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危机:军团》:第十章

水族乐园
在战场上见过扫荡者吗,罗杰?
街道扫荡者。不,不是清理贫民窟的道路清扫车。这玩意的基本原理就连大猩猩也能看懂:在你的目标外哪片水域扔颗炸弹,一石激起千层浪,让水浪替你把脏活都干了。比空投核弹要干净,又比中子弹威力要大得多——安理会甚至还想把它当环境友好型武器兜售,这事你敢信。毕竟干活的只是水而已——里面确实也会有一些辐射,但起码不会造成辐射尘四散。纯粹、干净、自然产生的水而已。
二十米高的水墙正以200公里每小时的速度直冲而来。这就是自然之母的末日武器。
你的上司们给我们送来的就是这玩意,罗杰。我们居然还得直面水灾。
开始我还没敢信,以为是通讯链接出了什么问题——我是说,这套老纳米装2.0都和我经历了这么多了,出现一点电磁波接收不良也可以接受,对吧?所以等我把通讯频道重新开启的时候,听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哈格里夫在喊着巨浪来袭,我还想着我肯定是听错了,懂吧,这特么还有巨浪的事情?你特么逗我,杰克?但这家伙这辈子可能都没这么严肃过。看来曼哈顿城要经历的破事还不够,罗杰,显然还不够。于是乎一排涤污荡垢的海啸大浪就要来淹死外星人了。而任何带着脊柱还没有工业级别水翼鞋的家伙自然而然就成了附带损害。
那么我们目前对Ceph又知道多少呢,罗杰?我说的不是哪个保密实验室严防死守的基因学见解。大街上随便哪个二杆子街溜子对Ceph会有什么了解呢?嗯,我们知道它们需要外骨骼才能四处跑,这也就意味着它们对地球的重力水平并不适应。我们知道如果把它们从外骨骼里挖出来,它们看起来相比任何能在陆地上行动的生物,更像海洋里的无脊椎生物。我们把它们叫Ceph,因为它们让我们很能联想到头足类生物,知道吧。上面说的这一大堆都明显能看出它们的原生环境就算不是海洋,最起码也是两栖式的。那么五角大楼掏出了什么秘密武器来把它们一扫而空呢?
海水。
我再说一遍,罗杰,为了让你在镜子后面躲着的怂比上司们听个清楚。五角大楼。决定。解决。超级先进的。海洋生物类。外星人。的最好方法。
就是把它们淹死。
哦,我是不是还跟你讲过我对水有恐惧症来着?我敢发誓,有时候我真想跑到另外一队去给它们加油喝彩。
所以在我听到喷气式飞机从头上呼啸而过的时候,我甚至都没有浪费时间抬头去看;在飞机到海岸线外够远的地方投放炸弹之前,我大概也就有二十秒的时间。而引发的大浪会从街道瓶颈逆流而来,把我们都卷进其中——可能也就十分钟的事——这还是我运气好的情况。哈格里夫在大喊着到更高的地方去,但曼哈顿市中心又有什么够高的地方呢?
我沿着百老汇街一路狂奔。
当然了,这可不是什么好选择。不过眼下也没什么更好的选择。换你又能怎么做呢,躲到哪个垃圾箱里?跑到哪个办公楼再爬五十层,而这楼多数都已经摇摇欲坠,哪怕往边上踹上一脚都可能轰然倒塌?别特么扯了。你离浪头的距离越远,你所处的地方就越高;而这也就意味着你和从海岸而来的大苍蝇拍子之间隔的楼越多。办公楼四处倒塌的时候对你就没什么用了,但就算粉身碎骨,楼这么大的玩意也能在你背后近乎形成分水岭。
于是我沿着大道风驰电掣,纳米装2.0小而强悍的纳米肌肉纤维能帮我跑多快就跑多快,而无论是CELL还是Ceph都没有挡在路上。也许他们正好没在街上晃悠,也许他们在场,只是我没注意到而已,又也许大事不好的消息已经广而告之,而所有还能蹦跶的玩意都在仓惶躲避。我视野所及之处只有废车和尸体,而我唯一能听到的就是一阵低沉的轰鸣声正在身后稳稳向前赶来。我知道自己没法跑过大浪——就算纳米装2.0也赢不下和海啸的竞走比赛——但也许等海浪袭来的时候冲击力已经消耗殆尽,也许这时候它已经不是大苍蝇拍子,而只是平和的涨潮而已。也许这水只会把我抬出地面,像是流水飞舟一样带着我走,和水上乐园别无二致。
想得美。
轰鸣声现在已经是震耳欲聋,而且极其低沉,几乎到了亚音速的水平;与其说是听到水声,不如说水声已经深入骨髓。地面震颤不止。我能透过战靴感受到震动,也能看到整条街上的窗户玻璃都爆裂迸飞,还能听到车辆的警报声此起彼伏。其中还有别的声音,微弱的金属爆裂声,而我甚至都没有回身去看发生了什么,因为我根本不敢,我能听到整个大西洋在身后嘶吼,要我停下脚步一秒都绝无可能。但我也不需要回头了,因为街上有个井盖就在我眼前拔地而起,更远处的井盖也随之而起,然后整条街的井盖都像一列腾空而起的航天飞船,在白色水柱的作用下直冲云霄。我跑过一处十字路口,而左侧的街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将其完全封锁,还直冲我而来,圣洁的默罕默德之母在上,这死大海居然还给我来了个侧袭。现在海水已经从四面八方把我团团围住,由绿水构成的庞然大物宛如山脉,而我几乎还没来得及抬头最后看一眼天空的模样——天空也只剩下头顶似乎遥不可及的一小片亮光,在两堵黑暗磅礴的水墙间渐渐消失。我感觉像是被整个囫囵吞下,就像是从渐渐闭合的巨齿间最后再看世界一眼一般。
然后我就像马里亚纳大海沟底的一只小虫一样,被碾为齑粉。

寄往:现场指挥官D.洛克哈特,曼哈顿危机区
发自:CryNet执行董事会
日期:23/08/2023,16:05
另寄往:CELL总管书记处;杰可布·哈格里夫
洛克哈特指挥官,
我们极不情愿地得出结论,即你对杰可布·哈格里夫目前精神水平的评估正确无误,而在此我们已将他所有董事会相关的职能及股东特权予以废除。他将被限制在棱堡建筑内活动,直到有医疗团队能评估其精神健康程度为止。就塔拉·斯崔克兰特别顾问而言,她的行动指挥权也已被废除,以待进一步调查。她也将被拘押候审。
你对曼哈顿危机区的全权掌控请求在此予以批准。

我醒来时耳边伴随着轻柔缥缈的呼声,像是有人正在你耳朵旁边吹螺号。我听到附近哪里有河水潺潺流过的声音,还有只海鸥发着别惹老子的叫声,而假先知正念叨着什么重订矢量的事情。我也能听到其他的声音:肯定就在附近哪里,还有是啊,那要看古德的追踪玩具是不是真顶屁用,还有那也得看他有没有被大浪带走。特么的死五角大楼。。。
不得不说,对这最后一句骂街,我是越来越同意了。但不同以往的是这些家伙听起来要友好得多——甚至声音有些熟悉——于是带着近乎一丝希望,我睁开了双眼。
而不出意外,迎接我的是一片日光照耀的蓝天,以及成团的白云。眼前还有公交车大小的一只绿色拳头,似乎是等着要把我打回混沌之中。
我想到的是快乐绿巨人乐队的标志。我又想起无敌浩克。自由女神像倒是远远排在后面,但当我眼睛终于重新聚焦之后,这恰恰是我看到的东西。曾是街道,现已成河流之处,失去身体的巨型绿色拳头正矗立中央,依然勇敢地举着象征着自由还是其他什么玩意的火炬。只可惜雕像不能自带讽刺。
哦,然后枪声就随之而来了。真是毫不意外呢。
不过这次出现的是正规军。迷彩装,没有昆虫甲壳般的装甲,不过是一群锅盖头在和乌贼佬互相倾泻弹药。Ceph看起来完全没有被淹死的迹象,不过它们倒是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因为我们的袍泽兄弟清理它们就像是在砍瓜切菜。
醒来能看到这种场面倒是喜闻乐见,虽说我没法加入这场狂欢,因为我的战甲没准还有大脑都在重启中(我敢发誓,罗杰,从这玩意崩溃的频率来看,操作系统怕不是微软写的)。等我能做出比抽搐和翻身更有意义的动作,敌人已经只剩下壳子上的脊梁骨了。而这狗屁倒灶的一天里我看到最令人喜悦的场面,就是看到了俯身拉我起来的人。
“阿卡特兹。衣服不错啊,老哥。从第五大道毛来的?你去逛街居然还没带上我?”
是奇诺,死而复生了。我还以为他已经和剑鱼级潜艇共葬大海了,我还以为他这时候正在哈德逊河河底腐烂沉沦。如果能不把他挤成果冻的话,我真想给他个拥抱。
“你还没真把我忘了吧?古德说你的声带被打没了,但他可没说过你脑子受过伤。”他俯身凑近,眯着眼睛想看穿面甲,但除了自己的倒影什么也没看到。“你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他的身边现在是某群临时凑在一起的海军陆战队、空降部队以及陆军常规部队,在这场天降浩劫中这也算是最接近指挥链的东西了,而扶大厦于将倾的家伙是个叫巴克莱上校的——“我之前在他手下干过一段时间,这人不错,”奇诺说着。“如果有人能在这种烂局面里反败为胜的话,那肯定就是他了。”上校远远在最高水线之外,在中央车站设立了野战指挥部,而在撤离行动全力开展的时候就是他在抵御Ceph的大军压境。
巴克莱。这名字我知道。在大西洋海面下的时候就听了不下一百来遍,那时候我们还活在童话般的梦境里,想着最糟的情况不过是人为改造的伊波拉病毒或是脏弹核武器,那时候我们还以为自己是特么的造物主,以为自己超凡脱群,除了周围的兄弟没人能和我们匹敌。现在来看听到他名字的时候已是百年之久,那时候我还以为生死之间有着明确的界限。
而这个早晨我又一次听到了这个名字。
现在居然还有指挥系统。现在居然还有栋梁之才知道自己该为何而战。现在居然还有能汇报的上级,还有更崇高的使命。他的名字是巴克莱,这些就是他的袍泽,而他们要带我回家了。
不仅如此,既然哈格里夫的病毒大反攻行动似乎已经是暂缓状态,我也无处可去了。我重整旗鼓、入列前进。大浪来袭的时候我几乎丢掉了手上的一切,不过奇诺的新朋友是有备而来。我整装待发,在一起向高地前进的时候帮着抵挡潮水般的敌人。
不过啊,罗杰,且看看你的主人降下了什么样的天罚吧。
现在已经没有街道了,只剩下了河流。半数店铺都在河水中。街道从中间一分两半。地基化为流沙,无力支撑上面的街区,于是一起沉入大地之中。在出现的裂隙里,露出了Ceph的管道,在基岩里时隐时现:它们在城下无处不在,像是下水道下面的下水道。我们沿着初生的崖壁边缘前行,目及之处只有街灯和孑然一身的树丛,枝干空无一物如同根丛,几乎被水面所淹没。公园另一边的建筑已经像是鸽子笼,朝着我们的地方被毁得面目全非。能有五六层楼高的地方倒看起来还没泡水,但除此之外的地方都在水流不止,从高处淋漓而下,在刚刚高过水线的低层汇流成河。这一幕倒算是美景:汇聚而成的磅礴飞瀑,鳞光闪烁、咆哮而出,在空中布满了闪闪发光的水雾。这波浪潮对阻止Ceph完全没有起到作用,但似乎吞噬了战场,让剩下的废墟看起来焕然一新。目及之处到处都能看到彩虹。彩虹啊,罗杰。连大自然都在粉饰太平。
“也许这波起码是解决了那群臭虫,”奇诺说道。
我们一路向北奋战而去,周围的市区则泄水而下。我们把乌贼佬从淹水的咖啡店赶了出来,为企业自由添砖加瓦。我们在麦迪逊广场又救出了一群被Ceph炮艇打得满地找牙的陆战队员。有时候我们共同行动,有时候我们分开前行,但我们身后总能看到Ceph血流成河,在这水城泽乡里聚成一滩水银般的血池。
美好时光啊,罗杰,真是美好时光。有那么一两回我甚至还能想起来自己已经是行尸走肉,但我几乎已经不在乎了;现在我除恶行善的本事比我心脏还在的时候要大得多。就算是哈格里夫也没法坏了我们的兴致。他偶尔出现那么一两次,抱怨着我在他的战甲上又留下了什么刮刮蹭蹭,不过看来就算是他这样的有钱来客也有自己的问题要处理。他告诉我说局势已经发展到他掌控之外了。欢迎回到人类的世界,杰克。不过显然他和这身战甲都已经忙着在制造哈格里夫的全新增强版反制交互舒芙蕾,而不管我是在大战乌贼佬还是在看黄片都不会改变这一点。哈格里夫自己把话说明白了:我们现在需要的就是时间,而如果巴克莱的天降神兵能给我们争取些时间,也许我也能帮他们提升一下存活率。
难得一见啊,这次所有人似乎都达成了共识。我自己都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我想你大概可以说我是喜忧参半吧。
嗯,我还是活人的时候是肯定说不出来这个词的。
不过现在会让人喜忧参半的事情可不少。依我看你肯定也是深有体会。不过你知道我想到这个词的时候最直击心灵的一幕是什么吗?你知道这曾经是我大脑,现在却是一团乱麻的超导体集群里最能表现喜忧参半这个词的画面是什么吗?
我的兄弟们。和我并肩作战的国家栋梁们。大头兵和陆军里的大路货。甚至能算上奇诺,虽说他永远都不会承认自己是大头兵。
他们在自认我听不到的时候,也会说些恶心话:
我不好说,哥们,这玩意看起来就像是有人拼出来的一样。
你觉得这里面真的有东西吗?我是说还有像人的东西吗?
就那个穿着战甲的。要我说没错他是救了我们,不过老天爷啊他真能把我吓出病来。
奇诺不得不时常跟其他人说不要朝我开火,不得不提醒所有人我为谁而战。哪怕是我的击杀栏也于事无补。不知为何我抽筋剥骨的Ceph越多,他们就越怕我。戈仑小哥,连Ceph都无法击败的不死怪物。也许如果我干活的水平没那么强的话——被打飞条胳膊什么的——那他们没准还会更信任我一点。
当然了,如果我真的想证明自己不是不死之身的话,我大可告诉他们我已经是死人一个了。不过这话还是不说为妙。
哦,你觉得我是感情受了伤。才不是这回事呢。我估计我中脑里还有哪个小地方能感觉到受伤和孤单,但现在已经轮不到它说了算了。不,我感受到的是担忧。因为我真的看起来和它们不一样。到了分子层面上这玩意也许还是Ceph科技,但它的形态仍然是人形。我根本长得就和它们不一样,我看起来应该像是穿着奇怪全身甲的自己人才对。
但这群家伙,不知为何他们能看穿一切。也许这是什么信息素的作用,也许我闻起来不对劲,但他们居然能感觉到靠双眼不可能看出来的差异。他们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们都戴着同样的狗牌。但我身上不知道什么地方还是能直击他们的脑干,把他们吓得魂不守舍。哪怕他们说不出是什么问题也一样。而对我来说,这点就是值得担心的问题。
你问为什么,罗杰,那是因为我们还有使命要完成。而如果像你一样的人没法相信我们,要完成它就要难得多了。
不过不必担心,我们这不是正在解决这个问题嘛。
美好时光总是一瞬而逝。哈格里夫的一通直抒胸臆让我们的乐子戛然而止。
“希望我这通话也能让你的战友听到,”他重新上线的时候这么说道。“我从你的战甲上中转了通讯信号。”
他确实是让他们听了个清楚。奇诺敲耳机的样子就像是在赶哪只飞虫。“你特么又是哪位?”
“我的名字是杰可布·哈格里夫。你们也许有所意识,也可能没有意识到的是,阿卡特兹的战甲已经进化为应对你们所见异形的强大生物武器。但为了完成这项进化过程,需要一种稳定剂。如果是理想情况下,我会请你们到罗斯福岛上来,但显然目前这已不再可能。”
奇诺望向我。“这是什么笑话吗?”
我开始有种老妈突然出现在局域网上,当着全班受欢迎的孩子面前问我有没有记得打扫房间的感觉。但这位老妈可完全没有眼力见,他宣布就在这片中城区的哈格里夫—罗许大楼里,就有所说的稳定剂早期原型。他报出坐标:在坐标格下的裂谷间,熟悉的红线正蜿蜒前进,最后在东36街的某处停了下来。
“去的时候带上你的同僚,你会需要他们的支援的。请诸位务必抓紧行动。Ceph可不等人。”
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然后有人开口了,“刚才那个平民二货是在给我们发号施令吗?”
奇诺环顾了周围的人群。“事实上,在我看来这更像是请求。而且我们说的可是能干掉Ceph的东西。”现在他只看着我了。“不是吗?”
这就卧槽了。
我点了点头。我不知道外面的人能不能看懂,不过奇诺就当这是同意了。
我们向前进发。哈格里夫则帮我打发时间,让我耳边眼前全是目标地点的战术情报。哈格里夫—罗许公司的大门被瓦砾堵得水泄不通,而建筑本身则在封锁令下。我们没准能从停车场进去,但研究区在十一楼上,而楼梯井和电梯都已经被封锁。
小事一桩,哈格里夫鼓舞人心道。大厅里的安保控制台还在线,从那里应该能设法重启系统。
总的来说,我们进展不错。海浪也许已经将半座曼哈顿城化为瓦砾,但也刚好将其中的一大部分摞成了整堆:要是它们刚好挡在你路上就麻烦了,但如果不是的话,堆在一起的瓦砾让其他的街道比我们这群国家栋梁管事的时候还干净。起码多数尸体已经被冲出了我们的视野范围。而即使是少数挂在树上或是在指示牌上扎了个对穿,连二十米高的巨浪都没能洗净的尸体——连它们也在处理之中。扁虱们可是无眠无休的。
我们从南边靠近。我不知道是我们的路线被板块抬升了,还是哈格里夫—罗许大楼周围整片街区都下沉了,但我们接近的时候肯定是居高临下的:一片损毁的街道和建筑群直坠而下,延伸到大楼的南面。哈格里夫说入口被堵得水泄不通可不是在开玩笑:倒塌崩裂的办公大厦将两侧的街道都堵住了,也落到了正门所在的地方。在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废墟下几乎看不到南门的门顶。战术网格图显示出在北侧的另一条路——在一个像是城堡炮台的大型圆井底部,其中一半已经被废墟掩埋——我想这应该就是主入口了,但从我们这边根本没法过去。
不过好在停车场的坡道还没挪位置,就在建筑的右侧,坡道向下远在视野之外。而唯独挡在我们和停车场之间的,就是地上的大约五十只Ceph,还有天上像巨型黑色毒蝎一般蛰伏的空投运兵船。
“哦,艹,”奇诺咕哝了一声。
就在我们看着的时候,那只毒蝎又在战场上扔下了一枚虫卵,像陨石一样直冲地面。要是里面装的是我们这种地球货,那撞地的一刻就已经变成肉酱了。但从荚仓里出来的重装异形除了满脸的杀气看起来毫发无伤。
我想起了这些敌方战斗单位,在我的气息下犹豫不决。我想起了那只试图在坠毁点和我进行握手程序的潜行者。我又想起了那群在古德的公寓伺机待发的Ceph大军。而现在它们又跑到了这里,静候我们的出现。
是它们像耗子一样在满城乱窜,还是它们一直在冲着我来?
“好吧。”奇诺戏剧性地长叹了一声。“我们会掩护你前进。快去拿你的药吧,哥们。但动作快一点。
“如果你真能活着出来,特么这后半辈子的酒钱都是你请。”

截获广播(已解码):23/08/2023 16:32
37.7 MHz(政府/非政府合用,地面移动通讯)
来源未知(.mp6文件佚名传输至艾德华德·“真相”·牛顿下士,美国海军陆战队[已退役])。通过公开档案资料比对声纹确认其中杰可布·哈格里夫及多米尼克·洛克哈特的身份。
哈格里夫:榛褐分队——你们到底以为自己在干什么?这里是杰可布·哈格里夫!我命令你们立刻停火!
声音(推测为榛褐分队):放特么的狗屁,老东西!锡皮罐头今天必须死在这里!
哈格里夫:你们这群蠢货!你们要毁了战甲,你们这群蠢货!你们会毁掉我们唯一的希望!立刻停火!
洛克哈特:杀无赦,各位。火力全开。我现在就要送这个怪物下地府。
哈格里夫:你在干什么,洛克哈特?
洛克哈特:我要做的是CryNet董事会三年前就该做的事情,老东西。我要断了你令人作呕的生化人春梦。
哈格里夫:你这蠢货——你以为自己能逃过未来吗?这件事上我们没有选择!
洛克哈特:别在那鬼吹狗哨了,哈格里夫。这次董事会可站在我这边——他们可不会再信你的鬼话了。这里我说了算。现在你给我靠一边去。

奇诺和他的兄弟们说到做到。他们吸引火力,而我从焦黑的瓦砾间溜到了下水道里:在穿过
开阔地时隐身,又在送面包的卡车或是哪块混凝土堆后面找掩护现身,然后再隐于无形溜到
下一个视野盲区里。我偶尔会过于靠近某个步兵,而它会迟疑片刻,四处细嗅,在空中发出
一串轻微的咔哒声。不过我一直没让它们看到我,它们也一直没有多纠结此事。它们正试图
干掉我的朋友们,无暇多顾。
我直奔斜坡,转瞬间就离开了它们的视野范围。到坡底的瓦楞门处时,浑浊的积水已经到了
脚踝高。门卡死在半开处,于是我俯身从下面穿过,水到了手腕边上。斜坡继续向下,我又
向前走了一步,而水线已经到了胸口。前方天花板和脚下的斜坡相平行,而有空气的地方便
到此为止。
我在想要是去帮奇诺大战Ceph的话是不是更好一些。
老天爷啊,你这娘炮东西。险些溺死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该翻篇了。
我潜水而下,向前推进。这里的水漆黑浑浊,满是浮动的垃圾,还把我向回推。我越是用力
游动,前面的水就越粘稠,让我难以前行,也让我的动作宛如深陷泥潭。我向上看去,头顶
看不到水面,只有管道和交错的混凝土柱,以及几个像水银一般滑动的气泡。我内心的八岁
小孩已经惊慌失措,而我剩下的思绪只希望能在循环呼吸器到极限前通过这里。
又过了两百来年,前面的水色终于渐渐亮了起来,几束灰黑色的光线射向这双车道的沥
青,而我终于可以向上游了。现在又能看到水面了,而现在水线又低到能站起来了。积水从
未彻底退去——这整层都已经淹没其中——但现在水线只到我的脚踝了。我站起身来,内心
的八岁小孩又沉眠而去。战甲的时间告诉我这整趟走了四十五秒,但我敢保证,罗杰,时间
过去的每一秒都感觉像是五分钟。
前面一边是立柱和停车位,另一边则是维修站的砖墙。过了那堵墙大约六十米就是一处楼梯
井,从那里我应该就能直奔大厅。
我听到了人声。
这特么又是什么鬼。哈格里夫不是说这地方被封锁了吗。
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人声从角落里传来,低沉而微弱,随着我不断接近逐渐清晰起来:
又是关于硬件之类的闲扯。也许哈格里夫叫了几个走卒来接我。
“你听到了吗?”
我怔在原地。我开启匿踪。
“我去看看情况,你们原地待命。”
真是妙计。分兵散将。自己一个人跑出去。
这肯定是CELL。
的确如此。他一瞬过了转角,手上的MP5枪口甩得跟喝高了的大黄蜂一样。他朝着我的方
向搜索,眼神直直穿过我,又搜向我后面去——
——突然停了下来,又注意起我的方向。
到这时候我已经有所注意了:战甲的隐身并不完美。它会将你变得比玻璃还透明,但如果你
留心的话是能看到折射阵列偶尔显出亮光的。即使在半明半暗的地方出现一瞬的闪光你也许都会发现,只要你知道要找什么的话。
而我跟你讲,这个打手可是在细审每一个蛛丝马迹,我只在他发现的前一刻注意到了问题:在我前进的时候踢起的涟漪,那无足轻重的小小弧波仍然在水面上前进。
但这时他已经开火了,而折射阵列已经是我最不需要考虑的问题。
我身中枪弹,而他已经命丧黄泉,我们短暂交流的回音仍然在墙壁间回响,而我能听到人声从转角踏水而来。在这没法指望隐身救命了。在一辆被丢弃的普锐斯旁边,墙上有一个大型断路器。我给整层熄了灯。有人高喊“切换到热成像模式!”而SECOND给我传来几条本地通讯对话:“他就在楼里。重复一遍:先知就在楼里。”
游戏开始。
我能看到楼梯井。或者说起码我能看到一堆体温水平的伪色热源,在楼梯井本来该在的地方挤成一团。他们早就算好了,他们知道我要去哪里。艹,哈格里夫是摆了我一道吗?还能有谁呢,这毕竟是他的楼,是他把我引了过来,也是他一直在盯着——
“收到。现在执行击杀命令。”
不是哈格里夫。
洛克哈特。
他不知如何进了楼,还把自己的手下从哈格里夫眼皮底下带了进来。估计是黑了遥感设备什么的。是洛克哈特,你这脑子进水的混蛋,不是哈格里夫。
我绕路离开楼梯井。守着电梯的CELL部队数量就差得远了,而我盯着的时候又有两个人散开到楼层里:他们知道只有弱智才会在这种情况下用电梯。
但我可比他们能想到的水平要聪明许多,完事的时候我在残障停车区留下了两个血流不止的家伙。等我进了电梯,按下大厅的时候,这里的电波上满是唇枪舌剑:哈格里夫已经黑进了通讯频道,他和洛克哈特正在整个38兆赫波段上互打嘴仗。哈格里夫在命令洛克哈特停手后撤,而洛克哈特则告诉他滚一边待着去。洛克哈特也没对我嘴下留情:天谴恶怪,他用了这个词,大概吧。无伤大雅。靠言辞又伤不到我。
棍棒巨石又是另一回事,更不用说我们的老朋友赫克勒—科赫了。。。
电梯缓缓减速,顺滑地在大厅一层停下。我再次关闭隐身,提升装甲,紧贴在电梯边上,蹲伏在地。
门打开的一刻,他们差点又把我当场干掉。我眼前出现的景色差点害了我。
我仍然在水平面下。整个破楼都在水平面下。我向外看着大厅,看到了那城堡炮台,那网格图上的谷仓:这地方是玻璃的,整个大厅都是玻璃的,十层楼高的巨大圆柱形空地。我透过这巨大的弧形窗,看到了一片湖的湖底:损毁的汽车,缓缓飘动的成团沉积物,浑浊绿水中黯淡的残影。我向上看去,在更高的地方,头顶三十米高处波浪冲击着玻璃窗。这上面浮着的垃圾就更千奇百怪了:办公家具、纸盒,还有像牙签一样折断的大型木制电话线杆。
这整个坑爹的大楼——还有旁边的楼,还有卡在中间街上的建筑废墟——拼成了一座临时水坝,在36街北面挡着一大片洪水。我们是从下游一侧来的,而这整片垃圾海没有垮塌,在我们靠近前就把我们像河水上的浮木一样冲进海里,只能说是我们命大。
我不禁思索这样的好运究竟能撑到什么时候。这些窗户又能撑到什么时候。头顶更高处吱呀作响:有十亿吨水正想一睹里面的芳容呢。
而就在我像个傻冒一样浪费在目瞪口呆的一瞬,他们全力冲着电梯里开火,所用弹药之多我光胸口就中了三发流弹。
这几发子弹没能打穿。不过它们的确把我打回了电梯的后墙上,也把我打回了当下。显然榛褐六号已经提前预警并呼叫了预备队,而如果这地方所有的枪口都知道你在两米宽的铁盒子里面,那隐身也算不上什么优势。我把纳米装2.0的力量设定调高,像是蹦床上的青蛙一样蹦进了大厅。
我人还没落地的时候就已经干掉了两个CELL部队的傻缺。但这里还有六个人,我的隐身用不了,而且公共大厅可算不上是什么可用掩护充足的地方。
我托墙起跳,成功跑到了安保办公桌的后面,一头猛撞在某个以为自己占了风水宝地的佣兵身上。空气在交叉火力下特么的简直是白炽化,而我几乎是希望这群人射击水平能高一点,因为没打到我这边的半数弹药都直接打进了窗户里。我目所能及之处玻璃上到处都是蛛网样的裂痕。窗户居然到现在还没碎我自己都不敢信。
幸运的是,一边自保一边打爆CELL算是我的全职工作。我内心的八岁小孩承受能力可不弱。而不管你信不信,等到尘埃落地,我成了唯一站着的尸体的时候,整片圆形玻璃墙仍然在御水于萧墙之外。其中半打玻璃墙中弹开裂之多,几乎已经完全模糊,滴水涓流和针孔大的喷水口我数都数不清。压在这些玻璃窗上的是一整片没了源头的大西洋,而我了个去的,这堵墙仍然是屹立不倒。
洛克哈特下线了。也有可能是我把他的玩具大兵打了个落花流水,他正在什么地方生着闷气。不过哈格里夫倒是说个不停,催着我从主安保桌重启通往上层的电梯。我还是紧盯着玻璃窗,紧盯着另一边积起的深黑厚重的海水,但哈格里夫在我耳边叨扰不断,保证道:不需要担心,这是超级纳米玻璃,防洪水有保障。快去,到桌子那去,重启系统。又能出什么问题呢?
我到了桌边。一堆宕机了的显示器冲我闪着测试图案。
问题出现了。
在我看到它之前就已经听到了声音。玻璃冲击金属的声音,冻湖上冰面碎裂的声音。尖锐的切割声,像是碎裂和砰声的混合体。
半打玻璃墙应声碎裂。水流喷射而入,宛如一匹绿布。
在浑浊的海水间有什么东西在动,某个大家伙。我甚至看不出轮廓,它躲在街上卷起的泥石和破烂后面。
就在前门外,三辆车如同魔法般腾空而起,缓缓转动,然后在掀起的尘埃间落下。
又有更多的窗户破裂。两串水柱变成了小型瀑布。我内心的八岁小孩开始瞠目结舌,看着水流从窗户直流而下,但又有活物吸引了我的视线,把目光带到了街道高处。
有什么东西正矗立在湖底,就在玻璃的另一边。它耸立在腿边的浑浊沉积前。它直直看向我——俯视着我——只有一只水平沟槽般的眼睛,正闪闪发光。
它蹲了下来。
这东西前面的每一扇玻璃窗都随即碎裂。海水伸出它巨大的铁拳,将我席卷而去。
这次海水的冲击没有将我击昏。我倒希望我昏过去了。
我现在就是根死木桩,哥们。我既是浮木又是沉木。我就是卷进飞机尾流的苍蝇,而我要去向何方根本不是自己说了算的。
也许就是这点让我逃过一劫,我也说不好。也许我要是设法逆流而行,我最后可能就是钢筋上的肉串,或是卡在哪辆公交车下面,直到循环式呼吸器耗尽。但我不过是激流一粟,被百万吨水流送向阻力最小的地方,而水流总是会绕着挡路的石头走的,而不是直直冲进去。它把我冲进已经破开的门廊里,把我像布娃娃一样冲过转角,但没有把我撞在什么地方上。一路到下面某个地下室里,水流找到了地板上的一处空洞,把我像马桶里的排泄物一样旋转,冲进了一处破裂的下水道。四处都是破损钢铁的残影,而这一路似乎没有尽头,直到水流把我冲了出去掉到了——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在哪里。水流冲过我的肩膀,形成一道棕色的瀑布,渐渐放缓,变成了涓流。头顶能看到一小片天空,两侧则是破壁残垣,基岩隐隐作现。我在一处小峡谷的谷底,又是一条曼哈顿大街掀起开裂的部分,而我暴露在外,像是腐烂树根下挖出的害虫。
我满脑子能想到的就是我活下来了,我活下来了。一路被拖在水下、拖在地下、不见天日,而我内心的八岁小屁孩一直想尖声大叫,但我堵住了他的嘴,我压制住了他,我临危不乱。这次就没那么吓人了,虽然离有趣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但起码我没有慌,甚至没有慌张的影子。
就这件溺水恐惧症的事情来说,我几乎已经适应了。
我能听到水波拍打着混凝土的声音。我能听到海鸥在呼朋引伴。这一幕甚至有一丝宁静淡雅的感觉。我闭上了眼睛。
“真是乱作一团。偏偏还是在这种时候,这群董事会的蠢蛋。”
我仍然闭着眼睛。也许我不理他,他自己就会消失。
“阿卡特兹,看来我在最糟糕的时机要面对一场董事会政变。我已经没法控制洛克哈特和他的部队了。我现在实质上是软禁状态。而Ceph还在大举进攻。直到我能设法逆转这场。。。宫廷政变,我们的目标已经无法达到。在我能稳定局势前你必须想办法抵挡Ceph的攻势。”
哦,可不是嘛。
“祝你好运,孩子——我会再联系的。”
慢慢来,老家伙。我可完全不急。
等会:奇诺呢。
如果他被卷进刚才的洪水,那现在除了牙和肉酱也剩不下什么了。我在想是不是——
BUD的中央偏右出现了一个图标:管制信号段上的通讯记录。我扫视了一眼播放键。
“阿卡特兹,如果你能听到的话——听着,哥们,我很抱歉。我们守不住这里了。重复一遍,这里守不住了。乌贼佬把我们打得抬不起头。我要把小队撤回中央车站。可以的话就到那去,哥们——我们会需要你的。”
我检查了时间戳:大坝崩溃前十分钟。如果他们运气好的话,应该能及时离开。不过有点奇怪。我还不知道纳米装2.0有语音留言功能。我在想当时为什么没有听到。
再等一下:我什么都没说呢。我甚至没扫视任何选项。就奇诺而言我所做的只是想到了这家伙。
不过要知道,到这会这种事我已经不意外了。