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上海……
我很讨厌两件事。
第一，是别人贸然询问我的真实年龄。
第二，是别人贸然询问我的故乡……
如果硬要加一条，或者说将上面两条替换一下的话，我会额外加一条。
“我讨厌别人询问我的学历，尤其是当他们以此为基础来评判我这个人的时候。”
……
上述的这三条既是我的软肋，同时也是我自己感到悲哀的地方，而更让我觉得可悲的是，几乎所有面试官都会询问我这三个问题。
“请问你今年多大了？”
“你是哪里人？”
“你毕业于哪所学校？”
……
我是一名00后，尽管很多人对自己是00后这一点感到很骄傲，但在我看来……00后在这个时代是贬义词……几乎所有形容愚蠢年轻人的词都能完美用在我们这一代。
第一代小学生……就是形容我们这些傻X般的00后……
第一批“二次元”，一批满口“B站味儿”的弱智，也是我们这批00后……
……
我讨厌00后这个词……尽管我与95后只有着一个月的间隔，但在我眼中，这一个月的出生时间仿佛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我的命运。
我很希望对别人说，我是95后，至少这样，别人会对我的轻视少一些。哪怕我这种想法是在自欺欺人……我依然会在每一次面试被拒绝以后，忍不住这样想到。
我总是对别人说，我是95后，今年23……有时候也可能是22……这一方面源于我看起来确实很符合我的描述。另一方面在于，95后听起来要比00后好听得多，至少在我看来，我需要这层伪装。
但……一个谎言往往需要你牵扯出另一个谎言，例如当对方看到你身份证的时候……看到那醒目的2000年1月28日的出生日期时……我该作何解释？
不知道，假装自己不知道，假装对方没看到，假装没听见对方的询问，假装不认识对方……
………………
我在逃避些什么啊……
……
我很讨厌别人询问我是哪里人……我并不歧视我所在的城市，也不想去讨厌我的故乡……但……每当别人问我的时候，我都会保持沉默很久，或者是支支吾吾……
“我是内蒙人。”
对方听到这样的回答，脸上都会闪过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后会问我一句：“你来这里做什么？旅游么？”
多么愚蠢的问题，我是来面试的，我是来面试的……我是来面试的！！！
你在问我什么？
旅游？
我该怎么回答你……
牵强一笑，尽可能让自己此时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点，假装自己没有尴尬，假装对方这是一句玩笑话。
“历练人生。给自己增添点阅历。”
……
内蒙是偏远地区……内蒙在很多人眼中都是落后、无知、草原、骑马的代名词。当我说自己是内蒙人的时候，他们首先想到的居然是问我：“内蒙的草原怎么样？你们住在蒙古包么？”
我迷茫了，我动摇了，这个问题的愚蠢程度就像是我的学历一样，又或者是像别人眼中的我一样。它的存在本身就是愚蠢的。
愚不可及……
我只能维持自己的情绪，继续挂着牵强的笑脸，在一边忍耐着悲哀的同时一边不在意地告诉对方：“内蒙早就没了草原，我从未见过蒙古包，也从未见过所谓的赛马，我只见过荒漠与隔壁，还有无数让我厌恶的土丘。”
这是我的真心话么？
这当然不是……
可我就是这样说了出来……理由……没有理由……
……
我承认……我讨厌内蒙……讨厌内蒙古包头市……也许那里有我值得留念的地方……但对我而言，对我来说……那座城市给我所留下的几乎全是痛苦的回忆。
“一些我讨厌的人，一些我曾经讨厌的人，一些与我逐渐疏远的人……以及……正在逐渐讨厌我的人。”
这就是我对那座城市的定义，我已经不愿去细分在那座城市里我还有没有所谓的朋友，也不愿意去想它对我究竟有哪些意义。
十年以后我再去想吧，我很希望自己永远都不回去……家人也好……朋友也好，那种东西对我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
并不是谁背叛了谁，也并不是谁抛弃了谁……仅仅是我学会了逃避与承担，学会了坦然接受。而他们则是学会了放下。
就这样，没有一句解释，没有一句争吵，我离开了内蒙……也许用不了多久我就会狼狈地回去，继续被他们所讥笑着。
也许我永远都不回去，宁愿站着死在外面，随便哪座城市都好，只要能让我站着死……我不在乎它是哪里……
……
“你毕业于哪所学校？”
犹如魔咒般的问题……犹如诅咒般的问题……
我以为，离开了学校，我将真正主宰自己的命运，开始踏上我所希望的人生……也许它并不一帆风顺……也许它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精彩……也许它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美好。
但它是我选择的……我无怨无悔……即使是今天……我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选择……我从未后悔过当初的选择……
我也从未后悔过自己年少时为了离开学校所做出的反抗与倔强。也从未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蠢话而感到懊恼……
我从来都不认为学历可以完全评价一个人的人品、性格、能力。最重要的是，学历绝不可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是的……它确实不可能，因为命运不是一张文凭，一句认可就能改变的……
是的……它确实不能……
……
可我确确实实被学历所影响了命运……或者说，从我踏入学校大门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这一生我都要活在名为“学校”与“学历”的阴影中。
我很想细说一下当年我所经历的那些事，很想对你们细说一下我引以为傲，永远不会后悔的决定……但这在你们眼中，就是一个笑话。
彻头彻尾的笑话，很可笑。
是的，我确实是一个笑柄，一个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被当做是反面经典教材的笑柄，一个高中都未毕业，高中毕业证都没有，甚至中考都没参加的笑柄。
曾几何时，我对这件事不以为然……也许在无数人眼中我就是一个低学历低智商还喜欢出言不逊的当代二次元弱智典范。
但，这并不重要，我无数次告诫自己，伟人不需要毕业于优秀的学校，出色的人生也不需要得到所有人的认可。我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我会用事实让他们对我的嘲讽变成：“看，那家伙只是运气好，无论他有钱没钱，他都是一个弱智。”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无论我变成什么样，我获得多么大的成就，我在这些人眼中永远都是一个弱智，永远。
但，我可以用事实证明我比他们更优秀。
抱着这样的想法，抱着这样一个可笑的想法，我来到了上海。
……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傲气，这句话也许并不对。但，对于我来说，此时我身上的傲气要远远大过其他成分，这来源于我对自己能力的自信，同时也来源于我坚信那些坐在办公室里打着游戏扣着脚趾的文凭废人并不如我。
这可笑么？一群有着高学历高文凭的95后，写着让我觉得可笑的游戏剧本，拿着让我羡慕的工资，享受着无数写手一辈子都享受不到的荣誉。
是的，做一名游戏文案，或者说，能够在世人面前展示自己所撰写的故事，这对我来说就是对我人生的肯定，这不是我的最终目标但这意味着我的人生将彻底改变。
至少……以后的我会觉得现在的我很可笑，会因为小说多了一篇书评而对此感到窃喜。会因为今天多了一位新读者而感到高兴。
是啊……我一边说着自己内心有傲气……一边又因为这些漫不经心地小事而感到欣喜若狂……
多可笑？
……
我所撰写的小说就和我本人一样……是个笑柄。
就像我面试时所面对的那些问题……就像我的出现对于那些面试官来说是个意外一样。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我这么一个笑柄，一个足以成为笑谈的家伙会坐在他们面前，一脸正经的说着我想来贵公司进行实习这种话。
……
“你今年多大了？”
“哦，是2000年的啊，好年轻。那你是哪里人啊？”
“内蒙啊，还挺远的哈，我看你这年纪，应该还在上学吧？你是出来兼职么？”
“能给我看看你写的小说么？嗯……居然写了快200万字……不过，才1000多人收藏啊……还需要加把劲啊，小伙子。”
“挺好的，挺有前途的。但……这份工作可能不太适合你，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
如出一辙的回答，如出一辙的结局。
我并没有感到难过，早在我第一次去面试，坐在那位漫不经心地面试官面前时，我就已经知道了结果。
即便如此，我还是竭力想要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有那么一丝丝价值。
是的，我确实有价值，而且远不止一丝丝，也许若干年以后，你们会从某位著名的文案执笔口中听到这样一个笑谈。
“我还记得，当初有一个高中都没毕业的00后，拿着一本看起来像模像样的小说到我们公司应聘，虽然写的一般，但毅力还是值得肯定的。”
这就是我的结局，用了两年时间，付出了所有，为了这次求职卖掉了所有能卖的东西，逼迫着自己忍着尴尬，忍着讥讽，来到了这个地方，所换来的结局。
我应聘了很多家公司，多到你们难以想象，为了找到这些公司的具体位置……我从一个路痴迅速转变成了会用导航的路痴。
尽管这听起来很可笑。
很多家所谓的知名企业甚至让我连门都没踏进去……门禁系统就把我拦了下来。
我有那么几个瞬间，真的很想就这样大闹一番，像一个小丑弱智一样，大吼大叫，吸引所有人的注意，然后说着一些可笑的话被别人撵走。
是的，这会让我变成所有人眼中的大傻X，但至少，这会让他们记住我，知道我是这么一个人……
但这有用么？
并没有……
我终究有着自己的尊严，也许他们看不起我，但我必须自己给自己脸，内心仅剩的自傲逼迫着我……告诫着我，我必须放弃。
“既然他们不接受……那就只能放弃，然后努力到他们认同，接受我的那一天。”
也许这一天永远都不会到来，仅仅是因为一句：“高中都没毕业啊。”这句话，就把我的人生彻底定死。
一句话，定死了我的人生。
……
我从未想过放弃，也许我会在痛苦的时候反复骂自己就是一个傻X，用一生都在证明自己是一个出色的反面教材，一个典型，一个大弱智。但我绝不会因为自己的崩溃，因为所谓的挫折而放弃。
因为这是梦想，也许它曾经只是我的一个想法，但现在，它就是梦想。在这个梦想已经沦为中二词汇的2020年，我就像是一个弱智般大喊着自己有梦想。
多可笑？
多好笑？
就如同我所写的那些小说一样，永远不会得到同行的认可。我永远都忘不了我刚开始写小说的时候，群里那些所谓的“大神”对我的嘲笑。也永远无法忘记我第一本小说申请了十几次签约而没有被同意的经历。
是的，我就是一个傻子，写了一本又一本没人看的傻子。即便那个时候，我明白自己写的小说真的难以入眼。
我明白自己写的就是一坨狗屎，一坨永远不会有人看完的狗屎。
我依然写了下来……坚持写了很久……
转眼间……三年过去了。
情况也许还是很糟糕，但至少，我写出了一本200万字的小说，小说得到了上架资格，我拥有了一些读者，拿到过一次奖项。
我有着这样的成就，足以横扫我的同期作者，足以拿着我的成绩回到曾经的圈子去挨个打脸，然后嘲讽。
但这有意义么？没有。
我清楚地明白我还在原地踏步，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所以我来到了这里……站在了这里，希望能真的改变我的人生。
但……现实很残酷，尽管这份残酷并未超出我的想象。
每天花钱如流水，每天吃着八块钱的泡面，喝着四块钱的水，上着三十块钱包夜的网吧，住着一百多块的酒店。
这听起来都不是大消费，但对于我来说……这就是我在消费自己的梦想……
为了来到上海，我卖掉了所有的模型，卖掉了自己曾经想开工作室的梦想，同时也卖掉了自己的初衷。
最后，我成为了一个笑柄，也许若干年以后我会释怀这段经历，也许若干年以后我会看开，把这段经历当做是一个笑谈。
但现在……我无法释怀……我不能就这么甘心……我不愿意就这样失魂落魄，像一个傻子似的离开。
因为这一点……我妥协了。
我放下了那可有可无的自傲，去所有我能找到的商铺，餐厅，网吧，求职……
你们猜猜我得到了什么？
……
“我们不需要这么年轻的洗碗工。嗯……你能吃苦么？”
“能。”
“眼神不错，不过……我得和老板商量商量，小伙子你先回去，等我们的消息哈。”
……
“你这么多年都在做什么？以前有从事过服务行业么？”
“……吃喝玩乐。”
“一直都在吃喝玩乐？喜欢玩游戏么？”
“算是吧，我一直都是个网瘾少年。”
……
”小兄弟，你来我们这里有些屈才了，你的这些想法呢，我很认可。但……我们毕竟是加盟，你说的这些我们都无法实施。我个人觉得你更适合从管理层开始干起，但……你也知道我们的情况哈。“
”祝你以后能找到自己的一片天空。“
……
“首先，你的学历不符合我们的要求。其次，你可以尝试写一份简历。感谢你的时间。”
……
这都是真的，真实到我很想嘲笑自己，嘲笑自己居然连服务生网管都不配做，是货真价实的铁废物。
我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该为了什么而活下去，该怎么鼓起勇气继续面对明天。
不……其实我知道，给自己两个耳光，然后在网吧醉生梦死睡上一夜，第二天，我便会恢复如初，告诫自己。
“要好好活着，还不能放弃。”
……
言尽于此了，对我自己。
若干年以后，如果我功成名就，看到这番话，也许我会感慨万千。
但倘若我一直这么浑浑噩噩，就这么堕落了，跟一个大傻X一样，请和别人一起骂我。
出发。
今天的面试，笑着进去，笑着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