了拍自己的马。
“这就说明有相当数量的我族骑手。”从上下文来看,他说的酋长指的就是国王。
沃拉格笑了笑。“那我得说绰绰有余了。位高权重者全都被咬过。有些小卒子也有幸被转化。”
“那你属于哪一类呢?”
沃拉格的脸变红了,然后他发出一声大笑:“我好像受到了侮辱啊?但您让我觉得自己是活该,涅芙瑞塔夫人。”
“确实活该,提玛格尔·沃拉格。”这家伙身上有乌索然的影子,又或许是她有些先入为主。她已经证明了自己更强大,所以沃拉格现在谦恭了许多。至少当着她的面是这样。
“我也算是小有权力,”他回答,"大酋长给我的土地和子民比有的埃格尔(agal)还多。"
“埃格尔和埃贾尔。”涅芙瑞塔喃喃地把这些术语归档,以便参考。看来即使在野蛮人中也有等级制度。“再多给我讲讲吧,提玛格尔……我不想显得太无知。”
小队只在夜间行进,以示对不朽者的尊敬。她和艾博拉什尚可以忍受阳光,但对其他人来说白天赶路就等于自杀。除去这点,他们还算度过了一段相对美好的时光。文明的迹象变得更加明显。远处的烟迹表明有村庄存在,土地也开始有被清理过的迹象。他们和一些骑兵巡逻队相遇,那些人看着几乎和沃拉格的手下一模一样。史崔格男人比涅芙瑞塔故乡的男子更高更壮,也比她后来见过的许多人种更白。他们穿着粗糙实用的衣服和皮甲,甲上的金属钉在骑行时发出轻微的叮当声。像沃拉格身上这样的鳞甲也很常见,她想知道是否是他开创了这种时尚。骑兵们都对艾博拉什和他手下的两名骑士敬而远之,而沃拉格则是公然怒视他们——仅限于艾博拉什背过身去的时候。涅芙瑞塔猜想如果能适当地加以引导,这种公然的敌意可能会派上用场。
她一路上都在和沃拉格密切交谈,用恭维和问题来勾住他。尤其是她最感兴趣的问题。“你刚才提到了别人……就像我们。”她摸了下他的前臂,他们的坐骑正肩并肩地小跑着,“我已经很久没见过我们的同类了,除了我自己带来的那些人。”
“我们这儿有很多。”沃拉格笑了笑,“这算是乌索然给的晋升奖励之一。”
“噢,”在莱弥亚时他们一直为了安全而刻意保持少数,“这么说,史崔格就好像属于午夜的贵族。”
沃拉格点点头:“要我说有些太多了。起初我们很少。然后……”他做了个手势,笑容变得狂野,“所幸年纪小的一般活不长。
“活不长?”
“我们是一个凶猛而骄傲的民族,尊贵的夫人。”他从铁甲下抽出一条项链,上面的几颗尖牙格格作响。涅芙瑞塔抑制住厌恶的表情,看着沃拉格把那串可怕的战利品塞了回去。“我们就像过去一样战——”
“好吧。”涅芙瑞塔正说着,沃拉格已经催马向前去回应一位部下的叫喊。决斗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当年在尼赫喀拉也有类似的律法,尽管她的人民在这类事情上更有组织性。旧日的苦涩开始浮出水面。
她在脑海中又一次看到了那场盛宴,自那以后一切都开始变得糟糕。她看见了卡莉达——她的小雏鹰——起身指责她使用黑魔法和邪淫仪式。其中一项为真。卡莉达要求比武审判,而涅芙瑞塔被自己的发言所困,只好向表妹让步。
她听到了钢铁的撞击声,感到左胸下的第一道伤口。她又一次感到了令人颤栗的恐惧,这种感觉在一个多世纪后的今天仍然如此陌生。她又一次看到了表妹手中的剑划向自己的喉咙。透过薄薄的长袍,她能感觉到卡莉达的心跳,感觉到她死去。
但她没死,不是吗?
涅芙瑞塔睁开了眼睛。卡莉达回来了。她回来了,一次又一次。她摇了摇头,把这些想法赶开,把这一切都抛在了脑后。就让亡者留在亡者之地吧。
“女士,您正呲着牙呢。”卡利德小声提醒。涅芙瑞塔合上嘴唇,瞥了卡利德一眼。他朝她微笑,她没有回应。当她和沃拉格并行时卡利德一直紧随在后。他要么是保护欲太强要么是嫉妒心太强,这两样东西对她都毫无用处。
“其他人在哪儿?”她厉声问道。森林早已被高山峭壁所取代,队伍正沿着一条通往高处的小路蜿蜒而行。岩石山坡上零星点缀着几丛树木,他们骑的很小心,但史崔格马显然是为登山而生,并没有表现出她预料中的胆怯。
“已经按您的要求在队列内散开,您的耳目已经就绪,潜伏于家畜之间。我们将按照您的命令学习他们的语言和习俗。”
“你为什么没和他们在一起?”
“我觉得自己最好还是留在您身边,以防万一……”
“以防什么万一,我的铁甲骑士(Kontoi)?”她说话时没有看他。这个词是阿拉比语,意思是“高贵的骑手”。在贝尔·阿里德,只有出身高贵的人才能身披重甲骑马上阵。她当年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去了解铁甲骑兵冲锋的威力。尤其当他们的领队是艾博拉什的时候。她看向卡利德,“以防我需要你的保护?”她的语气就像她的爪子一样锋利。卡利德僵住了,随后便放缓速度逐渐远离。涅芙瑞塔暗骂了自己一句。刚刚好像说得太过火了。卡利德比其他仆人更需要敲打,但巴掌和甜枣得交替使用。而且这也不全是他的错,她的血吻似乎会以某种不幸的方式影响男人。她看了看艾博拉什宽阔的后背,皱了皱鼻子。一向如此,不是吗?
也许摩茹堪会给出答案。
她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追随者,她们正带着猫一般的优雅在骑行队伍中穿梭,这种优雅也是她血脉的特征。她们稍后会回到她身边,带着满满的流言蜚语和知识供她去筛选。
生前,她也用同样的方式雇佣女祭司为自己做这些。没人会在意女人或奴隶,所以她们总能听到些有用的东西。
她想知道她们在摩茹堪会听到什么?也许是黑太阳的真相。她抬起头,想知道是什么让沃拉格走了那么久。
那黑色的太阳现在显得更大了;而且越来越大,直到它的黑暗吞没了群星和月亮。为什么她刚才没注意到呢?为什么——
堪比创世之光般耀眼的黑暗在她周围燃烧,灼热的空气烧焦了她无用的肺部,将她苍白的皮肤烧成了布满裂口的焦炭。她举起双手,但双目已经失明,而且正在燃烧。
它像一只蹲在峭壁上的野兽,从山上升起,它的光环像无数刀尖一样在她的思想中闪烁。寒冷的热浪猛烈地攻击着她,她的骨头在被灼伤的同时也被冻得冰冷。
涅芙瑞塔站在黑太阳的中心,被吞没。
一个死亡世界。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活物全部死而复生,骨骸无论新旧都在颤动起身。亡者之地的国王与女王们一个接一个地走出自己辉煌的陵墓,向幽冥之国的黑暗之心迈进,尸骨构型在星海中扭转。
熟悉的面孔和身影在尘土中骚动,起身加入了队伍。她大声呼唤他们,但无济于事。他们只回应一个声音。它恐怖、空虚、冰冷,像针扎在骨头上。同时又高深莫测,像吹过死者胸腔的风,向她诉说着即将到来的帝国,那幽魂和尸体的帝国。寂静、完美、永恒。帝国即将崛起……
现在她来了。现在她在来到了摩茹堪。
涅芙瑞塔睁开眼睛,呻吟起来。她在马鞍上摇晃,又一次闻到了泥土的味道,闻到了几个世纪以来腐烂的气味。死亡的思潮淹没了她,使她头晕目眩。
“涅芙瑞塔?”娜埃玛伸手过来想看看她怎么了。涅芙瑞塔转过身,看到了隐藏在侍女美貌之下的恐怖。蛆虫在震旦人脸颊上的窟窿里蠕动,化脓的裂口割开了她的鼻子和嘴巴。剃刀一样的牙齿在破烂的嘴唇后闪烁。她的胸前跃动着一个黑色的太阳,就像天空中那个一样。
涅芙瑞塔感到自己的目光下坠。相似的堕落正在她胸中悸动。她越来越害怕地看到自己的手,看到自己的骨头在苍白、腐烂的肌肉下发出病恹恹的怪光。她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磅礴到超脱常理又邪恶到无以言说的存在正横亘在她与夜空之间,攀附在悬崖死寂的岩石上,像一头准备扑出的野兽。四周如同噩梦中的果园,倾斜的尖塔和高耸的塔楼像破碎的长矛一样从战场血腥的土壤中冒出。
赶快,涅芙瑞塔!过来,索取你的王位!你将成为全世界的女王,涅芙瑞塔。当世万物之女王,未来一切之女王,直到那无尽的永恒。来吧......来吧......…
“涅芙瑞塔。”艾博拉什绕到她身后,伸手拉了下她的胳膊。她瞬间抽手猛戳他的喉咙,虽有颈甲保护,但艾博拉什还是一声惊叫摔下马去。所有人瞬间拔出武器。涅芙瑞塔立刻从马上跳下,扑向曾经的冠军勇士。她看到有蠕虫在他皮肤下蠕动,她想把它们挖出来。
她目光所及皆是腐败,它已经渗透到岩石里,扼杀着歪斜的树木。不仅仅是树木;史崔格人被黑色丝线紧紧捆缚在他们的吸血鬼主人身上,在她眼里,他们都是些萎缩的、干尸般的东西。
艾博拉什的手下从两侧逼近,剑锋划破空气。她迅速扭动躯体闪至一旁,四肢着地,嘴巴张开到蛇一样夸张的程度。两名红甲的吸血鬼缓步前进,举起手中利刃。“瓦拉克,卢特尔,”艾博拉什喘着气站了起来,“住手——”
他们没听到。那个叫卢特尔的迅速上前,一剑扫向她的腹部。她用手掌拍向剑身将其偏转,接着反手一拳击碎了吸血鬼的铁盔。就在卢特尔像石头一样栽倒的同时,瓦拉克的剑刺穿了她。痛苦使她清醒过来,赶走了噩梦般的声音和随之而来的幻象。
“我说住手!”艾博拉什咆哮着抓起瓦拉克,以惊人的力量将他扔了出去。后者坠落在了一处雪坑里。艾博拉什与涅芙瑞塔面对面,相互亮出獠牙。涅芙瑞塔先收起了凶相。
“对不起。”她强迫自己说出这些话。她需要艾博拉什。不管他会不会自愿成为盟友,她知道自己需要他。她需要他的力量,他的坚贞。她需要她的冠军勇士。
艾博拉什犹豫了一下,然后草草点了点头。她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清楚地知道是什么让她变成这样。艾博拉什自己也见到过。“摩茹堪。”他指了指她身后
她转过身,担心黑太阳会再一次疯狂地拥抱她,又或者她刚才瞥见的肮脏存在会扑过来。相反,她看到地平线急剧升高,变成了一堆破碎的山丘,一条黑暗而凶猛的河流从中流过。在那里,在山顶,是摩茹堪。城市像墓碑一样耸立在群山之上,她知道它比现在看上去要大得多。这还不完全是她刚才看到的那令人厌恶的东西,但她知道它就在不远的前方。
“很美吧?”沃拉格回来了。
“的确。”涅芙瑞塔也不知道自己说的算不算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